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大内改嫁记 作者:青木源 文案 窦湄一辈子被人骂红颜祸水,日日被诅咒早死。但是后世人们翻开史书突然觉得窦湄一辈子值了,前任老公是皇帝,继任老公是皇帝,儿子还是皇帝。 PS:因为是架空,所以表要考据。咱姑妄说之,读娘们且姑妄听之。~ 再PS:原型有些参照武则天,但是故事本身并不是完全按照武则天来。毕竟武则天不是那么好做的。 343114971 读者群,有兴趣的妹纸可以进来玩玩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窦湄 ┃ 配角:萧珩,萧璜,萧琬,李孝谨,窦湛,窦涴,崔宏德 ┃ 其它: ==================   ☆、长安   这雨已经淅淅沥沥好几天了,春末夏初总是这般湿黏黏叫人不舒服。   阴霾笼罩在长安城横竖三十八道上少说也有十日了,再这么下下去,恐怕坊市的北门又要关上,祈求上天放晴。而且要晴天三日才会再次开北门,到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出行的人被堵呢。   此时天还未亮各个坊门间都是关着,坊间的道路上除了巡夜的武侯外空无一人,夜禁还未解除。   夜间五更二点时,从大极殿正门承天门城楼之上传来报晓的鼓鸣,然后横竖相间的三十八道由南北向的鼓楼上报晓鼓声依次响起。   报晓的鼓声如同落入了石子的湖面一波一波在围棋棋盘似的京城之中闯荡开来。   三百声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一波接着一波,唤醒了尚在睡梦中的人们,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日头已经在东边缓缓的升起,夜间的安静被三百的鼓声和阳光驱散。   外头的咚咚鼓一响,各坊门前等待开坊门的人随着开启的坊门都涌动起来。同样动起来的还有那些卖胡饼的胡人,那些胡须浓密的胡人打着赤膊已经呼哧呼哧赶着和面赶制胡饼了。   天才蒙蒙亮,李家府邸中已经陆陆续续的忙碌起来。   芸娘听着外头的鼓声穿衣起身,赶紧梳头洗漱,整理好之后赶去厨房到厨娘那里提热水赶着自己奶大的孩子那里。   厨房里是老早就忙活开了,那些奴仆忙着烧热要给主人洗漱的热水,还有准备着米粥和馎饦等物。   芸娘来到厨房,那些奴仆们是等到给大房的郎主娘子郎君都送过后,才给芸娘一桶半热的水。   芸娘提过那桶水,赶紧就去了。她也习惯了这些奴仆慢待的态度,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走到一间屋前,芸娘想起那些奴仆不由得叹一口气。   这李府虽然女婢十几个,可是真正能给自己小主人使唤的却没有一个。芸娘轻手轻脚走入室内,绕过一座简陋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矮榻,榻上设有帐子,帐子垂下来将榻上的人遮得只露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二娘,二娘,该起了啊。”芸娘伸手撩开帐子,轻轻唤道。榻上躺着的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女孩子躺在榻上睡的正沉,被乳娘这么一叫,有些不满的皱起秀气的美貌想要翻过身去。   “二娘,乖,起来和芸娘去见娘子,再去见黄娘子啊。”芸娘见榻上女孩翻身再想睡,赶紧劝说着。但看见女孩室内可以称得上简陋的摆设,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原本也应该是官家小娘子呢,如今却落到如此境地!   榻上的窦湄听到‘黄娘子’后,强撑着睁开眼从榻上起来。一开口满是没有睡清醒的惺忪,“芸娘。”   “二娘,来来,快起啊。”   芸娘去拿窦湄穿的上衣襦裙等物给她穿好,赶紧去将桶子里的水倒在盆中,将帕子浸湿绞了给窦湄擦脸。   窦湄接过芸娘递过来的帕子将脸仔细擦洗干净,洗过脸上过润肤的面脂,芸娘拿过篦子给她梳了一对丫髻。   整理好后,芸娘就带着去见窦湄的生母李氏。   窦湄的父亲窦约原本是开国功臣,官至工部尚书,她母亲是在窦湄父亲窦约原配去世几年后,才改嫁给他生下两女一男。   当时改嫁过来的时候,原配留下来的两个儿子都十几岁了,见着父亲再娶心里就和继母起了芥蒂。虽然继母没有在用度上亏待过他们,但是这继子和继母一开始就已经在心里不合了。   待到三个弟妹出生,窦约难免要将心思多放在年幼的子女身上。于是前头正妻二子更是对继母不满。   等到父亲去世,就迫不及待的要收拾继母和年幼的弟妹。拿着分家的借口,给继母和弟妹微薄的资产就给赶出了门。   继母所出的儿子年纪年幼,虽然为嫡子,但是还要被那些掌事的兄长们搓圆捏扁的。   李氏的兄长李澄得知妹妹竟然被继子给变相赶出了窦家,赶紧将妹妹和外甥接进了家中,甚至还上门与窦家二子理论了一番,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这门姻亲也算是成仇了。李澄将妹妹和外甥接到家中好生照顾,甚至对着外甥们有几分父亲的关怀,不过李澄的妻子黄氏对此很有怨言。   “不是官家的小娘子,又被兄长厌弃。”黄氏早起梳妆坐在镜台前唠唠叨叨的和自个乳娘张氏低语道。“也不知道澄郎到底想什么!”   昨晚上李澄并没有歇息在妻子黄氏的房里,而是一人独寝,室内也无其他的外人,因此黄氏和乳娘说起这个外甥女也没多大的忌讳。   “娘子,这窦家小娘子毕竟是郎主的外甥女。兄妹情深,也难放着不管不是。”乳娘听见黄氏的这些抱怨,出口劝道。毕竟家中能做主的还是男主人的,既然改变不了自然要改变自个想开些了。   “兄妹情深?哼。”黄氏从鼻孔里轻哼了声,想起那个小姑子未出嫁前的做派,不习闺中女子的女工等,反倒是对男子的那些事务上心的很。读书骑马样样喜欢,让当时的黄氏很是酸了一阵。她家家境不是很好,读书骑马样样耗费不菲。等嫁到李家来再学,却已经有些学不来,也不想折腾自己了。   那会李澄很是看重这个妹妹,不自觉的就拿黄氏和妹妹比较。人都是不喜欢自己被拿来作为反面衬托出对方的美好的。   时间一长,黄氏对李氏便心生怨怼。   “还以为她会有个怎样的好夫君呢,第一任夫君早亡,再嫁嫁了个工部尚书,可高了吧。谁知道还被赶出来了。哼,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黄氏说着,脸上露出稍许的快意。当年那个让她在众人之前被夫君拿来比较的娇艳少女如今被继子赶出门,她心中快活的很!   黄氏乳娘张氏听着黄氏的那般话,心里头可真的为她给捏了一把汗。这话私下说说可就算了,要是真传出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毕竟休妻的“七出”里就有“口多言”这么一项。黄氏也算是七出里的“口舌”了。   “最近孝谨还在找那窦二娘么?”黄氏心头快活一阵之后,转而问起自己的儿子。   “郎君在下学之后时常找窦家二娘子玩耍。”张氏答道。   “这窦二娘和她阿娘到底学什么。别平白无故的带坏孝谨。”黄氏道。   张氏笑笑,“这也是,毕竟小姑十一二岁也能出嫁了呢。”   这话一说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李襄,“二娘也快这个年纪了呢。”   说起女儿来,黄氏立即就将窦二娘给抛掷脑后。   **   李氏跪坐在蓐席上,身边跟着才五岁的儿子窦湛和七岁的小女儿窦涴。那边跪坐着的是大女儿窦湄,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张案,案上摆着早食:米粥和馎饦。   一个十五岁少年走进来,对着李氏就是一拜,“孝谨见过姑母。”   李氏赶紧避开只是受侄子半礼,然后回了一礼。   少年面目俊朗,方巾包头,身上一袭圆领衫,腰间的皮革带上还挂着香囊等物。   李孝谨对姑母李氏行礼完后,对着旁边跪坐着的丫髻少女一笑。   窦湄微微弯了弯嘴角,心跳的有些快。这个从兄眉目俊秀,又时常喜欢带着她玩,随着年岁渐大,她看着他就不禁觉得心跳加快脸上泛红。   “从兄。”窦湄垂着脸,轻轻唤了一声。而后对李孝谨行了一礼。   此时李家二娘李襄也来了,她和窦湄一样都是未及笄的女孩子。才十岁,脸蛋圆圆的,眉眼清秀,头上也梳着丫髻身上襦裙衫子,看着简约其实细细一看布料,却是上好的。   她见着李氏和窦湄等人行礼。   “姑母万福。”李二娘行礼道。她瞥了一眼窦湄眼里露出些许的不以为然。黄氏对小姑子和外甥们不满的事情自然是被贴心女儿看出来了,女儿都是被母亲不知不觉感染的,母亲是什么态度,李二娘自然也清楚。   李孝谨还礼之后,李澄和黄氏已经来了。李澄头着幞头身穿圆领骻袍,看上去精神很好。   “阿耶,阿娘。”李孝谨和李二娘行礼。   “大郎,二娘。起来吧。”   李澄笑着让儿子起来,看到妹妹和外甥们也笑道,“阿妹。”   “阿兄。”李氏应道。   黄氏虽然在背后老是说小姑子的不是,但是当着丈夫的面对小姑子还是和颜悦色的。   “慕娘,最近阴雨连连,身子可还安好?”   “阿嫂,我一切安好。”   互相问候过后,坐在各自的食案前准备用食。   窦湄今日穿的是昨日就精心挑选好的间色裙和白衫,她还是未嫁小姑,按道理别说在脸上上粉,就是在眉间贴花黄都是不太被允许的。   她低头,吃的无声无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俊俏儿郎的眼神总是时不时朝自己这里投过来。   唔……她要再轻点,这样样子才好看呢。   这一腔的小女儿心思直到早膳用过,李孝谨去上学读书才打止。   窦湄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读书参加科举才是他们这些非世家子出人头地的好机会。相比较世家子,寒士成就功名难啊,而且就算身居高位,也多要被那些世家看不起的。如今跟随今上打天下的那些功臣多是寒士出身,就算身居高位还想要和那些没落的世家联姻,那些没落的世家狮子大开口,好几个功臣们付出昂贵的聘礼和世家联姻,蹭一个所谓大姓的光来抬高自己家族的名誉。   就是她父亲窦约在本朝高祖起事之前,不过就是有一个小官职的财主,后来虽然成了功臣有了官职,但是还是被那些世家讥笑为寒家儿。   本朝还算好,寒门的出路要比前朝好多了。在前朝,世家出身的,哪怕是个白痴都有个七品官职做,寒士出身的苦读十年说不定都不能出仕。   窦湄是李孝谨的身影都望不见了,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李氏看见大女儿那副小儿女陷入相思的模样,在心中叹了口气。李氏身边常年侍奉的采娘见到李氏起身赶紧扶着她。   采娘扶着李氏回房,瞧见李氏脸色并不好,想了会开口道,“娘子,二娘和李家郎君……难道不好?”   这对小儿女嬉笑弄竹马的情意,她们也看在眼中。也觉得这是好事。但是貌似李氏并不这么想?   李氏叹了一口气,要是丈夫窦约还在世还好。可是如今她和儿女都是如此现状,黄氏虽然对着她是笑,可是这笑容底下有几分真心,她心里也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  南北朝隋唐时代,仆人称呼主母为娘子。南北朝称呼家中小男主人为郎君,男主人为郎主。在此用一下。   ☆、女诫   采娘扶着李氏一路回房去,身后还跟着三个儿女。采娘看着三个孩子,打头的窦湄带着窦湛窦涴两个年幼的弟妹。窦湄快要十三岁了,正是少女可劲长的时候,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谁知道那两位郎君竟然狠心到如斯地步!娘子这些年来也从未亏待过两位郎君,郎主一走,两个郎君还不等三年孝守满,就想着将继母和弟妹赶出去,这……哎!   想到这里,采娘轻轻叹了一口气。   窦湄在这两年里早就见到采娘这样的叹气好几次了,也知道她为什么叹气。自从从那座府邸里搬出来,这样的叹气她听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起那两位兄长的脸色还有两位阿嫂的冷言冷语。   他们不顾骨肉之情,将他们赶出去。却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家一看想想就知道里头的猫腻。窦汪和窦汨倒是把名声败了个精光!   虽然寒士不比世家那般爱惜羽毛,但是也看重风评。   窦湄垂下头来,拉过幼弟嘴角露出冷笑。   她一手牵住弟弟,一手将曳地的的条纹裙提起稍许。   进了屋子,在茵蓐上坐下。在众人跪坐不远处放着一面素屏,李氏在上首坐下,儿女们便在下首位置的茵蓐上。   儿子窦湛才五岁,已经跟着阿姊学了几个字了。大一点的窦涴都能背几句诗了。   李氏看着尚在总角的年幼儿女,茵蓐前摆了小木案,案上有纸笔。窦湄伸手拿起那卷纸,右手执笔,笔尖沾了墨,在纸上写着。   当年年幼在家时,窦约对窦湄要求不下儿子。也曾经被要求正坐着好好的练字,如今虽然没有严父要求,但是那手字倒还是练得能入眼。到了进了李家,李氏也是按照窦约生前的规矩继续不放松对女儿的教导。   李澄对自家妹妹和外甥总是相当的大方。物质上也不会亏待她们,只是妻子黄氏和小姑子不对付,底下的人看着主母的脸色,不敢在她们的用度里做手脚但是怠慢她们总是经常的。   今日窦湄写的是王字,王家乃是从几百年前便兴盛起来的世家,其中多出书法大家。当今新朝建立不过几十余载,王家的那写书法大家们依旧被世人所推崇。世人多练王字,王氏那位大家一日醉酒后写下来的文章甚至被今上出重金购买,自然是被世家们嗤之以鼻。这种东西自然是要好好保存,不到穷的眼前发昏,是不会卖的。   由此可见王字被推崇之至。   窦湄初习王字,写的有些紧张。等到写完,放下笔将手里的那卷写好的字交给芸娘,让芸娘递到李氏面前去。   李氏接过那卷字仔细的看了,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半点赞许的话,而窦湄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将这卷贴到屏风上吧。”李氏对采娘道。   “唯唯。”采娘应了。双手捧着那卷纸退到了一边。   时风喜欢在屏风上贴诗词,或者是用纸笔记下重要的事然后贴在上面。因为屏风大多就放置在茵蓐旁,一落座就能看到了。   李氏身后的屏风上贴着好几处纸。除去窦湄习字的以外,还有些许李氏自己写的诗句。   早上这一通的查阅功课是每日必不可少。窦涴年纪小,很不喜被拘束着学,在茵蓐上扭动了几下,结果被李氏淡淡的一瞥,原先还扭个没完的小丫头立刻乖乖老实了。   接着窦涴也写了一卷呈交给母亲查阅。因为年纪还小,让她默写诗经秦风蒹葭。李氏见到小女儿的字歪歪扭扭,还有些默错了的。   李氏的眉头很明显的蹙起来,窦涴见了小脖子不由得一缩。   “阿涴以后还是要多定定性子才好。”李氏将窦涴写的字放置在一边淡淡道。   小丫头的脸都垮了半边,窦湄见着妹妹这样委实有些可怜,出声为妹妹求情,“阿娘,三娘年幼……”   “你这么大的时候,莫说蒹葭,你阿耶教你大雅,你也能背了。”李氏瞥了一眼女儿道。   窦湄垂头下去,好好跪坐在茵蓐上。   在子女的教导方面,李氏对儿女们很是严厉。不会因为夫君离世,自己如今带着儿女居住在娘家也没有放松半分。   “阿涴今日写一卷字来给我看。”李氏看着窦涴道。   “儿知道了。”窦涴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放在膝盖上,弱弱的答了一句。   等到三个人逐一被考察过后,才被放回去各自读书。众人都是从早上第一波咚咚鼓起就被叫醒的。如今朝食用完考核完毕,那三百声鼓声还未完全在这横竖排列有如围棋棋盘的城池上消弭。   回到自己房中,芸娘服侍窦湄在案前放置的茵蓐上坐下。案上和茵蓐边都放着几卷书。她茵蓐旁的那张素屏上贴着好几张纸,那都是她自己看书无事写了几句话然后随手就贴上去了。   窦湄坐在茵蓐上,将书卷摊开。   这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到她放下手里的书,一双腿都快要坐的没知觉了。在一旁给她打扇的芸娘见状膝行过来给她揉弄膝盖。不依着几坐久了双腿会气血不通,换胡坐吧,又不是好看的坐姿,至于垂足坐……那是多没教养才会这么坐呢!   芸娘一边给窦湄揉搓着腿,一边低头道,“二娘还是休息一下,看坏了双目可不好呢。”   小娘子又不必赶着考取功名,何必那么拼命呢。芸娘想道。   “嗯。”窦湄应了声。   她坐在那里,任由芸娘给她揉腿,她看了看自己刚刚写的字,“待会芸娘帮我将纸裁一下。”这会用的纸都是一卷一卷的,纸贵用起来自然要节省一些。   “好。”芸娘答道,好好的给窦湄将腿揉好。就去忙着给窦湄裁纸起来。   她的舅父李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以被称为寒门。这个寒门意思倒不是家里贫困,而是相对于那些高门大族来言。   不然也供不起家里儿郎读书,要知道读书花费的可是相当多,一般人家是供应不起的。   窦湄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案上那些训导女子德行的书卷。看了下去无非是训导女子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仪容,在家要顺从父母,出嫁要孝敬舅姑,侍奉夫君,下抚养幼子。   当看到女子当以卑弱第一,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弱为美的时候,她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看着看着她突然莫名的心里升起了一团怒火。   芸娘将裁好的纸送来,见到她一双眼睛瞪着面前的书卷。她不知道窦湄怎了,芸娘轻轻的将手中的纸放在案上。   “这书读了也没用。”窦湄别过眼,伸手将案上的书卷起来放在一侧。   “二娘……”芸娘轻声道,这些书都是李氏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教导女子做人处事。芸娘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但是看二娘的反应,似乎十分不悦?   “娘子见二娘再过两年就要及笄,所以令人送来这些……”芸娘话没说完,女子及笄之后就是等着出嫁,这些书看看多少都是有些好处的吧?   “这些看了也没什么用处。”窦湄垂下眼,瞟都不瞟那卷书一眼。   “二娘?”   “阿娘何尝不是如同那书里所说的,孝敬舅姑,侍奉夫君,抚育幼子。可是我阿娘却被那两人给坑了!”说起这事窦湄愤愤不平,阿耶去世才两年,三年孝期还没过呢。就闹腾着要分家,联合那一帮子狼子野心的族人,欺负孤儿寡母。   当初阿娘掌家的时候,对两个前妻所生的儿子没有半点亏待。没想到他们连孤儿寡母都容不下。   “二娘,二娘莫高声!”芸娘赶紧一把拉住她,抬头观望了一下周遭都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放心下来。   “哎,此事两位郎君……”芸娘话说了个开头立刻被她自己给掐断。毕竟主人家的事情,她也是不好议论的。   “罢了,那两个阿兄,我权当没有。”窦湄想起当时那两个哥哥的脸,眼圈都红了。   “二娘还是莫要想这些了。”芸娘心中叹气,给她整理案上的笔墨。“二娘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呢,言行也当谨慎了。”   及笄……   窦湄心里原本的愤懑才下去,又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冒了出来。   是啊,女子十五及笄。有些人家甚至在小娘子十一岁的时候就及笄嫁了出去,李氏按照古礼女子十五才及笄。   及笄之后,便不可以和现在一样和从兄出去游玩了,就是见面也需要隔着帘子,或者以团扇遮面。   窦湄幼时经常和表哥李孝谨玩耍,两人打小就相识。许多乳娘侍女不敢让她玩的,李孝谨都会带着她玩。曾经有一次还拉着她去骑马,把两家大人吓出一身汗。虽然说此时风气开放,女子骑马也不算什么,甚至还有女子男装聚集在一起打马球呢。可是李家大郎也要告知服侍他们的侍儿一声,去选匹温顺的母马,不然伤了人算谁的。   那会窦湄盼着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和从兄见面。   窦湄想着不由得入了迷。   后来阿耶撒手人寰,族人捧高踩低,赶李氏出门。是阿舅收留了她们,可以和从兄日日相见。再后来阿舅提早给从兄行了冠礼,让他发奋读书,此后见得便少了。到了自己及笄,恐怕是也不能像以前了吧?   芸娘收拾完东西去捧糕点,这时节都是一日两餐,只有太极宫里的圣人才是一日三餐,平日里肯定要拿一些叠一叠肚子的。她提着食盒一进来就是看见窦湄手撑着下巴,一副老神道道的模样。   见此情形,芸娘也不由得笑着摇头,还是孩子心性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礼说女子十五及笄,其实在古代实际操作中,并不严格按照周礼来的。南北朝的时候,北朝流行鲜卑族的童婚,孩子七八岁就结婚了的大把。例如,元善见娶高欢二女儿就是在人家还是个小萝莉的时候,高澄娶冯翎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学生。高湛娶原配蠕蠕公主,高湛那会才九岁,蠕蠕公主也和他差不多大。到了唐朝,这种风气还有一些。长孙皇后是十三岁嫁的李二凤,太平公主女儿永泉县主十一岁出嫁。当然事情无绝对,也有一些世家宁愿把女儿留在家里做“剩女”,也不肯低嫁的啦~   PS:唐朝骑马之风非常浓烈,娇滴滴的小姑娘也能驰马飞驰。   古代宋朝之前天子三餐,平民两餐。在此拿来用一用~   ☆、怒斥   黄氏正嘱咐着身边侍儿吩咐庖厨多给儿子加几道菜。虽然大儿子不必自己劳动什么,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操心。李二娘跪坐在母亲身边的茵蓐上,看着母亲怎么处理家里的事务,怎么调整管理那些奴仆们。   “娘子,那些新制的钗环已经到了。”张氏趋步走进来跪在黄氏面前道。   虽然眼下风气开放,但是凡是有些身份的娘子和小娘子们出门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置办首饰黄氏也是交给下人去做。   “嗯,拿上来。”黄氏道。   不多时侍女捧上来一只盘子,盘子里放着梳子发钗等物。女人们天生对这些首饰就有着好奇心。就是没有及笄还不能开始装扮的李襄李家二娘,也被盘子里头的东西吸引了。   黄氏的手指在那些首饰上一一划过,指尖挑起一只梳子,梳子是木质,但是上面描绘的桃花风姿绰约,看着就觉得虽然简单但是别有一番味道。   “阿娘,那个梳子真好看。”李二娘忍不住出声道。   黄氏就笑了,“喜欢,可是还没及笄的小姑……”   话语还没说完,李二娘就已经有些不依了,两只小手拉着黄氏的裙子来回的撒娇摇动。   黄氏本来也只是逗逗女儿,也架不住她这个摇来摇去的,“好好好,怕了你,给你啊。”说着就将手中的梳子给插到了女儿的头上。   接着黄氏又继续在盘子里挑出几支花样好的,看着精致的钗子出来。挑选了好一通,剩下的那些她也没有多少心情去回顾了。   “给二娘送去吧。”这里的二娘当然不是现在正在黄氏身边撒娇的李襄,而是那位住在李家的李氏,她出嫁以前在家中正好排名第二,故称二娘。   张氏是不会将这个弄错的,立即就让侍女去了。   侍女将东西送到李氏那里,窦湄正好看完了书,陪着李氏听那些所谓接人待物的道理。   “窦家娘子,娘子遣奴给窦娘子送物什来。”外头一个侍女提着一只盒子道。   “嗯。”采娘听得李氏那边应了一声,接过侍女手中的盒子。侍女行礼过后就退下了。   “采娘,拿进来吧。”李氏道。   “唯唯。”采娘应了一声,进门两手捧着盒子跪坐在李氏和窦湄面前。   窦湄看看那只盒子,又转过眼看李氏。   “打开吧。”李氏说道。   采娘依言打开了盒盖,里头都是一些女子梳妆要用的钗环等。不过看着,这些东西都比较普通,也看不出有多少出色的地方。   窦湄一看见这些,就知道这些是舅母黄氏挑剩下的了。她眼里露出点点的冷笑,然后那一抹冷笑也被掩盖掉。这些东西还比不得母亲妆奁里的那些陪嫁,舅母不想送还要眼巴巴送些挑下的。当真以为她们一个个的都是不知道的?   采娘也看出里头东西的差别了,她抿了下唇角抬头看向李氏。   李氏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喜怒。   “收起来吧。”李氏别过眼,不再看那只盒子。   “唯唯。”采娘收起盒子就向里头走去。   “阿娘……”窦湄轻声唤道,阿娘好歹也是李家女儿,被一个外来媳妇欺负,她是有些心绪难平的。   “心里不平,是不是?”李氏一挑眼就见着女儿眼里那抹淡淡的愤懑。   “阿娘,阿娘也是李家女儿……”窦湄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开口道。   “我已经出嫁了,按照礼法我还真是窦氏妇了。”李氏笑得有几分无奈,“如今在这个家里做主的,不是我了。”   窦湄嘴动了动,时风妇人出嫁了带着儿女再回娘家,舅家和侄子的确是有抚养外甥姑母的责任,可是听见李氏这么说,心头还是难平。   出嫁了的女儿再回家,在侄辈面前也有威信,甚至家中大事务也能说话。舅母黄氏这般作为,她真的有些恼火。   “况且几样首饰罢了。”李氏嘴角上扬,“黄娘子终究是你舅母,是你的长辈。”黄氏的所作所为,她也有几分看不过眼。不过黄氏除了这个还能做其他的么?不能。   除了这些不入流的,黄氏也做不了什么。   “儿省得。”窦湄低下头来,手指绞着襦裙上垂下的丝绦。现在在舅舅家面对舅母和当年阿耶去世面对两位兄长和族人都是一样的,必须要忍。哪怕牙被打落了都要和血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到女儿低头,李氏伸手给女儿将发鬓边的碎发整理好,“阿湄,这世间有些事不必放在心上。想了只会白白增加许多烦恼。”   母女俩正在说话的时候,一名侍女趋步跪在门外道,“郎主请娘子过去。”   李澄对家务事是交给妻子黄氏,对黄氏和李氏那些小小的不对付是不知情。他想起外甥窦家四郎窦湛正好是开蒙的年纪,就将妹妹请来商量请师傅的事情。   嫂子和小姑子不对付,哪家都有这样的事情。但是哥哥照顾妹妹,却是理所当然。要是家里娘子阻拦喧闹,传出去也要落个不贤良的话头。   李氏走入室内,室内并未铺地衣,着袜踩上去丝丝的凉意就从足底沿着小腿攀爬上来。   “阿兄。”李氏见到李澄行礼,李澄赶紧将她扶起。   “都是自家兄妹,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让她坐在老早就铺好的茵蓐上坐下。   “今日我让二娘来一次,是想着四郎也到了开蒙的时候。该和他请一位好师傅教着读书了。”李澄笑道。   “阿兄……”听到兄长要给自己儿子请老师,李氏在茵蓐上有些坐不太住了。请师傅一事也是她最近想着的事情。   “我已经叫人去打听,哪里有好的师傅。等到我亲自去看看,再给四郎请好师傅。”李澄面上带笑,和妹妹说道。   “阿兄,儿多谢阿兄了。”李氏跪坐直了腰就要给哥哥见礼。   “哎哎!怎么又见外了。”李澄赶紧将妹妹搀扶起来,“二娘也是我李氏女。岂有不照拂的道理?”   说着,李澄想起外甥们前头的那两个阿兄,不由得觉着头痛。那两个窦家郎君如此行事,可见两人不仁不义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惹来祸事。   想到自家妹妹和外甥远离了窦家那两个祸根,李澄的心情又转好了。反正都已经分家各自过活。惹来祸事关好大门,也与妹子外甥无多大干系了。   这么一想,李澄立刻就舒畅多了。   虽然道东西二市要到午后才会开门做生意,但是各坊里食肆等店铺都是一应俱全,东西二市不开,根本就不影响到各坊间的生活。就是夜禁关了坊门,各坊里头还是可以热闹热闹。   李孝谨今日下学,也不骑马自己打算一路走回家。两路旁有胡姬待酒的酒肆,那些一同归家的年轻男子,看着便有些心动。胡姬白肤深目高鼻,看着别有一番风情。   李孝谨自然是不想也混在里头去。他年纪轻轻,好端端的干嘛没事朝那种地方里凑?又见到有卖胡饼的碧眼胡儿,差身后跟着的侍童上前去买了几只刚出炉的胡饼。叫侍童拿在手上提着,等到进门回家,他摆摆手不要家仆声张,自己揣着买的胡饼悄悄的就要去寻窦湄。虽然年纪渐长,这个从小就喜欢找表妹玩闹的习惯还是还没改变多少。   前院和后院之间是有一道门,外人不准乱入,就是内宅里的婢女也不能乱出。不过李孝谨自然不在外人之列。   不巧的是,窦湄这会还真的不在自己那里。她这会正跟在母亲身边。   芸娘倒是瞅见那个左顾右盼的少年,说起来她真是拿着这个李家郎君脑仁子痛。以前李家郎君喜欢找窦湄玩耍,也只是当做总角之乐。如今窦湄眼看着及笄之日迫近,两人再这么往来就有些不好了。偏偏这郎君还一如往日的来找。   虽然道风气开放,但是这毕竟还是不好。   “李郎君?”芸娘将手里的支木撑好窗户走出来轻声问道。   “啊,”李孝谨没想到没碰到窦湄,倒是遇见了窦湄身边的芸娘。少年白净秀气的面上笑容就僵硬了那么一回,不过他反应倒是很快,“芸娘。”   “我来看看二娘。”他一见被发现了脸上原先的那一点不自然立刻被抹的干干净净。这一番话听来相当的磊落。   “二娘子在娘子处。”芸娘答道,“一时半会是回来不了了。”   “这样啊。”李孝谨听芸娘这么说,希望一下子就落了空。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这份失落也只是在他脸上闪过那么一瞬间,而后也无踪影。   “那是我叨扰了。”说罢,他向芸娘点头离去。   芸娘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里头叹气一声。虽然说出嫁了的小姑又回到娘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自家二娘子可不是李家的小娘子,又见着快要及笄了。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兄,也不能再如此了。想着芸娘想着等到窦湄回来就和她好好说说。   黄氏是知道自家大郎去找窦二娘的事情,她不喜欢李氏连带着不喜欢李氏所出的那三个孩子。也不喜欢儿子去找窦湄。   她也有些气,虽然窦家二娘还没有及笄,但是自己儿子能不能长点心啊。想着,她立即就去叫人把李孝谨给叫来。   李孝谨不知道母亲黄氏这次找他来是为了什么。   他走进室内,在侍女早就拿上的茵蓐上跪坐下。他抬头,发现妹妹李襄也在母亲黄氏身边坐着。   李襄见着哥哥看他,冲他小小的做了个鬼脸。   “阿娘,找儿来是……”   黄氏望着儿子那张俊秀的面容,心里头颇有些得意。自己的儿郎出落的如此人才,倒不能和窦二娘那个遭长兄嫌弃的小娘子给耽误了。   “我听说你最近还是和以前一样找窦家二娘?”黄氏一想到这里立刻肃起脸孔道。   李孝谨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和窦湄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他刚刚开口想要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就见着母亲柳眉倒竖。   “大郎,你还想糊弄阿娘么!” 作者有话要说:  揉脸,在南北朝男女可以自称为“儿”,也可以被别人叫做“儿”。   PS:妹纸们冒个泡嘛,冷冷清清的银家好桑心的。   ☆、不和   黄氏的那句训斥声音不高,但是怒意已显。李孝谨有些吃惊于母亲的怒火,他眨着眼躲避母亲的注视,最终视线落到那边放置的一面屏风上。屏风上面稀稀拉拉贴着写着字的纸片,外头的风吹进室内,没有整张贴好的纸便吹的哗啦作响。   “阿娘,二娘是姑母爱女,儿身为从兄也当好自照拂。”见着自己越是沉默黄氏脸上就越难看,赶紧说道。   “窦家二娘再过两年就是及笄的年龄了,你倒是还找她!不怕人言毁人。”黄氏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儿子这话变的好看些。   “儿……”李孝谨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反叛心最重的时候,不过他看到黄氏那倒竖起来的柳眉立刻就把话给吞了进去,说出来的就是另外一番话,“儿谨遵阿娘的话。”   但是心里头,李孝谨也不是太将黄氏的话放在心上。如今胡风融进世风里,妇人们不是那般躲在室内不能出来,而且长安里多得是才女和那些才子只隔着一扇屏风作诗一争高下的事情。   儿子的这话总算让黄氏满脸的阴霾有些消淡。   “也不仅仅是男女之防,这窦家二娘已经快及笄,万一……那可是真的不妙啊。”黄氏想着要是那窦二娘真的没皮没脸见着自己儿子俊秀,进而爱慕。按照自家夫君的性子,说不定还真的会想着亲上加亲。可这个却不是黄氏想要的,黄氏想要的自然是能帮衬到自家儿郎前途的新妇。   门当户对不说,自然不能是那种被长兄嫌弃寄居舅家的。   李孝谨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口里没说话,给黄氏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黄氏看着儿子的身影退出室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儿。   李家二娘李襄见着母亲盯着自己,眼睛眨了眨。   “二娘,刘氏的《列女传》看得如何?”黄氏问道。   李襄脖子一缩,“阿娘,儿……”李襄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可怜,她还真的不太喜欢那些呢。   “你呀,好些读书。别被窦二娘给比下去了!”黄氏看着女儿的模样道。这个女儿倒是从相貌到性子都像她。但是没想到连这个不喜读书的毛病也像了。   想到这个,黄氏就忍不住的扶额。   **   窦湄从李氏听到舅舅想要给自己弟弟窦湛请师傅的事后,她眉开眼笑。时风妇人不仅仅读《女史》、《女诫》、《女论语》等专门教妇人德行的书,儒家经典也是妇人们启蒙之物。因此从窦家四郎四岁起是被李氏带着启蒙,不过长到快五六岁上头,还是有专门的师傅来教才好。   “四郎,好好念书,读好了去考童子科。考上了我们家也不用交赋税啦。”窦湄摸摸幼弟的头开心的说道。   本朝开设童子科,凡十岁以下能通一经及《孝经》、《论语》,卷诵文十,通者予官;通七,予出身。   开国初还还在高祖皇帝和今上这会,坊间传说的那些文士不少就在幼时中过童子科。   “诺,阿姊。”窦湛脸蛋圆嘟嘟的,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十分可爱讨喜。   “四郎要去考童子科么?”三娘窦涴看看弟弟又看看母亲。李氏抿嘴笑,窦涴又去看姐姐,窦湄一指头戳在她的额头上。   “三娘觉得呢?”   窦涴捂着被戳的有些微红的额头,嘟起嘴道,“儿不知道。”   这件事也算是喜事,李氏看着几个孩子笑了。孩子有出息,比什么都强。   窦湄回到自己房间里,眼角眉梢都是带着笑意的。芸娘见她这幅高兴的样子。心里斟酌了一下,将一杯酸酪奉上来。见着少女一口一口的喝着酸酪。   年纪越长,二娘也越发丽色了。芸娘眼睛里瞅着窦湄越来越精致的容貌想道。要是郎主还在,就凭着郎主在朝中的声望,二娘也定是能许一个好人家的。   “二娘,今日李家郎君来了。”芸娘这话才一出口,窦湄就将手里的酸酪放下。   “从兄?”窦湄脸上浮起一层绯色,想起今日自己差不多一整日都在母亲那里。   “二娘,奴心里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芸娘犹豫了一下跪坐在窦湄面前说道。   “嗯?”窦湄有些奇怪的抬起眼来,芸娘很少这样的。   “二娘如今也大了,看着就要及笄了。李家郎君是二娘的从兄,可是到底还是有些避嫌才好。”   正经人家里,虽说小娘子们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外男前来,少有就这么直接打照面的。还不是隔着竹帘屏风,或者干脆叫侍女换上男装以通消息。   房间那边的竹帘被卷起来,绑住竹帘的丝带留着一段流苏垂下来,随着风飘荡。也将她的心思云云绕绕的给吹了过去。   风里似乎还夹杂着梅子的清香。   芸娘坐在那里,少女伸手将身上的披帛整理了一下,“嗯,芸娘说的对。”心里酸酸的,有些难受。但是芸娘说的话,还是要听的。毕竟李孝谨也算是外男,要是真被人说起来,她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晚间各坊鼓楼上传来落下坊门的鼓声。坊门一旦落下,夜禁就开始了。各坊间三十八道横竖交错的大道不准再有人在其中行走,坊间还有武侯来回巡逻。   窦湄用过夕食,沐浴过后,散了头发盘腿坐在茵蓐上手里持着一卷书。灯台上的烛火噼啪的炸响一点。芸娘将手中的活做完,进房来见到窦湄还在看书,唬得赶紧走过来劝道,“天晏了,暗呢,还是明日再看吧。”   烛火之类都是昂贵的东西,除了男主人那里。都是限量供应,屋内的烛火自然不能算上是通明。   灯火暗,看字看久了会坏眼睛的。芸娘很担心这个。坏了双目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可不能放任。   窦湄也知道芸娘这话语里的意思,立即就把手里的书卷一卷放置到一边,起身来。   屋子里熏过驱蚊的艾草,到了现在还留有一股子味道。窦湄对艾草的味道并不十分抵触,芸娘伸手撩开床榻上的寝帐,让窦湄躺上去。   窦湄躺在床榻上,外头芸娘已经将烛火吹灭。淡黄的光摇曳一下归于漆黑,她在榻上睁着眼睛,过了好一会闭上了眼。   虽然说女子十五及笄,但是时风却并不是严格按照以前的礼节来,尤其前朝鲜卑族气息浓厚,实行童婚八九岁就嫁出去的事情太多了。虽然本朝并不像前朝那样鲜卑习气浓郁,但是女孩子多有十一二岁就及笄出嫁的。   窦湄如今十三岁,也该是及笄的时候了。   这种事情,李孝谨也是知道的。女子一旦及笄,就是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时候。虽然世间也有宁可女儿终生不嫁也不肯女儿嫁一个不及自己家族的儿郎。但是姑母的样子应该不是那种人,自家阿耶……   李孝谨躺在榻上看着帐顶直发呆。   自家阿耶对姑母很是照顾,应该也不反对亲上加亲。只是阿娘……   少年心性,他自小就和姑母的女儿来往,心里也十分喜欢表妹。想起少女乌黑浓密的长发还有红润的脸蛋,他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他翻了一个身,手掌枕在头下。   阿湄脾气好,而且也是亲戚,阿娘会知道阿湄的好。   少年想起母亲说起窦湄时皱起的眉头,他也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李氏不喜欢窦湄。窦湄什么都好,相貌好,性情好,他左看右看挑不出半点不好来。可是为什么阿娘就不喜欢呢?   越想越烦躁,李孝谨实在是想不通。在榻上翻来覆去弄得身下的榻也吱吱嘎嘎的发出声响。   外头服侍的侍童听见声响,赶紧走到门边恭谨的问道,“郎君,可要奴婢伺侯?”   里头过了一段时间才传来少年似乎睡得有些迷糊的嗓音,“无事,你自个去睡吧。”   “唯唯。”小童听了应下离开。   李孝谨躺在榻上睁着眼,过了好一会才闭上眼。实在是想不出个什么,就不要去想了。   **   窦湄低头持笔在纸卷上写着什么,外面夹杂着一丝热意的风吹涌而进,将卷起来的竹帘吹得来回摇摆。   这天觉着一日热过一日了,身上的衣服都换做了单薄凉爽的。芸娘手持葵蒲扇给窦湄吹风散热。   前几天才下过几场雨,天一热起来就有几分闷热。虽然有芸娘给打扇子,但是窦湄的后背和额头上还是起了一层汗。就是芸娘也倍感辛苦,手臂也酸疼。打扇子的速度也渐渐的慢了下来。   突然外头传来声响,“请问窦家二娘子在么?”听着声音像是李二娘李襄身边的侍儿。   窦湄抬起眼来,芸娘将手里的扇子放在一边,“二娘,我去看看。”说着就起身朝外头走去。看到李襄和一个圆脸侍儿站在那里。   “李二娘子。”芸娘赶紧行礼。   李襄还礼之后说道,“阿窦在么?”   “二娘子现在正在习字。”芸娘道。   “最近端午快到了,我给阿窦送长命缕。”说着就脱履上阶。芸娘是万万不敢拦这个李二娘,毕竟她们如今也只是居住在别人家,算是客人。哪里有客人阻拦主人的道理。只能让开将这一主一仆迎到窦湄所在的室内。   窦湄见到李襄,手中的笔早就是放下了的,她赶紧起身相迎。   “二娘,”窦湄见到李襄微笑道。   “阿窦,”李襄望着比自己高的窦湄笑,“我见着端午要来了,给你送长命缕。”说着就看向身后的侍儿,侍儿会意,拿出五色的彩丝。   端午互赠五彩的长命缕也是习俗,窦湄立刻就接受了李襄的彩丝,“我最近也准备了长命缕送给二娘,只是苦于不能相见才没有送到你门上。”说着窦湄看向了芸娘,芸娘会意赶紧取来一只小盒子,盒子里装的便是这种长命缕。   窦湄年纪要比李襄还要大,所以她拿起小盒子里的长命缕仔细的缠绕在李襄的手臂上。李襄也将长命缕给绑在窦湄臂上。   “这样一来,就可以辟兵止恶啦。”这话李襄带着些许的俏皮说出来,窦湄眉眼里也满是笑。   李襄望见窦湄身后的案上放置的那一卷才写了一半的字。   “哎?那是?”一边说着李襄一边走到案边去。   案上躺着一卷纸,卷上的字五分娟秀又透着二分凌厉。   “我无事间胡乱画几笔。”窦湄道。   李襄一挑眉,“随便画的?谁都知道长安居住大不易。一米一水可贵呢,别说这纸,阿窦这几笔乱画可金贵了。”   原本只是一句客气话,窦湄没想到李襄竟然会这么说,她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随后笑意又淡淡的荡开。   “二娘说的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疏   李襄在窦湄这里呆了一会后就告辞了,窦湄将她送出小院的门。芸娘见着李家二娘离开,在心里头摇了摇头,刚刚那番话要是说天真就说出了口还是存心叫二娘不痛快。反正这用心都不算是好。   窦湄站在那里看着李襄走远看不着背影了,才回过身来返回自己的屋里。   李襄走出窦湄所居住的小院,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系着的五彩长命缕,嫌恶的皱了皱眉,一把就将手腕上的长命缕给扯了下来丢在地上,这还不解气,脚踩上去都被泥土给沾染的看不得,她心头的那一口气才顺当一点。   李襄早对窦湄看不顺眼了,黄氏在她的面前老是说不要输给窦家二娘,要不然就是“你看看窦家二娘再看看你,你一个大家小娘子竟然还比不得一个遭兄长族人厌弃的。”此类话在李襄耳畔说多了,想着阿娘心里自己竟然还比不得那个仰仗她家的那个窦二娘,这一日一日的积压下来,李襄对窦湄厌恶之情差点就表露在脸上了。   这一次说是去给窦湄送长命缕,其实也不过是看看这个遭厌弃的窦二娘日子是不是过得很辛苦。没想到她不但过得不辛苦,反而还有闲情逸致的练字。   她那个姑母,李襄倒是知道习得一手的好王字。她自己也因为这个被母亲黄氏逼着练,没想到窦二娘那一手字都比自己的好看。   越想越气,越想就越想不明白。   她身后的侍儿见着她脾气似乎不太对,袖手低垂着头站在那里,假装自己是聋子瞎子看不不到。   “回去,楞在那里做什么啊?”李襄此时正在气头上,见到侍儿在那里装死没好气的说道。   “唯唯。”侍儿哪里敢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去触动霉头?赶紧下去了。   走到下房里,侍儿赶紧和几个姐妹说起今日的事情来。几个侍儿低低的议论几声,最后小声感叹,这窦家二娘子还真的不好过。   窦湄这会也不在乎李襄来看她是否是真心实意。   芸娘重新拿起葵蒲扇给窦湄祛暑,“这李二娘子……”回想起这李二娘口里说的长安居住大不易。怎么听都有嫌弃挖苦的意思。瞧黄娘子精明持家的样子,这李二娘子也不该是如此啊。   芸娘的话只是开了个头没有说完,窦湄手里持笔继续练字。她抬头向芸娘一笑。芸娘这没有说完的话窦湄也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好笋也不一定会出好竹。更何况……”窦湄笑着摇了摇头。窦约辞世之后,兄嫂们便是冷言冷语。后来族人们也多看她们失势趁机打压的地方。窦湄怎么看不出来黄氏和李氏其中的那点不自然?姑嫂之间真说亲如姐妹的少之又少。   夫家的妹妹和持家娘子闹翻天的事情,坊内也有过好几起。   窦湄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阿娘和舅母黄氏半点嫌隙都没有,看李二娘那样子她也知道舅母对她们是个什么态度了。   “二娘。”芸娘见着窦湄摇头,轻声道。   “无事,阿舅看重阿娘呢。”时风出嫁了的女儿任然还是父家的人,坊间也有出嫁女儿带着外孙回娘家居住的。而且这类出嫁了的娘子在侄子中声威高着呢,侄子们不但要赡养姑母,家中一旦有大事还是需要问过姑母的。如今李澄看重妹妹,再怎么着,黄氏也不会顶着和夫君扯破脸的危险去和李氏闹翻。   窦湄说罢,眼睛盯紧了笔下,手腕轻轻一提,扫出略带寒意的一撇。   **   也正如窦湄所说的,虽然黄氏也看不惯李氏和她的三个儿女。但是李澄给外甥请师傅开蒙,她还是将拜师所用的礼物和束脩给一一准备好。也向坊内的那些邻居们展现李家还是作风十分好的人家。   拜师仪式过去,窦家四郎正式启蒙。坊内有知道这家人事情的,也谈论起来这家郎主阿妹那两个不肖继子来。   虽然继子和后母天生不和,但是又何必连弟弟的事情都不管不问,让舅家来操办?可见那家人,富则富,但是比起那些清贵作风良好的世家来说,差的可真是天上地下了。   李澄让外甥拜的这位师傅也是他观望打听了很久,这位师傅果然一派严师气派,窦湛也好学,因此师生倒也融洽。   舅养外甥,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就是先前崩逝的皇后,她和一母同胞的兄长被同父异母的哥哥赶出门后,还是被舅舅收养。最终舅舅还包办了外甥女的嫁妆。   李澄的这般架势也有几分舅代父职的意思。本来舅舅照顾外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不过他的这番天经地义倒是把妻子黄氏给气的一个倒昂。   不过世风如此,出嫁女儿回到娘家,不仅外祖和舅家有将外甥抚养成人,甚至包下婚嫁的义务。只要姑母不改嫁,侄子们也有给姑母送老的义务,而且家中大事也要问过姑母。   黄氏心里不乐意奉养着这么一个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时常给笑脸的小姑,更不喜还有两个小娘子和自己女儿争嫁妆。   周礼里说昏礼要等同丧礼,可现在谁还把周礼里说的当回事。婚嫁之事一定要铺张,不然小娘子嫁过去也底气不足。真要给窦家的那两个小娘子置办嫁妆,那么她的阿襄要怎么办?   妻子的顾虑李澄还没怎么放在心上。   端午节一日比一日迫近,家里头做新衣在门上挂五彩驱邪的长命缕。黄氏拿丈夫无可奈何,于是也是私底下拿李氏的那两个女儿出气,而且还不能做在明面上给人把柄。该给她们的还是半点都没有少。   端午那天定要出门看竞舟,就算是女眷也是要出门。   黄氏还恨不得那两个窦家娘子赶紧的混在人群里见不着了才好。   出门观舟那日,窦湄很不喜欢凑这个热闹,窦约曾经在扬州一带做过官,见过几场浩大的赛舟。扬州一到五月十五这等恶日,反而是桥上人头攒动的时候。吴越水乡之地的竞舟,难道还会比关中差了气势?   说出去恐怕都要遭到耻笑。   不过芸娘还是不想她日日呆在屋内。   “二娘还是去看看吧,虽然关中的塞舟不比吴越,但还是能看。在外头走一走心情也舒畅不是?”   “嗯,那就照芸娘说的办。”窦湄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自从她跟随父亲从长安到扬州,从扬州到长安。如今寄住在舅家,在舅父家住下之后她就很少外出。   五月乃是恶日,恶日自然是少不了驱邪除恶的东西。门上都挂着五彩的长命缕,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艾草味。   女眷出行,女眷们戴上轻纱的帷帽进了牛车,才大门打开让女眷们出去。男人们不必和女眷一样,自然是骑马。   窦湄是清早起来穿衣打扮,头上都还被簪上了壁虎驱邪。她戴上帷帽,帷帽垂下的细纱将面容遮住。   走到庭中,窦湄听得熟悉的嗓音,“阿湄。”帷帽垂下来的轻纱将她全身都给笼罩在其中,窦湄隔着一层轻纱朝着那个长身而立的少年,轻轻道“从兄。”   “阿兄。”一个还含着稚气的声音传来。窦湄立刻就闭了嘴,退避在一边沉默不做声。   来的少女身着条纹襦裙弧领半臂,她将帷帽垂下的轻纱撩上去,露出一张俏丽可爱的小脸,天真无邪的冲着面前的兄长笑。   “二娘,快把帷帽戴好。”李孝谨似有不悦。   可惜李襄并不将李孝谨的话多当一回事,“还在家中呢,这样又何妨。阿兄又不是外男,等到出去了儿会戴好的。”   说着李襄不满的皱着鼻子,这时她转过头像似才看到窦湄似的,“阿窦,你也来了。”   话听在耳里似是亲密但是又觉着有些不是味道。   李襄看到帷帽下那张丽色的容貌被垂下的细纱衬的越发模糊,“阿窦。”窦家二娘子倒是越发姝丽了,帷帽垂下的白纱下,精致的容颜似是被笼罩在轻雾中。看着就像是隔着云端观赏着妍丽的花卉。   “二娘。”窦湄双手在小腹处握拳微微弯下身去见礼。   李襄不管平日里多看不起和不忿窦湄,窦湄行礼她也要规规矩矩的还礼。   两女见礼过后,窦湄微微朝李襄上前半步,“今日二娘装扮真好。”她话语里笑语盈盈,语声清脆婉转,让人听着就觉得有一股暗香在自己身为浮动不止。   “这披帛色将脸色衬托的……比桃华还要好看上几分。”窦湄眼角眉梢的笑即使隔着一层轻纱都能见着那满满的笑意。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笑脸人还是称赞着她貌美。没有女子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的。   窦湄动了动鼻头,“二娘这用的是什么香?真是好闻。”   “儿用的也不是什么珍贵香料……”李襄不禁有些得意,她知道窦二娘除了驱蚊之外,不在屋中熏香。“不过是阿娘从胡商那里买的。买回来的时候啊,竟然是水呢!”李襄乐得朝窦湄炫耀,“装在和琉璃一样的瓶子里,可好看了!听说是从大秦那边来的。”   “这得好几百钱吧?”   “那可不知道,不过那次的确是挑了好多钱出去……”   李孝谨站在那里见着两个少女亲密把臂前行,虽然是窦湄开的话头,倒是李襄说的话多。而且大部分是炫耀黄氏为她置办的那些妆奁上。   按照风俗,未出嫁的小姑不得在脸上施加妆粉,黄氏也不可能让女儿顶着一脸的粉,那么就从其他的地方着手了。   不过这两个的对话传来,李孝谨的心里苦笑一声,阿娘委实对阿襄是花了大心思。不过也太偏了。   虽说还是亲女要贴心,不过相比较于姑母那边。差的还是太大了。   那边黄氏已经踩着几上了车,她将女儿打扮的美美让大儿子看着出门去观舟游玩,她在乳母张氏的搀扶下靠上车内的凭几,她面带讥诮,“那窦家二娘自有李氏照料,与我有何干系?”   窦二娘有自己阿娘,她来操什么心。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写的很烂么   ☆、端午   此时还并不是端午正日,五月是恶月,五月十五那更是恶日。但是端午节前面几天江滨里是要有盛大的赛舟的。   端午前后数日,这样的盛事少不了。   大河两岸早已经搭起了席棚彩楼等物,李家早就遣奴仆在河边一处地方搭起席棚,让娘子郎君们观舟。因为正在恶月里,窦涴和窦湛年纪都小,怕沾了邪魅都拘束在家不准随意进出。   李孝谨骑在马上跟在两辆牛车的前头。   大道两边人来人往,还可以见到替主人驾车的胡儿。胡儿碧眼高鼻深目,手持竹策。这样的胡儿在长安常常遇见,窦湄在牛车中隔着竹帘望一眼也松了手指让牛车的竹帘垂下来。   “这胡人在长安倒是比在扬州的时候看的多多了。”芸娘笑着瞟了一眼竹帘外面。   扬州是个好地方,是富庶之地。不过京都长安汇集了各方的人,见到几个高鼻深目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些胡儿有什么好看的。”出了门车内就自己和芸娘两个,窦涴倒是恢复一些少女的娇憨。她眨着眼,粉色的唇被脸颊上雪白的肌肤映衬着格外好看。外面马蹄声响不绝于耳,她知道是李孝谨,她眼眸朝外头转了转,最终还是俯下身子趴在芸娘的腿上,原本跪坐着的双腿也伸了出来。也因为是在车内,所以她才这样。   芸娘爱怜的摸了摸窦湄的丫髻。   今日也是躲不了李家郎君了。芸娘也叹了一口气,黄娘子不喜二娘,李家郎君再倾心又如何?就算郎主肯让二娘入门为妇,可是阿家不喜新妇,这李家郎君再疼二娘,也抵挡不住阿家刁难啊。阿翁就算有意相护,又怎么可能管到婆媳之间去。   芸娘越想越觉得这两个孩子还真是不行,世间有几个阿家是真心对自家新妇好的?而且这还是一开始就不喜欢二娘的呢!   “呆会观舟,芸娘你一定要跟着我。”窦湄闷声道。那声小,外头人可是听不了的。   芸娘笑着就答应了。   李孝谨在马上,手里拉着马缰,他的眼睛在那些行人身上扫过最终还是落到了身侧那边的一架牛车上。牛车附近都有仆役跟着,牛车上竹帘前还坐着一个做男童打扮的侍女。   她在李家的日子过得不好。李孝谨想道。他也想不通,为什么阿娘会不喜欢她。她出身清白,相貌也好脾气也好,怎么就……   少年抿了一下唇。   一行人行弛到河边,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窦湄等人先戴好帷帽,让轻纱垂下来。芸娘趋步跟在她身后。窦湄隔着一层差点垂到履面的轻纱望见了两岸便熙熙攘攘的人,她想的没错,长安的赛舟到底还是不如江淮一带,不过好歹也是出来走走,至于观舟倒是放在后面了。   侍女将她和李襄请到早已经备下的席帐中坐下。其实这个还真的不是什么多好的位置,因为好位置基本都是留给那些贵人的。所以等到那边船开动的时候,还是要戴着帷帽自己去看。   李襄笑嘻嘻的要李孝谨陪着一起看舟,李孝谨看了几眼窦湄那边,和妹妹一起去看。   窦湄见着少年颀长的身影越行越远,手里接过侍女递来的酸酪。酸酪是羊奶所制成,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膻味。她在江南呆过几年,也有些吃不惯北方的风味。她只是抿了一小口随后放下了。见到那边鼓声似雷,她也在茵蓐上有些坐不住,也起身叫芸娘跟着一同前去观舟。   李澄是已经去看了,倒是剩下李氏和黄氏两人相对。李氏知道这位大嫂对自己私底下颇有怨言。如此两人单独相对,脸上的客气那是一点都没少。   张氏在一旁看着也松了一口气。客气没什么,就怕面上露出来。   两岸边人太多,平民仕女都有,熙熙攘攘的看着便是好大的热闹。人多又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好位置,想要挤进去基本上是不可能。   芸娘跟在窦湄身后看了一回,感叹道,“到底还是水乡的好看。”她是见识过扬州每年盛大的几场赛舟。长安虽然是京都,天下灵运之所在,但在赛舟这件事上,芸娘还是觉得不如江南。   江两岸什么人物都有,士人平民还有一些带着幕篱的仕女站在高处想要看看舟上的男儿到底是如何的健壮。   时下风气混杂胡风奔放的很,女子多看几眼男人也没什么。长安里的贵妇尤其是那些公主们看见几个俊俏儿郎还会直接抢了去,驸马们基本上也是忍气吞声当做不知道。   与其观舟不如来看看这秦地的风景。窦湄也曾经和李孝谨两人驰马奔驰。只不过后来父亲去世后,她再也没有骑马过了。   五月之后是夏季,此刻也有稍微的暑热。窦湄一手提着裙裾一边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眼望去全都是人。她抬头看看那边的高地走了上去。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不拘束着跟着母亲去寺庙里礼佛。一处清净的寺庙,靠着自己走上去。秦地不比江南那样水多山水间都有一种灵秀,不过却有粗犷的豪迈之风。她随性而走,芸娘也赶紧跟在她的身后。   “芸娘,我想起扬州了。”   扬州五月端午赛舟,那时候父亲窦约也会到场,作为官家小娘子她可以有很好的位置,看着赛舟男儿划桨划的飞快咻的一声便飞出去了。   那时候她和阿娘一起看,看得可高兴了,可是阿耶私底下却总是不快活郁郁寡欢的样子。   从一介地方富户成为开国功臣,可是自从太上皇让位给今上后,他就一直不快活。   “阿耶在扬州一直不快活,回到了长安也不快活。”窦湄低下头来,脚上拨拉着地上嫩绿的青草。   这话芸娘是不好接的,因此她保持了沉默只是跟在窦湄身后。这话她要怎么接呢,郎主是在功成名就之后才娶的娘子,之后便接连生下来二娘子三娘子和四郎。再之后,太上皇退位,郎主便从长安到扬州担任都督。   这里面的门道她也不明白。   窦湄很少从父亲那里听到自家和长安皇城里的牵连,她在窦约辞世以前都是无忧无虑的过着日子。   因此窦湄只是低着头踢着草,一边向着前边走。河道那边咚咚的鼓声倒是离的和她远了。   离了人声,窦湄倒是只觉得安静。芸娘知道她最近有些呆狠了,让她出来走走也好。因此也跟着她身后。   窦湄手撩开幕篱垂下的那层长直履面的轻纱,想要将外头的景色看得更清楚一些。芸娘见了连忙道,“二娘子!”   话音未落,听到嘀嗒嘀嗒的马蹄声响。   “三兄!”还带着稚嫩的少年嗓音随着初夏的风吹来,荡起一阵阵的笑语。笑语里突然冲出一些慌张和无措。   “寄奴慢些!”   长安中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甚至少女都会骑马,甚至仕女骑马奔驰在田野中更是常见风景,要是遇见那家郎君在此打马而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不过马蹄声好像越来越近。不等窦湄和芸娘两人反应过来,只见着一匹枣红马就朝自己而来。   窦湄见着那匹马离得自己原来越远,似乎她都能感觉到马呼出热热的鼻息。对方驰马的速度太快她呆在那里。   “吁——!”少年见到面前站着一名戴着幕篱的少女,情急之下赶紧拉住缰绳,缰绳拉的太急太猛,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才后落地。等到马蹄落地,马和窦湄只有几步远了。   芸娘一颗心在胸前里跳的快出了喉咙,如今看着只差这么几步,马蹄就要践踏到窦湄身上,脚上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马上少年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已经吓呆了的窦湄面前。那位少年肤色细白,眉眼纤细,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样貌娟秀的有几分女子的秀气。   “这位小娘子,可还无恙?”少年的声线中带着尚未退去的稚嫩,甚至变声都还未完全。   窦湄抬头隔着一层细纱打量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秀气的面容上镶嵌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凤眼里水波荡开便是水光潋滟。   “某方才驰马,无意惊吓到小娘子。”那少年见窦湄不答话又说了一句。那少年内着交领衣,外穿翻领胡服。   他略带青涩的模样和身上的翻领胡服映衬着,让人想起了诗经里那个穿着成人衣裳的男孩。   但是这么说他,似乎又有些不妥。他脸上除了还带着秀气尚未完全明朗的轮廓外,倒也找不出格外的违和的地方。   窦湄没有说话。   幕篱的垂纱一直到履面,少年视线微垂,并不失礼的直视她。   这时走来一个身形庞大的青年,那青年以冠束发,腰间是蹀躞带,蹀躞带上还戴着荷包,佩刀、契真、哕厥、针筒、火石袋等蹀躞七宝。蹀躞带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起的。窦湄抿紧了唇向后退了一步。   那青年身形实在是肥胖,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汗。他从马上下来,马立刻打了个响鼻。青年走过来,走到少年身边,打量了一下窦湄和芸娘两人。   窦湄在李家里没受冻没受饿,但是得到精细的供应却是不怎么可能了。因此窦湄身上衣料穿着落在青年眼里便是得了小家女子这么一个评语。   “算了,给她们一些财物就可以了。”那青年道。   “三兄。”少年看看默不作声的窦湄道。细纱下朦胧着一张容貌,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你们驰马差点踩踏到我家娘子,还如此傲慢,快快与我家主母理论一番!”芸娘这时缓过来,从地上爬起走到窦湄身边道,一边说一边将窦湄给拨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她。   青年对芸娘那番话微微转过头去,虽然没有说什么,眉目间也不见任何的倨傲,但是举止之中让人感觉到莫名的愤怒。那种连鄙视都不愿意鄙视的感觉,更加叫人不好受。   芸娘还想说话,手臂被身后的窦湄拉了一下,垂纱之下窦湄的面容似乎隔着一层薄雾。   他低头看看身上,似乎是想要找出什么东西来赔礼。   “芸娘,罢了。”那两个人她们惹不起。   “两位郎君,此时正是端午时节,出游之人甚多,还望两位郎君莫要再轻狂驰马,要是伤着人未免不妥。”说着,窦湄拉着芸娘就走。   “二娘子,这……”芸娘被窦湄拉着走,她回头看看那两个人站在原地一脸的不解。   少年看着窦湄拉着芸娘一路走远,清风撩起   等到窦湄和芸娘两人走远,青年嗤笑一声,“那位小娘子倒是知道进退,罢了,是我这个三兄将寄奴你带出来的。这礼便我替你赔了吧。”   “这人是我差点伤了的,哪里有三兄帮我的道理。”少年道。   “你还未出阁呢,能找出赔礼的物什来?”青年被弟弟的话弄得发笑了,“再说那家人要是知道你给的物什上的印记是什么意思,恐怕非吓到不可。再说你我兄弟一母同胞,何必分你我。”   “你骑术还要好好钻研一下。”身形胖大的男子笑呵呵的,“今日出来一次还是去看看端午赛舟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出现了咩?   ☆、新旧   “阿兄,阿兄?”李襄在李孝谨的保护下在人群中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李襄看的舟从面前飞驰而过,格外兴奋抬起头看着兄长的时候,发现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这端午赛舟上面。   “阿兄,阿兄!”李襄不乐的皱起眉头叫了好几声,这下子李孝谨才回过神来。他一低头看到的便是李襄在幕篱下皱着的小脸。   “阿兄为什么闷闷不乐,要是觉得陪着儿烦闷,阿兄可以回去。儿一人便好。”李襄赌气说道。   李孝谨眉头一皱,“说什么浑话,这里人来人往。要是有人性子歹毒对你如何了,你要怎样呢。”说着护着妹妹不要被被人流冲到。   果然阿兄还是更在乎她!李襄想到这个,脸上的笑又浓起来了。   “二娘子,方才那两人如此……”芸娘跟在窦湄身后,那两个人要拉到武侯铺里理论一番才好。有这么骑马的么!也不怕践踏到人。   “估计到了武侯铺,那些武侯恐怕都不敢治他们。”窦湄淡淡说道。   “二娘子?”芸娘不明所以。   “我看那两人衣着,都不像是平常阿郎。恐怕无故招来麻烦。”窦湄轻轻解释道。本朝关于服色制定十分严格,而且她看那两个人的服饰,虽然看起来朴素,其实料子却是上好,其上绣有暗纹。这种不张扬于外内敛的华美,绝非一般人家所有。她小时候也跟着父亲见过富商和那些世家的区别,富商是巴不得什么好就把什么穿上身,什么纹样看着最富贵就越往身上揽。世家倒是根本不在乎那样,就算是精致都是内敛不张扬的。   而且律法里,除非是有一定身份,那些料子基本就是穿不得的。一穿就要出祸事。那两个人恐怕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得罪的人物。   “那还真是……”芸娘叹了一口气。“二娘子没事就好。”   要是有事,芸娘才不会管那两个郎君身份怎样,冲上去直接拼命。   “我呀,将来可是贵命,哪里是这么容易被伤到的?”窦湄略带俏皮的道。   当年窦湄几个孩子还小的时候,窦约曾经请来一位相士来家中给孩子相面,头两个郎君看过之后,得到的是不能守业之人的结语,气得两位郎君差点压不住火气。倒是窦湄窦涴窦湛三人得到的话语要好的多。   芸娘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相士的话,‘此女命贵,贵不可言。而三娘子与四郎君之富贵皆由二娘子而来。’   当时府邸里还拿这话时不时的逗逗三个少主。   “二娘子本来就是贵人,自然是逢凶化吉。”芸娘道。   在岸边走了好一会,窦湄走的有些累了,沿着原路走回去。   两岸熙熙攘攘,芸娘护着她免得有些不长眼的田舍汉冲撞到她。   端午这种节日,出来观舟的人特别多。年年这里也有被心怀叵测的人拐走哪家小娘子小郎君的事情。   走了一会,见着一名少年偕同少女而来。   “阿窦!”少女如此唤道。   “二娘。”窦湄笑道。   李孝谨带着李襄走来。   “阿窦上次送我的长命缕我戴着呢。”李襄笑道。   李孝谨闻言,愣了一下,笑着道,“窦二娘子还未曾送我长命缕呢。”浓厚的笑意在墨黑的眼眸里融化开,平静的湖面上又荡开丝丝的期待。   窦湄一怔,低下头来。   端午彼此赠送长命索是习俗,窦湄看了一眼身后的芸娘,芸娘会意拿出一条五彩彩丝编织成的长命索。   窦湄点了点头,“儿为从兄续命。”   芸娘将那根长命缕系在李孝谨的臂上,此时他看着自己臂上的长命缕心中五味参杂。他原本以为窦湄会亲自来给他系上。   他们青梅弄竹马的情意,他以为他们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   关中五月端午的日头明晃晃的照得叫人头晕。   窦湄和李襄两人都带着幕篱,李孝谨被日头晒的已经出了一层的汗珠。窦湄隔着细纱抿了抿唇。   “二娘,这天可真热。”她说道。   李襄回道,“可不是,可真的好热。坊间里的冰卖的好贵……”说着她朝兄长看了一眼,李襄见周围没人,就将幕篱的垂纱给撩上去,想要透透气,结果瞧见李孝谨如雨的汗滴。   “阿兄!”李襄立刻就吓了一跳,赶紧塞给兄长一条干净的汗巾。   窦湄见着李孝谨擦拭着额头上密集的汗珠子,低下头来。   这日观舟等到河面上分出胜负后,也就散去了。小娘子在外太久了也不好,窦湄钻进牛车里,摘掉头上的幕篱。   芸娘跟着上车,给她擦拭掉额头上的汗珠。   端午时节,天热的很,摘下幕篱这背后简直都要湿透了。外头奴仆呵斥敲打牛背,牛车车口垂下的竹帘挡住外头的风,车轮吱呀转动,窦湄实在是被热的受不了,手指朝竹帘那里戳开了一个口子,享受涌进来的清凉。   芸娘瞅见路旁有人正好瞅着窦湄戳出来的那道口子看,吓得赶紧过来把窦湄给一把拉回去。   白日里看完那么一场赛舟。一身汗的回到家中。白日里一身汗水,晚间肯定要煮水沐浴的。   窦湄知道自己要等到后面去了,因此也只是在房中等待。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转悠走进崇德坊的坊门,到李姓人家的门前。   夏日炎热,自然有消暑之道。长安里也有卖冰的商铺。但是冰块价钱之贵,并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芸娘还有一些事要忙,她自己拿了一把葵扇在室内坐着。   李家在前朝也是风光过的,可惜到了本朝开国,人丁微薄,也就没落下去了。   她手里葵蒲扇扇着,倒也自得其乐。   外头有侍儿走到门外,跪下道,“窦二娘子,郎主请您过去。”   窦湄微微有些惊讶,手里的扇子也放下了。阿舅找她是为了什么事情?   她跟随母亲李氏居住在内宅,如今出了二门,到前宅去,而且是一个人不免会有些奇怪。侍儿将她一直领到李澄的书房外。   说是书房,其实是李澄自己的起居室。   窦湄早已经在廊下脱掉了脚上的履,她走进去,对着跪坐在茵蓐上的李澄行礼。   “儿见过阿舅。”   “二娘来了啊。”李澄对外甥女和颜悦色,他对侍立在一旁的侍女挥手,“看座。”   “最近,你家阿娘和弟妹可好?”   “阿娘和三娘四郎都很好。”窦湄答道   窦湄坐在茵蓐上问道“阿舅叫儿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李澄笑道,“方才有一奴,自称自家郎主冒犯了李氏府上的女郎,送上礼物赔罪。我方才问过大郎,阿襄一直都和他一起,也没有被人冲犯过。我想也应该是二娘了。”   窦湄听了垂下脸来,点了点头,“嗯,儿的确遇上两个郎君骑马。”说着就把当时遇到的情况和李澄说了,也详细说了一回两人的衣着。   李澄听了之后也点点头,蹀躞带如果不是贵人是根本就没资格穿戴的。   “看来应该就是这两人的家奴了。”李澄道,这赔礼相当的厚重,其中的布帛更是一车。要知道布帛也是能当做铜钱用的,在那些富贵人家里买东西送礼直接把几车的布帛给拉出去。   “那些赔礼,我让人记下来送到阿妹那里。”李澄说着视线渐渐落到她的的袖角上,今日窦湄是穿着窄袖的衫子,衫子不是什么多好的衣料。李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是看出料子好坏是否的眼力他还是有。这料子是不怎么好的了……   “最近你舅母叫人给你裁新衣了没?”李澄问道。   窦湄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衣裙也需要很快的新制,不然过不了一段时间就会不合身了。   “舅母对儿很好,”窦湄低下头说,脸上满是笑,“这衣衫便是舅母叫人替儿新制的。”   拿旧料子给阿湄做衣衫?李澄心里一股火气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旧料子是不上家中主人的身,而且李家也远远没有这么穷,拿新料子做衣裳不是什么难事。   李澄心里恼火,不知道妻子黄氏这是在做什么,贫家自然是将料子收起来等到节日的时候再来做衣,但是他家需要么?   “那些送上的布帛,阿湄也可以用来做几套衣裙。再过两月,就要给阿湄行及笄礼了。”李澄压下心中的不解说道。   及笄当天要请来许多人,告知窦二娘已经及笄,可以婚配了。   窦湄也能想到这点,她红了脸颊,垂下头。两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阿湄大了,也该是置办的时候了。”李澄笑道。   快要及笄的女孩子,家里给她置办的也只有嫁妆了。   窦湄没有接话下去,垂着脸。手指不自觉的搅着襦裙垂下的丝带。   李澄见到了也知道外甥女脸皮薄,他也没为难她,“四郎最近读书不知如何了,阿湄记得要多多检查他的功课。”   时风妇人博学,检查一小儿的功课对于窦湄来说并不难。而且窦四郎的开蒙也有这个阿姊的小小功劳。   窦湄点了点头答道,“儿记住了。”   从李澄那里出来,窦湄在廊上看到正走过来的李孝谨,少年身着圆领袍,头上梳着发巾。   他看到那个梳着丫髻身着襦裙的少女,愣了愣,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从兄。”少女微微下蹲行礼之后,便从他身侧走过。   少年站在那里,微微回过头去看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   窦湄没有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而是去了李氏居住的院子。窦涴和窦湛都是跟随李氏居住在一起的。   窦湛今日背了好大一段书,见到大姊,他飞快的就从茵蓐上跳起来,跑到窦湄的面前。   “大姊!”   窦家四郎梳着一对总角,圆圆的小脸上满是高兴。   窦湄低下头伸手在弟弟的头上摸了摸。   裁缝衣裳的女娘很快就来了,不仅给窦湄甚至连窦涴和窦湛都量了新的尺寸,而且用的料子并不是那些作为赔礼的布帛,而是从李家的库房里拿。而且是和李襄一样的好料子。   去拿料子的人甚至不是黄氏经常使唤的人。   舅家抚养外甥,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粗食劣衣的养着外甥,别说舅家的良心会如何,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恐怕这一家子的名声都要没了,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李澄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抚养外甥长大,也不想自己的名声变糟。 作者有话要说:     ☆、及笄   李澄的这种做法很快就引起了黄氏的不满,要知道成婚这么多年。自从婆母去世之后,都是黄氏在执掌家事,这么多年黄氏早就将后院里的事看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了。如今李澄给三个外甥做新衣的事情,从请来裁衣的女娘到取衣料基本都是李澄身边的小厮在忙活,她这个正头娘子倒是被晾在一边。   黄氏知道后心里委屈,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夫妻十几年,她做错什么直说不行么。黄氏想着等到李澄来她房里,她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李澄听着妻子带着委屈的话语,面上淡淡的,“娘子心中委屈,可是我心中何尝不委屈呢?”   这么一句话就说的黄氏愣在那里,她有些听不懂李澄这话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澄见着黄氏呆在床榻边,火烛的光摇曳着,越发让她的面目模糊。   “阿湄阿涴阿湛都是我们的外甥,外甥身上穿的都是旧料子,我本心本是将三个外甥好生养大,看到他们嫁娶婚配成家。如此行事,实在是有违我的本心,而且要是外人误会,说我沽名钓誉,虐待外甥。名声何存嗯?”   名声对于一个士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士人甚至可以不要那条命,但是不能不要名声。名声坏了简直比要了命还严重。   “娘子啊娘子。”李澄牵过妻子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娘子也应当将三个外甥看做亲生的才是。”   黄氏垂下头,可是心里却是冷笑一声。那三个她怎么会看做自己亲生的,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还是外姓人。心里想着,当着李澄的面,她点了点头。   “儿以前也是被那些贱婢给蒙蔽了。”黄氏拾起袖角轻轻擦拭眼角。   李澄也没想过妻子有歹心什么的,看到黄氏这样也不打算说重话。他扶住妻子的肩膀说道,“我看四郎读书勤奋用功,日后也会是有出息的。”   黄氏垂下眼掩住那一抹的讥讽,点点头。   **   窦湄去前院一次,回来没多久,就是裁衣的女娘又是新得的料子。三个孩子忙活着全身上下都换了新的。黄氏从来没有也不敢断了李氏的用度,但是她对三个孩子可不是多大方。这件事情李氏也知道。   不过这次听说请裁衣女娘的竟然是李澄身边的人,从头到尾黄氏的人几乎都没有插一脚进来。   这可就有些猫腻了。   李氏连眉毛都没抬,就让采娘叫窦湄来。   天热,原本廊上收起的竹帘都教侍女统统给放下来了。   竹帘将屋内屋外隔绝开来。少女窈窕修长的身影在竹帘外隐隐濯濯,越发像一株抽条的幽兰。   采娘打起垂下的竹帘请窦湄进去。   屋内的艾草味道比较浓,窦湄的房间里没有熏香,倒是常常熏艾草来驱赶蚊虫,因此闻着这股味道也不觉得多不适。   采娘早将一只茵蓐放在窦湄面前,窦湄跪在茵蓐上对李氏下拜,“儿见过阿娘。”   “起来吧。”李氏看着窦湄道。窦湄依李氏的话起来,李氏看到窦湄越发丽色的面庞,不禁愣了愣,阿湄是一日比一日貌美了。   “阿娘叫儿来,是……”窦湄垂首问道。   “我还要问你呢,你在你阿舅面前说了什么嗯?这次的事情可半点都没有用到黄娘子那边的人。”要知道后院和家务事一般都是由正妻来掌管的,男人们很少插手到这些事情来。   窦湄一点都没有想过要瞒李氏,而且也瞒不住。   “阿舅问儿,黄娘子给儿做新衣了没有。”窦湄白净秀美如同一株幽兰的面庞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儿说黄娘子待儿很好,身上所穿的便是黄娘子给儿新制的。”   对着母亲,窦湄说话也没那么客气。   有时候说人坏话还真的不用直接就说那人如何如何,让他亲眼去看,面上偏偏要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   这样比直接说更加有效果。   李氏一听就乐了,她知道女儿对舅母黄氏不满很久了。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   “你呀。”李氏话语里带着亲昵的嗔怪。“坏,真坏。”话里说着窦湄坏,可是她眼角眉梢没有一分的责怪。   “不过,黄娘子此事的确也过了些。”拿着放旧了的料子给孩子做新衣,真当她三个孩子是贫家儿么?   窦湄听见李氏的话语,像是发现什么稀奇物事一样,抬起头满脸惊讶的看着李氏,然后又察觉到自己这样实在是失礼又低下了头。   李氏见到窦湄这样不禁轻笑了一声,她拉过女儿的手放在手掌里轻轻的捏了捏,“你也快及笄了,也当知道后宅姑嫂之间的事情。”   “这世间,姑嫂真正和睦的,少之又少。”李氏面上笑笑,她和黄氏的不和,恐怕窦湄也都是看在眼里。   窦湄点点头。   李氏笑着摸摸女儿的丫髻,“不过等到你嫁入别家,记得千万不要如此知道吗?”   窦湄沉默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新妇进门,婆家要是还有未出嫁的小姑子。那是一定不能和夫君的妹妹有什么不快的,不然难过的只是新妇。   李氏身前的那只案上都是请柬,上面请的都是她出阁前交好的娘子。窦湄及笄礼上需要请到的人都在那上面了。   及笄礼上要请的正宾,还有赞者,全都在那里头了。   阿湄终究是要长大了!   李氏看向长女,眼里都是泪花。   窦湄也看见了那案上放着的那叠写好的请柬。她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俯身将头枕在李氏的腿上。   “阿娘,儿不想嫁。”   采娘听见少女依恋母亲的话语,也不禁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哪个女子不想留在家中呢,嫁到陌生的婆家,服侍那么一大家子,哪怕门当户对都要夹起三年的尾巴做人。在家里哪里又会受这样的委屈。   李氏叹了一口气,嘴角浮出些许的笑容,手摸摸她的发鬓,“又在说痴话了。哪家女儿能不出门子的?阿娘只希望你能有个好人家。”   窦湄听着抿了抿唇,只是将脸贴的更紧。   李澄是为外甥女的及笄礼花费了心思的,而黄氏虽然不喜李氏的这个长女,但是前头才被李澄枕边教妻了一番,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继续让李澄不满。她一改过去对三个外甥吝啬的性子。及笄礼用到的发梳笄子,还有及笄礼中来的客人要用的物什,那么当天去的奴婢也不能挑什么长相太差手脚蠢笨的婢子,要知道当年李氏身为工部尚书夫人,来往的可都不是什么出身随便的夫人,出了什么差错,丢脸的可不仅仅只有李慕娘,连她这个当家主母都要搭进去。   一下子上下忙的是脚不沾地。就连李襄都觉得自己被母亲冷落了,去找阿兄,阿兄不是读书就是心不在焉。   那么去找窦二娘?好像和她年纪相近的小娘子也就窦二娘了。   呸呸呸!李襄发狠的在地上踩了好几脚,那个遭族人厌弃的窦二娘她才不会去找!又是丧父又是被长兄嫌弃,说不定身上沾着什么不干净呢!   黄氏命人去首饰铺,专门订做了一套少女用的步摇银钗等物。这一次,黄氏强行忍着心痛花了大价钱订做上好的,不好的不要。   又是遣人到那些胡商的店铺了购买香料,那些胡商的手里有的是好东西,尤其是从大秦那边来的香料,不过这价钱也真的让人吃不消。   黄氏咬着牙出血的买了那些贵的叫人肉痛的香料。   李家上下为了窦家二娘的及笄礼忙的脚不沾地,窦湄倒是日日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轻易不肯出来,天热,芸娘准备了一碗槐花冷淘给屋里的窦湄送去。   芸娘穿过半卷起的竹帘走进屋内去,绕过屏风就见到窦湄手持着笔,正在练习王字。   “二娘,”芸娘跪坐下来,“先用食吧。”   “嗯。”窦湄应了一声,将纸笔等物收拾干净。接过芸娘递来的那碗槐花冷淘,窦湄低头闻了闻欣喜道。   夏日吃冷淘,也是非常享受的事情。可惜芸娘看她月事初来才几月,不肯让她多吃。   芸娘看着窦湄吃相秀气,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再过几日就要及笄了呢!不知道这二娘的夫君会是哪一个呢!   “二娘,这都快要及笄了,那些话都记住了?”芸娘问道。在及笄礼上总有那么几句现成的话要说。   “早记住了。”窦湄将那碗槐花冷淘吃完,擦拭了一下嘴角。“芸娘也不信儿。”   “婢子哪里敢不信二娘。”芸娘收拾碗箸笑道。   窦湄闻言俏皮一笑,少女的面色格外的红润。   没过几日便到了及笄的那日。   这一日天都还没亮,管事娘子便赶紧披衣起身,她不敢坏了娘子的事。   “起了起了,都起了!挺尸呢!”一个大嗓门的老婆子一把拍开侍女们房间的门,侍女们在席上被婆子尖利的嗓音叫的爬起来,好几个还在揉眼。   “快穿好衣裳去干活儿!今日要是做不好,小心身上的皮子!小贱*妇快点!”在婆子的谩骂声中,侍女们穿好衣物,赶紧出去持起扫帚水桶等干起活来。   太极宫承天门上的咚咚鼓才响起第一波,府里的奴仆们便顺着微微亮的晨曦,起来烧水打扫。为了这日,那些专门扫院子的婢子甚至还不等咚咚鼓响,就爬起来打扫前院。   庖厨下的厨子卷起袖子刷锅烧水,全部人忙的连喘口气都没空。   往日那寄居在李家的窦家二娘子并不得主母的喜欢,下人里头也多是看主母行事的,对窦家那几位都有慢待。可是前段时间郎主发卖了几个奴婢,还亲自叫人请来裁衣女娘去拿上好的料子给窦家三位娘子郎君做新衣。   要是还看不出郎主的态度,还才真是眼瞎了。   这下子那些原本有些狗眼看人低的奴仆们,心肝全都吓了个胆寒。被打个半死还被叫人牙子领走,他们能照着主母的心意行事,可是郎主要发落他们,娘子也救不了。这个家做主的终究还是郎主。   就是娘子也是要听郎主的话!   芸娘这次看到好几个面目端正的侍女老老实实的提着梳洗的热水跟在她的身后,芸娘一边往窦湄的小院子里去,一边在心里稀罕黄氏能变的这么快。   屋里窦湄等到第二波鼓声响起,就已经起身。夏日天亮的早。室内也不必点灯。前一天窦湄就已经做好准备沐浴过了。   今日是不必再梳发髻了,头发全部打散。用篦子通过几遍披在肩上。今日身上的襦裙都要按照礼法更换一次的。   芸娘围着窦湄忙的脚不沾地,外头的侍女更是扫洒准备客人要用的吃食。   五波总共三百声的鼓声过后,坊门全部开启。除却东西二市之外,坊间里都人声彼此起伏。尤其是食肆里格外热闹,可以见着不少乘着檐子(轿子)的官们到食肆里吃蚤食。家里准备实在是太费时间,要是耽误了当值的时辰,那是要被按住挨杖打还要被同僚围观。哪个也不愿意丢这份脸。   身有官职的郎君们大清早就得上值去,娘子们出门却是要比郎君郎主们晚上一些。等到崇德坊李家的门前来了好几辆马车的时候,众人早食已经用完,庖厨里那些待客用的羊羔鸡鸭已经宰杀下锅了。   “今日里那些贱口奴婢倒是舍得使力。”屋里没人,芸娘服侍窦湄漱口洁面后,手持篦子再给她通一遍长发。   少女的长发乌黑柔软,拿在手里是非常舒服。   芸娘说这话是有些讥讽的,谁不知道那些奴婢以前是看着黄氏的脸色行事,对她们都多有怠慢的,一句话哪怕小心翼翼的多说几次,那些贱口就敢满脸的不耐烦。   窦湄跪坐在席上,面前的镜台上放置着一面铜镜。她看着镜子里的脸笑了笑,“毕竟那些贱口奴婢还是要看阿舅行事。”   她目光微垂笑了笑,她也看过那些教习妇人妇德的书籍,里面说妇人要坚忍。可是坚忍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自己也看到了,与其咬紧牙关忍耐,还不如敲打一二。免得别人以为自己的软柿子,可以任意揉捏。那些人也会有些忌惮,不敢轻易再欺负人。   “二娘子。”外面走进一个着男装的侍儿,“娘子请您去。”   李家面前的青车来了好几辆,许多都是当年在闺中和李氏交好的各家娘子。李氏也难得的出来交际,把黄氏这个当家娘子给挂在了一边。那些多是李氏的闺中好友,和黄氏可是半点交情都没有,要不是李氏的长女及笄,恐怕也不会上李家的门来。   黄氏自从阿家过世,很久没有遭受到如此冷遇了。在堂上见到李氏春风满面的和那些夫人们说笑寒暄,李氏正和担任及笄礼正宾的夫人把手谈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倒是她这个当家娘子,那些夫人们看见她,点点头行礼之后便是和李慕娘说话去了。其中不乏有称赞那位今日及笄的小娘子,才德俱佳。   什么才德俱佳,那个窦二娘和她阿娘是一个德行!黄氏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有些气急败坏。   黄氏在一旁看着那边其乐融融,气的咬碎了银牙,但是面上还是要端出大家主母的雍容。   吉时到,及笄礼开始。各位大家娘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些庭中请来的乐工也奏乐起来。赞者盥手完毕后坐在西阶,窦湄从披发走上来,走到堂中。面朝南向着那些夫人们跪坐在早已经准备好的茵蓐之上。   窦湄手里没有拿着团扇遮面,更没有戴幕篱,因此那些夫人将她的容貌看看的清清楚楚,一时间那些夫人的眼神也变得微妙古怪起来。   窦湄在茵蓐上坐定,赞者上来手持篦子为她梳发,青丝在出来之前早已经用篦子通过了好几次,因此没梳几下,赞者就将手中的鼻子放在了席子的南边。李氏请来的正宾可算是大有来头,是中书舍人刘嘉俞的夫人张氏。   中书舍人位阶不算是很高,但是却深受圣人看重。   张氏盥手完毕与李氏相互行礼上来后,那些夫人们都安安静静。窦湄一双手撑在地上,身子转向东面,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张氏走到窦湄面前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罢,张氏跪坐下来,拿过有司奉上的笄子给她梳头加笄。   张氏退回座位之后,赞者给窦湄正笄,窦湄起身。张氏笑着向窦湄作揖祝贺。   窦湄回到东房里,换了一身素净的窄袖衣衫和襦裙,朝着母亲李氏一拜,而后有司奉上发钗,张氏接过插到窦湄的发髻上,再次祝辞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赞者奉上醴酒,张氏接过盛着醴酒的酒爵走到窦湄面前,少女一头乌发已经绾好,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眉目娇美,叫人看着便心生怜爱。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张氏祝辞,少女再拜之后接过张氏手中的醴酒。窦湄将酒爵中的酒撒了一些在地上作为祭酒,再用唇在酒爵上碰了碰,有司将煮好的米饭奉上,她吃了一点点。   接下来取字礼成。   及笄礼承自古礼,程序之麻烦叫人大呼难受。等到礼成,场面又恢复了热闹,那些夫人们又和李氏道贺。   有不少有子的夫人在心中叹道,好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可惜养在舅家,阿弟还年幼也帮衬不到什么。至于前头那两个阿兄更不是良善之辈,要是小娘子耶耶还在,还能娶回家做新妇。   晚间李孝谨下学归家,他知晓今日窦湄及笄。去父亲李澄那里看完之后却迟迟不肯离去。李澄见着儿子脸色绯红,不禁有些奇怪。   结果李孝谨一下子改坐为跪,俯身在父亲的面前跪下。   “儿倾心阿湄,求阿耶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   时风开放,男女在昏前相恋很常见,要是成了更是一段佳话。而且把这件事情和耶耶阿娘一说,只要门当户对,父母也不会反对。   李澄对儿子的突然告白先是一惊,然后想想此事也没有多少奇怪的。两家儿女都是青梅竹马处出来的情分,儿女渐大,慕少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若是能和阿妹结下一门亲事,那也是一段佳话。   不过李澄没有立刻将这事情答应了,世风男子晚婚,要是结婚早了还会被人嘲笑。   “你且莫急。”李澄看着面前满脸拘谨和忐忑的儿子在心里笑的欢,但是面上却还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耶耶也不是不准你。只是男子晚婚,而女子花期是耽误不得的。不知道你姑母意下如何。”   听到父亲这话,李孝谨的脸上立刻绽出欣喜的笑容。阿耶这么说至少是不愿意了!   “这事不仅要与你姑母说,更要和你阿娘说。”李澄道,“昏事结两姓之好。你阿娘也该知道。”   李孝谨跪在茵蓐上对父亲一拜,“唯。”   但是李孝谨回头将这话和黄氏一说,黄氏的那双眉毛立刻就竖起来了,“什么!窦家二娘?!不行,不行!”黄氏气的脸色涨红。她坐在茵蓐上,双眼紧盯儿子,好一会只会说“不行”两字。   有侍女奉上来解渴的甘浆,黄氏啪的一声将侍女手中的陶杯扫落,“贱婢,谁让你进来的!”   侍女手中的杯子被扫落在地,里面的浆全都倒了出来。侍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噗通一下跪倒在那里浑身觳觫不止。   李孝谨不知道母亲的这番火从何而来,他甚至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会反对此事。他看向那个奴婢,“下去。”   那名侍女得到这句话如同大赦一般,膝行着退了出去。   “窦二娘不能做你的新妇!”黄氏抬头盯着李孝谨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阿娘!”李孝谨几乎立刻急了,“阿湄出身好,而且性情温驯……”   “出身好?”黄氏面上的讥讽不带半分遮掩,“窦二的耶耶虽然曾经是工部尚书,也曾经做过扬州都督。可是现在她耶耶的那个殷国公爵位嫡长子能继承了吗?圣人根本就不管这家呢!要是说官家娘子,窦二娘还是么?”黄氏嘴角带着讥讽笑意和儿子细数着,“如今窦二娘遭了前头两个兄长的厌弃,寄住在舅家。虽然有个阿弟,但是年纪太小,若是寄望童子科,就算中了童子科,若是长成不能中第,就算是考中童子科有个什么用?娶了她能帮衬你一分一毫吗?不能!”   黄氏说着心中的火气就越来越大,“她好的不过就是容貌,性情温驯?你怎么能知道?要知道那些夫妻相处几十年都不知道真性情呢,你和窦二娘见过几面?你就知道她性情温驯了?”依照她看,窦二娘和她阿娘李慕娘一样,都是内里歹坏的人!   “阿娘,阿湄没有……”李孝谨见到母亲竟然对窦湄的看法是这样,他下意识的就想要为窦湄分辨。结果李氏画出来的那双鸦头眉立刻就竖了起来。   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就这样急着维护窦二娘了。要是真的把人娶进门了,她还不得要被那对母女给作践死!   黄氏心里又怒又酸,都说有了新妇便忘记了阿娘。这还没进门呢,就已经忘记阿娘了。窦二娘要是能进门,就没有她的活路了!   “你学的那些诗书礼仪,难道都被狗给吃了吗?!”黄氏手颤抖着指李孝谨,“你难道是要气死阿娘吗?!”黄氏大声哭起来。   本朝以孝道治国,若是被父母责骂斥责不孝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李孝谨立刻就跪了下去,“阿娘,儿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是要帮着那窦二来气死阿娘么!”黄氏哭的满脸都是泪,一边哭一边拿手捶胸。   这样子倒是和街上撒泼的妇人很有几分相似。   李孝谨跪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娘!”外头的拉门突然被一把拉开,李襄绕过门前的屏风大步走进来,见到黄氏哭着捶胸,李襄哭嚷了一句“阿娘!”然后就扑进黄氏的怀里。   “阿兄,阿娘都气成这样了!”李襄朝着李孝谨哭道。   李孝谨跪在那里,朝黄氏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李慕娘被李澄请了过去,当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李慕娘的反应超乎李澄的反应。亲上加亲本来就是好事,而且这种事情多不胜数,李澄想来妹妹也不会反对才是。而阿湄他看着长大,对她的秉性也觉得好。   李慕娘抬头看了阿兄一眼,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陶杯里的浆水,“儿谢过阿兄了,只是大郎是大家子,而二娘性情不稳,喜欢争强好胜,实在不是……”李慕娘嘴上说着是自己女儿性情不好,可是世上哪几个阿娘真的会说自己女儿不好么?还不是拿着这个来拒绝李澄。   她也并不是不喜欢李家大郎,而是阿家太难缠!这阿家不喜新妇,有的是手段折磨新妇,而且夫君在明面上想要维护新妇都难,夫妻之情抵不过对阿娘的孝顺!她可不想将二娘送到黄氏的手下去吃苦。二娘她十月怀胎生下,就连她自己都舍不得说过一句重话,又凭什么要给黄氏揉搓呢?   做阿娘的将女儿嫁回娘家图的也不过是婆家能够看在亲戚的份上善待女儿。现在黄氏厌恶她连带着二娘都一起厌恶了。厌恶新妇的阿家怎么可能会让新妇有好日子过?   “二娘……”李澄看着妹妹李慕娘一副遗憾的模样,原本的那些劝说的话也吞了下去。这个妹妹的性子他也知道,她不肯的事说再多也没用,更何况还是嫁娶之事。   李慕娘回到自己院中,看到跟在身后的采娘。   “采娘,把二娘叫来。”她跪坐在茵蓐上淡淡说道。   采娘见到李慕娘脸色并不是很好,担忧的望她一眼,而后低低道,“唯。”   采娘到窦湄的院子的时候,窦湄正捉着妹妹窦涴的手,教她一笔一划的练习书法。窦涴年纪小,要说练习日下风靡的王字对于才七八岁的窦涴来说未免太过强求了。   “阿姊,手酸。”窦涴不满的抬头朝窦湄嘟囔了一句。   “三娘乖。”窦湄摸摸妹妹的总角,“多练一会就好了。”窦涴皱起小脸,不满的在姊姊的怀里扭了扭,然后沉默下来继续练习。   守在一边的芸娘听到外面有声响回过头来一看,正好看到李氏身边的采娘。芸娘赶紧将垂下的竹帘卷起来让她进来。   采娘进来,跪坐在两个女孩的下首位置开口道,“二娘子,娘子请你过去。”   窦湄点了点头,她低下头对窦涴说道,“阿姊去娘娘那里,三娘要乖。知道吗?”   “知道了。”窦涴嘟起嘴说的有些不情不愿,看得芸娘只觉得三娘这孩子童稚可爱。窦湄起身穿过竹帘跟着采娘就朝母亲的院子里走。   李慕娘的院子并不用多了香料,平日里也只见着用驱逐蚊虫的艾草。窦湄脱掉脚上的履上走上木廊,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道扑面而来。   这艾草味道她闻了很多年,在母亲这里闻到她也只觉得心安。   门前的两个侍儿见到窦湄来,两双手将垂下的竹帘捧上去方便窦湄通过。窦湄微微将头低下去穿过竹帘。见到李慕娘,窦湄拜下身来,“儿见过阿娘。”   **   过了端午之后,关中是一日比一日热,除了清早赶着做生意和上值的管家郎主郎君之外,午时之后在宽阔的大道上除了各家为主人奔波的奴仆外,那些郎君们都躲在食肆酒肆里躲过炎炎夏日。   崇德坊的坊正忙得满头大汗,他指挥那些官奴婢将记载本坊籍薄交给眼前这个官吏。   圣人又要采选淑女了,坊正瞧着那边去翻出身好而且家中有女的薄籍心里可是捏了一把汗。   这出身好的女儿,哪个父母会指望自己女儿能进大内啊。只要心中挂念女儿的耶耶阿娘遇见圣人采选淑女的事,只有赶紧把女儿嫁出去好躲过一劫的,还没有赶着把女儿送上去的。   坊正心里想着,瞅着眼前来查户籍的官吏。   “某听说你坊中可是有前朝李姓人家?”官吏问道,这个坊正可知道!时风继承前朝,对人姓氏出身十分看重,就连开国元勋都赶着和那些世家大姓结姻亲呢。   那李姓在前朝是显贵过的,只是改朝换代,男人在战乱中死了许多,本朝又没有人在朝中出仕,自然而然也就没落了。   “是的,坊中的确有一户前朝的李姓人家。”坊正答道。面前摊开的正是这户人家的户籍,户籍上,户主是李澄,有妻子总共三人。其中女儿才刚刚十一岁,连及笄都没有的。   再往下是李澄的妹妹李慕娘,李慕娘那一列有子女三人。其中长女已经十三岁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听说此女貌美而且有才。   “这李氏可是殷国公家的夫人?”官吏再问。   坊正立刻弯腰,“是的。”户籍这种事情是要将一户人家的关系都给撸顺咯,坊正也知道李家有一个殷国公夫人,但是这殷国公的爵位好像……也没被长子继承下来。而且这李氏和前头娘子所生的两个郎君似是不睦,以至于带着三个儿女回到娘家。   当然这些话上峰不问,他也不会多嘴说上这么一句。   官吏点了点头。再问关于李氏长女窦二娘的事情。坊正自然把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   “阿娘回绝了阿舅,阿家不喜,嫁过去成全了心愿又能如何?这夫妻情谊还能大过亲母吗?”李慕娘将自己回绝兄长想要结姻亲的事情告诉了长女,见到窦湄脸上苍白,双眼也似有点点的泪光,她干脆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女儿。女儿好情谊,可是这嫁娶过后不能光靠着夫妻情爱过日子,那是要看全家的脸色生活。阿家不喜,小姑子刁难。这两样不管哪一件都要让新妇难受,何况是加在一处。   “二娘,你也长大了。也该明白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就是好的。”李慕娘叹气,孩子终究还是年纪小,还嫩。“阿娘也是为你好。”   窦湄一双眼睛都已经发红了,她强忍着泪,点点头。   “阿娘是为了儿好。”女儿好情谊,她和李孝谨一块长大,到了及笄之后,她也想过自己会嫁给从兄做娘子。哪怕舅母不喜她,她也能将日子过下来。   “有情万事足,那是那些心怀叵则的丈夫来哄骗年幼不知事的小娘子的。”李慕娘叹息道。   “儿懂。”窦湄眼泪一滴都没掉,阿娘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她好。她不能不识好歹。   见到女儿这样,李慕娘也算是放下心来。年少女儿也有过于沉迷情谊,结果连耶耶娘娘的话都不听的。看二娘这样子,并不是那种不清醒的人。   窦湄只是那一瞬间红了眼眶,之后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等到退出母亲的院子回到自己院子里。   窦涴年纪小,不喜欢久坐,早就起来蹦蹦跳跳不知道到哪里玩闹去了。   芸娘在那里将窦涴用过的笔墨纸砚都收好,窦湄见到芸娘从内室里走出来,鼻子一酸。芸娘见着窦湄双眼红红,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二娘,这是怎么了?”芸娘赶紧上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问道。   窦湄只是红着双眼不肯说话,芸娘看了一会,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什么,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乖囡无事,无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娘娘在唐宋时期是叫母亲的。   ☆、噩耗   窦湄自己在院子里趴在芸娘的怀里哭了一场,过后自己将脸洗了。要不是红着眼睛,谁都看不出来她伤心过。   芸娘用热水绞了帕子,给窦湄洗脸热敷眼睛。将她安置在榻上睡一会。   她将帐子放下来,听见帐中的人发出绵长的呼吸后,才退出去。二娘被娘子叫去回来之后就哭,芸娘也能猜着是什么了,看来李家郎君和二娘是真的没有半点可能了。芸娘坐在屏风外想到,她想到李孝谨的相貌品德,心里还是有些惋惜。这李家郎君论相貌论品性还是不错的,可是芸娘一想起李家那个黄氏和李襄,太阳穴立刻突突的痛了起来。   嗯,这黄娘子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呢!先前和娘子不对付,甚至有些地方连样子都懒得做了。而那个李家二娘,更是曾经上门来说是来看望实则是来找茬的。这对母女一个比一个不好。寻常人家阿嫂和小姑子不和,哪怕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呢,样子还能做出来的。至于李家二娘子,这性子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天真烂漫。   芸娘摇了摇头,有这样的阿娘和阿妹,就算是相貌再好人品再好,有亲又如何?这简直就是要把女儿送去受罪的。也难怪娘子并不愿意。   芸娘想着想着也发困起来,天热人就容易困,尤其是午后,那简直一双眼皮都要黏在一处啦。   芸娘越想越困,最终靠在那里睡着了。   窦湄这一觉也没有睡多长时间,夏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刚刚还阳光照得人汗流浃背呢,这会狂风大作,风里都有一种浓厚的雨水味道。叫人一闻就要知道大雨要来了。   一时间奴仆们跑出来将晾晒的衣物全都收进去。   芸娘被风一吹,激起一个寒颤,头就砸在屏风上发出闷声。她赶紧起来发现外面都黑的不成样子了,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呢。芸娘赶紧去看房里的窦湄,发现她还在榻上躺着。心安了一点,赶紧跑去将支着窗户的支木取下,将窗户合上。免得待会下暴雨雨水打进来。   “芸娘。”放下窗木,芸娘听见里头人儿唤了一声,知道是窦湄醒了。她绕过屏风,不见到帐子里的人起来。   “二娘。”芸娘心疼的唤了一声。毕竟是自己看大奶大的孩子,她要是不疼那就没有什么道理了。   “芸娘,我知道的。”窦湄躺在帐子里,眼睛望着帐子顶,“阿娘也是为儿好。”   芸娘听着坐到榻上,看着帐子下的窦湄道,“娘子也是想过的,如今黄娘子和李二娘子都那副模样。确实不能叫人放心。”   嫁女最重要的不是男方本人,而是他那一大家子,嫁女之前要好好的查看过此家的家风,要确定阿家不会虐待新妇,小姑子不是喜欢刁难人之后,才放心将女儿嫁过去。如今黄氏和李襄都这样,要是想着成全这一对小儿女把人嫁了,那才是作孽把女儿往火坑推呢!   芸娘这话说的可有些不客气了,窦湄在帐子里听见这话,笑了一声。芸娘听见窦湄笑了,心里一颗石头就落了地。能笑至少心情还是不错的,十三岁的女娃娃哪里会喜怒不形于色。   天空色黑如墨,浓的几乎化不开。芸娘赶紧拿来火石将屋内的火烛给点起来。   滚滚雷声炸开,听得人心惊胆寒。有几名婢女聚集在一起,谈论这龙王又要发威了呢。   豆大的雨珠和断了线的珠子一下不由分说噼哩叭啦的就砸下来,砸在屋顶上响得很。窦湄起来,外头风雨如晦,屋内已经亮起了一盏灯。   她坐在榻上听了一会雨水敲打地面的声响,芸娘见她起身将帐子拉开。   “外面落雨了?”窦湄明知故问。   芸娘一笑,“是啊,天热龙王给下雨驱热气呢!”   夏日下雨过后,要不就是凉爽要不就是更加闷热。芸娘自然要挑好的说。窦湄笑笑,“要是天凉了,我想出去骑会马。”   窦湄是知道骑马的,而且骑术也挺不错。   芸娘想了想,让窦湄出去走走逛逛也好,“那么二娘身边也要跟着几个侍儿。”大家娘子出门,要是身边孤零零的一个人都不带,小心武侯们看见了以为是哪家的逃婢给拖到武侯铺去讯问。   窦湄点了点头,“嗯,叫那几个侍儿换上男子衣裳和我出去吧。”   芸娘点了点头,窦湄披衣起身,落下的长发垂在身后。她径自走到竹帘下,一手将竹帘拿起看着外面。   这场雨下的气势磅礴,整座长安笼罩在水雾之中。窦湄恍惚中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扬州,那个吸一口气都会吸满水的地方。   雨下的很大,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转弱,最后淅淅沥沥下了三天停下来了。   窦湄要骑马,芸娘见着雨水停了,天气也由热转凉,叫服侍的侍儿去吩咐马厩的人选匹好马出来。那几个要跟在窦湄身边的侍儿也换上了男装。芸娘还怕又会下雨,还让侍儿带上油衣,以防不时之需。   窦湄换上一袭窄袖衣衫,套上齐胸的襦裙,头发梳成惊鸿髻戴上幕篱带着侍儿就出门去了。   长安雨后黄土踏实的地面格外泥泞,人也不多。   窦湄骑在马上,幕篱遮面,带着几个男装侍儿走在街道上。有侍儿围绕的小娘子自然不会是什么出身不高的人家。窦湄带着几个侍儿到城郊,她深深吸了一口还带着泥土青草芬芳的香味。   “你们在这里等我。”侍儿们没有马匹可以骑坐,只有靠一双腿来走。   侍儿们听见窦湄这样说,齐齐称唯。   马匹走动,窦湄拉住马缰,“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们不在。我自是请阿舅不用你们再费心服侍我了。”   侍儿一颤,“婢子不敢!”   窦湄见着侍儿害怕的模样,拉转过马头,手中马鞭朝马臀上一打,口中呵斥一声,“驾!”   马儿便奔跑在宽阔起伏的草地上撒开蹄子跑起来。急烈的风迎面刮来,将头上幕篱的轻纱吹开两面,露出幕篱下叫人惊艳的容貌。   “驾!”窦湄口中大声叱喝,手中的马鞭抽打在马臀上,风更加猛烈了,夏日的热燥在一场大雨后洗涤的格外清新。   在驰马飞驰于草地上,她只觉得周身有说不出的自由。那些让她烦恼的事情如同这奔驰的骏马一样全都在从面上刮过的风一样,已经被刮落而去。   她是自由的,如同这阵疾风。   窦湄在马上肆意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揉在风中,向着远方如同一支吹散了的蒲公英种子,传播而去。   襦裙裙角飞起来,窦湄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原本的难受也渐渐变成了麻木。   “驾!”那边少年尚未变声完毕的叱喝之声从那边传来,长安延续当年重武之风,男女都会骑马,要是有别人趁着凉快前来骑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此时也没有拉马而回的意思,继续朝着前方而奔。   迎面而来一名少年,少年着翻领胡服,迎面而来的少女头上幕篱轻纱被风吹得从两边飞开,露出下面的昳丽容颜,那容貌侬艳的有几分散不开。   少年的视线在那张脸上扫了一眼,而那张脸的主人却只是瞟了他一眼。边错开了。   少年的身后有好几名着圆领衫头戴幞头的侍从在后面跑的气喘吁吁。两人骑马迎面相遇,侍从大惊之下赶紧的躲闪开来。   窦湄见着那些纷纷躲避的侍从,将手中的马缰一拉,将马头拉过去躲开那些侍从。待到停定,那个少年也拉住了马缰,骑坐在马上望着她。这时幕篱上的轻纱已经完全合拢起来,底下的容貌是半点都窥探不到了。   少年总觉得在哪里遇见过这个小娘子。   那个马上的小娘子转头看向他,幕篱随着低头的动作一动。少年也在马上回礼。   少女拉转过马头,手中马鞭朝马臀上一打,叱喝一声顿时飞驰了出去。   驰马飞奔的仕女是一道风景,马上少年在马上,看着一路急去的少女,白净的面上露出笑容。   甘露殿里,襄阳公主萧达华正在眼巴巴的等待六兄归来。襄阳公主是皇后嫡出的第二个女儿,皇后去世的时候她和六皇子萧珩年纪尚幼,于是由今上亲自抚养,如今六皇子眼瞧着快到出阁的年纪,小公主便日日忧心,担心兄长会出宫建府,再也见不到了。就是六兄只是去弘文馆读书,她都要拉着皇帝的手问阿兄是不是要出宫不会来了。弄得皇帝也跟着女儿悲伤起来,落泪感伤,心里也决意将萧珩出阁的岁数再拖上一拖。   反正之前皇后嫡出二皇子也是这么个待遇,年纪老大了,却被皇帝留在宫里不让出宫建府,还是大臣们上谏才让皇帝将儿子放出宫。   襄阳公主练习了一卷黄麻纸。公主好书法,尤其是能将皇帝的字迹模仿的惟妙惟肖,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练习完之后,公主叫上几个宫人陪着她打双陆。正在玩,一名戴冠身着圆领袍的少年走进来。   “阿猗。”少年唤道。   阿猗是襄阳公主的小名。   襄阳公主欣喜的将手中的骰子放下,抬起头来看到那边走进来的少年,少年眉目娟秀纤细,因为年少的缘故,面部的棱角还不分明。   见到妹妹,少年那双如墨的狭长凤眼中露出点点的笑意。   宫人们纷纷起身行礼,“大王。”   这个少年便是六皇子萧珩,他是皇后嫡出的第三个皇子,四岁的时候便封了赵王。皇帝对皇后所出的嫡子非常爱护,对萧珩也不例外。   “今日六兄去了哪里?”小公主不满的皱皱鼻子。萧珩年十三还没有出阁更没有娶妻,大兄也就是嫡长子萧琬是皇太子,居住在东宫,也不太和妹妹往来,因此襄阳公主和自己六兄格外亲近。   “今日去大姊那里,然后下雨就多留了一会。”萧珩答道,他也没有说自己出了公主府之后去遛马的事情。   “过几日阿兄得空了,带阿猗骑马去。”萧珩温言软语的哄着妹妹。   襄阳公主这才笑了,重重点了点头,“嗯!”   皇帝令人采选出身良好品性端正的淑女进宫,首选的便是那些出身比较高一层的少女中选择。   崇德坊的坊正脸上挤出笑,亲自上李家的门,通知前殷国公二娘子被召选入宫的消息。坊正说是上来报喜的,可是李澄听见这个消息,整张脸都要黑了。   谁家听到这个消息能高兴的起来啊,这一进宫就是生死两茫茫,一辈子恐怕都不能见面了。李澄原本想着能不能再帮着外甥女通融一下,哪怕找个低一点的人家嫁了做正头娘子,都要比进宫好万倍不止。   坊正那里敢接这个茬?连忙的说几句话都走了,火烧屁股一样,随便叫李家准备一下。只剩下李澄坐在堂上望着坊正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发呆。   李澄颓然坐在茵蓐上良久,叹了一口气,让人将这件事告知李慕娘。   李慕娘听到女儿被召选入宫,一句话都没说就昏厥了过去。这下子后院乱成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妹纸们吱一声咩,难道咱是在玩晋江单机版咩   ☆、却扇诗   今上少说也快有四十了,四十的年纪放在平常人家里那都是祖父级别的了。谁家阿耶阿娘放着年轻郎君不要,让女儿给个老儿做妾?   如今这选出身好的少女入宫不知道有多少父母疼碎了心。   窦湄是最后知道消息的那个,那个消息让原本炎热的天气一下子变得如同数九寒冬那样。芸娘见到窦湄身子向后一晃,立刻就搀扶住她。   “二娘!”芸娘几乎是要哭了。   “芸娘,芸娘。”窦湄双眼失神,手紧紧抓住芸娘的手,她脸色苍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芸娘悲戚的看着窦湄,“二娘……”芸娘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李襄肆意快活的声音,“阿窦,阿窦!”   芸娘扶住窦湄,听着外头的声音,恨不得冲出去把李家二娘给轰回去。有这么没有眼睛的吗?   窦湄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的时候,脸上已经平静下来。她的脸上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她轻轻推开芸娘搀扶着她的手,“芸娘,儿无事了。请李二娘请来吧。”   说完,窦湄走到室中一张茵蓐上坐下。   芸娘看着她一会,转身就打起竹帘走到外头将李襄给引进来。   “儿是来给阿窦道喜的。”李襄进门连礼都不行,直接就坐到那张空着的茵蓐上笑嘻嘻道。   这李家二娘真是个心思狠毒的!芸娘气的眼前发晕。有这么说话的吗?!   窦湄笑着看向李襄,面上看不出半点愠怒。   “多谢了。”   “阿窦被圣人召选可是大有福气的事呢。”   大有福气,怎么你自己不求着去。   “一入宫门得到圣人青睐,这全家也就是都得了好处啦。真羡慕三娘和四郎了。”   既然你觉得这么有好处,你去不就成了。   窦湄嘴边含着一抹笑,看着李襄的那张嘴一张一合,心里积蓄的火气一点一点的在收拢。   “汉武的卫子夫,李夫人不也就是这么来的嘛。”李襄笑嘻嘻的。   窦湄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握紧了。卫子夫出身平阳公主的家伎!而李夫人是娼家!这两个女人没有一个良家出身的,这李襄倒是把她贬低到如此地步嗯?   “也是阿窦你长的貌美,才有这份福气。”李襄见着窦湄脸上的笑已经有几分的僵硬,心中快意如同洪水一样泛滥开来。   窦湄笑了笑,“要论貌美,二娘你也不差。”   小姑娘们总是喜欢听别人说起她的容貌好看的,李襄自然也不例外,她笑得有些得意,“阿窦尽胡说。”   窦湄面上的笑容越发温煦,和春日里暖人的阳光一样。   “我哪里有胡说,”她笑道,“二娘貌美,如同前魏石崇的绿珠一般。”窦湄笑得两眼微微眯起来,看上去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秀气小狐狸。   李襄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那个石崇的绿珠是哪个,又不想问她,让窦湄觉得自己无知。   芸娘是知道一些典故的,她差点掌不住就笑出来。绿珠那个可是石崇花了一斗明珠买来的宠妾,后来石崇被抓处死,这个绿珠就从楼上跳下来死了。   还真的有福气呢!   说了一会话,李襄见着那张妍丽的容貌也没再多话好说,过了一会便找个理由离开了。   芸娘等李襄一走,脸上露出愠怒的神情。   “胡娘子没教李二娘子妇德吧?”   “罢了,舅母本来就是那样,也不指望李二能歹竹出好笋了。”窦湄坐在那里淡淡道,下一刻她的那种淡漠被她自己给打的粉碎。   窦湄俯下身趴倒在地上,她双手捂住脸,泪水不住的从指缝里流出来。   “芸娘,我怕……我不想进宫……我不想离开阿娘……我不想……”窦湄哭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双手捂着脸不停的抖。   芸娘立刻就红了眼圈,走过去把窦湄抱住,“乖囡,乖囡,不哭不哭啊。”说着她自己抱着窦湄哽咽抽泣起来。   两人相互抱着大哭了一场,窦湄洗过脸整理好头发就去母亲李慕娘那里。被召选入宫,和家人是那是能见多少就见多少。   走到阶下,正好见到采娘。采娘大拊掌,“二娘子!快来快来!来的正好!”一边说一边下来急着把窦湄给往李慕娘房那边带。   “娘子才醒,三娘子和四郎都在那里。”采娘说着,门口的两名侍儿将竹帘给打上去。里面安安静静的,但是窦湄进去就发现窦涴和窦湛两个人脸上全是湿漉漉的。   见到窦湄,两个孩子就哇的一声哭了。   “阿姊,儿会乖,阿姊不走。”窦涴哇哇大哭抱住窦湄的裙裾。窦湛是正在读书,知晓丈夫有泪不轻弹,结果二姐一哭,他也就哭了。   李慕娘躺在内室的榻上,听见外头的声响说,“让二娘到我这里来。”   采娘点了点头,“唯唯。”   窦湄进来,见到母亲躺在榻上。   “阿娘。”她只来的及喊出一声就跪倒在地。   “当年要是知道圣人会召殷国公家的小娘子,我怎么都不会嫁给你阿耶。”李慕娘恨恨得在榻上捶了好几下。   窦湄只是哭,不说话。   “别哭了,哭坏了眼睛那是一辈子的事。”李慕娘见女儿哭的纤细的肩膀抖个没停出声道。   “阿娘,儿不孝。”窦湄跪正身子在茵蓐上道。   李慕娘转头看着长女良久,终于忍不住两道泪落下来,她转过头擦拭眼角。好好的一家人,全要被生生挖去一个,这叫做娘的没办法不心疼。   圣人怎么就挑了她家的阿湄呢?   窦湄擦了眼泪,又把脸给擦了,走出门来带着两个妹妹弟弟一起去玩绳戏,还陪着打双陆。   这两个孩子眼泪汪汪的和窦湄打双陆,都心不在焉。到了后面玩的入神了,才破涕为笑。   哄得两个妹妹弟弟笑出来,她又去陪母亲,李慕娘拉着她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等到不知其味的用了飨食往回走,却在院子前见到一个穿着圆领衫的少年。   李孝谨站在那里看着窦湄,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什么。但是不说,他又十分不甘心。   窦湄举起手中的团扇遮住容貌,目不斜视从他身侧走过。   “我以为,我会念给你那首却扇诗。”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窦湄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苦涩的步子都滞住了。   她手中的团扇遮住她的脸颊,嘴唇动了一下最重没有说一句话。   她这一辈子,恐怕都听不到昏礼青庐中的却扇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别   窦湄曾经做过绮丽的梦,梦见那个秀气的少年长成高大俊朗的青年,带着十多个汉子来她楼下催新妇,然后她下楼来,让他吟却扇诗。但是现在只能是梦了。   屋里灯油点着,窦湄低下头,一针一线缝着手里的一只小鞋。那是给窦涴穿的,芸娘坐在她身前,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她劝说道,“二娘,歇了吧。芸娘给二娘做,再做可是会坏眼睛的。”   “要是坏了眼睛能不进宫,儿情愿!”窦湄的声音里都带了哭音,双眼红红的。芸娘吓了一跳,看了看周旁并没有隔墙的耳朵,小心的拍了拍女孩因为哭泣颤抖的肩膀。   这圣人也太准了!芸娘辛酸的想着。都说进宫是攀了富贵梯,可是能熬出头能有多容易!那么多貌美小娘子,多得是一辈子老死在宫里的呢。还要眼巴巴的等着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大赦放宫人出宫,可真出来的都是一些头发都白了的老宫人了。   “芸娘……”窦湄丢下手里做着的针线扑到芸娘怀里,哭了起来。窦湄哭起来没有多少声响,只是肩膀一个劲儿的颤抖。芸娘手扶在她的肩上,心里抽痛的无以言加。   这一进宫就真的生死两茫茫了!   “囡囡……”芸娘不自觉的叫起家乡叫小孩儿的话来,抱住窦湄也低声哭了起来。黄氏自从知晓窦湄被挑选入宫,专门挑选了一批伶俐的侍儿来伺候。可是窦湄根本就不耐烦叫那些侍儿侍候,脸色冷冷看着那些侍儿心里都怕。   芸娘哭的双眼模糊,身边都是窦湄这几日没休止做好的足袜等物,有些是给母亲李慕娘的,小巧的是给窦涴窦湛做的。都做了好几双了。甚至还有冬天穿的夹带丝麻的厚袜。   “囡囡乖,囡囡听话。”芸娘在她的背上拍了又拍,她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的往下掉。“夜里做针线坏目呢!二娘听芸娘的话去睡啊,芸娘陪你。”   “芸娘……”窦湄哭的一张脸上都花了,芸娘扶着她起来,叫侍儿端来洁面的白玉膏还有热水来给窦湄洗面。   白玉膏乃是前魏的时候专用来洁面的,传说魏朝有一名美男子专门用这种白玉膏洗面,最后肤白如雪,如同傅粉何郎。这个还是黄氏知晓窦湄入选,专门找人高价买回来的。   窦湄看着那只小白瓷瓶摇了摇头,十三岁的少女正是肌肤水嫩的时候,只要饮食好,起居规律,怎么看都是好看的。脂粉都不用上半点。她本来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精心呵护长大,虽然后来寄居在舅家,阿舅也没有亏待过她。   少女绯红水润的肌肤比什么都好。   “就这么洗吧。”窦湄径自走到侍儿放下那只木盆前,清洗着脸。   洗脸按照养生要诀泡脚之后,窦湄才在塌上躺下。芸娘今夜说好要陪她,芸娘坐上榻将纱帐放下和她一起躺下。   “记得才到郎主家的时候,二娘还在娘子腹中。二娘出生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该是个小郎君罢?”   听到这里窦湄笑了。   “那么听到是小娘子,芸娘不高兴了?”大户人家多生儿子还是欢喜的。   “怎么会!”芸娘说道,“小娘子很好的,”前头娘子生的大娘早夭,窦约那会得了一女不知道多欢喜呢,“郎主很是欢喜呢。”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芸娘都忍不住笑了。   “二娘还记得那位云游道人说二娘当大贵的事么?”   窦湄眨了眨眼,屋子内的灯火已经灭了,“云游道人的话,不过是为了水米罢了。听听就算了吧。”   芸娘伸出手将窦湄身上的被子盖好。   小姑娘哭了那么一场,本来就累,现在已经睡着了。听着女孩子平稳的呼吸声,芸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   窦涴知道姊姊在家中呆不久了,要到太极宫里,又听到侍儿们私下议论说这窦家二娘怕是一辈子要在太极宫里出不来了。窦涴年幼听了怕的直哭,一路奔到姊姊那里。   姊姊那里基本上都是女子了,就是帮着做粗活的奴仆,都是由粗使婆子。男人都不准进那个小院子。   窦涴只是个幼女,见见姊姊还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见了面可不能见面就嚎哭,这个在这几日里被乳娘来来回回的提醒过。小女孩到了熟悉的姐姐面前,红着一双眼睛,手里巴巴的拉着姊姊的石榴裙不撒手。   “阿姊真的不回来了吗?”七八岁的女童双眼通红,拉着姊姊的手问道。   窦湄柔声问,“怎了啊?”   “她们都说姊姊你不会回来了……会老……”女娃娃的话刚出个了头,就被窦湄给一把按了下来。她把妹妹按在怀里,“姊姊会回来的,就是嫁人。”   “嫁人?”小女孩眨眨眼,不太明白这里面是什么意思。但是听着姐姐说会回来,又破涕为笑。   她的院子里不适合闹哄哄的,因此她也不就陪着妹妹一起玩滚球了。她喂窦涴吃了些点心喝了几口甘浆,教她手谈打双陆。   孩子是没有那个坐下来的定性,过了一会儿就眯着眼要睡了。窦湄让芸娘把窦涴带去内室里小睡一会。   窦涴见是芸娘,就顺从起身跟着去内室睡觉了。   昼寝并不是光彩的事情,但是在自家姊姊这里,窦涴少了母亲的拘束也自在多了。窦湄在案前将一卷麻纸摊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一千多年前秦国的歌谣在她笔下如同蜿蜒小溪一点点的流出来。   她和妹妹的名字就是出自这首秦风。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也不知道征战建立从龙之功的耶耶怎么会想到这种婉转相思的歌谣。   她看着麻纸上写的那首秦风,呆呆的看了一会,外面传来一首萧曲。曲子柔软多情,不似秦曲的粗犷,反而有着江南的氤氲水汽。   她不禁抬头,夏末的风的从垂下的竹帘吹进。那首萧曲随风而入,她慢慢俯下身趴在案上。   今日不用去文馆,李孝谨也不想去。他这段日子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人都整整瘦了一大圈。黄氏担心的要命,也叫他去说他和窦湄那是天注定的成不了夫妻,既然如此何必强求?窦湄一进太极宫恐怕后这一辈子都要出不来了。再伤心又有个什么用?   李孝谨听了母亲那些话只有苦笑,青梅竹马的情分要是能说丢就丢,说忘就忘那就真的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奇人了。   一曲子夜歌,是他以前听来的南朝曲。他记性极好,听过一次能将曲子给记下来。他吹奏完那曲南朝女子思念情郎的曲子,放下手里的萧,无声苦笑。   定下入宫的时候是初秋,被选入宫对于功勋人家来说不是掉下来的好事,反而是个祸事。入宫,圣人的那些老人牢牢掌握着贵淑德贤四夫人的位置,虽然皇后已经崩逝,但是圣人已经明确说了自己不会再封皇后。那些新人说白了,和那些贵人家里养的姬妾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说句不恭敬的,圣人那年纪,就让许多小娘子的父母不愿意。平常人家里的女儿做了别人家小妾,一族人还会打上门来,质问为什么叫一族的人丢脸,顺便开祀堂请族长主持公道,将那家人开除族籍的。没有人觉得做妾是光荣的事情,就算父母答应族人也不答应。   如今这进了宫和做妾有区别吗?   李澄是真的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妹妹了,好好的一个官家娘子眼看着大好年华都要葬在里头了。还是自家的外甥,那心都是止不住的痛。   因此更是放开了可了劲的给外甥女做衣裳首饰。   不过那些首饰衣裳,窦湄也没留下多少。反正大多数也带不走,留下一些好的,然后留给了窦涴,还有一些衣裳挑出一些花色素净一点的,改小了给窦涴穿。   窦涴也常常黏在她身边,姐妹两个就在李慕娘的房里一呆就是好久。李慕娘也不会像往常那些拘束着小女儿,就连去读书的窦湛,每次下学也是要黏在母亲和姊姊们一起的。   “姊姊,先生说毛诗言志思无邪。是真的吗?”窦湛抬起圆滚滚的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   “噗嗤!”窦湄就笑了,想必那位先生不知如何解释“有女怀春,吉士诱之。”那一篇的男欢女爱了。   “先生说的话有时候听听就行了。”窦湄对弟弟说道,“完全信先生信书的是傻子。”   “啊?”窦湛听着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窦湄笑笑点了点他的额头,“这话你记着就是。”   那边李慕娘手里拉着线抬头看着窦湄逗儿子,她也不出声制止。女儿在自己身边呆的一日比一日少,她恨不得女儿在身边多留一段时间,也一日里她希望能长些再长些。   不过再长,窦湄进宫的日子也在眼前。   做母亲的李慕娘心如刀绞,痛的死去活来却没有半分办法。做阿舅的李澄更是自觉没脸,要是外甥女刚刚及笄就给定下一门亲事也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李慕娘撑着亲自给大女儿做了一碗汤饼,窦湄知道自己要走,强撑着笑着吃完那一碗汤饼。吃完之后她拉着母亲的手说道,“阿娘,没事呢。圣人是圣明天子,儿去宫中服侍说不定还是好事。”   窦湄说这些话,李慕娘心里都在滴血。窦涴和窦湛都忍着不敢哭泣,芸娘和采娘也是红着眼圈。   窦湄的那句话是想要安慰母亲,结果她自己就先忍不住要哭了。平常人家小娘子出嫁,都要舍不得阿娘弟妹呢,她这还是进宫。完全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姊姊不走!”窦涴是女孩,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扑上来就抓住窦湄的裙子不放。窦湛虽然不像是窦涴那样抓住窦湄不放,但也是红了眼睛强忍着泪不哭。   窦湄抱着妹妹,拍了拍,“阿姊以后不在家了,三娘记得好好侍奉阿娘啊。”   一句话说得采娘回过身去不停的擦脸。   进宫的那日终于来了,选定窦湄是没有给什么品级的,进去了就是普通的掖庭待诏。会有怎么样的前途,完全看自个的运气了。   来了一辆犊车停在李家的庭内,窦湄换上素净的襦裙,戴上幕篱就上了犊车。李慕娘一路跟着女儿到了庭内,见着大女儿上了车。车前的御人手持竹策在牛背上打了一下,老牛慢吞吞的迈步子。   “娘子!”采娘看着李慕娘要跑下去,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她拉住。   李慕娘靠着柱子,看着女儿坐的犊车从门里驶出去,门缓缓合上,最终半点都看不到了。她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一家没几个愿意把女主送出去给个老头儿做妾╮(╯▽╰)╭   ☆、掖庭待诏   平常人家纳妾是给了妾家里买妾之资后,从后门里领进来就算完了。天子极其重礼,也不可能顶着几位相公劝谏的风险,大张旗鼓的叫那些少女大大咧咧的进来。这些新进宫的掖庭待坐在犊车里从一个不起眼的门里拉进去就算了。   这些新进的掖庭待诏入了选侍宫,先是之前好好教导过宫廷礼仪之后才看天子有没有兴趣临幸。窦湄分得了一间耳室,待诏们虽然大多数是从条件不错的人家里选出来的,但是到了掖庭里就变得只比宫人好上那么一星半点。   窦湄看着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比她大上那么一点十四五岁的样子,说是姓张。那个女孩子怯怯的看她一眼,对她笑了一笑。   窦湄刚刚入宫,每日就是跟着那些老宫人学习礼仪。一天下来挺累的,她躺在那里对着那个女孩也笑了笑。女孩子似乎有些腼腆,而窦湄也没那个精力和她去套什么近乎,宫人送来膳食之后,吃完之后就躺下睡了。   每日被压着学礼面对不同的人行礼如何,甚至是侍寝的时候要如何都说的一清二楚的。   那些女孩子都是年少,而且也没亲近过男人。上面那位老宫人带这样一脸皱纹还在说要怎么在榻上让天子惊醒。   “就算疼也得忍住,可没那个男子喜欢听女子惨叫的。”   下面一群年少的掖庭待诏都红了脸,窦湄听着脸上也不禁起了两团红晕。这些听起来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哎,阿窦,你、你听得明白吗……”旁边一个女孩子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   “阿王……”窦湄雪白的脸上已经红的有些不能看了。她的手指扯着裙子上的布料,几乎都不太敢抬头,她低着头。眼为难的瞅着那个妍丽的少女。   “嗯……”半会她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个声响。   上面老宫人继续在教,“你们啊,得把腿儿给翘起来,知道吗?可不能将腿压在圣人身上。”   宫人说起来口上没个遮挡,说的这些没经历过人事的少女红着脸,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看起来似乎是无所谓的,但是耳朵已经红透了。   这些都是好人家选出的少女,家教严谨,听宫人这么没半点遮拦的,个个基本上都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了。   “圣人使劲的时候,你们得扭腰……”老宫人难听的声音还在继续。   窦湄脸上通红几乎要滴血,宫人说的那些实在是太不加修饰了,就这么直接的拖到她们眼前。   可是她又不能不听,这是掖庭可不是宫外。而且做妾,就是这样服侍人的。那些都是她们要学的。   窦湄垂下头,老宫人的话不断传入耳里。那些少女们垂着脸儿默不作声,室内只能听见老宫人的声音。   少年女们受了老宫人那么一些训导,回到室内,侍女已经将膳食给端上来。膳食也不是有多丰盛,碗里的馎饦伸手碰碰碗都已经只有一点的温度。   窦湄见到那名张姓少女没有半点不碍的坐下来,拿起双箸就开始进食。   窦湄昔日在家听母亲说起养生的要诀,凉物是不能多吃的,吃下去那是用五脏六腑来暖它,时日久了难免就会身体不佳。   宫里头的饮食其实倒也没有外面想的那么好。   窦湄有些纠结的拿起双箸,她偷眼看你了一眼那个女孩,倒是不见她有任何的不适应。吃完收拾完,窦湄想了想,“阿张,那个馎饦是冷的,食多了对胃不好。”   那个少女一愣,然后笑出来,“儿以前都吃不到,现在能吃到已经很不错了。”   “哎?”窦湄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馎饦之类在长安可是平常的吃食,连这个都吃不上,是要有多穷?   少女飞快的瞟她一眼,腼腆的笑了笑不说话了。   入选的那几个人大多数都是家境不错的,窦湄也不是那种嘴上不知道所谓的人,她也朝那个少女一笑。不再问下去。   “儿叫张孟。”少女突然道,然后一双眼睛看着窦湄。   “儿姓窦名湄。”窦湄答道。   “那儿就叫你湄娘了。”张孟笑道。   “儿叫你孟娘。”窦湄笑。   两个女孩子对望一眼都笑起来。   这话一说开,接下来两人自然就熟稔起来了。   张孟听说窦湄会读书写字的时候,羡慕的将口给掩了,然后想要窦湄教她。   窦湄猜出张孟出身不显,知道她认得字不多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宫中时间难熬,来一件事情正好可以消磨时间。窦湄就答应了,而张孟也高兴不已。   外头都说宫内好,可是窦湄觉得也就那样。夜里室内漆黑一片,她躺在矮榻上,听着那边少女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窗外月光泠泠,透过没有贴纱的窗棂透进来。   她躺在榻上将身上的被子拉上去。不知道家中的阿娘还有弟妹们怎样了。   窦湄想家想的厉害,她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要在这里一直呆到头发都要白了,就止不住的想哭。   可是窦湄压根就不敢哭,宫中哭泣是不准的,她抓过自己的衣摆一股脑的全部塞进自己的口里,喉咙的哽咽声给堵在那里,只留出丁点的声音。她的泪大颗的滚落下来,落进枕着的枕头里。   她想回家……   **   甘露殿是天子起居的地方,天子身边内侍恭恭敬敬站在那里,里面天子和皇二子卫王萧璜正在说话。   几名姣艳可人的侍女身着窄袖衣衫条纹长裙,垂着头站在帷幄两边。   天子身边从四品上的少监张淮盛正躬身站在天子身后,听到天子一阵爽朗的笑声。张淮盛听到天子的笑,心里可算是放下一颗大石头。   圣人笑得这么开心,今日的心情是不错了。   自从皇后崩逝以后,圣人的脾气是一日比一日不好。圣人身体不好,有头风症,治也治不好。圣人的脾气并不好,头一疼脾气一上来,哪个要是稍有疏忽被拖下去杖毙的可是有不少了。   “你喜欢读书,这很好。”皇帝已经四十多岁,他的头上戴着黑色的幞头,身上着圆领锦袍。他的唇上留着两撇胡子,胡子两头微微向上翘,双眼有神。看着就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卫王的体型庞大长得一副好福气的样子,两个下巴堆得都没有脖子了。肚腹彭大鼓出来,虽然有肚子是福气,但是卫王这样子的确有些福气的过了头。   “儿没有多少学识,自然该多读些书。”卫王笑着看了皇帝一眼,“叫耶耶见笑了。”   “哎——自家父子何必说这些客气话。”皇帝摆摆手,他的手靠在身边的凭几上。他眼里含笑看着这个嫡次子。   他很是宠爱这个孩子,甚至让萧璜的花销等级直逼太子。后来大臣上谏,他干脆从他自己的内库里给卫王补贴。   “这人的一身呐,哪里能活这么长。”皇帝笑着和二儿子说道,“还不是从前人的事迹中寻找经验?”   “耶耶说的正是。”卫王笑着应道。   “可惜你大兄……”皇帝想起长子太子萧琬不禁在心中沉了一下,对于长子他是寄予重望的。琬圭,王者之器。他对萧琬的期望很高,登基的时候便册封八岁的嫡长子为太子。之后更是请了才德兼备的长者来教导萧琬。   可是萧琬当时年纪小,性情贪玩,而且也有些无法无天。曾经把教他的老先生给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如今长成了行了冠礼,皇帝带着处理朝政渐渐的有些模样了,但是皇后病重,太子游猎的时候决定向上天祈福,若是箭能射中天生的鸿鹄,那么皇后的病就有救。结果箭射入宫中,皇帝以为是有人谋反,立刻就神策军来看。没想到太子的马惊了,太子坠马一条腿伤了。结果到了现在,还没好,医正虽然不敢说,但是皇帝也能猜的出来,这个腿伤怕是要成腿疾了。   皇帝更担心的是太子萧琬的德行,太子并不像弟弟卫王那样爱读书。昨日太子宫右庶子张玄来报,说太子过于贪恋游猎。   这孩子还是需要他多磨一磨,多带一带。   甘露殿外,襄阳公主满脸笑容,她刚刚和六兄赵王萧珩骑马回来。脸上红扑扑的,看着就活泼可爱。   “六兄没有骗阿猗吧?”萧珩年十四,他以冠束发,身着圆领跑,领口露出其下交领的衣襟。萧珩面容长得白净秀美,十四岁的年纪身子才刚刚开始长,他的身量比妹妹要高出许多。   少年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向上挑,眼里含着一抹笑意,似是秋水横波。   “嗯!”襄阳公主萧达华听到哥哥的话用力的点了点头,“六兄没骗我。”   小公主身上穿着窄袖的衣衫,脚下轻快,手里拿着马鞭,走起来似是欢跳着,格外活泼。   “六兄怎么会骗阿猗。”萧珩笑了,萧达华也笑,一双手背在身后。   “今日阿兄晚些回千秋殿,好不好?”襄阳公主说道,虽然她有三个同母兄长,但是最亲的还是这个六兄。   “好。”萧珩点点妹妹的鼻子。   两个人带着一行人朝甘露殿走去。公主想要拉着哥哥和父亲说一说今日快乐的事情。   走到外面一名内侍走来,“大王,贵主。”内侍道,“圣人正在见卫大王呢。”   “二兄也来啦?”小公主歪歪头,卫王已经冠礼,和她见得倒是不多了,“耶耶见二兄,怕是有正事呢。阿兄陪儿去手谈吧。”   “那么阿兄让阿猗几子?”   正说着,里面一名内侍趋步出来,“请六殿下和贵主留步!圣人有召!”   皇帝和二儿子笑呵呵的说着话,眼角见到一名内侍在张淮的耳畔说了些什么。   “怎么了,张淮?”皇帝出声问道。   “回大家,”张淮站着便是一拜,“六大王和贵主来了。”   “哦?寄奴和阿猗回来了?”皇帝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快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萧珩牵着妹妹萧达华的手走进甘露殿内殿,早有内侍摆好了茵蓐,萧珩和萧达华跪在茵蓐上。   “儿拜见耶耶。”两人拜下身去。   “快起来,拜来拜去也不觉得腰疼。”皇帝见着最喜欢的女儿赶紧出声道。   萧达华满脸笑容的起来,“儿刚刚打算叫六兄陪儿呢。”   襄阳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嫡女,自幼皇帝亲自抚养,她说话并不像那些个庶出公主小心翼翼的。而皇帝听着也是满心的高兴。   “今日去哪里了?”皇帝靠在凭几上问道。   “六兄带儿去骑马了,耶耶。”说起这个襄阳公主一脸的高兴,“那马好高呢,还要六兄把儿抱上去。儿要什么时候才能自己上马呀。”   “等你长到寄奴这么大的时候,就可以了。”皇帝笑道。   小公主伸出手很是认真的算着自己还有几年才有六兄那么大,那副娇憨的样子看得皇帝脸上笑意越发浓厚。   萧珩坐在茵蓐上,见到二哥微微俯下身,算是打招呼。   萧璜笑着对弟弟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皇帝身边亲近的内侍可以称呼皇帝为“大家”   ☆、选侍   先皇后段氏生有三子二女,襄阳公主是皇后所出的嫡女,同样也是在公主中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那些庶出的公主在她面前没有半点可以相比的地方。   萧珩坐在茵蓐上,微微垂下头,脸上带着恭谨的笑容。萧珩是皇后所出的第三个嫡子,在众皇子中排行第六。皇太子萧琬,脾性有些古怪,但是处理政事还是行的。皇二子卫王萧璜虽然体态发福,但是却颇有贤明,好读书,最近还准备着将这大梁江山的山川地貌好好的描述一番,召集有学士的士人准备好好的在陈书卷中好好大展一番手脚。萧珩在众皇子之中排行第六,因为皇后去世的时候,他和妹妹襄阳公主还小,所以是由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抚养。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饱受皇帝宠爱的嫡皇子,却有些不太出众,他因为还未出阁,也接触不到什么政事,和饱读诗书的二哥比起来,他似乎又不是那么的出彩。   “寄奴,最近身子可还好?”皇帝看着襄阳公主笑了一会,对萧珩慈祥的说着。他对嫡出的子女向来非常宠爱,萧珩小时候还经常被皇帝抱在膝盖上。   “回耶耶,儿已经大好了。”萧珩答道。   “阿兄身体不舒适吗?”萧达华惊讶的看着萧珩,“耶耶,赶紧让医正来给阿兄看看。”   “嗯,”皇帝听见女儿焦急的嗓音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还是叫医正过来看看。”说着,皇帝微微一偏头,“张淮。”   “大家。”张淮赶紧上前原本就弯着的腰更低了。   “召医正为赵王诊治。”   “唯唯。”   “耶耶,儿一切都好……”萧珩眼角瞟见张淮朝门口走去说道。   “以防万一。你幼时身体不好,多看看没有事的。”皇帝说道,他想起什么“前段时间你说用人如器?”   这句话是萧珩在读书的时候和教他的老师随口一提,没想到皇帝还记着。   萧珩垂下头去。   “你这话说的不错。”皇帝抬起手来,手指隔空向萧珩点点。   萧璜看向弟弟,心里倒也没什么嫉妒之情。在读书上面,他在众皇子中稳稳的压过一头,弟弟萧珩年纪小,还在宫中,平日里能让人称道的便是仁孝。   “儿也只是随口一说。”萧珩秀气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耶耶最近头风好多了吧?”   “早好了。”皇帝满不在乎的说道。   皇帝对庶出皇子相当严格,比起嫡子们三四岁就封王,还留在长安内不准前往封地。庶子们大多是十来岁的时候才封王,而且一旦封王就会被派到封地去。要是有错被呈报上来,皇帝少不得要把皇子给狠狠罚一顿。   庶出皇子们自然是对阿爷是不大能亲近起来,和父亲的相处更多是皇帝和大臣,而不是父子。嫡出皇子和皇帝相处起来显然要轻松许多。   “有阿猗在,耶耶的头风犯了,也不会疼到哪里去。”皇帝对着萧达华招招手。小公主走到父亲身边坐下,乖巧的靠在皇帝身边。   皇帝的头风病是顽症了,小公主也学了一些按摩手法,给皇帝用上倒是叫老人家轻松了不少。   “最近儿写了一幅字,耶耶什么时候看啊?”萧达华娇憨的皱了皱鼻子说道。   皇帝和蔼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耶耶就看,耶耶就看啊。”   儿女们陪着皇帝说着话,皇帝的心情变得格外好。说了一会,担心皇帝会累的皇子皇女们便退下了。   卫王是经常被皇帝招入宫,而萧珩就住在千秋殿,襄阳公主更是就在甘露殿里住着。想要见并不是什么难事。   萧珩牵着妹妹萧达华的手和哥哥一同出来。   萧珩看着萧璜,“二兄。”   萧璜转过身来,“我先回去了,寄奴你带着阿猗小心还是赶紧回殿内去吧,此处风大。”   萧珩应了一声,“嗯。”他低头看向身边的妹妹,“阿猗我们进去吧。”   襄阳公主点点头,“嗯。”   **   最近圣人忙于政务,不过到了晚上还是会偶尔召一个新进的掖庭待诏来尝尝新鲜。选侍宫里的那些掖庭待诏们每到晚上就会绷紧了神经,听着前来唤人的小黄门的声音,期盼着小黄门说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有人欢喜有人愁,窦湄在屋内听见外面的响动声,手里练字的笔不禁的顿了一下。张孟正拿着针线将衣衫一处地方做改动。   听见外头轻微的脚步声。张孟放下手中正在做的针线悄悄的走到窗棂边看。只是模模糊糊见到四个小黄门抬的檐子上坐着一个人影。   “回来,被人看到又要被说了。”窦湄放下笔压低了声音说道。   张孟回过头来,对着窦湄一笑,她踮手踮脚的走回来,“我很小心,应该看不见。”说着看到窦湄身前的案上那卷已经写了一半的字。   她双眼一亮,“湄娘,你的字真好看。”说着她对着纸上的字又看了看。“比宫教博士的字还好看。”   宫教博士是掖庭局的从九品下的内侍,负责教宫人书、算、众艺。   “这是王字。”窦湄放下笔解释道。   “圣人好像很喜欢王字。”张孟说道。   今上喜好王字在长安也不是什么很少人知道的事情,琅琊王氏的那几个书法大家从前朝到如今都备受世人推崇。今上更是出重金在民间求购王字真迹。   闹哄哄的想不知道都难。   “是的。孟娘想学吗?”窦湄问道。   张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算了,我学不来。”   这段时间窦湄教她认字,已经叫她很是吃力了。更加别说练习王字。   虽然张孟不说,窦湄也能猜到她出身并不好,这会只要家境好的,女儿一般都会认字,甚至有些学识还在男子之上。   窦湄将案上拿卷纸收起来。   “外面又不知道哪家走运了呢。”张孟说道,窦湄收拾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张孟察觉出窦湄的那一顿,笑着问,“湄娘也想像她们那样么?”   只要得了圣人的喜爱,等于是在这掖庭里混出个样子了。要是能混到九嫔那就更不得了,可以不用在掖庭了。   窦湄垂下眼,反问道“你不想?”   “当然想。”张孟半点都不否认自己的心愿,“这选侍宫哪个不想呢。”   是啊,这选侍宫里的年轻待诏们哪个不盼着圣人有一天能见到自己。   张孟想了想,垂下头撇了一下嘴角,“可惜没有琵琶。”   “嗯?孟娘会弹琵琶么?”窦湄问道。   “我靠这个过活呢。”张孟嘴快的答道,结果话一说出口脸色就变了,她飞快的瞟了窦湄一眼,发现窦湄脸上还是淡淡的笑。眼中没有半点讥讽之色才放下心来。   “孟娘是乐府……?”窦湄轻轻问道,脸上是真的没有半点讥笑的样子。会弹琵琶,但是出身不高甚至很低,靠琵琶过活。今上是不太可能弄些北里女进掖庭,那么乐府那里倒是很有可能。   张孟妍丽的脸上一双杏眼睁大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一张俏丽的芙蓉面。   窦湄也不觉得张孟出身乐府有什么奇怪的,这掖庭宫里什么人都有。甚至掖庭最底下的女奴,说不定以前都还是什么国公夫人,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我不怎么通达乐理,孟娘愿意给我说说吗?”窦湄看着张孟笑道。   张孟也勾起嘴角,“嗯!”   她走过去拿起针线坐到窦湄身边,“其实我见过圣人。”   “哎?”窦湄有些惊讶。   张孟有几分得意,“是在大宴上,我奏琵琶。”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缝着手中的衣衫。   “我不是关中人,是河南人。那会大旱闹饥荒,日子过不下去,就只能外出就食。”她缝着手中的衣衫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道尽苦楚,窦湄自幼是被父母锦衣玉食养大,在扬州和长安这种繁华之地长大。饥荒之事对她来说只是家中多了几个不起眼的奴仆。   这种事情窦湄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能安静下来听张孟说,而张孟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就继续低下头。   窦湄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出声道,“明日再做吧。夜深灯暗会坏了双目的。”   张孟抬头来对她笑了一下,“嗯。”说着就将手中的针线放在一边,叫侍女打来水梳洗。   圣人要临幸的那个待诏被带走后,选侍宫又恢复了平静。   选侍宫里的年轻待诏们的确是盼望圣人的临幸,但是彼此之间也干不出下毒使绊子的事情。因为宫规森严,内侍和宫人是绝对不能单独外出。而且所用的物什细到一针一线都必要有册子记着,更别提药。典药那里管的可严呢。   就算待诏们之间想着把对方的脸抓花,还不如想着怎么被圣人想起,那才是正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承宠   选侍宫里除了那些被皇帝宠幸过但是没有封号的宫人外,就是那些年轻的待诏。圣人年纪大了,喜欢年少的女子。那些新进的掖庭待诏见到圣人的几率自然就要比那些被遗忘了的宫人大的多,偶尔那么几个性子不是很好的待诏拿着那些可怜人取笑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外头出着大太阳,这会可是冬日。冬日的关中冷起来都能把人的一双耳朵给冻掉了。待诏们的份例中的炭,仅仅是让她们在室内并不是那么难过。等到大太阳出来,那群少女也从室内跑出来了,大家在允许的范围内晒晒太阳,   那边有几个宫人也出来了,毕竟掖庭里本来就是宫人和宫奴的地方。   张孟笑着拉着窦湄的手小声的和她说起弹奏琵琶的事情,窦湄是听得时不时就勾起嘴角笑的开心。   突然那边响起一阵带着嘲讽的笑声,“钱氏宫人,不知道你为何还在选侍宫?应该随大王一同享福才是。”   窦湄顺着那股笑声看到两个年轻待诏站在一名宫人面前,那名宫人有些局促不安的低着头,她瞧着那名宫人身着窄袖衫子齐胸裙子,手上还搭着披帛,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宫人的样子。   窦湄看向张孟,张孟轻轻对她说,“那是钱氏宫人,是长沙王的生母。”   她听了吃了一惊,本朝惯例皇子一旦受封出阁,就会就国。没有天子的命令,不能够返回长安。不过一个王的母亲竟然还要在掖庭和她们这些年轻待诏在一起?   张孟看见窦湄吃惊的眼神,拉着她的衣袖走得更远了一些,张孟压低声音给她解释道,“钱氏宫人原本是赵贤妃的一个小宫人,一次圣人酒醉便随手拉了她。”   这些后宫的事情,往往是最容易传播开来被人津津乐道的。   “啊?”窦湄吃惊的低呼了一声。随手就拉了一个宫人临幸了?   “这宫里的宫人哪个不是能被圣人临幸的?”张孟瞪了她一眼,“贤妃知道了之后,也不让钱氏在身旁服侍了,等到诊出有身,圣人也没有提过给她份位。”   “可……这长沙王……”窦湄迟疑道。   平常人家里的侍女郎主顺手拉过来睡了也就睡了,要是生下儿子,若是郎主不认那么就从母为奴去。留子去母的事情更是多不可数。但是天家行事和民间总是有不同的吧?   “你呀!”张孟有些气她的不开窍,拉着她再细细说道,“长沙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说着她也叹了一口气,望着那边被嘲笑的女子,“也是可怜呐……”   儿子虽然封了王,但是已经就国,山高水远的就算有心都不能照顾到生母。还不如一熬资历,在二十四司里熬得一个女官呢。   窦湄垂下头,有一股寒气在心里满满的涨满,然后溢出来顺着脉络到四肢末梢。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全身暖暖的,可是她却只感到浑身冰凉。   在天家这些姬妾哪怕是生下子嗣,也不是一定就会出人头地的。天子不喜欢你,生了皇子又能怎么样,顺带连所出的皇子都能一并讨厌了。   关中的冬日不似江南,江南水汽重,每到冬日那都是湿冷,浑身上下和泡在冰水里一样。关中是干冷,就连雪都是一簸一簸和撒粗盐似的。   但是窦湄此刻像是又回到那种湿冷中,手脚都是泡在冰凉的冰水里。   她看着那个手脚无措的女子,既然不能跟着儿子一起前往封地,那么就只能在掖庭里渡过一生了。   窦湄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恐惧。   张孟没有看出窦湄的不对劲来,她缠着窦湄教她认字,说一些外面有趣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那些内侍走到她们的小屋子前。   “张待诏,请吧。”小黄门笑道。   屋子里的两个少女对望了一眼,张孟起身便去了。   然后这一去就没有回来,张孟被封了才人。才人居五品,掌管燕寝,甚至能进书房写节略。   能够时常侍奉在圣人旁边,真心是个不错的位置。   一下子她的屋子便空了下来,原本张孟在的时候还有个人说话。可是张孟走了之后,屋子里差不多就只有她一个人,虽然还有服侍的宫人,但是也只是服侍她罢了。   她低着头将张孟临走前没有做完的针线一点一点的继续做着,不然一个人呆着真心太难过了。   有人眼热张孟得了个好位置的,前来借着说话的由头,在她面前刺一刺张孟。   后宫里的嫔妾是做不出也没能做出互相下药的事情,不然二十四司算是吃白食了。可是见着别人得意,就会想起自己有多失意,难免的就聚在一起夹枪带棒的说些刺人的话。   窦湄听着那些年轻待诏话里隐隐说张孟的不是,只是垂了脸不顺着她们的话说下去。众人见她这样,说起来也没有个趣,过了个两回也没有人来找她了。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她这里格外冷清。   服侍的宫人就想要叫她上进都没有,窦湄本身已经足够美貌,圣人那里想不起来,她也没可能走出内侍宫直接凑到圣人面前去。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等到天冷的正厉害的时候,小黄门站到了她的门前。   “窦待诏。”无需多言,这一句窦待诏里的意思是什么已经不用解释了。窦湄听到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她浑身一颤。这选侍宫里多少掖庭待诏日夜里想的就是小黄门的那句话。   她抿了抿唇起身让侍女给她沐浴换衣打扮。   裹上了厚厚的裘衣,手里还抱着手炉,窦湄就上了前往甘露殿的小檐子。   窦湄虽然在掖庭里被那些老宫人给好好的教了一番侍寝的事情,可是她本人未经人事,教的那些她也不知道如何施展。   到了甘露殿坐的檐子停了下来,窦湄下了檐子在外面去掉身上披着的裘衣就进了殿。一进殿厚重的暖意便扑面而来。   甘露殿中的暖气逼得人额头上都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窦湄身上只穿着齐胸的裙子和一层宽袖衫。衫子是纱制的,披在身上如同身披轻雾。   帷幄被两边流苏绑缚住,落地的仙鹤扬起长长的脖颈做鸣叫状。鎏金熏炉中露出氤氲的烟雾,像这样的熏炉殿中还有几处大的。建做小铜房式样,四壁镂空做兰花样式,那些芬芳便从镂空的花纹里飘出来。   窦湄心跳如鼓,她垂着头不敢抬眼。只是看到小黄门在面前放了一张茵蓐,她微微抬了一下眼睛,确定天子的方向。然后她跪拜在那张茵蓐上。   “妾拜见圣人。”她跪拜在茵蓐上,声音里细细听来还有一种止不住的颤抖。   她没有抬头跪伏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上头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压得她一点都抬不起头。   窦湄极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平缓,不让听上去急促。   “起来吧。”上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窦湄缓缓起身,垂着脸儿,不敢抬半分。更别说打量天子的长相了。   皇帝看着跪在茵蓐上怯生生的少女,少女才十四岁,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朦胧的纱衣将她纤细的身姿衬托的格外娇弱。   关中女子以矫健为美,眼前的这个少女倒是有几分楚地女子的风姿。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卷,“你就是殷国公之女?”   窦湄垂下眼帘,手握成拳强行压制住手臂的颤抖,“是。”   “我记得你耶耶曾经辅佐太上皇,有大功。”皇帝想起已经去世来了的太上皇缓缓说道。   窦湄没想到皇帝能把自己父亲记住,但是那个大功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好低下头,想着要怎么答话。   所幸皇帝没有在这个事情上面说很多,“朕听说你善写王字,是吗?”   窦湄微微俯下身,“妾只是会胡乱画几笔。”   皇帝听着她柔软的腔调笑了,这口音里还带着软软的南方腔调。“是吗?那你就写几笔给朕看看。”   话音刚落,已经有小黄门将笔还有一卷纸摆到了她的面前。   窦湄将那卷纸展开,宫中御制的纸摸起来格外细腻,不必平日在舅家用的麻纸那般粗糙。窦湄强迫自己凝结起精神,持起笔来纸上默写自己背下的那些骈文。   她说自己只会胡乱画几笔,但是并不是真的打算乱写一气。   窦湄写好后,黄门将那副墨迹未干字卷奉给皇帝。   时风长安高门之内,女子多学识。太阴制于太阳更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皇帝年轻的时候在太上皇鞍前马后的打江山,读书是天下都安定之后的事情了。但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有一份的风雅之心。他看着手里那卷字,纸卷上写的是那些文士中风靡的骈文,字迹略带青涩,但是看着并不是如同她年纪一般稚嫩,这字里隐隐约约的有些峰骨。   皇帝唇角勾起稍许,“你过来。”   窦湄俯下身躯后慢慢的膝行到皇帝榻前。   她才十三四岁,身子才刚刚抽条。身子和沾着露水的花苞一样。   窦湄低着头,突然那边皇帝伸手一拉径自将她拉倒在塌上。她害怕的睁大了眼睛,这才看到了皇帝的面容,皇帝唇上和下巴都蓄着胡须,胡须打理的很好,双眼有神平静。皇帝年轻的时候长得不错,但是到现在剩下的是经过岁月沉浸之后的成熟。   “圣人……”窦湄战战兢兢的说道,一双眼睛如同受惊了的兔子。   皇帝对于安抚姬妾是没有多少经验的,对于身下的这个少女,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窦湄在掖庭里学的那些根本就没有派上用场,皇帝虽并不沉迷女色,但是后宫佳丽这么多,还不是她能用那些小技巧就能取悦的上了的。   窦湄睁大了眼睛看着繁复华美的寝帐顶,流苏和明珠相互辉映格外华美,她的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缎。   当疼的厉害了,才从嗓子里挤出那么一丁点的呻*吟。   初次承欢痛楚难当,身子疼的厉害。天子是没有安抚一个小小掖庭待诏的义务,只有这些少女服侍皇帝的。   皇帝没有对窦湄例外,这次欢好他也没有柔情百转。   承欢过后,窦湄起身,将揉做一团丢下榻的衣物穿好。双腿之间撕裂样的痛楚没有减轻,她甚至都能感到那里湿滑滑的。皇帝起身去沐浴,而她这个小小待诏自然是没有和天子一同就寝的资格。   早有黄门上前把她给带下去了。   甘露殿有专门的给侍寝妃嫔休息的房间,室内点着炭火,又上了清洗的热汤。这里是没有宫人来服侍她的。   窦湄强忍着酸痛将身上的衣服褪去,她低头一看双腿之间的鲜血沿着腿根将两边腿侧染的鲜红。   她绞了帕子一点点的擦拭着血迹,擦着擦着她蜷缩成一团低低的哭了起来。怕人听见,她哭的没有半点声响,趴在那里肩膀哭的一颤一颤。   第二日她整理好衣着打算离开,却见到一名黄门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当她再回到掖庭的时候,已经不用回掖庭待诏的选侍宫。   后宫嫔妾说想要一步登天容易也容易,难也很难。但是若是得了天子的喜欢,难那也不是很难了。   掖庭里多了一个才人,但是也并没有多少人注意。掖庭里的嫔妃啊,多了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窦湄的确是参考了一点武皇,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做到武皇那个程度。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行……呵呵呵呵……   ☆、才人   后宫之中是有自己的规矩,婕妤以下的妃嫔居住在掖庭。才人居五品,婕妤居三品,初封才人的窦湄自然是没有资格居住在后宫里,她还得在掖庭里居住着。掖庭妃嫔的居所也不是杂乱无章,同一等级的居住在一处,并不交杂。   先前封了才人的张孟是听闻消息就来窦湄的居所看望她。两人原本就在选侍宫里住在一起,如今前后被封了才人,连住的地方都不相隔多远,也乐得凑在一起说话求个打发有些难熬的时日。   “你可来了。”张孟的装束简单,她娇憨的抱住窦湄的胳膊,“书房里的那些活我都干不来。”说着张孟的眼睛里泪光闪闪的,看上去似乎都要哭了。   才人是随身服侍皇帝的燕寝,但是也有一些女官的职责,在书房里将奏章按照轻重缓急整理好,写节略。要是不通文墨,还真的比较辛苦。   “没事,儿也不会。”窦湄这个才人才新做上没多久,书房里该是如何她也不太清楚。这个宫教博士可是不会教的。“你和我说说,该是怎么做。”   张孟在书房毕竟是呆过,该怎么走流程,还是知道的。于是张孟就和窦湄说了一遍。才人设九人,但是根本就不满员,书房里轮流当值,要是老人不想要和新人说话那也没办法。张孟很显然就吃过这个亏。   “都不和儿说。”张孟说起来还有些委屈,“儿是不通文墨,是乐府的人,可是……”   窦湄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乐府美人是贱籍,但是张孟已经脱籍成了掖庭才人。不过天子选进来的嫔御大多数是良家甚至是勋贵出身,看不起乐府美人出身的张孟也是正常的事情。   “孟娘。”窦湄轻轻拍了拍张孟。   “湄娘来了真好。”张孟娇憨的吸了吸鼻子,“咱们可以一块说话了。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当值呢。”   张孟是想找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都难,窦湄一来她就一下子欢乐了。   毕竟两人都差不多一样大,正是青春喜好说话的年纪。被人排斥,对于少女来说是非常难受的。   过了几日,也轮到窦湄和张孟两人去甘露殿当值,窦湄在事先在张孟那里问了几句。书房里早就堆积起来一堆的奏章。   两女跪坐在早已经准备好的茵蓐上,案上有笔墨等物,还有几卷厚厚的纸,想来应该还是没有裁过的。时风纸页是写多少裁多少,才不至于过于浪费。窦湄不知原来京大内也是一样。   奏章分为上书启,弹事 ,牋 ,奏记。窦湄展开纸张写节略。张孟本身就对文墨之事并不精通,她笑嘻嘻的给窦湄打下手。帮着将那些奏章按照轻重缓急给分开,窦湄自然是知道张孟是做不来那些笔墨事情,半是好笑的就把她的活给顺便做了。   双腿跪坐久了容易气血不畅,双腿发麻。窦湄把凭几给搬到身前来,靠着凭几写节略。   等到好不容易写完一部分,张孟一抬头,就见到一名着粉红衫子白纱质地襦裙的总角女童站在那里。   女童站在门口,好奇的瞅着窦湄和张孟瞧。她见着张孟看着自己,也不怕,还打量了她们一下。   张孟楞了一会,这女孩的穿着并不是那些小宫人,甘露殿能走动的女童只有那个公主了。   “贵主。”张孟说道。然后拉了一下窦湄。   窦湄正好写完一笔,被张孟那么一拉袖子,手抖了一下,一颗墨险些就滴在了纸上。   窦湄心中有些不满,但是见到那个粉红衫子的小女孩,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笔。   “妾见过贵主。”窦湄想起甘露殿能随意走动的女孩,恐怕也只有那个被圣人亲自养在身边的嫡公主了。   襄阳公主走进来,看着那两名对她行礼的嫔御,“起来吧,我就是来看看。”小公主才八岁多一点,声音里都是幼女的娇软。   “唯。”窦湄和张孟起身,赶紧让开地方让襄阳公主坐下。   萧达华坐下看了看那两个才人,“你们才来吗?我没见过你们。”   平常人家里,妾在嫡生子女那里也不过是家中仆妇好上那么一星半点罢了。窦湄和张孟可不敢拿出庶母的模样,窦湄恭谨答道,“妾等都是才来的。”   “嗯。”萧达华点了点头,她只是在甘露殿里散步的时候无意走到书房。皇帝并不拘束她,因此她到书房里也没有阻碍。   她无意一瞟,见到案上写好的节略。   “这节略是你写的吗?”两女听见襄阳公主问道。   “是妾所写。”窦湄说道。   “王字写的不错。”公主长得眉清目秀,甚至有一点儿鲜卑人的特点,皮肤格外的白,继承了段皇后的优点,笑起来也是格外可爱。   窦湄一愣,她低下头来,“多谢贵主夸奖。”   “你们继续,我只是来找个物事的。”公主说着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说着公主起身自己到书房那边去了。   窦湄和张孟相互对望了一眼,然后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今日的奏章比较多,清理起来忙的有些头昏,但是又不能出错。只能安下一刻烦躁的心,一点一点的清理。然后将节略给写出来。   忙起来似乎窦湄都要忘记了书房里还有一个襄阳公主。襄阳公主并没有被皇帝用妇德等束缚,皇室当年多被胡化,其中段皇后甚至都还是前朝鲜卑族的贵女。那些出嫁了的公主们,虽然也有温婉的,但是更多的就是张扬肆意,甚至搀和朝政的。   襄阳公主从书房的一只宝阁里拿出一只做的相当精致的白瓷罐来,白瓷罐并不高,是用来洗笔的。底部画着一双鱼儿。襄阳公主令宫人在里面灌水,等到水灌好,伸头一看。里面画着的一对鱼儿似乎已经活了似的,隔着一汪水看去好像摆动着尾巴摇动。   窦湄忙的焦头烂额,一旁放有给嫔御填肚子用的糕点。但是她一口都没动过。她是初次整理这个,虽然之前听张孟提起过大致要怎么做,但是真的做起来还是战战兢兢的感觉。   等到忙完,窦湄送了一口大气,转头就看见张孟不留痕迹的时不时瞟一眼那边坐着的小公主。   小公主自己看着面前的白瓷洗砚,脸上笑着乐在其中。   乐呵了一下,正好见到那边两个小才人,公主自幼是被皇帝养在身边,公主院里的那些庶出姐妹等闲见不到她。宫女们大多也只是服侍她罢了,算来算去,能和她玩到一块的,竟然只有六兄萧珩,最近赵王萧珩也要去东宫的弘文馆读书。没人陪她了。   那两个小才人才十三四岁,虽然受过恩宠,但是面上还有一丝未褪的青涩。   这个洗砚台是萧珩专门送给妹妹的,萧达华很是喜欢。看着那对小才人,萧达华很大方的招呼她们一起来。   “你们也过来吧。”窦湄和张孟对望一眼,不敢对这位嫡公主说不,趋步过来跪坐下。两人望见洗砚中两尾逼真的游鱼都忍不住轻声惊叹起来。   宫中的宝物很多,但是限于品级,两个人见到的也不是很多。   “呀……”听见两名才人压低了的惊呼,萧达华是有几分高兴的。   辚辚的水光中,那样瞧着似乎是真的有一条鱼在里面缓缓游动。   “你该怎么称呼呢?”萧达华对窦湄问道。   “妾窦氏。”女子闺名不能随意告知出去,如今这一进宫,她能告知于人的也只有那个窦氏了。   “哦。”公主点了点头,“窦才人”然后又看向张孟。   “妾张氏。”张孟道。   萧达华笑道,“窦才人。”   “妾在。”窦湄垂下头,一副愿听调遣的模样,但是那样子说是和宫人又是不大一样。低眉顺眼中和宫人低到尘里的卑微又不一样。萧达华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的字写得很好。”   女孩子看着少女面上的怔忪噗嗤一笑。   弘文馆里读书的都是一些皇子还有勋贵国公家的嫡子嫡孙。这些天潢贵胄来东宫的弘文馆光是那些亲王仪仗,就是好一道景色。   太子在此时是并不出现的,萧珩身着亲王服色的锦袍跪坐在茵蓐上。最近卫王忙着和那些文士编纂书籍,是没有时间来弘文馆了。   至于太子……   萧珩看着立在面前的书架,书架支起,上面平坦展开一卷书卷。上面的是孝经。   这书他从八岁开始学,到了现在都能背下来了。   “孝经之中,寄奴你觉得哪句话是最重要的。”他那会看到的是父亲黑色的翻领胡服,还有胡服下的圆领锦衣。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君子之事上,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他声音平稳,没有半点被考问的紧张。   先是儿子才是臣子,不过天家之中,是儿子也必须是臣子。   只是不知道两位兄长是否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眼睛看着书卷上的字。   他才回甘露殿就见着妹妹襄阳公主站在那里迎接。   “阿猗。”萧珩知道妹妹独自一人的孤独,他拉起妹妹的手一同走进殿内。   “今日儿见到一个字很好的人。”萧达华和哥哥说起今日的见闻来。   “是起居郎吗?”萧珩问道,天子身边的那个起居郎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小公主摇了摇头,“是耶耶的才人。”   “哦。”萧珩笑了,“能让阿猗觉得字好的,那应该是真不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萧珩对妹妹襄阳公主口里那个字好看的才人并没有过多的关注,襄阳公主好书法,虽然年纪小,但是一手字却已经非常好看,尤其常年被父亲带在身边,好字见了不少。能让她说好的,那一定是真好。   萧珩一面看着妹妹坐在秋千上大笑着嬉戏,一面眼睛止不住的向东宫的方向看去。东宫太子居所,弘文馆也在那里。不过此时那位大兄不知道如何,皇父与皇子是父子,同样也是君臣。从来没有君主可以长久的容忍一个臣子。   想起那为太子在东宫的诸多作为,萧珩心里的某个地方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二兄想着要在耶耶面前表现,而太子大兄却是被东宫右庶子管束的频频脾气大发,虽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是依旧我行我素。   二兄的举止看着似乎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礼让士人,召集天下文士编纂书籍。看着是十分爱才,且一心沉迷于学问里。可是实际上只有二兄本人知道。   “阿兄,阿兄!”襄阳公主坐在秋千上,襦裙上的花纹被风灌的鼓了起来。小公主有些不满,“阿兄,儿想再高一些!”   萧珩嘴角勾起,一双漂亮的凤眼里也荡起了层层涟漪,“阿猗想要再高一些,嗯,很好。”说着,他的手扶在秋千的绳索上微微使力将妹妹推出去,让她在秋千上荡的更高。   女孩带着惊喜的笑声在花丛中回荡。   窦湄和张孟凑合着吃了几个点心当是正经的膳食了,书房里一旦忙起来,还真的顾不上用膳。长安人喜好肉食,就连点心里都是放了猪油,热着吃的时候还好觉得酥软可口,冷下来之后就是说不出的油腻了。   窦湄在舅舅家,就是舅母黄氏看她不顺眼,也没有给过她凉透了的点心。没想到在舅家都没受过的事情,倒是在她做了天子嫔御之后有了。   窦湄拿着手里的油腻冷点心有些反胃,但是她看着张孟吃的却没有半点的不适。   张孟吃完手里的点心想要去拿下一个的时候,却看着窦湄对着手中的点心一副食难下咽的模样。   窦湄难过的看向张孟,真的很难吃啊。   张孟有些小得意的扬起小下巴,“以前外出就食的时候,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说着眨眨眼凑到窦湄的身边来,笑得有些暧昧,“快吃吧,湄娘。圣人喜欢丰腴的美人,楚风美人并不怎么喜好。”   这话说的便是有几分绮丽了。   窦湄立刻就红了脸颊,低下头骂她,“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张孟笑嘻嘻的凑在她身边,拿肘子轻轻捅了捅她,“只是说给湄娘你一声嘛。”   女儿娇软无赖的黏在窦湄身上,叫她是红着脸半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张孟接下来的话让窦湄一下子就把那个早就冷透了没有半点滋味的点心给吞下去了“湄娘快些吃吧,待会还要服侍圣人呢。”   才人是常常有呆在皇帝身边的机会,毕竟是掌管燕寝,还有在书房里当值写节略将那些奏章整理好等职务。   窦湄不敢饿着肚子去服侍圣人,要是那会肚子给饿的起了什么声音,在御驾前失了脸面可就真糟糕了。   窦湄就着手里的温水连连吃了好几个,算是把肚子给填饱了。   才人的品级虽然位置比较偏后,比不得九嫔的婕妤能正经住在后宫里,但是要是真得了圣人的喜欢,要升迁起来,却是一条好道路。   窦湄进了这宫廷,知道自己官家小娘子的心性最好是收一收。在掖庭里可没有人管她耶耶是哪个,而且她的耶耶已经没了。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被选进宫来。   皇帝今日下朝之后,正好是百官的十日一次的休沐日。皇帝心情很好,带着两个嫡子还有嫡女一起去马场骑马。   跟着去的自然还有那些应该随身服侍的嫔御,近来皇帝新封了两个才人,一个原本还是乐府美人的时候就宠幸过的,另一个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才的。   最近写的节略写的不错,上面的王字也是写的颇为流畅,字迹间倒是能让人默默赞许。皇帝早年选妃嫔可能还要求有那么些才能,但是在老年之中,还是比较偏好美色。最近采选礼聘入宫的少女绝大多数是以美色博得圣人的青睐的。   窦湄之前听闻是要去马场,老早就换了一身胡装将发髻都塞在帽子里才跟着几个前辈一起去。   婕妤三品设九人,美人四品设九人,才人五品设九人。一共有二十七人,但是实际上不管是婕妤美人,还是才人都不满员。窦湄看着几名宫人抬着步辇,步辇上坐着一个着黄卢色圆领锦袍头戴黑色幞头的皇帝。   窦湄不知道为什么,对皇帝没有别的嫔御那样的渴盼。甚至第一次的侍寝,她事后都是又痛又怕。   很痛很怕,但是又不能叫出声。怎么看都是苦事一件。   要是再来几次,她真是觉得自己会痛死了,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那些宫人说得那样叫人欲仙欲死。   窦湄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禁的慢上了几步,她低眉顺眼的在一众嫔御里。   “来,寄奴阿猗,看看有哪几匹是你们中意的。”皇帝走入马厩,马厩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秽。自然一般马厩里叫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也没有了。   谁也不敢叫圣人闻见那种污秽之气。   “我想要那匹!”襄阳公主眼尖的看到一匹马十分高大身形健壮,立刻就指出来要那匹。   “那匹啊。”皇帝顺着女儿所指的方向就看到那匹马,他心里有些得意女儿的眼光,但是还是对女儿说道,“阿猗还是太小,那匹向来是不服管的。”   那匹马看上去威风的很,但是实际上性情彪悍难训,马厩中的训马人被那匹马摔了一个又一个,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骑上去。   公主有些泄气的焉了下去,皇帝看不得女儿这幅模样,连忙让她去看那些温煦而且并不是很高的母马。   “那些马也是很好,阿猗看看如何?”皇帝笑着轻声哄道。   在一边的萧珩也弯下腰来轻声哄着妹妹,“阿猗,阿兄带你去看那些母马好不好?”   襄阳公主本来就和萧珩好,听见萧珩这么说,立刻就软了下来“嗯。”   皇帝看着萧珩牵着女儿去那里选马,他眼里嘴角都是微笑。看了一会,他转过身来,看着那匹独自一栏的马。皇帝年轻的时候南征北战,也是爱马之人,当他遇上一匹怎么也驯服不了的马,想要自己亲自去驯服,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皇帝看向身后那一众年轻貌美的嫔御,嫔御们多是着利于行动的胡服,娇嫩的美人们做如此打扮,看着那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可有人知道如何驯服这马吗?”皇帝伸出手指着那匹在群马之中卓尔不群的骏马道。   胡风浓厚,娘子们骑马出行并不是新鲜的事情,但是驯马那可就真的新鲜了。   一时间嫔御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出来答话的。   窦湄也是骑马的好手,但是在驯马上是不怎么精通,她看着那匹孤傲不理人的马,心里渐渐的冒出一个想法:这马如果真是这么孤傲,那么不能骑,不能配种,留着也没太大用处了。驯服不了就饿着,饿个那么三四天,服软了才给草料。来来回回几次,要是真再不驯服,那就干脆炖了吧。做不了种马也不给人骑,留着做什么用呢。   这时才人里有一名少女走了出来,“妾可以!”少女声如银铃一般的悦耳。窦湄在才人里听见少女这么答道吃了一惊。   皇帝有些吃惊,那么一个娇软的小娘子竟然站出来说自己能够驯服那匹烈马。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   “哦?”皇帝有些不相信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能驯服这匹烈马,“你说说看。”   “妾只需三物,一是铁鞭而是铁勾三是匕首。妾先用铁鞭抽它,它若是不服,便用铁勾击打它的头,若是再不服,便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   这么一番血腥的话,皇帝听了面上没有任何的改变。但是那边选了小母马的襄阳公主听到这话,她拉着萧珩的袖子摇了摇,“阿兄,那个才人哪里是驯马啊,杀马才差不多吧?”小公主和兄长说起悄悄话。   萧珩摸摸妹妹头上缀满珍珠的总角,“各人有自己的驯马之法吧。”   襄阳公主听了撇了撇嘴,那边皇帝嘉奖那名才人,“颇有几分志向,不输丈夫。”   她对那个才人没有多少兴趣,当看到才人里一个熟悉的面孔时,她又拉了拉萧珩的衣袖,“阿兄,就是那个窦才人,一手好王字,怕是起居郎都不一定能比的过她。”   小公主自幼养在父亲身边,由皇帝亲自抚养不说,甚至还由皇帝亲自教导书法,年纪小小却颇有一番功力。   萧珩的眼神就顺着妹妹的所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随侍的妃嫔中基本上全是年少的才人美人。萧珩的眼睛没有在正在皇帝面前受嘉奖的那个才人身上停留半分,径自看向那个垂首的貌美少女。   萧珩眼中如同一汪平静湖水的眼波里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他眸中深处也生出几丝的趣味来。   那个少女他记得的,狂风拂面掀起幕篱的轻纱,红白相间的间色裙在风中飘扬。肆意的女子他见过不少,但是那种不要命都有几分秀美的,他却还是第一次看见。   萧珩也曾经想过试着找找那个初遇的少女,但是他一个还未出阁的皇子,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几分样子,也只能作罢。没想到竟然是在此处再次遇见了。   他的嘴角微微的向上翘了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和当日他在长安城郊看见的肆意驰骋的少女有很大的不同。   要不是他记着那张脸,恐怕都认不出来。   “阿猗说的可是那个带番帽的那个?”他轻轻问道,语气温柔的似乎是仲春里吹拂过的春风,温煦的能叫人沉浸在他的柔和之中。   襄阳公主点点头,“就是她。王字也写的好,而且人也不错。”   “哦?”萧珩手里替妹妹牵过马缰,两兄妹低低私语,声音皇帝那边一点儿都听不到。   “耶耶书房里的才人儿也见过。”襄阳公主说道,她去书房就和她出入自己的寝室一样简单,皇帝也并不拘束自己的爱女。   “那个窦才人倒是还帮另外一个张才人写节略,那个才人儿记得,是乐府美人出身,大字不识几个。”   乐府美人是贱籍甚至连人都算不上,虽然能做到才人自然已经是脱籍了,但还是叫人在心里看不起。   “这样吗。”萧珩笑笑。   皇帝嘉许了那位才人,他转过身来,看着那边低语着的兄妹脸上露出笑容。寄奴是一个好兄长,皇帝想到进来脾气越来越有些怪的长子,不禁感到有些头痛。怎么大郎和雀子就不能和寄奴与阿猗一样?   马厩里的人早就为皇帝选好了一匹宝马,只等皇帝想起就牵过来。可是等了半天了都没见到圣人开口,也不得不窝在那里。   襄阳公主在萧珩的帮助下骑上小母马的背,小公主开开心心的在马背上左看右看。   “阿猗,担心。”萧珩见状出口道。   “儿知道了。”襄阳公主答道。   皇帝笑着点点头,他招手立刻有一个人牵着皇帝的马而来。皇帝从记事开始便是在马背上,等到成人更是在马上打出了一片江山。   他年纪虽然已经打了,但是上马还是不需要人来搀扶径自就翻身上了马。   皇帝上马,那些随侍的才人们万万没有在原地等着的道理,也纷纷要上马跟随。   那个一开始出列说驯服烈马之道的才人长得貌美,看上去也不过才十四岁。她的脸上都是被皇帝赏识过的欣喜。   后宫中向来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如今这个才人出了风头,有的是人看她不顺眼。   张孟就是其中一员,她看着那一抹俏丽的背影皱了皱眉。   窦湄没那个心情去看那个出了风头的才人,她虽然初封便是五品的才人,但是心里却对皇帝有几分的惧怕。初夜粗暴的动作还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一切的一切都叫她害怕和无所适从。   那种事情并不是别人口里说的好,而她十分不想再来第二次。   窦湄翻身上马,双手抓紧缰绳。口中叱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和其他几个才人一道跟在皇帝身后。   萧珩骑在马上和妹妹跟在皇帝身后,皇帝看着高耸的楼台还有一片绿色一直蔓延到那边一头,他的心情十分好。   他的身后是莺莺燕燕的各色美人,那些美人有北地浓艳女子,也有有越女之姿的弱柳扶风。   他手里拿着马鞭举起来,指指前方。   “寄奴你带着阿猗去走走。”皇帝说道。   “儿知道了。”萧珩点头,和妹妹驱马离开。   皇帝看着身后的那一众少女们,“你们也去吧。”   “唯。”妃嫔们答道。   一时间,身着胡帽胡服的女子们驰骋在草场上,欢声笑语着,女子年少娇嫩的容颜在胡帽下显得格外娇艳。   皇帝见着心情大好,手指摡过两撇胡须。   北方早就在几百年的南北对峙混战中,被鲜卑族的胡风所感染,皇室在前朝的先人,甚至都改汉名为鲜卑名,而胡化的汉人们也以鲜卑人自居。   到了如今,华夏正统已经统一南北,但是浓厚的胡风却保留了下来。长安的人不管女子还是男子,都习胡风,着胡服,化胡妆。那些来长安来做生意的胡人就不知道有多少。   女子们也和那些矫健的胡妇一样,会骑马,甚至还会弯弓射箭游猎。   才人们更是精通此道。一时间女子们的笑声和在马上的娇俏身影在幽绿的草场上散开。   因为皇帝也没有给这些才人指明什么方向,因此才人们跑的有些散乱。而窦湄也悄悄的离了大队伍,自己驱马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此时正是好季节种植的石榴树开着的花朵正艳,窦湄在马上再三看了没有人,才下马拉着马做到一棵石榴树下。   想起自己进宫来过的日子,她眼眶一酸。泪水就要淌下来。她双腿蜷缩起来,牙齿死死的咬住袖子,不让自己哭出来。   栓在另外一棵树的马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响鼻。   窦湄靠在石榴树上过了好一会,她擦擦脸,从地上起来,一转头就见着一个戴冠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少年姿容清隽,容貌有几分鲜卑人的影子,尤其鼻梁格外的笔挺。他的头微微歪着,那一双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淡蓝。   窦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六大王!”她惊呼了一声就要行礼,结果少年摆摆手。   “算了算了。这里也没人。”少年看着窦湄脸上还没有干涸的泪痕,“是想家人了?”   宫中忌讳宫人哭泣,就算是妃嫔也不是能大哭宣泄情绪的。窦湄身上抖了一下。   “妾……妾……”她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刚才我什么也没看见。”说着,修长的手指勾上身边一棵石榴树树枝上开的正艳的花朵。指尖轻轻用力,就将那朵石榴花连带着枝叶给掐断。   萧珩手里拿着那枝石榴花,浅笑着看窦湄的脸。   不等窦湄回答,他已经转身离去。   襄阳公主在那里等了一会,终于见到萧珩的身影,她原本鼓起来的脸一下子绽放出笑容。   “阿兄!”   小公主奔跑过去,萧珩把手里的石榴花递给她。   “这是阿兄给阿猗采摘的,阿猗喜欢么?”萧珩问道。   襄阳公主把萧珩手里的石榴花拿过来,嗅了一下,草木的清新中带着些许的不知道是哪一处的花香“阿兄,好香!”   萧珩笑得一双眸子都弯了起来,“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月不更,其实很多角色名字和设定我自己都忘记了,从此脱离大纲随便我心情。不过这文没有几个人看,想来也没有什么影响。反正这文已经到玩单机版晋江的地步了。   ☆、好奇   京大内之中有许多管理各项事务的有司,其中又分不同的类别。后宫之中嫔御多,妇人之间相互嫉妒本来就是平常之事,不过要说下毒陷害或者是诬陷对方偷汉子偷宫中不属于她的物什,这却是无异于痴人说梦话。   后宫中仿造前朝设有六局,六局里面又有尚官、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等女官相当于后宫的六部尚书,六局之下统领二十四局,其中二十四司包括了所有起居,之中就有司膳、司药等管理后宫中膳食和药品的,其下还有二十四掌和二十四典,跟别说还有宫正、阿监、女史等各级女官。想要找来毒药毒害妃嫔,第一个要对付的就要是二十四司、二十四掌、二十四局、还有每一层的内官还有女官。   想要对付这些,恐怕本领是要通天的。   莫说居住在后宫还有掖庭的那些嫔御,就算是太子妃想要谋害东宫中的某个嫔御都是相当困难的。   如今皇后崩逝,后宫事务都是有太子妃掌管。太子妃都如此,那些其他的嫔御们更加不可能做到了。   所以在皇帝面前出了风头的小才人,那些同僚们虽然咬牙切齿。但是一个个的也只能在心里头酸,在嘴上说说酸话就没了。   真要她们做出什么下毒的事来,她们根本就是完全做不出来。   她们每日的用度都是按照等级发放的,对于药物,更是到严苛的地步。真要是说自己病了要吃药看病,奚官局的人就要来了。   窦湄只是一个五品才人,今夜里甘露殿那里并没有来接她的内官,也用不着她侍寝,这让她很是送了一口气。   灯火那边守候着的宫人长得眉清目秀,小宫人见到烛火有些暗沉,那边书案上,窦湄手指抚开一卷黄麻纸。她手里的笔吸饱了墨水,在纸上习王字。这是她还在家中就有的习惯,窦约出生庶族,虽然身家不菲甚至有从龙之攻,甚是被封了殷国公仍旧被世家所鄙弃。但是他对女儿们的教养却是严格的。   今上好王字,甚至重金求购王羲之真迹。从王孙贵族到普通的士人,对于王字的热衷是半点都没有少过的。   宫人垂下头,等了估摸一个多时辰,一股倦意就直冲颅顶。养的那条长毛犬都嘤嘤呜呜的没有什么精神的趴下了。   “才人,就寝吧。这天都不早了。”宫人说道。   窦湄眉头都没皱一下,“你要是觉得困,就先去了吧。”   宫人立刻就闭了嘴。   她手下是默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兰亭集序,一个多时辰下来,手腕都写到发酸。她放下手里的笔,自己揉捏了一下手腕。她想起那张那日在林中看到的少年,嘴唇微微抿紧了些。   那位六大王,她自从进宫来几乎从来就没见过他。皇子中除去先皇后所出的那几个嫡皇子外,其他的庶出皇子很难得圣人的喜爱。关于六大王她听到的从来也只是仁孝罢了,可是那日所见,她心里总是觉得,六大王恐怕并不是她听到的那样。   虽然他只是对她说了那么一句话,但是她心里却隐隐觉得他应该不是传说里那样的人。   “热汤准备好了没有?”窦湄问道。   宫人听到她这句话立刻面露喜意的前去准备热汤,窦才人歇息了,她也能睡了。   皇帝宠爱嫡出的皇子们,三个嫡子都恨不得放在心尖上疼,太子萧琬最近虽然被东宫右庶子上报有沉迷作乐不听劝诫的事,皇帝也只是担心孩子能不能扭过来。次子卫王,他是留到大臣集体上谏了,才让他出阁。到了由他亲自养育大的最幼的嫡子,他也是有什么好的几就给他,不管什么,就是前来教导人事的女子都是经过许多次的淘选。   男子二十行冠礼,周礼三十而婚。而皇室在两百多年的胡风里侵染了许多胡风,其中就有鲜卑的童婚,那会南北对峙之时,孩童八九岁就成婚的处处都是。皇帝本来有意在萧珩初次出精的时候就安排宫人教导人事,但是他又听说鉴于男子过早泻元精对于身体不好,只好拖了两三年,终于在今日给萧珩送上侍寝教导人事的宫人。   千秋殿里的鎏金镂空鸳鸯香炉里早就换了安息香,盈盈绕绕的轻烟在香炉之上缭绕不去,整座宫室都是馨香静宁的。   一名宫人就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最里面的寝室里,寝室里的纸拉门边站着两名梳着双鬟身着条纹裙的宫人。宫人垂脸低眉的,双手拢在一处,很是恭谨。   “大王,人来了。”萧珩身边服侍的内侍苏寿善躬身说道。   萧珩此时正沐浴完毕,头上的发髻早就打散,一头墨黑的发丝披散在肩上,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落到他身后的隐囊上,在一片的吴绢中留下几滴的暗痕。   他手臂压在凭几上,背靠几只隐囊,身上白色的中单穿在身上,他身形瘦削,宽大的中衣套在他身上有几分空荡。   段皇后是前朝鲜卑贵族,她所出的几个孩子也有鲜卑的几分样子。萧珩长得又几分鲜卑人的模样,身材颀长不说,皮肤白皙,五官轮廓比较明朗,尤其是那双眼睛,要是仔细看会发觉那双眸子的颜色,竟然是蓝棕色。   宫室里的武士灯台上火烛烧的正旺,寝室里不说亮如白昼,但是却是能一根针都能翘明白的。   灯光映在萧珩的眼睛里,越发显得他温润无害。   一个身披白纱衣内着齐胸裙的女子,垂首跪在那里。   他手撑在凭几上,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段手臂。   萧珩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谁,也没打算知道。   这个女子只是皇帝送来给萧珩开窍通人事的而已,放在长安里其他人家里,也就是类似一个为奴为婢的罢了。在大内,这种女子只多不少。   “抬起头来吧。”萧珩说道。   那个女子听了抬头,不敢抬眼来看萧珩。   萧珩看到那个女子的脸,眉毛都没有半点的挑起。皇帝在如何挑选教导萧珩通人事的宫人上面花了一定的气力,不能挑选那些长得妖媚的,也不能挑选善于媚术的。皇帝自己喜好年轻美色,但是他可半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被美色所迷。   于是送来的女子真的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就连在千秋殿里服侍的那些宫人里都能找出不少比她貌美的。   “大王……”苏寿善弯下腰,笑着看萧珩。虽然没了尘根,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这点事情,他却是比正常男人知道多了去。   这少年第一次初尝情事,怎么着都要好好的兴奋一番的。待会他还得叫上几个女官看着,免得这宫人会不老实勾引大王。   萧珩纤长的眼如同蝶翼一般,微微动了一下。   他支着下巴道,“你们退下吧。”   “唯唯。”苏寿善再一次恭谨的弯下腰去,面朝萧珩趋步退了出去。寝室里的宫人早将榻上的枕被铺好,其上都熏上了新香。   外间的拉门合上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清晰,帷帐放下给人暧昧的暗示。   女子站起身来小步走到萧珩面前,她迟疑了一下最终伸出了手,她将身上穿在最外面的纱衣褪下,其后就是衬裙,当抹肚和袴都落下来之后,整个人就真的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了。   萧珩平日里并不轻浮那些宫人,对于女体的认知基本上也是来自那些天竺传来的画还有最近塞给他的春宫图上。但是他真看到女子的身体没有半点遮拦的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惊讶了。   这……和那些画里的有些不一样。   女子跪下来想要给他解开衣裳,却听见他悠悠问道,“你和我说说男女之事究竟是怎么一件事好了。”   女子一下呆滞在那里。   萧珩习惯了一个人的独寝,外间的烛火已灭了一些。他躺在榻上,阖上双眼。   没想到阿猗口中善书的窦才人竟然是她。萧珩的嘴角微微扬起,脑海里回想起在林中靠在树干上咬着袖子哭泣的少女,才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如同嫩绿枝桠上的一颗滚动的晨露。清的一下子就能看到底,又让人有些口干舌燥,那样的好颜色,偏偏有倔强,哭都要咬着袖子不出声。   被他发现之后又怕。   回想着她通红的双眼,和不知所措的表情,倒是和以前见到那只白兔一模一样。   萧珩心情很好的轻笑出身。他想找她,找不到,如今她却已经在那里了。   **   窦湄这日照常上值,书房里的节略仍然是需要让她整理。她将奏章按照分类和轻重缓急分好,等到忙完,刚想喘一口气,只听见书房外的内官道,“贵主。”   她的腰一下子就绷紧了,能进甘露殿书房里的也只有嫡公主咸阳公主。   她立刻就从床上跳下来,跪伏于地。   “妾拜见贵主。”   襄阳公主梳着一对总角,身上的襦裙是粉色的,显得整个人特别的可爱。她进来见着窦湄在那里跪着,“窦才人起来吧。”   “唯唯。”窦湄起来。   襄阳公主盘腿坐在床上,看见她刚刚写好的节略。   “才人可善弈戏?”襄阳公主问道。   “只是略通。”窦湄起身回答道。   “那么才人就和我对上一局吧。”小公主圆圆的脸上的笑容格外可爱,甘露殿里那些和她玩的宫人,不管是弈戏还是打双陆统统都是她赢,久而久之自然是没趣了。   窦才人写的一手好王字,出身绝对不差,那些弈戏肯定也是会的。   襄阳公主笑嘻嘻的看着窦湄。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的节操比上篇的太子还为负数,太子还找历史书洗脑,他是么有半点那方面的意识啊   ☆、靠近   手谈,窦湄也是会的。官家娘子,哪个不是要学些这个,不说精通至少也要知道一点。李慕娘当年还是未嫁小姑的时候,对这些很是精通。对自己的女儿,她也从来没有留手过。   可是……窦湄心里有些发苦,和嫡公主对弈,这可真的不是什么多好的差事。   时风从前朝传下来便是重嫡正,彪悍的嫡妻多了去,甚至还有嫡子将父亲宠爱的姬妾给活活锤死的事情。姬妾在家中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打杀卖掉乃是常事。在嫡子女面前,那更是要低到尘土里面去了。   虽然天家行事和别的不同,但是今上却是最重这个的。   后宫里四夫人都在,贵妃更是四夫人之首,可是后宫大权却是在太子妃的手里。没有贵妃和其他德淑贤三妃什么事情。四夫人说是一品,但是看来在今上的眼里说是庶母,恐怕也没有太多的叫她们和嫡正争锋的意思,甚至在东宫正朔面前,四夫人都不值得一提了。   因此窦湄更加要放下身段,小心的来服侍襄阳公主。   襄阳公主说要下棋,立刻就有侍女将棋枰还有棋子给拿了出来。   棋子并不是外面用的黑白二色,还是淡绿色和剔透的白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拿在手里只觉得温润无比,都有些不想放下了。   宫人们又将茵蓐给换了,在茵蓐旁放上凭几。   “窦才人,坐。”襄阳公主虽然被皇帝亲自养在身边,又是嫡公主,受着其他公主都享受不到的尊荣,但是性子却并不是娇纵的,这一点在公主们里却是难得。要知道公主们天生贵胄,性情大多是高傲的,甚至还有驸马不合意自己去养面首,甚至也不给别人脸的事情。   而襄阳公主却是有礼的,这一点很是得皇帝的赞赏。   “多谢贵主。”窦湄哪里敢拿出庶母的样子来?赶紧行礼谢道。   两人坐下,手执棋子对弈。   窦湄在家中没少受到李慕娘的教导,在宫中又是才人,才人侍奉圣人,进宫之后又有宫教博士教导她。她也被教导过和圣人对弈的话,绝对不能赢,但是要输也不能输的太快太难看。   窦湄手里拿着棋子,小心落子。   襄阳公主长得像已经崩逝的段皇后,和赵王萧珩一样,面上都有鲜卑人模样的痕迹。而萧珩的容貌更是俊美。窦湄也不得不承认,萧珩是她见过的男子里长得最好的了。   听闻前朝的鲜卑慕容氏里有一个皇子长得倾国倾城,甚至都把灭了慕容氏社稷的秦王给迷住了。   鲜卑人里在当年出名的美男子不少。   而且鲜卑人和汉人联姻所生下的男子,多有美男。   窦湄不知道那位慕容氏的皇子究竟要如何才能倾国倾城,不过前朝美男子的确是多。不知道六大王和那些前朝美男子比起来,到底是哪个会胜出呢?   她看着棋枰上绿色和剔透的白色相互交错,眉头微微皱紧,为心里冒出来的小心思感觉有些敛然。   她在扬州长大,虽然也是处在大运河上,四通八达,可是能见到的外男真心不多。   襄阳公主看着棋枰上,眉头微微锁起,手里拿着那块剔透的水玉棋子,棋子隆起,光渗透过来,将水玉照得格外诱人。   窦湄的棋路向来是温温吞吞,不显山不显水,但是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上致命一击。襄阳公主有些随了天子的棋风,行棋里有一股霸道,但是那股霸道却并不是直接将对手逼死,而是融进了一股柔和。并不是一味的逼迫。   公主手中的棋子下的越来越慢,眉头也皱的越来越深,最终脸蛋也鼓了起来。   窦湄手指间拿着绿色的水玉,她看着棋盘,一双乌黑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清澈的光芒。   良久,棋盘上胜负不定。窦湄下的入神,没有抬头看公主面上如何。   外面的内侍见到那个走来的戴冠少年,连忙弯下腰,“大王。”   萧珩在东宫的弘文馆读书回来,今日读书太子并没有出现,而魏王萧璜正呆在金城坊的府邸里忙着修书。   他回到甘露殿,耶耶正在和大臣们商议朝政,而妹妹却在书房里。他便是这么一路走过来。   萧珩摆摆手,让门口的那些内侍不要高声。他自己一聊圆领袍的下摆,脱去脚上的靴子走了进去。   书房里平日里都会有才人上值,他是常常被天子带在身边,和天子身边的年轻才人美人碰面有时候也难以躲避。   几名梳鸿鹄髻着条纹间色裙的宫人垂首拢手的站在宫室中帷幄两旁。   萧珩的眼睛半点都没有为那些宫人停留,即使那些都是青春正盛的女儿家。   帷幄中是摆着许多的木格,木格里装着许多的书卷,甚至还有沉重的竹简。木格之前又有几方的书案,书案上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卷,上面还放着写好的节略。   萧珩扫了一眼黄麻纸上的字迹,原本只是淡淡的一扫,而后他的眼睛又转过来,眼里带着些许的惊讶。   他盯着那方摊开的纸卷看了一会,眼睛一转,走了过去。他见到襄阳公主正捧着脸看着棋枰上,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而坐在公主对面的少女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棋盘,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她的装扮甚至简单,黑发绾作双鬟髻,发髻上点缀着一些珠子。身上简单的穿着襦裙,手臂上搭着的披帛也是素净的。   耶耶身边的那些妃嫔他见过的不说多,也有好几个,尤其那几个高位的他也大多数见过。除非是年纪大了的嫔御,其他年轻嫔御还是相当注重打扮。而眼前这个少女,虽然不是清水寡淡,但是妆容也也是简简单单,面上的胭脂并不上多少,就是面上的花黄也只有眉心的那一点的梅花。   两女下棋下的专注,谁也没去看他。   萧珩也不生气,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妹妹的那方已经被窦才人拉起的战线给围了大半。小公主有些气恼,她抬起头来,看到萧珩,脸上露出欣喜来。   “阿兄!”襄阳公主唤了一声。   窦湄手里摩挲着温润的棋子,眼睛盯着棋盘上。听见公主那一声阿兄,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萧珩转过头来,那双眸子正含笑望着自己。   那双眼睛并不是她看惯了的黑色,有些淡淡的蓝色。窦湄知道这位皇子身上有鲜卑人的血统,但是那一对望望见里面流转的蓝光,一瞬间还是有些怔忪。   萧珩噙着嘴角的那抹笑看着窦湄,“窦才人。”   那一声柔和的嗓音让窦湄从怔忪中立刻清醒过来,她赶紧起身拜下,“六大王。”   萧珩举手还礼,他低下头看看妹妹,“怎么了?”   “儿被窦才人围了……”襄阳公主似乎有些丧气,和宫室里的宫人们下棋,虽然说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赢了,但是也没有这样的持久不下。   小公主的信心都有些被打击了。   “哦?”萧珩面上做出惊讶的样子来,他抬头看向窦湄,“我们的阿猗输了吗?”   “才没有输!”襄阳公主脸都要鼓起来,她歪了歪头,“儿眼下可还没输。阿兄看着吧。”   萧珩听见妹妹的话,那双眸子笑得成了一对月牙儿,他点了点头,“嗯,没错。阿兄会看着的。”   “儿要是输了,儿就将这个送给窦才人。”说着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珍珠手串。   话竟然说出了口,自然是没有往回缩的道理了。   襄阳公主坐下来和窦湄再次对弈起来。   窦湄自幼是官家娘子,就是被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赶出来不得不居住在舅舅家,也是别人来服侍她。一朝进了大内成为天子的嫔御,虽然心里告诉自己,她已经是天家姬妾,面对嫡出的公主必须要低眉顺目,不能有半点不恭敬。但是她内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要不是被召入宫中,她就算不嫁给从兄,阿舅也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她做正头娘子。而不是如今的委委屈屈成了个似奴似婢的姬妾。   都说天家行事与平常人家不同,可是在大内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的嘴唇抿的很紧,眼睛眯起来,心里的不平没有展现在脸上,但是手里的棋子却是下得快了几分,棋路也变得凶狠了一些。   不多时下完算目,襄阳公主输给窦湄三目。   窦湄跪坐在那里,低下头不说话。原本是打算输给公主的,没想到意气之下倒是赢了公主。她这会心里和打鼓似的,一阵接着一阵,冷汗都快从额头上滑下来了。   襄阳公主撑着脸看着棋枰好一会,叹了一口气。   “原来那些宫人都只是让我。”说着她抬眼,“窦才人字写的好,棋也下的好。我以后和你下棋好不好?”   襄阳公主并不居住在公主院,和那些庶出的姊姊妹妹们根本就没有半点的接触。玩伴都没有几个。   窦湄一惊,她很快就微微俯下身,“唯唯。”   襄阳公主摘下手钏,想要递给窦湄,却被萧珩按住了。   “宫中赏人自有规矩,不能乱来的。”萧珩说道。   宫中上位赏赐什么下来,必须会有人要记录在档。不能随心所欲的拿过来,必须有人记录在案才行。   “这也是。”公主刚刚想说自己这手串是输给才人的,但是看着兄长那双温和带笑的双眸不禁软下来点了点头。   “腹饿了没?”萧珩笑道,“去吃些金撒子?”   小公主点了点头,回首看了窦湄一眼走了出去。   书房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窦湄没有听到萧珩也走出去的声音。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伸到她眼前。   “坐这么久,腿不麻么?”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低沉和嘶哑。   她有些惶恐的低下头。   书房里空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原本书房是很不缺人服侍的,只是方才下棋公主不喜欢有那么多人,都屏退了。   萧珩见着那张明丽的几乎是浓艳的面庞上闪过几次着急的神色。   他见着窦湄没有扶他手的意思,干脆就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搀扶起来。   手掌上的温度就透过那几层薄薄的纱衣传了过来,窦湄身子一颤头更低了。   萧珩唇角一翘,他靠近她,开口吐出的热气吹拂在她的耳朵上。   “才人如此胆小可不好。”   热气在敏感的耳郭和耳垂上流过,带给窦湄一阵陌生又叫她胆战心惊的战栗和酥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啦啦,祝愿大家新年快乐~   ☆、拜舞   今日甘露殿来的小黄门们抬着一顶檐子,将窦湄给抬了去。   当小黄门在门前出现的时候,服侍她的那几个宫人阉宦脸上一下子就露出笑容来。只留下窦湄一个人在心里发抖,为侍寝害怕。   不管是居住在掖庭里三品以下的嫔御还有后宫里那些三品以上的婕妤昭仪四夫人也罢,都想要获得圣人的青睐。   如今圣人年纪渐大,喜欢新鲜年轻的美人。后宫里那些高位妃嫔是从圣人还没有登基之前就在服侍的,但是如今只是养在后宫里罢了。圣人只是和那些妃嫔说说话,说是留宿都很少。承宠的都是一些年轻嫔御。   窦湄按照宫规沐浴梳洗完毕,就上了那台四个小黄门抬着的檐子。夜风阵阵,带着些许的凉意,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前面宫人手持宫灯在前面走着。即使有这么一行人,可是宫道上还是冷清的厉害。窦湄坐在上面都禁不住的害怕。   到了甘露殿,她下了檐子,小小的整理了一下发鬓。   御前仪容不整,这可是大罪。她承担不起的。   “窦才人,请吧。”一名内侍满脸是笑对她说道。   窦湄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埋进殿内。殿内的熏香点的很浓,一只鎏金仙鹤在帷幄旁。帷幄里有一张床榻,床榻上放着几只隐囊,有一个男人正靠在隐囊上。   她大气都不敢出,跪拜在地。   “妾拜见圣人。”   皇帝靠在隐囊上,看着少女留给自己一片恭谨的脊背。他对于这些鲜嫩的少女,不过也是当做处理政事之余的消遣。皇帝性情爱好奢侈,但是朝中贤臣颇多,里面尤其还有一个几乎不怕死的谏议大夫,就是朝堂之上也能毫不留情的上谏天子的错处。皇帝为此发怒了好几次,甚至都要念叨要杀了那个敢于进谏的谏议大夫,最后是被自己压了下来。   那些过于华贵的宫殿,皇帝是别想了,除非他想再被谏议大夫给当场下几次脸。但是鲜嫩的美人却没有什么问题,谏议大夫再怎么样,还能叉手到天子是否中意几个嫔御?   “抬起头来。”皇帝道。   窦湄战战兢兢抬起脸来,眼睛只敢盯着床榻上的一片锦绣,根本就不敢看上面的男人。皇帝登基日久,更是替先帝打下这一片江山,积威之下,实在不是窦湄这种小才人就能杠住的。   皇帝看着那个娇嫩的和一朵沾上晨露的牡丹一样的少女,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你过来。”   窦湄听见从上面传来的话语,低下头应道,“唯唯。”她不敢起身,只是膝行一点一点的朝床榻移去。   她的身姿有几分纤弱,她垂着头到床榻旁。   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做天子的嫔御,是被召进宫来的,可是在天子面前她必须要放下她端了十年的官家娘子的姿态,去学着做一个如何取悦于人的妾侍。   窦湄吸了一口气,皇帝的手指就已经抬起了她的下巴。她双眼垂着,努力的做出一副楚楚动人任君采用的模样来。   皇帝看着手里的少女努力的做出那副模样就笑了。   窦湄的容貌是生的极好,容貌粉嫩娇美,不过她的出身是正经的官家嫡出娘子,就算她扭着一张脸想要做姬妾样子的妩媚多娇,奈何在阅尽千帆的皇帝眼里,那点妩媚多娇都剩下了观看伶人一样滑稽的好笑。   不过就是这种好笑也取悦了天子,他在这些年轻嫔御身上寻找的也只是那种年轻活力,在这些娇嫩的嫔御身上,他总是能忘记自己已经渐渐老去的事情。   皇帝从年轻到现在见过无数美人,眼前的少女虽美,但是在他的眼里也没有太多的出众之处。那一手的好字也是可有可无,恐怕还比不得那个张才人的琵琶乐声。   “和只兔子一样。”皇帝笑了一声,而后就将窦湄径自拉倒在床榻上。   内监张淮靠在内殿的帷幄外,他垂下眼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挑起一抹笑。   圣人还是那么勇猛呢。   二更天,窦湄带着一身的酸痛出来。她是不敢将半点委屈表现在脸上的,妾侍是没有资格和夫主同寝一夜。等服侍完之后,自然要离开。   窦湄强忍着两腿的不适跟随着几名宫人出来,屋子里专门供侍寝嫔御休息的床榻前摆着一张素屏风,屏风那边有一桶热水,那边还有干净的帕子。   张孟侍寝的次数要比她多些,和她说过,侍寝过后要快点洗浴,不然那地方要是干了,腥味重不说,还不容易清洗。   女儿家脸皮薄,这种事情窦湄不会叫侍女来动手,自己到屏风后面去清理了。   她对男女之间的情*事半点期待都没有,甚至有一份的厌恶。是对那个渐渐衰老躯体的厌恶,苍白的头发还有淡淡斑痕的躯体,这一切都是叫她感到恶心。   她垂下了眼,又把心口的恶心给逼下去。对于嫔御来说,从来只有圣人嫌弃她们,没有嫔御嫌弃圣人老迈的,她进了掖庭,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出去了。既然做了这个嫔御,她也只能认了。   清洗完,上了榻歇息。   被折腾的浑身酸痛,窦湄也一下子进入睡梦中。   梦中她站在一众开的如火如荼的鲜艳石榴花中,踮起脚尖她望去遍山遍野的全都是石榴花,就是她的身上穿着的也是石榴裙。   她奔跑起来,在这石榴树林子中,树枝勾走了她发间的发簪,发髻散了一半。那些鲜艳的红色在眼前略过,可是不管她怎么跑,依旧跑不出去。她停下来茫然四顾。见着一抹绯色袍袖在一众的石榴花中摇曳。   她望过去,只见到少年白皙的容颜被石榴衬托的更加的俊美。他俯下身来,鼻息就在她的耳畔。   “才人这么胆小,可不好。”   她气息立刻就絮乱了。   **   今日是各位亲王还有国公大臣上朝拜舞的日子,萧珩这日旦日时分起身,让宫人为他穿上亲王的朝服,头上已经绾好发髻,带上远游三梁冠,犀角簪导穿过冠帽。一切准备好后,用完些许的朝食,就起身而去。   亲王的仪仗早已经准备好,就等这个大王启程,而此时千秋殿迎来一个娇客:襄阳公主。   襄阳公主和六兄是相处惯了的,她和同母所生的两个兄长都不熟,唯独和这个一同被带在耶耶身边的兄长要好。   苏寿善就见着这位小公主来堵门,心里可是苦的和吃了一嘴的黄连,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贵主和自家大王兄妹情深,可是要是耽误了时辰这可怎么是好。   “阿兄,”襄阳公主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   “阿猗,阿兄去去就回。”萧珩爱怜的揉揉妹妹的头,“今日阿猗先去书房?”   书房一向是小公主喜欢去的地方,最近又多了一个合她胃口的窦才人,自然更加乐意去了。   谁知小公主皱了一下鼻头,“窦才人今日又不上值……”   萧珩楞了一楞,叹了一口气。   “要是有人能陪着阿猗就好了。”萧珩说完,眼里似有失落的神色。   今日的朝会格外热闹,亲王们的仪仗自然不必说,三品以上紫袍绿綬,那阵仗也是大的很。   萧珩是先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而且又被圣人亲自养在身侧。他在那里一站,其他的皇子亲王总是要对他让上几分。   “六郎。”一个同样着亲王服色的男子而来,见到萧珩打招呼道。   萧珩望见来人,笑了起来,“十二叔。”此人便是皇帝是十二弟燕王。   “六郎,这几日都不见到你啊。”燕王笑道。   “这几日都在弘文馆读书。”萧珩答道。   “你好学呢。”燕王感叹道,突然想起东宫太子,他听说皇太子最近有几分不是样子,东宫的妇人又比以前多了,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个妇人和太子是常常厮缠在一处。   做叔叔的也不会管侄子的房内事,不过事情闹得他都知道了,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儿这点哪里算是好学呢。”萧珩那双眼上蒙上一层温润的光芒,他面容本来就长得秀美,嘴角一笑双眼弯弯更是叫人心生好感。   燕王笑了,对了,要论好学学识的,恐怕要是那位二大王。圣人对二大王也是颇为看重,而且听说这位大王更是要汇集了那些有才能之士编书,这件事都很得圣人的欢心。   正说着,那边的礼官双手持在袖中唱道,“诸位归列。”   一下子人们呼啦啦的站好位置。   “圣人至——”   众位亲王和大臣们舞动起宽大的袍袖拜伏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隋唐那会,拜见皇帝,不仅仅只是跪,还有舞这么一个程序。《隋炀帝》这个电视剧在这方面考据的不错,有兴趣的妹纸可以去看看~~   ☆、心情   朝堂之上文武大臣按照品级入座,其中跟随圣人早年征战南北的国公们,位置可能要比亲王们还要好上一些。例如在座的那个尔朱世,尔朱世是鲜卑人,早年跟随圣人征战在外,在战场上在危难之中甚至还救过圣人一命。因此圣人格外器重他,也格外优待他。甚至还提出将一位公主嫁给他的事情,不过尔朱世以已有糟糠妻拒绝了。   尔朱世被封为英国公,不过这个英国公可没有几个人敢去惹。因为这位英国公性情跋扈,上回朝会,他和一个大臣在朝会位置上起了冲突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大打出手。两拨大臣拉都拉不住,最终是圣人出面喝止的。那位大臣哪里是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尔朱世的对手,等到圣人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鼻青脸肿的了。   在朝会里失仪是大罪,但是圣人却只是罚了尔朱世闭门思过,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出现在朝会里。   这下子更加没有人敢去招惹这位国公了。   尔朱世一身代表着位高的紫袍,腰间的金鱼袋随着跪坐的动作而垂在一边。最近他是有些不想搭理朝中事务的样子了,专心和府邸中那些方士鼓捣丹药。   丹陛之上的座上设有天子才能使用的玉几,上面坐着的天子着十二章冕服。再其下便是皇太子。   尔朱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皇太子,东宫里的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多,这位皇太子打小便是聪颖异常,年幼便可熟背《诗》《书》,就是年长之后处理政事也是井井有条,可是有了腿疾之后,性情反倒是有些乖张怪异起来了。   圣人这些年为了皇太子变了的性情,连连让朝中贤良的大臣去辅佐他。不过取得的效果却是和圣人想要的掉了个头。   他尔朱世亏得是一介武夫,进谏之事大多也只是直来直往,自己沉迷方术,圣人也不会想到自己。如此真是大好。   要知道劝谏太子要比劝谏圣人难多了。   皇太子坐在皇帝的下首位置,看着一众亲王大臣,当他看到卫王硕大的身姿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没有改变半分,可是眼里已经多了几份凛冽。   他和卫王虽然一母所出,但是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怎么相处过,兄弟之情更是妄谈。到了如今耶耶宠爱嫡次子颇有超过皇太子的架势,他恨得恨不得让卫王第二日暴毙了。   圣人宠爱元后所出的嫡皇子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负责排位的礼官也是让萧璜和萧珩两位大王站的挨近。   萧珩手里持着笏板,跪坐在那里。他如今都不用回头看都知道自己那位大兄是怎么看二兄的,不过要说他如今有多么忧心想要两位兄长重归于好,那恐怕也是假话。   他和这两位兄长说是一母同胞,但是他四岁便被封赵王,有自己的僚属,和那两位年长的兄长也见不了什么面。说是兄弟情,其实也单薄的很。   皇子皇子,虽说为天子之子,但是在天子的面前先为子后为臣。耶耶虽然早年参与皇位争斗,但是他还是想要兄弟之间友爱,哪怕……那是装给他看的。   萧珩垂下头,这几年养在甘露殿,他也能将耶耶的想法摸清楚一点。   两个兄长势同水火,除非耶耶自己愿意将二兄的宠爱给降下来,不然皇太子和卫王是一个完全没办法解开的结。   卫王自己也不无辜,被耶耶捧在手中这么多年,心里的野心只高不低。想到这里,萧珩的眸子微沉,而后水亮的双眸上又浮上一层笑意。   不过别说二兄,他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朝会后有东突厥及高昌等使者前来,还有吐蕃前来求娶大梁的公主。   大梁自开国,陆陆续续和亲也嫁出去过几个真公主。   萧珩听着,双眉不禁有些皱起。   这嫁公主送去丰厚的嫁妆还有手艺精湛的工匠也不是个办法。   番邦之地求娶公主的事情只多不少,皇帝当场并没有表态。他的女儿很多,但是也不会弄得不要钱一样的送出去,每一个去和亲的公主代表的都是大梁的脸面,出嫁所带的嫁妆必定十分丰盛,还有那些随行的匠人们。光是这些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皇帝让那些吐蕃使者暂且住在长安里的行馆中,且看看长安的富庶和繁华。关于是否许给公主一事,却是没太多的提及。   吐蕃使者也不敢贸贸然再在天可汗面前说起这事。   一时之间也只好这样了。   不过当吐蕃使者求婚的事情传到后面,公主院里的公主们尤其是到了婚龄的几乎个个自危,唯恐自己会被皇父给挑选出来给嫁到吐蕃那种荒凉地方。   在长安,她们可以为所欲为,哪怕带着卫士抄了驸马的家都可以,养面首更是不在话下。   但是一旦和亲,那些吐蕃人一年到头甚至都不沐浴,浑身臭气叫人无法忍受。怎么能和长安里的俊俏儿郎相比,而且要是有个什么委屈,恐怕都能叫那些不开化的吐蕃人给折磨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于是公主们更加害怕了。但是其中有个格外的,就是被圣人亲自养在甘露殿的嫡公主襄阳公主,不管圣人叫哪个公主去和亲,都不可能叫嫡公主去和亲的。   窦湄今日并不当值,她自己在居室里里练字。在长安东西二市里,纸笔总是卖的贵,但是在大内里,哪怕是嫔御,用的纸笔也要比上家中好上许多。窦湄持笔默写兰亭集序,外面一名宫人走进来。   “才人,张才人来了。”   “快请。”窦湄放下手里的笔从茵蓐上起身,好好整理了一下发鬓和襦裙。   “湄娘。”一阵初春黄鹂般的娇声传了进来,一个着嫩黄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见到窦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在掖庭里,张孟可比窦湄受宠的多。昨夜是窦湄的第二次侍寝,可是在之前张孟不知道侍寝过多少次了,就等好有上圣人的血脉,也好升个位置。四夫人已经满员,但是二品的昭仪昭容,还有三品的婕妤都很招人眼的。   同是五品的才人,和张孟比起来,窦湄这个官家小娘子出身的才人倒是有几分的失意了。   “儿这次给湄娘带上些糕点。”说着张孟就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拿过一个食盒,打开来是甜糕。   窦湄是喜好甜食,这会甜糕还热着,她忍不住笑看张孟一眼,两人坐下来一起吃甜糕聊天。   “昨夜圣人待你如何?”张孟吃了几块糕点,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服侍的宫人都站的有些远,她就偷偷的问那么一句。   窦湄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她垂下头,面对这个羞人的问题也不好说。直到被问急了,才回了一声,“疼。”   这是真疼,和初次的疼一样,完全没有半点的舒缓。她是半点快意都没有的。   张孟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嫔御也是服侍圣人的。”哪里能奢求圣人对她们柔情蜜意的,从来只有嫔御屈意承欢的。   窦湄抿了嘴角,吃甜糕的心情一下给败了个干净。   要不是那个肆意拿她取乐的圣人,她恐怕这会早成了不知道哪家的娘子。何必到这种地方来受作为姬妾的耻辱,甚至和阿娘至死都不能再相见。   想到阿娘还有两个年幼的阿弟阿妹,那双杏眸都染上了一层雾气。   “儿也知道。”她怎么会指望圣人能对她好点,左右不过个逗人开心的玩意儿罢了。还能指望什么。   “襄阳公主好像很喜欢湄娘。”张孟拿起一块甜糕递给窦湄说道。   窦湄接过来眉梢微微扬起,“嗯?”   “不是吗?”张孟反问。   窦湄想起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眉眼也弯了起来。那个真的可以为了输棋就要把手钏给撸下来的样子,认真又可爱。   要不是六大王在一边制止。说不定还真的把那个珍珠手钏给了自己。   “这事啊是你多想。”窦湄说道。张才人的脸气的鼓了起来。   才人九人并不满员,轮值没几天,窦湄就又要到书房里去当值。才人虽然只是五品,但是服饰圣人的燕席等事,常常随身服侍。说起来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位置。   书房里堆起来的奏章看得叫人害怕,窦湄和张孟看见这架势,二话不说就开始忙碌。张孟是字认识的不多,要她写节略能要了她的命。于是她就帮忙将奏章按着分类和轻重缓急分好,而窦湄就在书案上写节略。   等到忙下来,两个人眼睛都在发昏。   朝食两人用的都不多,毕竟是到书房里来上值,要是吃多了积食有个什么失礼之处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如今已经到了三伏天,书房角落里的四足铜磐里都放着冰块,虽然放着冰块,但是到底还是书房宽,窦湄虽然说不上汗流如浆,但是额头上也起了一层薄汗。   张孟在乐府里什么苦没吃过,她倒是比窦湄还能撑得住一些,见着窦湄写完节略,额头上的那一层汗珠。   “湄娘,要不先去东房里休息一下?”张孟说道。   这书房临着的厢房便是给女御女官们休憩用的。   这节略都已经整理完了,歇一口气睡一会也没什么。   窦湄看了看自己写好的节略都没有差错之后,她揉了揉额角点点头,“那儿去了。”   “嗯。”张孟将写节略的活都给揽过去了,自然的她也很乐意来给她收拾一下。拜托别人干活却自己不帮忙一点,下次再想拜托,别人想的就是怎么要拒绝了。   窦湄从书案前的茵蓐上起身,虽然有凭几靠着,但是双腿跪坐久了可是气血不通发麻的厉害。偷偷的揉了揉腿,窦湄朝着厢房走过去。   厢房里是给当值的女御和女官休息用的,里面的摆设也简单,窦湄看见低矮的床榻,全身就软上去了。夏日热的,叫人很容易疲乏。   千秋殿内,几个角落里放着满满的冰块,外面骄阳似火,热的人恨不得一头撞上去。殿内却是凉风一阵一阵的吹拂来,在殿内侍立的宫人宦侍所穿的衣物都还有几层,就是这样还觉得有几分的凉意。   襄阳公主看着双陆棋盘,止不住的打哈欠。面如冠玉的少年看着妹妹哈欠连天的样子不禁道,“阿猗不如先睡一会?”   “可是那是昼寝呢。”小公主的眼角还带着泪花。   萧珩看着妹妹那副发困的样子笑了,“在阿兄这里可没有昼寝不昼寝,若是困乏了就去歇息。阿兄就在这里,只要阿猗想,阿兄就陪着你。”   襄阳公主听了兄长的这句话,她肉肉的小脸鼓起来,“那么阿兄要等儿哦。”   “阿兄总是要等阿猗的。”萧珩笑道。   “嗯。”襄阳公主点点头,她起身。   苏寿善满脸堆笑对襄阳公主道,“贵主,请。”   襄阳公主没有急着从茵蓐上起身,“唔,今日窦才人好像上值了。”她想想待会自己醒来和阿兄打双陆,打完双陆就去书房好了。   想完,小公主起身和苏寿善去休息。   萧珩看着妹妹的背影满是慈爱,等到妹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屏风后时。那双眼眸上浮现一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窦才人么……   他回想起在长安郊外,在蓝天之下驰马奔驰的少女。昳丽的容貌坚决的表情,还有飘飞的幕篱轻纱。   他端坐在马上呆呆的看着那个女子冲着自己颔首,然后拉转过马头继续奔驰而去。那坚绝的背影,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留住她。   萧珩在宫中见过无数的女子,美貌之人见过无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唯独就对那抹背影上了心。   他看着双陆棋盘轻笑了起来。   送襄阳公主去午休的苏寿善回来,听到的便是萧珩的笑声。   少年变声已经快完了,笑声里还带着些许的沙哑。   苏寿善见着萧珩看着棋盘笑,心里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了。今日大王心情不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的节操掉满地~~~~他的正常逻辑已经上西天了。知道自己上心的妹纸成了自己的小娘不应该伤心欲绝咩!萧珩你这么高兴为哪般!!!   ☆、乞巧   天家从来就是跳在尘世规矩之外的存在,前朝南北对峙,除了不少人才之外,同样在南北数不清的皇室成员里就出了不少的奇葩。今上和那些上古所传说的圣贤帝王做作作为有些出入,但是他在子女上,却是相当的宠爱先皇后所出的几个皇子公主们,甚至是当做心肝来看了。   这点倒是和前朝一口气立了五个皇后,还要杀了元后的末代荒唐皇帝完全不一样。   段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卫王萧璜正跪坐在茵蓐上,他身体肥胖行动有些不便,跪坐在那里不管近看还是远看都像是一坨巨大的肉山。皇帝也曾经为爱子这种体型烦恼过,可是不管是吃药还是逼着节食都没有半点用处,就是皇帝亲自去选了匹好马,让萧璜动动出点汗好瘦一些都没有半点的用处,倒是马差点被压趴在地上。   从此之后皇帝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只求萧璜不要胖的更加过分了。   几名内侍将几卷书卷搬上来,放在皇帝的御案前。皇帝今日内穿一袭朱色圆领袍,外面穿着近乎玄色的翻领胡服,头上并不戴冠,只是一顶幞头。这幅打扮倒是和平常的家翁没有多大的区别。   萧璜好贤士喜欢读书的名声在宫中和长安内传播的很是广,就是六皇子赵王萧珩书读的很不差,但是也被二兄的名头压得几乎都见不到个人。   内侍搬过去的都是他最近编好的书,都是写关于这大好山川地志的,其中还夹杂着那个地方的远古传说还有一些历史人情。   萧璜偷偷的抬起眼来,看着君父伸手拿起一卷书展开来看。皇帝看得很慢,速度并不快,不过皇帝看得越发,萧璜的心里头又高兴又有些隐隐的担心。   皇帝当年是以戎马起家,虽然说也是陇西的贵族出身,但是要说读书,他还是更喜欢戎马征战。那个太子之位除去他本身就是嫡子之外,更多的是累累的军功还有那些手下的悍将和兵马。   对于读书倒是登基之后的事情了。真论起来,说不好皇帝的学识还不一定会远超萧璜,但是萧璜到底还是在心底打起了小鼓。   耶耶什么书没有看过,这些真的能得到耶耶的青睐么?   殿内安安静静的,今天亲王们还有那些显贵嫡子们去东宫的弘文馆读书了,因此这会六弟萧珩并没有来。不过萧璜此刻也并不希望他这个一样得父亲喜欢的六弟在。   皇帝靠着凭几坐在茵蓐上,手里握着书卷看得很是认真。   萧璜跪坐在那里,这会是七月,七月的烈日能照的人脚下打幌子。甘露殿内自然是不可能和外面一般炎热,里面不但有几只大型四足铜磐装着足够的冰块,殿内还有一只大水轮,池子里都是冰凉的冰水,水轮一起便是带起一阵凉风。   即使外面炎热,但是殿内却是冷的有几分叫人打寒颤。   可是这回萧璜都觉得汗珠要从发鬓里流淌下来了。   “善。”皇帝仔仔细细将手里的书卷看完赞叹了一声。虽然他并不是十足的学士,但是能得他这一声,那么这卷书是真的得他的心了。   萧璜听见耶耶的这一句,一颗心从喉咙口里彻底的放回肚子里。   “你这书还是修的不错的。”皇帝笑呵呵的将手里的书卷递给身旁的张淮,张淮哈腰接过小心的将书卷卷好放在堆起的书卷上。   “儿愚钝。这书能得耶耶的一声赞叹,儿也就放心了。”萧璜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他低着头脖颈已经被积堆起来的肥肉给弄没了。   皇帝看了一眼二儿子肥硕的身躯一眼,身体肥胖最是怕天热。他也并不是一日到头都呆在甘露殿享受凉爽的凉风,也要去前朝举行朝会。在这种天气里来回折腾下来,大礼服之下也是已经湿透了。皇帝知道这种天气的厉害,对萧璜能不能在府中扛住这样的炎热。   “二郎,你在府中可还好么。这天委实有些太热,你又要编书。”皇帝出言道。   “只要能将这书编成,儿也觉得值得了。”萧璜说道。   皇帝将身子整个的靠在身后的凭几上,他垂下眼想了想,体胖的人有几分气虚,天气炎热实在是对身子没有半点的好处。这会他忘记了,他已经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补贴卫王了。   “天气炎热,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在府中怕暑气重,与你无益。这样吧,你到……”皇帝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想了想,“你就住在武德殿修书好了。”   萧璜大喜过望,武德殿居于日华门之右,正好可以算在用作办公的地方。而且让他在武德殿修书,这等的荣耀的确是叫他兴奋的浑身发抖。   “但是这样……诸公……”萧璜大喜之后想起那些勇于上谏的那些相公们。那些相公们身在中书省门下省等要紧位置上,其中还有一个进谏最厉害的。上次他明面上直逼皇太子的供奉就在他们的进谏下少了大半,后来还是皇帝偷偷的拿自己的私库来补贴他。   “二郎你先去。”皇帝笑道。   东宫的弘文馆向来是东宫里比较热闹的地方,显贵的嫡子还有亲王们。弘文馆自然是读书的地方,上头坐着太子。   最近圣人连连叫朝中贤臣来辅佐太子,馆中众人都是知道太子因为腿疾而性情变得有些乖戾。不过看着圣人这架势,喜爱卫王已经超过了皇太子,但是又叫被重用的臣子来辅佐皇太子,也看不出有圣人有半点换太子的想法。只是这般两头为大,叫站队的可是吃尽了苦头。   那些嫡子们一边读书,一边小心的觑着上座的太子。   萧琬面上的神情淡淡的,他看着面前立起来的书架,书架上展开一卷书卷,他眼睛看着上面。   但是那些字半个都看不到心里。   萧珩似乎是感受不到弘文馆里平静下有几分怪异的气氛,他满脸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书卷。   而在场的那些子弟们也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萧珩的身上,萧珩也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读书。   他在孝经上颇有几分见解,甚至小小年纪就在皇父面前因为关于孝道的回答得到过赞赏。   众人当然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嫡皇子,不过赵王在两个兄长的对比下,越发的不引人注意。自然也是没有多人注意到他了。   读完书,众人退下。萧珩是还未出阁的皇子,自然是回甘露殿去见襄阳公主。襄阳公主没有多少玩伴,便是对这个六兄缠的颇紧。   萧琬回到东宫的主殿内,去换身衣裳,洗一洗脸。这种天读书的确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   这会一个内侍走出来,行礼之后,内侍尽力压低声音说道,“圣人让二大王居住在武德殿修书了。”   哐当一声响,萧琬已经将盛水的铜盆给打落在地。吓得服侍的宫人内侍跪了一圈。   水沿着被打翻的水盆蜿蜒开去,一点点的将萧琬的足袜打湿。   “都下去!”萧琬一声怒喝,但是那些宫人和内室如得大赦在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紧收拾干净起身,都退下去了。   顿时内殿里就只有他一人了。   萧琬如同一头困兽在殿内来回走动,他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暴鼓起来。耶耶让二郎那个胖子住进武德殿,武德殿靠近东宫,耶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来回转了十圈,想起最近萧璜这些时间来的所作所为,什么礼贤下士,什么编书。萧琬的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老二真的是那样的彬彬有礼一心沉醉在编书里么?恐怕想的是要住进这东宫吧?   他看见那边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卷还有竹简。他走过去,一拐一拐的走到那堆书卷前,抓起一卷竹简狠狠的掼摔在地。   外面进来传话的小黄门听见内殿里发出的这一记响亮的声音,吓得他恨不得赶紧跑回去,免得触了太子的怒火。但是想到太子妃还在外面,小黄门不得不吞一口唾沫鼓起胆子走到那边躬下腰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求见。”   萧琬那里正火着,听到太子妃想要见他,他也没那个心情。他和皇帝不同,和正妻的感情也就那样,而且东宫多女子,对太子妃也是冷落了很久了。   “她来做什么,孤不见。”萧琬说完,转过身去,似乎不愿意再说话的样子。   小黄门赶紧出来,对着外面等着的太子妃将太子这话用委婉的说法说了,“太子说事务繁忙,分不出身来见殿下。”   他是不敢将太子原话说出来的。   太子妃听了沉默良久,最终转过身去。   今日是七夕,她是来问问太子晚上的祭星事宜。不过看样子,太子是不想管这事。   太子妃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甘露殿的书房里坐着一个娇娇,襄阳公主坐在茵蓐上看着窦湄将写好的节略整理好。   “窦才人。”襄阳公主看着缸子里游动的那几条颜色鲜亮的鱼一会,觉得很是没趣。她瞟到窦湄已经忙完,出口说道。   张孟正在帮忙收拾,听到襄阳公主叫窦湄,抬眼和窦湄对视了一眼。   襄阳公主的在公主中的尊贵是无人能及的,本来也和她们这些小才人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这位公主好像挺喜欢窦湄的?   张孟垂下头去,继续收拾。   窦湄从茵蓐上起身趋步走到襄阳公主下首,“贵主,有什么事需要妾去做吗?”   在别的人家里妾侍就是奴婢一样的,即使天家行事不同平常人家,但是窦湄可不敢跨过雷池半步。   “不是不是。”小公主摆了摆手。   “今日是不是七夕?”窦湄听见小公主如此说道,她微微抬头就见到公主的襦裙的裙摆。公主年幼并没有穿着绣纹繁复的样式,但是那衣料却是极好的。   “回贵主,是。”窦湄答道。   “我说呢,今日看见那些黄门在晒书。”襄阳公主笑出来。七夕节里,要晒书晒衣裳。她长在宫中,对于那些也颇有些兴趣。   “儿听说,七夕夜里,宫人们都要乞巧。”襄阳公主想了想说道,“宫人是如何乞巧的?”   宫中每逢乞巧节,圣人会下令搭起乞巧楼,观赏乐舞。这一切都是和年幼的公主无关的,毕竟这些歌舞不适合年幼的幼女观看。也只是到了那种盛大的节日,公主才会跟随圣人站在城门上看看从长安大街上走过的巨大山车。   不过就是这个襄阳公主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窦湄听见公主这么问,愣了一下,她很快的回答道“宫人也有乞巧的。”   “那,窦才人和我说说好不好?”襄阳公主听了一双眼睛都亮了,她也问过自己殿内的女官,可是女官们基本上都是不在她面前解释这个的。   窦湄听了有些为难,她今日夜里也是要乞巧的,但是宫人的乞巧办法和公主说,也不知道公主听到后面怕不怕。   “乞巧当日,得将水晒上一日。”窦湄轻声细语的和公主说起宫人乞巧的事,“到了夜里,宫人们要将针放置在水面上,若是针能浮在水面上且在盆底成云朵花儿等影子,那就得巧啦。”   “如此……”公主听得有几分入迷,她夜里都不参与这些事的。都是按照时辰早早入睡,床榻边还有值夜的宫人和女官,就是偷偷起来都是看不到的。   “还有用五彩丝线穿九孔针。”   “那是什么?”公主问道。   “宫人赛巧呢。”窦湄浅笑答道。   公主听着颇觉得有几分意思,不过耶耶肯定是不让她去的。   “窦才人也会去赛巧了?”襄阳公主想着叹了一口气,问道。   窦湄自然是不会和宫人一起去赛巧抓蜘蛛,不过她是要和嫔御们一起祭星的。   “妾……”窦湄刚要作答。又听见公主叹了一口气。   “罢了。”公主说道,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她看看书房内,“窦才人你什么时辰下值?”   书房里的女御女官是轮流上值,并不在书房里呆上一整天。   “妾在申时下值。”窦湄不知道襄阳公主想要做什么答道。   果然她看到襄阳公主一双眼睛笑得弯起来,“那么窦才人陪儿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好忙好忙!!男主快来一段脱衣舞来治愈我!!!!!!!   ☆、妾侍   先皇后段氏生育了三子二女,原先生的先头那个公主在幼年不幸夭折,因此在圣人膝下的嫡公主只有襄阳公主一人,襄阳公主很得圣人的喜爱,几乎和赵王一样,在四五岁上头就被正式册封为公主,宫里并不是皇女生下来就能被称为公主,必须要经过册封才算是正经的公主。   有些庶出的公主不被圣人注意的,要是能拖到指婚之前才被册封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从册封的早晚还是很能看出一个公主受宠是否,而襄阳公主是公主里面最为尊贵和饱受皇父宠爱的公主了。   窦湄之前关于这位公主,听说的也只是被圣人亲自养在身边的嫡公主,地位远远在一众公主之上。而且人也很有礼,从来没有传出这位公主跋扈的传闻。   不过她真的想不到,这样尊贵的嫡公主,竟然还会让她陪着游戏?   窦湄的眼睛被一方锦条给蒙住了,她站在那里,身后站着一个宫人正小心的给她系上蒙住眼睛的布条。   襄阳公主站在她面前,掂着脚尖问道,“真的看不到了吗?”   “贵主,妾看不见了。”窦湄听见襄阳公主的话,顿时觉得有些无力。说完,她还很配合的屈膝方便公主在她面前伸手晃一晃,看看是不是她真的已经看不到了。   小公主确认窦湄是真的看不到之后,她小声的对窦湄说,“阿窦,待会儿拍手,你就来寻儿哦。”   窦湄听着幼女娇嫩的声音,点了点头。   襄阳公主退开几步,走到距离窦湄几臂的地方站定,拍手。   窦湄听到拍手声,她伸出手去摩挲。蒙在眼上的锦布相当的厚重,她是真的看不到半点的光亮。她摸索着伸出手去,去找小公主在哪里。   襄阳公主见到窦湄来找她,立刻欢笑起来小跑到柱子后面躲藏起来。窦湄直直的走出去,一边走一边手在摸索着寻找。   “儿在这呢!”见着窦湄找不到她,她欢快的喊了一声,然后眼瞧着窦湄要照过来了,赶紧又躲到另外的地方去。   千秋殿里,萧珩展开双臂让宫人将身上的圆领袍解开,弘文馆里自然设有冰块,但是这一去一回,光是路上的热气就很重,所以里面的交襟衣后背已经湿透了。   当几层衣衫解开,露出修长肌肉均匀的身躯,萧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关中的夏日炎热难耐,并不好过。就算在殿内放上盛满冰块,去殿外走一圈,衣衫都要湿透了。   眉目清秀的宫人手持用温水绞过的锦帕给他擦拭身体。萧珩肢体匀称肌肉的轮廓微微凸出,他有鲜卑人的血统,但却并不是和那些碧眼胡儿一样肌肉贲张,看着赳赳武夫的模样。在一群年少的宫人面前展现自己不着一缕的躯体,他没有觉得半点害羞。宫人们垂头低眼的给他擦拭干净身体,又将一套崭新干净的衣衫拿上来。   换过衣衫,将头发又拢了一次梳成发髻戴上发冠,他起身向甘露殿走去,“公主在书房吗?”他问道。问的人是弯腰跟在身边的苏寿善。   苏寿善弯下腰道,“听说公主这会正在书房里呢。”   萧珩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似乎想到什么,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笑意。   甘露殿的内侍见到赵王萧珩的身影纷纷弯下腰来,宫中人都知道六大王和襄阳公主关系极好,公主更是不喜欢六大王离开。六大王刚刚长成人需要和大臣一同朝拜拜舞于天子的时候,公主以为兄长要出阁了,对着圣人哭,结果圣人是更加不想让六大王过早出阁,干脆从卫王的例子,能拖则拖。不过看着这架势,就算六大王能够出阁了,也不会像其他庶出皇子一样,直接被命令到封地上。   圣人对于三个嫡子是十分疼爱的。   圣人对庶子们是年纪小小就被派到封地,而对嫡子却是一直留到成婚生子了也舍不得放到封地上去。所以就算六大王出宫了,也会在长安继续呆下去。   萧珩走到书房,书房内的奏章码放的整整齐齐。他见到一个眼生的年轻嫔御跪坐在书案前。   除了这个嫔御还有内侍之外,书房里没有其他的人了。   张孟正在整理窦湄写好的节略,她一抬头见到书房里多出了一个少年,先是呆了一会,然后立刻从茵蓐上起身拜倒。   “妾拜见大王。”   宫中的男人,除去那些没了阳根的阉人,就只有圣人还有没有出阁的皇子们了。而眼前少年的年纪,实在是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而到了年纪还不出阁的皇子,她也只能想起那位六大王。其他的庶出皇子到了十岁上头,就会出阁甚至不在长安停留多久,前往封地。只有嫡子一直留在长安。   萧珩唇角带笑,他轻声说道,“才人起来吧。”   张孟起来,脸儿低垂着。眼睛半点都不敢乱看。   “才人可看见了公主么?”萧珩问道。   甘露殿的公主,除了襄阳公主之外,还会有别的公主吗?   狭长的眼眸中的光彩没有半点的减少,他声音温和有礼,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张孟原本遇见嫡出的皇子,心里有些紧张,结果当她听到六大王这样温和的问她话,甚至是有些纡尊降贵。她心里头原本的紧张也松缓了一些,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不抖了,“贵主和湄……”她舌头一下子打结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窦才人在侧殿。”   萧珩点了点头,“有劳才人。”说罢转身离开。   张门跪在那里,等到萧珩人都走出去见不到了她才敢从冰凉的地上起来。她坐回到茵蓐上时才想起,自己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六大王。六大王来书房就是找公主,这对兄妹是真的关系好啊。   萧珩步伐不快不慢,当走到侧殿外,他听到了小女孩娇嫩的带着无限欢乐的声音,“儿在这呢,阿窦到这里来找~~”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听得人都想也跟着笑出来。   守在门口的小黄门趋步上前替萧珩脱掉脚上的翘头履。   “公主正在和谁嬉戏?”萧珩问道。   “是窦才人。”小黄门恭谨答道。   萧珩瞟了一眼在身后跟着的苏寿善,明明只是无意的一瞟,可是苏寿善背后的汗唰的一下就淌下来了。   作为有品阶的内侍,让服侍的主人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是不称职的。   明明就是在大热的天里,那一眼却是叫他遍身发寒。   萧珩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小公主欢笑着躲藏,跑起来襦裙的裙角也飞起来。   被蒙住眼睛的少女伸出手摸索着,手臂搭着的披帛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略带焦急的弧度。   “儿在这里。”襄阳公主玩的很开心,她躲来躲去,而窦湄左右摸索却最后摸了空。   萧珩见着妹妹一张小脸蛋兴奋的通红,一双眼睛晶亮的看着那个少女。   他知道妹妹在甘露殿中缺少玩伴,虽然那些大长公主和长公主们都有孙女或者女儿,但是能和她能够对上性情的却很少。   而那些服侍她的宫人是不敢这样和公主玩闹的。   “在这呢!”公主喊了一声,却换了一个方向躲了。   窦湄脚下转了一个方向,朝方才公主说话的方向走去。   她在黑暗中本能的感觉到自己面前有一个人,她试探性的说了一声,“贵主?”   襄阳公主在帷幄后伸出头,见到窦湄站在萧珩面前,她笑弯了眼,阿窦还是找错人啦。她食指竖起来按在唇上对守在那里的宫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宫人得令,哪里会透露半点公主的消息。   于是窦湄稀里糊涂的手就伸了出去,襄阳公主稚龄,比她矮了差不多一个半头,她反射性的就按着公主的身高去摸。   面前少女不知情,微微歪着脸儿伸出手去,却是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夏衣轻薄,指尖的温度透过那几层薄薄的衣料传来,一直沁入了肌肤。   他低着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些的少女。嘴角的那抹弧度不但没有垂下去,反而有加大的趋势。   窦湄一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后退一步。扯下蒙在眼上的布巾,她抬头一下子就望进了一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眸子里。   萧珩噙着嘴角的笑,双眼看着她。   “你认错人了。”他眸子里清晰的映出她的面容,说道。   窦湄呆呆的看着他好一会,她垂下头去。随后想起要行宫礼,她弯下腰去。   萧珩侧过身不受她全礼,等到他还礼之后。襄阳公主也出来了。   “贵主,妾得回书房了。”   好好的才人不在书房当值,跑到侧殿和公主玩闹。若是不追究也就罢了,要是追究起来,襄阳公主不会有任何事,但是她这个小才人会不会到暴室里呆着却是很说不定的。   “阿窦别怕。”襄阳公主并不是不知道嫔御害怕什么。“要是有人问起,儿自然会对耶耶说。”   后宫嫔御有时候犯错了,生死不过就是圣人的一句话而已。公主这样倒是下了保证了。   窦湄对着襄阳公主一礼,面对着萧珩和襄阳公主趋步退了出去。   萧珩一直看着她的身影退到他看不到的帷幄之外。   窦湄走在宫道上,她的手心里攒着的全是汗珠。   做妾,哪怕是天家的妾,也就是这样脸面丧尽,恐怕就是宫里养的那些狮林犬都比她这个才人要值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女主,不觉得做妾光荣,哪怕是做皇帝的妾,她也是觉得不甘心。明明可以嫁个清白人家有正室的脸面,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老皇帝的小老婆。   ☆、平康坊(补更完毕)   窦湄在书房上值,结果被襄阳公主拉去玩闹。这件事情似乎没有人记得,或者说似乎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七夕的晚上,后宫的嫔御们要祭星。窦湄只是五品的才人,还在掖庭里呆着,不能和后宫的嫔御一样相聚拜星。掖庭的四品以下的女御们,自己相聚在一起,摆上香案一一拜星。   窦湄也只是去了一会就回去了。她今夜里也没有再练王字直接就睡了。这叫服侍她的宫人很是觉得惊喜。   窦才人其实一点都不难伺候,但是晚上她是要练一段时间的字。等到歇息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今日窦才人这么早休息,倒是让她们很是开心。才人睡了,她们也正好有机会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宫人们放下纱帐之后,除去要值夜的宫人之外,其他人轻手轻脚的退出来偷溜着去看蜘蛛结网。   **   千秋殿里因为居住着的是还没有出阁的皇子,年轻貌美的宫人还是有几个,而且都是近身服侍的。不说都知道那是安排给六大王床帏之间用的。   今日圣人设下歌舞,萧珩并没有观赏多久,等到中途面上就有了醉酒的样子。皇帝担心他不胜酒力,也不要他陪到底,叫人扶他起来到后殿里喝些醒酒的温汤,回千秋殿休息。苏寿善不放心那些小黄门,招过自己的徒弟,一边一个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萧珩坐上步辇。   那是圣人不放心,亲自派来的。   在大内里能用上步辇的,除去皇帝皇后就只有太子了。而且圣人亲自派来步辇,苏寿善是觉得圣人真心疼爱六大王。   萧珩扶着身边黄门,朦胧着醉眼,看见那顶步辇,却迟迟没有上去。   苏寿善扶着发觉六大王没有半点要上步辇的意思,不禁轻声问道,“大王?”   萧珩摇了摇头,“御用之物,我怎么能随意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叫他们回去吧。”、   “啊?”苏寿善没想到萧珩会推辞圣人派来的步辇,“大王,您……”都醉成这样了,不坐步辇真的可以么?   萧珩抬起了头,声音里仍然带着一丝醉意,一双狭长的眼睛也因为这份醉意而水光潋滟。   “耶耶派来步辇固然是担心我,不过身为子不当随意用父亲的所有之物,身为臣子也不该僭越。”说完,萧珩微微一笑,那些抬辇的年轻宫人见到年少俊美的赵王那一笑。不禁心如鹿撞,在圣人那里服侍的宫人,基本上都是一些年轻貌美的宫人,   年轻的宫人见到俊俏儿郎,即使宫规在前,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春心浮动。   张孟今日从掖庭里被召了过来,她手里的琵琶向下抱着,一手拿着拨子拨动琴弦。上座的皇帝闭着眼享受着美人奏出的乐声。   张淮站在殿门,一个小黄门将萧珩的那些话告诉给张淮。   张淮听说后,满脸的为难。   他在圣人身边服侍了很多年了,知道圣人很喜欢赵王,派去步辇也是怕赵王酒后受凉,如此赵王这么一推辞,倒是叫他不好和圣人说了。   张淮犹豫一下,还是上前去,这种事情他不亲自告诉圣人,总有一种他在逃事儿的感觉。   “启禀圣人,步辇又回来了。”张淮站在那里恭谨道。   “回来了?”皇帝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疑惑,他缓缓睁开眼睛,略带一丝疑问的看向站在那里的张淮,从甘露殿到千秋殿,就算是快步走,也要一段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王赐辇不受。”张淮将小黄门说的那些萧珩说的话又给重复了一边。   皇帝听了之后,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笑容。这个嫡三子从小就熟读孝经,没想到他还会这么做了。   “待会叫医正到千秋殿。”皇帝道。   “唯唯。”张淮应道。   千秋殿内殿,床榻之外的帷幄已经放下,香鸭炉之中吐出芬芳的氤氲香气。   两名青春貌美的宫人垂首侍立在那里,随时等候着床帏内之人的吩咐。   萧珩闭眼睡在榻上,睡之前甘露殿派来医正看了他没有被宫道上的凉风所侵扰,又开了解酒的方子熬汤喝下。   这一觉应该是很好的。   侍立在帷幄前的宫人,隐隐的听到里面有些喘息的声响。今日夜里是没有宫人侍寝的,小宫人不禁觉得奇怪。   过了好一会,小宫人都快被睡意给弄得一头砸在柱子上。结果就在她差点一下头砸在旁边的器物上时,听到了帷幄内嘶哑的嗓音,“热汤。”   宫人闻言立即叫人端来热水帕子等物。   “都退下。”就在宫人要撩开帷幄的时候,听见里面说了这么一句。   “唯唯。”宫人们不明所以,但是大王都这么吩咐了,她们也只有去做。窸窸窣窣一阵后,内殿里安静的有几分叫人害怕。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探出将垂下的帷幄给拉开。萧珩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他的后背和脖颈处起了一层汗珠,将衣料打湿,面庞红润的有几分不正常。   他走到装着温水的折边铜盆面前,将手按了下去。温热的水漫过了手背,旁边放着净手用的澡豆,他随意抓过两颗。手指间的黏稠被澡豆的滑腻给淹没。他垂下头仔细的清洗自己的手。头上的发髻早就散开垂下来,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他一言不发仔仔细细将手给清洗干净,他也不是什么没有经过人事的无知小子。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到他的头上,还是有些哭笑莫名。   耶耶在千秋殿里放了好几个长相出众的年轻宫人,至于是做什么的,就算不说他也是心知肚明。貌美少女,可不是用来给他解长夜寂寞的么?   不过,那也要他想,不想,就算再美看着也不过是和个泥塑的一样的偶人。   想起在侧殿中被蒙着眼睛伸出双手探寻的少女,指尖触摸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胸膛上,那双眼睛都笑的微微眯了起来,远处胡人灯俑的灯光落在他的眼里,里头似乎被投进了一湖的月色,他一笑,那一湖的月色也开始波纹荡漾起来。   他愉悦的眯起双眼,双手从温水里抬起来他拿起放置一旁的锦帕擦拭双手。   他半点也不急,萧珩想道。慢慢来,总有一日他总会得到他想要的。   大兄和二兄闹得如何,他也不必去管。他只是需要在一边看着,在耶耶那里做一个好儿子,对兄长们恭谨,对君父本分孝顺就好。至于其他的事,就看他们怎么闹吧。而之后,他想要的也会一一收入掌中。   萧珩愉悦的弯起了嘴角,他面相长得好。哪怕这会内心里是想着兄弟不和禽兽内乱的事情,他的笑容都是赏心悦目的。   他垂下头,柔软的锦帕在手指上温柔的滑过,一如那个女子触在肌肤上的力度,轻柔而又温暖。叫人想要一把拉过她,完完全全占有那片似水的柔情。   夜幕下的太极宫威严又沉默。而夜幕下的长安城,却并不是这等的安静了。   虽然长安城内实行夜禁,四百鼓声响后,各坊的坊门全都会落下,隔绝各个坊的交通。武侯们也会巡逻,见着犯夜禁的人,少不得要动武一番,甚至要打死人的。   但是坊内却并不是东西二市那般黑灯瞎火一片死静。   例如平康坊内就是歌舞升平娇声滴滴的。   平康坊里住着的都是长安的女妓,这些女妓又被长安人称作北里女,北里虽然只是平康坊里住人的地儿,但是在长安里说一声那个娘子是居住在北里的,估计看她的人笑容里都要多出几分的暧昧和轻蔑。   虽然夜禁已经来到,坊门也已经关闭,但是平康坊里不管哪一曲都是热闹非凡,那些武侯也不会管到这里来,不管外面是如何安静,只要在这里,就是一定是热闹非凡的。   平康坊南曲的杨二家里一如往常的迎来了几批的恩客,平康坊的南曲和中曲都是名妓所在的地方,那种纯粹陪郎君们睡觉的都积聚在北曲。   假母杨二娘招呼着这些郎君们在大堂中开宴,这些郎君们大多是家境优渥的,开宴席的三锾钱那是一眼都不会眨。杨二娘面对这么一众的宾客自然要是好生招待。   不一会儿那些乐人也在宴席旁边摆上乐器。   郎君们这次来杨二家都是等着看都知娘子的,那位可是平康坊的名妓,能看一眼那也是极好的。所以郎君们个个兴高采烈,面露红光,唯独里面有一个郎君,面上没有多少笑容不说,眼神也有几分的阴郁。   旁边的同窗看不过拉他一把,小声道,“李大,待会陈都知就要来了,何苦愁眉苦脸的模样。来这里是喝酒作乐,而不是将这个愁的一肚子的苦水的。”   李孝谨闻言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突然乐声大作,杨二家的最有名的娘子出来了,一同前来买春观赏娘子仪容的郎君们叫好,李孝谨扯了扯嘴角,看着那边衣裳光艳的名妓是一点心思都提不起来。   他自己提起酒壶朝酒杯中斟酒,酒是长安本地产的郎官清,酒液在酒杯中泛着淡淡的琥珀色,这种酒是上佳的。不过他却是仰脖将杯中酒喝的干干净净,半点也没有留下,而美酒如何滋味他也没有品尝。   出来的陈娘子身为名妓,但是实际上这位陈娘子容貌平庸,要说多国色天香也没有。李孝谨不管身旁那些同窗如何兴奋喝彩要那位陈娘子席纠,他似乎跳脱在那片热闹之外。   所谓席纠者便是在行酒令中判定是否要罚酒的人,这种在文人之中十分流行。   “李大少喝些,待会要是你输了被罚酒也再喝不迟。”李孝谨手中的就被旁边的同窗拉下。   他木着脸看向席中的同窗们,那位陈娘子却是没有看半点。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寻花问柳的人,跟着同窗来平康坊南曲也只是被拉过来的。   陈娘子看着那个沉默不语的郎君,年轻不说而且姿容俊秀,刚刚饮过酒面上微红,原本就俊秀的面庞变得更加醉人。陈娘子在杨二家摸爬滚打数年,辛苦练习终于出这么一身作诗做席纠的本领,见过的郎君也有许多,不过来这看她一眼都不看的,甚至只是顾着喝酒的,却还只是头遭。   李孝谨放下酒杯,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方的食案。   那边陈娘子浅笑着开口了,“郎君让妾做这席纠,那么妾恭听郎君的酒令了。”   “这是当然!”席中有郎君笑道。   这名妓长得貌美是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能做的一手好诗还有是否能在行酒令有的一口好口才,容貌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这会一个做“明府”的郎君朗声宣令,而后陈娘子芊芊细手举起令旗先饮一杯开始酒令。文士们对行酒令这种游戏十分喜欢,做起诗来也是得心应手。陈娘子手中的纛指向哪个郎君,哪个郎君就作诗。   陈娘子看着那个俊俏郎君一直沉默不言,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样子。她面上一笑,手中的纛已经指向了他。   李孝谨看着那位娘子指向他的纛,嘴唇一动,却是没有做出半句诗句。   咣当一声响,一根竹筹已经丢了过来,觥录事已经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   “李大,这可是你的罚酒。”   李孝谨在茵席上立起身子,双手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罚酒完毕,陈娘子手中的纛又指向其他郎君。这名妓做行酒令的席纠自然是有一番水准,不过一时,席上当真热闹非凡。只是她将手中的纛指向那个李姓郎君的时候,那位郎君也不作诗,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   到了后来根本就不用觥录事提酒前来罚,他自己仰头就将酒全部喝了个干净。   这种情况再蠢笨的人也看出不对了,陈娘子笑笑,将手中的纛指向他人,少有指向那位俊俏郎君的。   娘子也爱长相俊美的郎君,陈娘子即使身为名妓也不能例外。那位郎君看上去有伤心事,这上好的酒水喝起来就和水一样,喝多了恐怕结束之后连这门都出不了。   不过陈娘子手中的纛不指向李孝谨,可是李孝谨却自己一杯接着一杯朝肚子里灌黄汤,别人被罚酒虽然也是喝,但是少不得要被嘲笑一番,他喝却是仰头喝下,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别人自有热闹,他却一个人清清冷冷,自己跪坐在那里半点也不为那份热闹所动。   这郎君如此,莫不是为了哪位小娘子吧?   陈娘子见过的人多了,各式各样的都有。男人见得更是多,见到李孝谨如此,心里也是能猜出来。   来平康坊的男人大多是来寻欢作乐的,不管在外面有多累多苦,进了这平康坊便是作乐,这个郎君心里想着别的小娘子还来平康坊,当真不是给自己找罪受的?   这场行酒令十分尽兴,各位郎君们也十分尽兴。不过这会坊门早已经落下,他们也不可能出去犯夜禁,少不得见几个下等的女伎,去继续尽兴一番了。   李孝谨这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到了酒令结束之时。他见到酒令结束,一手撑着身边的凭几想要站起来,结果一下子晕头转向一头扎倒在席上。   他这会真不是醉晕过去了,一双眼睛还睁着,假母杨二娘见着,赶紧招了两个侍儿扶他起来。   两个男装侍儿走上前来小心的搀扶着李孝谨起来,幽幽女儿香从身边一路飘到他鼻下去。李孝谨皱起眉头狠狠摇了摇头,想要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郎君怕是醉了呢。”杨二娘笑道,眼风一使,自然有姿色的女妓上来扶着他进房歇息。来了这平康坊,而且又这么晚了,想要不留宿恐怕都不可能,除非是把这笔生意送给对头家去。这事儿杨二可不会做。   同来的同窗们也早不打算去别家了,虽然陈娘子并不作诗留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留宿,但是有其他的娇娘相陪,这漫漫长夜也过的十分的好,红袖添香,娇嫩佳人。   有同窗笑着扶住李孝谨在他耳畔说道,“平日读书辛苦,你也暂且休息一下。”说着笑得愈加暧昧,“这娘子的妙处可不仅仅只是看,纤纤动处,款款娇声是说不出的妙啊。”   李孝谨喝酒喝的脑子发昏听见同窗说这些荤话下意识的皱了眉头,还没等他说话那扶着他的女妓和侍儿就将他搀扶走了。   李家里这会鸡飞狗跳的,黄氏见到儿子到了夜禁都不归家,在房内走来走去急的不得了。可是去找,怎么找?坊门都关了,派奴仆出去找,等于是送上门给武侯打呢!   这自从窦二娘被圣人召进宫中之后,黄氏过的是觉得各种开心,尤其是看到李慕娘思念女儿弄得瘦下去一大圈她觉得快活无比。   窦二娘出色又怎么样?进了大内还能翻出天去?除非她是能做上三品婕妤了,否则就是在宫里老死的命,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黄氏也从丈夫那里听过曾经有相师说过窦二娘命贵的话,她在心里冷哼一声,命贵?死在大内倒也是真贵了。   黄氏这么多年来对李慕娘的怨气也出了好大一口了,不过她倒是注意到自家儿子却变得越来越沉默。李孝谨对窦二娘的情,她也知道。不过这种事儿她哪怕是在窦二娘被召入宫之前都是十分反对的。   窦二娘长得貌美,这点哪怕是黄氏十分厌恶她们,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拿她的阿襄去和窦二娘比容貌,那简直要被比到地底下去。   儿郎喜爱貌美娘子,这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可是窦二娘却是耶耶死了,而且还被前头两个阿兄厌弃。   说是殷国公,可是从圣人的反应来看,这爵位是没有多大的可能传下来。窦二娘虽然有一个亲弟弟,但是年纪幼小,等到立起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盘算下来,窦二娘除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还有什么?黄氏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子妇能给自己儿子能带来多少助力?   她等的心里发焦,可是又不能叫人出去找,无奈自己急着也只能梳洗睡了。   第二日鸡才打鸣,那边李慕娘居住的院子里已经掌灯了。原来窦三郎已经起来,打算要读书了。   李慕娘向来不贪睡,到了那个时辰就会醒,半点都不要人催。窦湛跟着母亲,也养成了这个不赖床的好习惯。   芸娘服侍李慕娘起身,给她梳头的时候发现娘子的发丝里多出了几根银丝,手中的篦子不由得顿了顿。   “怎么了,又有白发了?”李慕娘察觉到芸娘动作的停顿问道。   “娘子……”芸娘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自从二娘子进宫之后,娘子的白发就越来越多。   “不用拔了。”李慕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的说道。   “唯唯。”芸娘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她开口道,“待会四郎君要来娘子这里背书呢。”   提起儿子,李慕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笑影。窦湛年纪小,但是相当聪明,喜欢读书,学起东西来也是飞快,而且有一点难能可贵,是他半点都不调皮也不贪玩。这点在这个年纪可是相当难得的。   此时想要有功名,自然是有三条路可走,一是有父兄在朝中有好官位,只要是嫡子,前途还是不错的。二个便是去军中打仗,只要有军功可以拥有封地还有官职。三个便是就去考明经科还有举士科,从此获取功名。虽然也有针对神童的童子科,但是李慕娘可不愿因为这个去逼自己儿子。   窦湛是嫡子,而且父亲是前殷国公,看着似乎是前途无忧了。实际上那两个兄长不在水里下毒毒死她们娘儿几个已经很不错了,更加不指望能对窦湛将来的前途有什么助力。至于那些个窦氏族人,当初看着孤儿寡母被欺负还帮着继子欺负继母的,能有多少好心?   到最后只能靠自己。   还没到用朝食的点,窦湛已经来母亲房中。他最近看了史记,特地到这里背给母亲听得。   三娘窦涴并没有多少读书的天赋,因此李慕娘也不逼着她读书练习书法。   窦湛规规矩矩的在李慕娘这里将最近背的留侯世家背完。整篇文章一字不差全部背完,背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李慕娘看到儿子的犹豫开口道,“怎了?有什么不懂的吗?”   窦湛抿了一下嘴唇,“儿不懂,卫青和霍去病攻打匈奴,使得几十年汉被匈奴欺凌的局面全盘被反转过来,可是……记录的……”   李慕娘知道儿子在说什么,不过是想不通卫青和霍去病军功卓越结果却被归到不好的传记里去了,尤其卫青那里还被记上一句天幸。卫青征战许多年,一场都没败过。要说是天幸,那么还真是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能比上的。   “个人有个人的私心。”李慕娘掩口笑了,“写书的也是人。”   “阿娘?”窦湛听得不是很明白,出言问道。   李慕娘也不急着解释,“这个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不必着急。”   窦湛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他说道,“阿娘,儿会好好读书,有出息的。”   几岁的孩子说这话本应该有几分可笑的,可是被他说得十分认真。   李慕娘看着儿子稚嫩的脸,眼睛不禁酸了。   **   李孝谨是在那位都知娘子的房里醒来的,他昨夜里喝酒喝的有些多,哪怕睡了一觉醒来,都觉得头脑发涨疼的厉害,但是一起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外面穿着的衣衫都在那边架子上挂着,身上的中衣都解开了露出胸膛。成这样子说什么事情都没有谁都不相信。   床榻之上的褥子都皱的十分厉害,一看都明白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情的。   李孝谨一下子惊诧莫名,他昨夜里喝多酒,然后好像看到了阿湄,再然后他压制不住……难道……   外面跪着的侍儿见到纱帐中有起身的声音,说道,“郎君起身了呢,奴去告知娘子。”   说完就真的起来去叫都知娘子了。   李孝谨呆呆坐在榻上,过了一会他低下头一看,一处鲜红的口脂印在他的胸口上,这下他是真的连骗自己都没有半点办法了。   窈窕的身姿从屏风后转过来,陈娘子今日的穿着是经过精心的打扮的,身上衣裳都熏了上好的香,人一走过,带起的香风便将房间内彩板上贴着的纸条飘起来。   陈娘子对于昨日是很满意的,敢问哪个女儿不爱俊俏郎君,她在杨二家除去假母之外说话是最有分量的,这里的女姬也不敢和她抢郎君。自然是人归她了。   侍儿将纱帐撩起,陈娘子满脸春风的坐下,见着有些惊慌失措的李孝谨就笑了。   “郎君感觉如何?”陈娘子双目含情问道。   这会李孝谨逃的心都有了。   “昨日某多有冒犯,还请都知娘子谅解。”李孝谨是听说都知娘子架子很大,除非有权有势,不然出再多的价钱恐怕也不能留宿,他才和都知娘子见过一面,就被留宿,不知道有多少儿郎羡慕他的好运气,可是这回李孝谨只觉得浑身发凉。   他竟然将一个北里女当做了阿湄,还做了那种事。   陈娘子一笑,“郎君不必如此,昨日郎君与儿你情我愿,也不是冒犯。”说罢,陈娘子脸微微一侧,“来人,服侍郎君梳洗穿衣。”   **   长安城的金城坊里弛出一辆马车,装潢华丽,瞧着并不是普通权贵人家能够用的,这辆马车是从清河长公主府中出来的。   车内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妇人梳着高髻,高髻上还簪着一朵富贵红牡丹,额心上贴着花钿。   她慵懒的靠在车内的凭几上,看着一个着襦裙梳着双鬟的少女坐在那里。   这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便是清河长公主,而那个少女便是她的女儿闺名唤作崔宏德的。   清河长公主是今上一母所出的最小的妹妹,当打下这一片江山后,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先帝就将她许配给了前朝一等的世家崔氏,当时崔氏是不想也不愿意娶公主的,公主有多难管制,而且又爱惹祸,这些世家早就在前朝看得一清二楚了,因此婚事还一波三折,其中所嫁的崔氏嫡子崔晤一听说要他尚公主,差点想不开。   等到定下嫁过来,清河长公主自然是和夫君没办法过好了。清河长公主本来就是嫡公主,娇贵的很,没想到新嫁的夫君竟然还嫌弃她。心情高傲之下,这对夫妻的感情可想而知,而且长公主是半点脸都没给夫君留,生下儿女后,她见着崔晤私下有妾侍,她干脆正大光明的养起了一票的美少年做面首。   崔晤这个驸马都尉被气得半死,却也无可奈何。世家已经不如前朝那般能够呼风唤雨的了,尤其今上开启开科取士之后,打破了官员必定从士族出的局面,世家们想要和皇家呛声,也要掂量掂量自个有几斤几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我的爪……哭泣   ☆、长公主   清河长公主懒懒的靠在身边的凭几上,那边崔宏德正打算将车窗推开看看外头的风景,清河长公主手指勾起一只鎏金壶,她面前的金壶里盛着一碟熟透了樱桃,长公主的那双手保养的极好,肌肤雪白细腻,看上去和十几岁少女那是一样的。   “二娘,开窗做什么?”清河长公主手指勾起那只鎏金壶,朝金盘里的樱桃倒下一圈的乳酪。   樱桃是从洛阳运来的紫樱桃,乳白的酸酪倒在上面两厢映衬着倒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儿想看看嘛,阿娘,难道这都不行?”闺名换做崔宏德的崔家二娘娇蛮蛮的嘟起嘴和清河长公主说道。   清河长公主和夫君崔晤不和睦,甚至能干出公然叫美少年面首开道的事情,但是对于儿女们却是十足的宠着爱着,唯恐自己儿女受到半点委屈。崔氏那边见着长公主这种娇纵子女的方式,唯恐自家名声被长公主败到泥土里头去,要将崔宏德和崔尚这对兄妹接到家学里。   长公主哪里肯放人?派出持戟武士站在长公主府门口,摆出要接走儿女除非能把长公主府攻打下的架势。那些武士都是皇宫之内拨给长公主的卫队,崔氏虽然是世家,但是势力远远不能和几十年前相提并论了。哪里有这份本事和长公主府对打,面对长公主这副泼妇架势,崔氏都只能偃旗息鼓。   更绝的是,长公主厌恶夫君崔晤当年不愿和天家结亲的嘴脸,儿女也不打算叫崔晤见了,都留在长公主府里。公主府的门口那是基本上就没挂上准许驸马进门的灯笼过。   没有公主的准许,驸马是不能去见公主的。崔晤就只能和自己的嫡长子和嫡女隔着几堵墙见都见不到。就算堵人都堵不到,因为两个孩子坐的都是长公主的车,崔晤见了长公主的车驾也只能行君臣之礼,更加别说掀开车门去见孩子。   于是这对兄妹对生父也没多大的感情。   少了生父的管教,世家的那一套也没有用到崔尚和崔宏德身上。再加上今上对这嫡亲的外甥颇为看重,女孩崔宏德更是在四五岁的稚龄就封永泉县主,这还不是虚封,有着从封邑里上缴的赋税。男孩崔尚早早的进了东宫的弘文馆读书。天子阿舅和长公主阿娘联手宠溺的结果是,这对儿女都被娇惯出脾气了。   “行行行——!”清河长公主听女儿这么一说,自然是不会摆出严母的脸来要求女儿不能这样。   “不过这长安城里也没多少好看的。”长公主染着丹蔻的指尖拈起一颗紫红的樱桃,递给女儿亲自喂她吃,“二娘,来,尝尝。这些是前不久圣人赐下的樱桃,从洛阳快马加鞭送来的。”   崔二娘颇有些不在乎的扬起脸,“洛阳的樱桃罢了。平常也吃的。”   长公主假作嗔怪道,“你这小娘子,能送到圣人那里的,能和自家吃的相提并论吗?这个说不定只有圣人还有太子能有呢。”   “皇太子?”崔二娘皱了皱鼻子,她穿着窄袖上襦,十破的间色裙在她身下如同一朵鲜花绽开来。   “难道六郎也会没有吗?”她问道。   “你这孩子。”清河长公主没想到女儿竟然还会这么说,她还反驳不出来,依照着自家阿兄将三个嫡子和嫡女当做眼珠子宝贝的作风,说不定宁可自己少吃点,四个嫡子女那里一个也不落下。   崔二娘呛了长公主那么一声,转过去小小的将车窗给推出一条缝,朝外头看。这会是在长安大道上,两边的也是来往的马车。还真的如同清河长公主所说的,没什么好看的。   崔二娘看了一会,出来来来往往马车上的装潢可以瞅上几眼外,还真的没别的可以看了。可是就是拿装潢也没几个能和自家相比的。   看了一会,清河长公主就见着女儿嘟着嘴儿将车窗给合紧了。   “没事儿,到宫里多得是好看的。”长公主说道,她又想起个事情,“你呀,以后和乐安寿阳她们和气点。”   崔二娘入宫常常能见到还没有出阁的亲王,还有那些没有嫁人的公主们。宫里头兴马球,就是后宫公主嫔御们也都有一手绝活,崔二娘也常常和公主们混在一起打马球。公主们是金枝玉叶,崔二娘被天子阿舅和嫡长公主阿娘宠着,心气可高,两厢一打照面,在马球场上可不管什么公主县主的差别。   有时候争闹起来,少不得有几个忍不住的公主和崔二娘争起来的。   “阿娘就向着乐安和寿阳。”崔二娘娇蛮的扬起脸很是不满的对长公主说道,“明明就是乐安和寿阳和儿争。”说着崔二娘自己都觉得委屈。   “阿娘怎么会不疼你,真是说的怪话。”清河长公主被女儿气的有些没奈何。“今日你和十二娘说话,可别这样啊。”   十二娘便是嫡公主襄阳公主,圣人可以对庶公主不闻不问,但是这个嫡公主却是圣人的心头肉,半点委屈都舍不得襄阳公主受的。   崔二娘听了嗯了一声,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答应下来了。   清河长公主见到女儿如此松了一口大气。   突然马车停了。清河眉头一皱,外头就有侍女的声音传进来,“长公主,前面是段相公的车。”   段相公说的便是段皇后的兄长段晟,这位在朝中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是几位相公之一。对这个人物,清河长公主可是半点都不想惹。   “让道。”长公主说道。   清河长公主凭借着和今上一母所出的嫡公主的身份,在长公主中那是相当的肆意,一众长公主没有一个敢和她相比的,就是性情古怪的临海大长公主,也不敢给这位侄女脸色看。不过在实权的外戚面前,长公主还是收一收她跋扈的样子。   等到段晟的车过去,崔二娘去推开窗户看看那位门下省相公的阵势。   崔二娘在那条缝中看着那辆马车走远,嘴角撇了撇。   “好了,二娘,快回来。要进宫了。”清河长公主出声道。   窦湄这会正陪着襄阳公主说话,襄阳公主前一段时间亲自跑到耶耶那里说想要耶耶的一个才人陪着说话。哪怕女儿说要天上的星星,皇帝都可能要想办法摘了来,何况只是一个小才人?立刻就准了。   于是窦湄每次在书房当值,写完那些节略之后,就是陪着公主说话。   不可否认,襄阳公主的脾气是真好,也不太爱发脾气。   “阿窦,你尝尝,这是新产的洛阳樱桃。”襄阳公主看着宫人放下的一只荷花多曲金碗笑道。金灿灿的金碗里放着一小堆的紫色樱桃,装着樱桃的金碗旁还有一只细颈金壶,壶里头是上好的酸酪。   “妾可不敢。”窦湄看着那红的全成紫色的洛阳樱桃,在心里很是吞了一口唾沫,但是她还是要说这么一句。   “儿说行就行。”襄阳公主说道,将桌上的那只小金壶推给窦湄。   窦湄看推却不过,双手拿起那只金壶在紫樱桃上浇了一圈的奶酪。她拿起一颗递给公主,“贵主尝尝,这颗粘得酸酪多。”   奶酪是那冰镇过的,风味十分好。拿来配甜甜的樱桃更是绝佳。   “那阿窦也吃。”小公主说道。平日里的好东西很多,但是能分享的基本没有,一个人用着也没太大的意思。赐给身边的宫人吧,宫人也是惶恐的谢恩手下,看着更加没多大的意思。襄阳公主总觉得,这个窦才人其实并不怕她。   窦湄听了,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再诚惶诚恐的也没意思。她也伸手拿起一颗樱桃放入嘴中。   洛阳紫樱桃和她以前吃过的樱桃,口味是完全不一样,牙齿将樱桃轻轻咬开,清甜和酸酪的奶香瞬时就将整个嘴都填的满满的。这等美味,是她之前从没有尝到过的。   襄阳公主见到她的眉目都随着口中的美味而柔和下来,就知道这碗樱桃窦湄也喜欢。   “阿窦要是喜欢,儿这还有。”襄阳公主说道。这种洛阳紫樱桃,或许外头的权贵之家没有多少,但是她那里差不多就有一筐,一个人吃恐怕吃到樱桃烂了都还不一定吃的完。还不如拿出一些送人呢。   窦湄可真的不敢接襄阳公主的樱桃,要知道这东西可扎眼!   “在公主能尝到一颗已经是妾的大幸,哪里再敢多要。”窦湄连忙就推迟。   公主一笑,“又不是你要的,儿送的。”   说着公主自己拿起金壶来,再在樱桃上倒上一圈的乳白酸酪。果香配着甜甜的奶香,格外勾人的食指。   襄阳公主和窦湄又吃了几颗,不过是襄阳公主吃的多,而窦湄是陪着。   吃了几个,襄阳公主叫宫人将这些金碗还有金壶给撤下去,仔细的净了手簌了口,和窦湄说起一些练字上的事来。   公主自幼被养在圣人身边,就是琅琊王氏的真迹也是见过的,那些嫡出皇子皇女基本上都要练习王字,其中以六皇子萧珩最得其中精髓,襄阳公主王字虽然不像兄长那般好,但是却能看出其中好坏。   窦湄自幼被李慕娘要求练习王字,到了如今写的很有几分样子。公主问这事情,她也回答的上来。   正说着,一名小宫人轻手轻脚走上来,“长主和永泉县主来了。”   长主指的就是长公主,襄阳公主听见姑母带着表姐前来,颇觉得有些头疼。永泉县主的性子公主院里的公主们都知道,那位的心性之高比起她们这些真正的天潢贵胄低不了多少。自然相处起来也不那么愉快。   襄阳公主也不喜欢崔二娘,她站起来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要是阿兄回来了,请他来。”   宫人听得明白公主说的阿兄是六大王,连忙应下来。   窦湄是掖庭的嫔御,是不太好直接去长公主面前亮相,于是她很有眼色的请退了。   今日萧珩从弘文馆里回来的比平日里稍微早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心情郁结,东宫太子的身体也不太好,设在东宫的弘文馆里自然气氛好不到哪里去。   苏寿善见到他回来,连忙跟上去道,“长主来了,贵主请大王去呢。”   “姑母来了?”萧珩一边展臂让宫人给他换衣,一边问道。   “是,长主和永泉县主都在呢。”   萧珩点了点头。   今日清河长公主来这里,是想能不能见上今上一面,好给儿子崔尚求一个更好的位置。随便让女儿和嫡亲侄女好好的相处一下。嫡公主,不管是怎么样,将来的福气总是不会少的,长公主自己就是。二娘和十二娘多多相处总是没错的。   襄阳公主对崔二娘这个表姐只觉得脑仁子疼,说起来话也是不疼不痒。   崔二娘哪里察觉不到襄阳公主的态度?她自己就是不是什么能受的了委屈的,襄阳公主这样,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王。”外头的内官轻轻的说了一声。一抹紫色袍袖就从帷幄后垂了出来。   “姑母。”清越的少年嗓音就在静谧的殿中想起。   崔宏德崔家的二娘回头看,就看到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年嘴角噙笑站在那里,身上的袍子将他的肤色衬的更加白皙。   他眉眼清隽秀美,鼻梁笔挺。竟然是比许多儿郎好看许多不止。   崔二娘的心咚咚咚一下子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击鞠   崔宏德是天子嫡亲妹妹之女,稚龄的时候便受封县主,跟着母亲清河长公主在宫中也曾经遇到过段皇后的那三个嫡子们,但是见得也不多,皇太子居住在东宫,等闲不能见到。每逢宫中赐宴,崔宏德的位置在长公主的关照下还是比不得那些开国勋贵的正室们。   毕竟在圣人眼里到底还是那些跟随他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国公们更重要,负责安排位置的礼官们半点都不含糊。   于是崔宏德对皇太子的印象也没有多少,卫王萧璜又是那副胖墩墩的模样,长公主府中从来不少貌美的美少年,萧璜那副长相自然入不了她的眼,见过几次回头都给抛到脑后。六皇子赵王萧珩却是一直不显山露水的,平日里崔宏德来的时候都是和公主们还有年幼的皇子们玩耍,因此也没怎么见过萧珩。   但是一见之下,崔二娘的心却是跳的厉害了。   “姑母,二娘。”萧珩对清河长公主行礼之后,转过头看着崔二娘。   崔二娘比萧珩稍微大上两岁,但是萧珩这段时间身子抽条的厉害,站在那里比崔二娘足足高出两个头。   少年面容白皙,姿容皎皎如同一轮明月,尤其从母系继承的鲜卑人血统,使得他轮廓比平常人深邃一些。   端得是容貌俊美。   女儿爱俏儿郎,这是不变的事情。崔二娘自然也无法例外。   她难得的心里起了些许的紧张,今日里虽说跟着长公主进宫,但是崔二娘的衣饰却不是经过精心的搭配和挑选。   崔二娘心里顿时有些惶惶的,他不会觉得她这样有些难看吧?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心里一闪而过,接着她的下巴又抬起了些,就算是没有精心装扮过又如何,她半点也不差!世家的姓氏还有流淌在身体里天家的血脉,让她一下子就恢复了自信和骄傲。   一个世家的姓氏在天家面前也是相当的值得自豪。   萧珩见到她微微抬高的下巴,眼角瞟见襄阳公主撇下的嘴角,心中明白了什么。   他对崔二娘笑了笑,然后看向清河长公主,“姑母今日来可真赶巧,儿那里正写了一副字,还请姑母看看。”   “六郎你这孩子,”清河长公主立刻就笑了,她当年是被娇惯出来的,从先帝到今上也从来没有逼着她读书过,那会都是马背上得天下,女子都是一心的尚武拿着一把环首刀就能上阵,哪里需要学那么多文绉绉的东西。   清河长公主对琅琊王氏的那套书法很不感兴趣,就是今上带着掀起一种崇尚王字的风,她都不觉得那些书法有什么用。字再写的好也敌不过北朝的大军,到了这会都销声匿迹了。   “姑母从来不喜欢这些。”长公主说道,“给姑母看了也是白看。”   “那么县主应该是可以的吧?”襄阳公主说道。   长公主听到襄阳公主这称呼心里头就直皱眉,她女儿性子不惹人喜爱她知道,可是她也没办法,叫她活活将女儿的性子由天真烂漫扭成世家女那副静淑的模样,她是不愿意也不屑,世家女那样看着贞淑,谁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样子。   长公主带着儿女过活,不幸没有让女儿把世家的那些给学了去。所以给崔二娘看恐怕也得不出多少真知灼见。   “十二娘,这可见外了。”长公主是嫡亲姑母的身份,和襄阳公主说几句话那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该叫从姊。”   长公主是个在天子面前都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在侄女面前更加没多少必要遮遮掩掩。   襄阳公主笑笑,姑母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就改了称呼“那么从姊可不可以看看儿的字?”襄阳公主并不擅长王字,但是临摹起圣人的笔迹就是三省的相公们都分不出来。   崔二娘倒也不局促,她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不善书法的事情,“儿不善书法,恐怕叫十二娘见笑了。”说着水灵灵的眼睛俏皮的微微眯了起来,“要不,儿陪着十二娘击鞠?”   击鞠在长安中十分风靡,宫中的公主嫔御都会打。自然贵女们就更不用说了。   “儿体弱,不能呢……”襄阳公主说着,外面一名小黄门走到外面,苏寿善问了是什么事情之后,赶紧趋步走进去。   “禀告长主大王贵主,圣人回殿了。”   长公主脸上的笑更多了,“阿兄回来了。”这会又体现清河长公主和其他的大长公主和长公主的不同了,别的大长公主和长公主不管是姑母辈分的还是姊妹的,对于圣人永远都是恭恭敬敬的。   “阿娘去见阿舅,二娘在这里陪着十二娘啊。”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崔二娘的手,轻声安抚一下,就整了一下肩上的披帛出去了。   崔二娘看着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她回转过头来,看着少年颀长的身影就在身边,心跳不禁又漏了一下。   长公主府里的人统统都是捧着这位县主的,崔二娘就是在长公主那里都长年累月都听不到一个不字。在长公主身边,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羞涩,她脸上带笑的看向襄阳公主,“要不叫上其他的贵主一起?”   “好啊,”襄阳公主立刻就答应了,“儿叫别人替儿去吧。”   当窦湄见到前来通知她换上马装去击鞠的黄门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那位前来通知的黄门脸上都是笑,见到她满脸诧异还提醒一句,“才人还不准备?”   才人本来就有陪着圣人进行燕席的职务,击鞠自然是不在话下。   “可妾回掖庭换衣不知来得及么?”   “那就要看才人够快不够快了。”黄门面上似笑非笑的答道。   张孟在那边听见窦湄要去和公主们击鞠差点吓得没趴下。宫中击鞠之事很多,但是后宫嫔御和公主们一起打,真的没问题吗?   窦湄听了黄门的话真的是额头都快出了一层汗。   黄门看窦湄急着要回掖庭,才不慌不忙的加了一句,“才人莫急,贵主说了,才人可以在贵主处换衣。”   窦湄眉间立刻就蹙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低下了头,“多谢中贵人了。”   这是甘露殿,不是她能够发脾气的地方。   襄阳公主都把衣服都准备好了,女子击鞠有着女装,但是更多的是穿上男装。窦湄将头上的双鬟髻打散梳成男子发髻模样戴上幞头,身上的襦裙也换成了男子的翻领胡服,里头穿的袍子也是短的。   正在忙乱着,窦湄抬头一看正好见到襄阳公主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她。   “贵主。”这会窦湄是真的有些无奈了。   “阿窦,你只管去。”襄阳公主走到她面前,看着比她自己高的窦湄。   她看着宫人给窦湄穿戴完毕,挥了挥手叫她们下去,等到没人的时候,公主轻轻的说,“阿窦,没事的,只管去就是。”   窦湄点了点头。   公主们听到是和永泉县主击鞠,立刻就有几个心气高傲的出来了。公主们虽然是庶公主,但是天生贵胄的心在她们的身上不会因为她们的生母而减少半分。   窦湄到了马场外,拿过宫人递过来的球杖,她抬头就见到襄阳公主站在不远处,身边站着的正是赵王萧珩。   萧珩看见她望过来,对她笑笑。   窦湄微微弯下腰行礼,然后逃一样的踩上马镫翻身上马。   两厢人马站定,中间的纛旗挥下,两厢人马便混合了在一起。   窦湄并不喜欢击鞠这种军中游戏,球场中黄土漫天飞,和身上的汗水混在一起越发的叫人觉得难受。   “左边!”窦湄混乱之中见到那颗球朝自己滚来,她一拉马缰奔上去,手中的球杖立即就挥了下去,正正要击打在马球上时,另外一支球杖立即就击打下来正正落在她的球杖上。窦湄一抬头见到一个明媚的少女正直直的望着自己,眼里满满的都是志在必得。   窦湄并不知道那个少女是谁,但是她被那少女眼里的傲气给激得立刻放手一搅,瞬时间两支球杖就搅在了一起。   在击鞠场上瞬息万变,稍有不留神说不定就会掉下马来。   萧珩也带着妹妹骑上了马,在一旁观看,当他望见窦湄和崔二娘竟然在马场中搅起球杖的时候眉心微微的蹙了起来。   击鞠原本是军戏后来才传播开来,这里头凶险的很,多得是不注意就被对头给弄得掉下马来的。要是更倒霉的,被马踩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那个娇丽的少女即使换上了幞头和胡服,还是改不了女子的娇柔模样。窦湄的性子萧珩是知道,虽然有些官家娘子的心气,但是说有多不把人放在眼里也没有,性子也是一直和和气气的,就是和那个乐府美人出身的张才人也能合得来。   恐怕是半途被崔氏给搅了。   萧珩蹙起的眉头渐渐平展开来,狭长的凤眼继续盯着马场上的战况。   崔宏德没想到面前这个脸生的竟然还能顺着球杖给搅上来,她手里拉着马缰抬头就看去。那个少女长得貌美,而且姿容有几分瘦弱,不太像是关中女子,崔家二娘的脑子转的飞快,她嗤笑一声,手中劲加大。   窦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半点相让都没有。   “啪”一声响,两只球杖竟然生生的折断了!   突然小球不知道被哪位公主打的飞了起来,飞起落进对方的领地中。   “噢噢噢——好!大善——!”公主们见到球飞过去立刻欢呼起来,那场景比起郎君们打球半点都不差。   公主们的叫好声一片,崔二娘却是冷笑一下。这才一场呢,算上什么?   换了球杖开始第二场,这一次打的比第一场更加猛烈,公主们是想要下下这位县主的面子,前堵后截的不亦乐乎,窦湄方才和那个县主对上,手掌此刻都有发麻,掌心里起了一层的汗水,这会旁边的马跑开,她立即跟上去,崔二娘被堵的心慌,好不容易见到球飞过来,挥起球杖就打,低下身打球要是后劲不足球虽然会飞起来,但是能不能打到那么远就真心难说了,窦湄额头上淌下的汗水迷了眼睛,她还顾不得抬手去擦,头上就挨了一下。   襄阳公主看到窦湄从马上摔下来,吓得一张小脸都白了。   “来人来人!快来人!”小公主高声道,“快将窦才人扶进去!”   公主们纷纷停下手来,然后不约而同的盯着那边的崔二娘。   几名宫人立刻就跑来了,把摔在地上头晕目眩的窦湄搀扶起来,赶紧的扶到附近可以用的宫室里去。   “哎?替补的呢?”公主们见到窦湄被搀扶下去问道。   到了这样击鞠也没什么好看下去的了。   “阿猗先回去,阿兄料理一下后事。”萧珩对身边的小公主说道。   “嗯。”襄阳公主点了点头。   窦湄觉得身上的炎热渐渐的消散了下去,头上的痛处也覆上了点滴的冰凉。   她辗转了一下,最终睁开了眼眸。她看到的是绣纹繁复的衣袖,有一只修长的手从那只衣袖中探出轻轻的按在她的额头上。   “醒了?”少年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的嘶哑。   这声音将她最后一点的迷糊给清扫干净,她猛地清醒过来。萧珩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指尖还停留在她的额头上,他嘴角弯起,那双狭长的眼眸也跟着微微眯了起来。   “大王!”窦湄不敢高声叫嚷,她慌忙的就从榻上爬起来蜷缩着向后面退去。   萧珩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保持着触摸她额头的姿势,他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下抑了些。他坐在榻上,另一只手里还带着一只小药盒,药盒里装着的是褐色的药膏。   “过来吧。”窦湄看见这少年看她说出这么一句。   窦湄迟疑了一会,慢慢的上前去。   那双蓝棕色眸子里的笑意又积聚起来,萧珩低下头手指挖了一些药膏轻轻的按压在窦湄的额头上。   “没有出血也没有破皮。”萧珩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道,手指的温度透过那层薄薄的药膏一直传到了相触的肌肤上。窦湄坐在那里只觉的正在被萧珩轻轻按压的地方烫的很。   窦湄抿了唇没有说话。   萧珩垂下眼看着她如同一只受惊兔子一样,蜷缩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将手里的盒子放下,俯下身到她耳畔,少女独有的清香霎时间就向他扑来。   香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汗味,让人很想吻上去。   “大王……”窦湄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说下去。   这旁边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有,安静的叫她只觉得心里发慌。   萧珩被那股清香所蛊惑,他眼睛半阖,想起夜半情乱中脑海中这女子青丝散乱的模样,他呼吸都不自觉沉重了几分。   他的唇渐渐朝她小巧圆润的耳垂靠去,窦湄察觉到他越来越逼近的气息,吓了好大一跳,年轻男人的气息热烘烘的喷在脸上,烫的她不禁哆嗦一下。她反射性的就要伸出手要退,萧珩早就知道她会如此,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双手白皙柔软,一握之下竟然是柔若无骨。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胸膛上,将她整个人都扯落进怀里。   怀中男装丽人惊吓的抬眼看他。他低头在她的耳垂上飞快的咬了一口,舌尖在耳垂滑过带起窦湄的一阵战栗。   她没想到赵王会这样胆大包天,竟然就真的要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大王,妾是圣人的嫔御!”她低声喝道。就算是胡闹,也不该戏弄她!这种事情一旦被人知晓就是个死!   “嗯。”萧珩抱紧她的身子,怀里的身躯温软,让他情不自禁的陷入其中,他嗅着她的脖颈,“湄娘身上好香。”他抱住她,嘴角愉悦的扬起来,然后唇便落入了她的衣襟中舌尖轻轻的舔舐着那点柔软的肌肤。   窦湄被锁骨上传来的麻痒给当场吓得动弹不得。   **   清河长公主给儿子崔尚求官职的事情并不是很顺利,崔氏虽然是世家,但是身上却没有多少职位,驸马崔晤虽然也有官职,但是没有爵位。清河长公主见着女儿被封县主,每年又有封地赋税交上来,不管如何日后这日子是能过下去了,就算嫁人,夫家也不敢慢待了她女儿,就是儿子崔尚还是要她费心!   清河长公主是信不过崔氏族人的,要求过天子阿兄才好呢!   结果圣人给清河长公主打了个回票,如今开科取士已经有几十年了,早就不是完全凭借着出身和姓氏说话的时候了。崔尚也在弘文馆里读了那么久的书,要是真有才能也不会辱没了他,而且那么多的国公嫡子需要照顾,太照顾崔尚也不太好。   长公主是阴着脸出来的。   照着圣人的意思,并不是不愿意给外甥个好位置,但是毕竟是和女儿不同,长公主之女封个县主不起眼,但是儿子年少就封个什么实职,那就十分扎眼了。而且崔尚年少,给他了他也干不来,还是历练几年再看看。   为子求官不成,清河长公主心情郁闷,在马车中也有几分不快。   那边崔二娘懒懒的趴在凭几上,一副要入睡的模样。长公主见到女儿那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想着伸手拿过折叠在马车角落里的锦衣仔细的给女儿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男主……他……渣了他爹……   ☆、合香   这一次和公主们的击鞠,永泉县主虽然没输太多,但是还被公主们给占了一头。崔宏德是嫡长公主的嫡女,不带个嫡字的基本上都得不到她的一眼,公主们早就对这个外姓县主看不过眼,好不容易抓到压她一头的机会能不用力么?   清河长公主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侄女们和自己女儿的不对付,除了多多劝说女儿好好和公主们和气一点,她也没办法。女儿已经被她当做心尖尖养到这么大,要长公主一下子变成严母,也不可能。   崔二娘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发太大的脾气,只不过一个服侍的侍儿不小心出了点差错,被她斥退了。   深夜的掖庭安静的叫人害怕,居住在掖庭的嫔御都是一些品级比较低的,因此居住的宫室内也无多少的精致的装潢,宫人们也不会像贵妃居住的承香殿那样忠于职守,窦湄居住的居所谈不上多好,甚至有几分的朴素,屏风是素的,上面也没有多少的花纹,就是那边床榻上的帐子都是简单的模样,今上好奢侈,但是有那么一群谏议大夫还有相公们盯着,也只能走节约的路子,那些后宫的嫔御还好,掖庭里的嫔御过的就是不那么好了。   窦湄躺在床榻上,帷帐已经放了下来,在屏风后当值的宫人这会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   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冷冷的月光从窗棂那里照进来,将窗前的地蒙上了一层泠泠的白色。   窦湄身上只是穿着细麻的汗衫子和袴,身上盖着被子,她仰面躺在榻上,双手护在胸前,一如那日掉下马后。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什么,月光照进屋内,将室内照的有几分的惨白,再加上屋内并无多少华丽的装饰,更是有几分的寒酸。   这样子都还比不上长安里的富户呢。   她睁着眼睛,看着帐顶。那一日在那个屋子里的事,她是不敢回想。年轻男人逼人的温热鼻息,还有在脖颈根处肆意流连的唇,那一阵阵的酥麻叫她那会差点就忍不住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赵王怎么能够这样!   窦湄悲愤的想道,想着她颤着手去摸被萧珩亲吻过的地方,那地方她趁着没人的时候拿铜镜照过,是有几个红色的痕迹,但是穿上汗衫子一遮也看不到。   指尖下是温热的肌肤,她似乎都能回想起来赵王都将她压在榻上肆意轻薄,手还不老实的摸她,要不是她死命推开,说不定她就真的完了。   窦湄想着觉得满心的委屈,赵王怎么能这样啊,她从来没听说圣人管束着千秋殿不准多碰女子,赵王为什么还会对她做这种事情。少女侧躺起身子,委屈的蜷缩起来,手里抓着被衾咬在嘴里,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打湿了枕上的巾子。他怎么可以这么肆意妄为啊,窦湄眼泪直掉,纤弱的身子一抽一抽的,还得努力压抑住哭泣声,免得屏风那边的宫人发觉,她只觉得自己命运也太多舛了,好好的官家小娘子,虽然说她家已经过气了,但也是国公家,被召进宫里做才人,背着良心说是好事。可是被皇子看上而且做了这种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要该拿什么事情来安慰自己。   掖庭的嫔御和皇子搅在一起,哪怕就是风言风语一旦传出去那就是个死!而且会牵连到家人。窦湄躺在床榻上想到这个,把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管赵王对她是不是只是图个新鲜,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有下一回!不然她的命可就难保了。   千秋殿里一如往日,侍女将合香丸子投入到那只镂空花鸟纹香球里,等到香球里传来芬芳的馥香,宫人才把这只鎏金的香球放在床榻之上,香球上连着几条五彩的缎条。   其他年轻貌美的小宫人已经将床榻上的被褥整理好了。一面描金落地大屏风后,萧珩沐浴外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一头乌发早已经打散披在身后,洗浴在宫中是一大乐事,甚至在骊山建成的行宫,就有专门的温泉宫让天家前去洗浴。   萧珩走出来坐在坐床上,宫人早就在宽大的坐床上放了几个隐囊,萧珩靠在那里,身后的宫人手持一只玉梳给他将沐洗完的长发梳通,而后擦干放在一只小黄炉上烤着。   “下去吧。”等到一切都已经做好,萧珩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长发,将那些宫人都屏退下去。   以前萧珩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哪怕是就寝寝殿内该留多少宫人内侍服侍就留多少,可是最近这一年来,似乎也不太留宫人服侍,就是侍寝的宫人也没怎么见被召。   苏寿善是不会把心里头的疑问留在脸上的,他恭谨的一弯腰,带头带着一种的宫人内侍面朝萧珩趋步退了出去,只是在寝帐那边留两个小宫人,以防萧珩需要有什么急事要吩咐。   萧珩从坐床上起身,走到搭好的镜台前,他在镜台面前坐下,铜镜里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他坐在那里仔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脸,修长的手指就从袖中探出,轻轻的摡在唇上。指尖在唇上轻轻拂过,他的眼中笑意满满积聚起来,眉目中多了许多的柔和,一双眸子水光潋滟之外又含着肆意的柔情,只要教人望一眼,就陷入其中。   他双眼微微眯起,铜镜中的年轻男人也微微眯起了眼睛,修长的手指停留在那两片薄唇,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触碰过的,如同羊脂一样滑腻的肌肤,那个女子因为震惊和惊讶而睁大的双眼,那双眼圆圆的睫毛长长的看着特别好看。   他笑了起来。   在那里服侍的两个宫人早就学会了怎么讲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两个人站在那里就和没人一样。   萧珩歪了歪头,模样特别无辜,他的手指抚在唇上,回想起她惊慌中的一句话,“妾是圣人的嫔御”   她是耶耶的嫔御,他早就知道了。可是那有怎样呢?他在长安城郊看到她的时候,她还不是掖庭的嫔御。   他嘴角弯起来,洁白的牙齿便露了出来。红唇齿白的看着赏心悦目。   那会她也是喜欢的吧。萧珩愉悦的想道,她并不讨厌自己对她的亲热。想着有有些遗憾,想要去吻她的时候,却被推开了。   萧珩不由得觉得有些遗憾,在梦里他想了好多回呢!结果到了那会却被推开了。   不过他也就是遗憾了那么一会,反正只要她还在大内,他就有机会。   这一份愉快的心情一直到他躺在床榻上,嘴角的笑都没消下去。   **   长公主府里的库房都是满满的一个院子,里头光是放布料画眉用的螺黛,还有各色的画眉石、眉砚、调露就有好几大屋子。长公主好靓妆,即使十金一颗的波斯螺子黛那也是几屋子的。要长公主家丞来算算长公主一年的脂粉钱有多少,这位家丞都要感叹一声不愧是天家贵胄,一年的脂粉钱就有百万钱之多。在长安里算起来,恐怕那些大长公主和长公主加在一块,脂粉钱都没清河长公主的多。还别说长公主设在外面专门为长公主磨妆粉的那个粉坊,那里头的更是各种珍珠华英和上好的花籽都送进去做面妆用的妆粉,这里头的花销还没算进去呢。   都不知道其他的长公主们从封地收上来的赋税有没有清河长公主脂粉钱多。   今日依旧是几个粗使的贱口奴婢手里拿着扫帚在扫地,院子门口那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几个奴婢一看,见着几个衣着鲜亮的侍儿跟在一个管事娘子的背后大步就朝这里走来。奴婢们立刻就脖子一缩,退避开来。   管事娘子是长公主当年从宫中带出来的宫人,出来之后长公主抬抬手发了慈悲让她嫁人,然后又干脆就让她做了管事娘子。今日她是奉了长主之命来取梳妆之物的。   产自大食的螺黛被拿走,然后是各种妆粉,又拿出上好的紫粉,还有一些花钿等物。取了东西,在册子上写了记录后,管事娘子带着一众侍儿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去。   要上妆的并不是长公主,而是永泉县主。   永泉县主今年十七岁了,放在别的公主家,女儿十一岁就出嫁的很多。但是长公主舍不得,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当做眼珠子一般的疼爱,给女儿挑选的夫君不准有半点不好的地方。挑选夫君,必须要看对方的家风,论家风,世家是第一。可是长公主因为驸马的事情,是恨死了世家的那副做派。   不想和天家结亲,哪怕崔晤真的想不开摔死了,长公主都佩服他!可是不情不愿的娶了她和她生下儿女是怎样?竟然还敢瞒着她养外宅妇!当她是死的?!想要借着她来保全家族荣光,末了还不老实,欠收拾!   长公主怀着这份怨怼的心情看那些世家子,那眼光比平日里更是毒了几倍不止。崔氏家族那边,为了这对金贵的郎君娘子,不是不为他们的婚事操心,甚至还请见长公主,让驸马把他们觉得挺好的世家儿郎娘子给报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那会差点就没叫武士把驸马叉出去打,世家之间互相联姻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很清楚,也明白在长安里,那些世家的口碑还是一等一的好。但是她心口的那一口气就是吞不下去。尤其看着崔晤在那里板着一张脸说世家的家风好,她当场就问世家家风固然不错,但是比较天家如何呢?   驸马没回话,就看着她。   然后清河长公主发飙了。她那会都已经把武士叫到了外面,后来看着崔晤那双平静的眼珠子,她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武士们一致转外冲进了驸马的家里。清河长公主把驸马家里的那几个年轻美貌的妾侍统统杖毙,这还不算吊在房梁上成一道风景线,再叫侍卫“请”崔驸马回去“观看”。   这里头还有一个怀孕了的妾侍,也是大着肚子吊在那里了。   这一看差点就把崔晤的魂给吓脱。   这下崔晤躺在床上喝了几月的安魂饮子。到了眼下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偶尔清醒偶尔神志不清。   从此之后,那些崔氏族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长公主那里也清净了不少。   长子崔尚在东宫弘文馆读书,靠着她一个好官职应该还是能得的,到时候她向天子求来一个公主做儿媳就行了。   世家家风好,她承认。但是家风再好在南北对峙里都成了那个样子,除了一口的风雅,要上战场都拿不出几个人来。还不如娶个公主生下孙儿保得一家周全来的好。   国甥尚公主本是旧例,而且公主难管教,那是因为没有身份上能压得住的。要是来个嫡长公主的婆母,那个公主再蹦跶也要老实。   儿子的婚事清河长公主已经定下,就剩下崔宏德让她头疼了。对于女儿,清河长公主是半点都不想要委屈,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给她。可是要怎么给她挑选一个事事如意的夫君,那可就真的叫长公主头疼了。而崔二娘似乎也没动什么春心,对长安那些贵族子弟是左右都看不过眼,于是干脆一留就到了十七岁。虽然国朝不是没有到了二三十才出嫁的娘子,但是贵族里却还没太多这样的例子,长公主一看这架势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妙,总不能叫女儿干脆就去做女冠吧?   不过这几日永泉县主却是一反常态,缠着长公主要做长安里时尚的间色裙和衫子,还有那些花钿妆粉。   清河长公主只有怕自己没有的,没有不给女儿的。崔二娘这么一说,立刻就叫人去办,崔宏德看着侍儿抱上来的那一批批的布帛,脸上是漫不经心。那些布帛有上好的蜀锦,也有产自吴越的锦缎,指尖在那些柔软的布料上划过是极致的享受。   长公主面上含笑的看着女儿在那里挑选,见到女儿站在一匹水纱面前,笑道,“这个做帔子如何?”   “嗯。”崔二娘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下去,侍儿们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从库房里搬来那些如云的锦缎,看了许久终于是敲定做一件二十破的间色裙,所谓二十破就是将二十匹上好的锦缎只取一条拿来做裙子,其余的就这么丢掉了。   长公主眉毛都没动一下,立刻就叫人去办。   她此刻眼里都是笑盈盈的,清河长公主当年也曾有过春心,知道原本不怎么关心打扮的小娘子突然要那些上好的衣裳还有妆粉,肯定是动了什么春心。   “说罢,”长公主笑道,“是不是看上哪家的俏郎君了?”   崔二娘一愣,脸上红了红,稍后又挺直了背,“阿娘你也知道的,是六郎。”   长公主一听就呆了,六郎,她把脑子里知道的六郎都给过了一遍,发现女儿说的怕是萧六郎,也就是她的那位嫡侄子。   一下子长公主就为女儿的眼光自豪了。   好家伙一眼就看中嫡出的皇子!   “阿娘,”崔二娘难得的有了一丝的羞怯,她垂着脸儿站在那里,手里用力的捏着团扇柄,手指搅着垂下来的流苏,“儿中意六郎。”   长公主笑着就把女儿拉到身边跪坐下来,“阿娘原本是想给你阿兄请圣人让一位公主下降。”   崔二娘听了母亲这番话没有任何的惊讶,国甥尚公主都是旧例了,也不稀奇。   “阿娘想要阿兄尚襄阳公主吗?”崔二娘问道。   长公主的底气一下子就不足了,她倒是想,不过瞧着自家阿兄对嫡女那副百般疼爱的模样,估计是不想爱女过早嫁人的。而且驸马人选必定要斟酌再三,从出身到人品都要一一考虑,就是她去说,恐怕没那么容易说动。   “除了十二娘,还有其他公主。”长公主说道,“十二娘,圣人是不想她过早下降。”   “那……六郎呢?”崔二娘沉默了一会小声问道,声音里是难得的带了一些小心翼翼。   “我的心肝,”长公主给女儿顺了顺发鬓,“六郎那里,自有阿娘为你打算,莫急啊。”   长公主承诺下的,基本就没有她做不到的。崔二娘立刻就笑了。   **   今日长安城里来了大事,西边的高昌国竟然伙同了突厥反叛天朝了。   窦湄在甘露殿书房当值,这等的大消息想不知道都难。突厥在北方向来是不老实的饿狼,哪怕是被天朝一而再再而三的派兵敲打之后,还是不改恶习想着要到天朝边境的那些城镇烧杀抢掠一番。这一次天子也没含糊,直接派出郑国公带兵远征。   于是六部递上来的折子基本上就能把人给埋了,其中户部军部的最多。   窦湄整理那些卷起来的卷轴,手里几乎不消停的将节略都写好,在这关中的秋季里,额头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那边就是不知道写节略的张孟,整理起那些奏章都是焦头烂额的。   关中的秋季又干又冷,叫人十分的不适。窦湄在扬州长大,早年习惯了江南水乡的温暖,到了关中很是不适应了一阵子,如今进了宫,还是有点点的不舒服。   等到将手头的那些堆积的如同山高的奏章整理完毕,窦湄将节略轻轻的放在上面,赶来的小黄门冲着窦湄和张孟行礼,“窦才人,张才人,这些小人就搬走了。”   窦才人点了点头,“有劳了。”   张孟见到搬奏章的黄门走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要不是不能在甘露殿失礼,她还真的想一屁股瘫坐下去。   太累了!   窦湄也觉得累,不过那边派来看窦湄忙完是否的宫人见到事务终于完了,走进来就是一个万福礼,“才人,贵主请你过去,试试新的香方子。”   窦湄听了又只得起身,其实她很想问问六大王在不在,这段时间她真是作噩梦都梦见那张俊俏的脸,吓得根本就不敢见他。   襄阳公主今日得了一个说是从世家那里得来的合香方子,很有兴致的要试一试。以前什么好的都在世家,而世家也有密不外传的秘方。但是到了如今,世家的风流十个已经败落了九个,甚至有些世家子弟饿的连风流都没办法持续下去,再怎么自豪自己的姓氏,有本事在这个姓氏上坐着饿死,有那种子弟是坐不下去的,也不想饿死,就将祖宗的那些保存下来的给卖掉换一份体面还有填充肚腹的粮食。   公主手中的那份方子也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是下面的人献上来的罢了。   今日萧珩依旧是陪着妹妹来一起试这道香方子,他在那些朝臣心中不过是在皇太子和卫王身后的影子,既然是影子那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跳出去,估计他那位大兄正在满地着急看看这满朝能不能有一员得力的大将替东宫解决烦恼,萧珩才不会去招太子的眼。   “贵主,窦才人来了。”一名小黄门走进来说道。   萧珩那双带笑的眼睛就转了过来,坐在那里自然有一番的宏雅风范。   窦湄走了进来就是看到萧珩坐在那里,嘴边噙着一抹浅笑看她。   她的心猛地就提了起来,这位皇子她不知道该说是人面兽心,还是里外不一。可是那天对她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也是带着这份风流雅致,完全不像是一个逼迫庶母的不孝子。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个六大王到底在想什么。   “阿窦,快坐。今日儿得了新方子,阿窦看看?”   襄阳公主说着,一名年少宫人就走了上来,手里的漆盘上放着一只金鸭香炉,香炉旁又有一个鎏金莲瓣缠枝银盒,打开了,一股清香便扑面而来。   窦湄瞬时就被这扑面而来的雅致清香给镇住了。   不愧是世家的方子,这等香的确难得。   “阿窦不知道,这香丸多难做!”襄阳公主说着嘴儿就翘起来了,“那些香料要按量揉在一起不说,拿酒兑了,用上好的白蜜调和,结果还是有几盒子给废了。”   窦湄听着这香丸竟然用了那么多的程序,用上好的蜜调和还不成,心中惊诧,但是面上却是半点不显。   萧珩坐在那里,看着窦湄低眉顺眼,他面上不曾露出半点暧昧神色,似乎那夜夜的渴望还有那日的纠缠只是一场大梦。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彪悍,她女儿也挺彪悍。就是可怜遇上了男主这个渣货。   ☆、伦常   东宫的弘文馆向来就是世家子弟扎堆的地方,世家自从几百年前繁衍立足,再到战乱没落,也是好长一段时间了,但是到了这会,世家的影响还是不可忽视,甚至那些跟着天子起家的那些开国国公都争先恐后的和那些世家联姻,哪怕那些世家已经没落,但是有个好姓氏,他们也敢漫天要价,搞得和卖女儿一样的。   今上在东宫建弘文馆,不仅仅是那些开国国公的嫡子,就是那些到现在还有才能的世家子也在其中。   所以要说世家真的完全下世了也不是,而且世家对着皇家还有一份风骨在,尤其是在拒娶公主上面,世家乐意把女儿嫁给皇家,但是并不乐意尚公主。今上倒是把自己嫡妹妹清河长公主给嫁给了世家,但是全是在世家眼里给做足了坏榜样,天家公主跋扈无人能治了。   于是,公主们便被君父一一的嫁到功臣家里去。   皇帝今日仍然是幞头胡服的装束,胡服里面穿着一袭圆领袍,除去衣料十分考究之外,式样和外面的富家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因为和高昌突厥有战事,所以从户部兵部送来的奏章就特别多,张淮小心的弯下腰,将一卷卷轴上的节略轻轻拿起递给皇帝。   皇帝展开一看,其上的王字颇有几分神韵,观之赏心悦目。在书房里当值的几个才人中,也只有窦氏才有这样的才能了。   他看着点点头,放下节略他转头去看奏章。   战事最重要的便是军粮的调动,里头关于各地的赋税,粮仓有粮几何,还有征调的兵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禀报皇帝。   皇帝看过之后,提起粘了朱砂的笔画日之后,令人送往中书省。   处理一通事务完毕后,张淮走上来,“大家,右仆射求见。”   右仆射即是段皇后胞兄段晟。   “快请。”皇帝点点头一挥手道。   一个着幞头,腰间挂着金鱼袋,身着紫色圆领袍。   段晟的胡子一如男子中流行的那样,两边胡须微微上翘,他对皇帝下拜,“臣拜见圣人。”   “不必多礼,赐座。”   立刻有黄门郎将茵蓐和凭几摆上,段晟行礼之后在座上坐下。   “听说右丞又在圣人面前不太客气了?”段晟和皇帝从前朝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之后结了两姓之好,就是在夺权起事中,段晟这个妻舅都是参与其中的。   “他啊,老样子了。”皇帝想起那个能在自己面前不给半点面子的进谏的右丞陈耀,话里还是有几分好笑。   “他说他眼睛不好了。”皇帝说道。   “难道御医也治不好吗?”段晟问道。   “他说御医在外头的百姓看来是神医,但是都是温吞水,不敢真正下药,在他看来庸医一个。”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段晟听了皇帝的话也笑了,“右丞本来也是这样,说话也没有个忌讳。”   “是啊,不过也亏得他这样了,不然别的人也坐不住这个右丞的位置。”皇帝想起这个右丞能几次当着大臣们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放眼满朝,也只有这位右丞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我倒是不想让他走,”皇帝说道,“毕竟这等的人也不多。”   “这是的。”段晟点点头。   皇帝靠在凭几上,眼睛微微垂下,“最近我想要收集王字真迹,但是若贸贸然在天下征收或者是高价买,恐怕会赝品齐出。”   “这也是,高价之下,自然有人以假充真。”段晟点点头道。   皇帝拿着一双眼前觑着段晟,段晟跟随皇帝二三十年,这话说出来,他哪里还不能明白圣人的意思。   “那么,臣愿为君分担。”段晟双手拢在袖中下拜道。   皇帝笑了。   **   窦湄手里拿着一只长柄团扇,依靠在凭几上和襄阳公主下棋。   棋盘上,剔透茭白和青色淡雅的棋子交错在一起。   窦湄手里拿着棋子,和公主下着。   “听说乐安姊姊要下降了。”小公主看着棋面,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乐安公主?”窦湄轻声问道,圣人的公主有很多,活下来的就有二十多个,但是其中又有很多是生母不详的。因为是庶出的公主,因此窦湄知道的也少。   “听说是方相公的大公子,”小公主手里捏着棋子说道,“听说耶耶去方相公府上,听说方相公正愁着给大公子求娶卢氏女呢。就将安乐姊姊许给方大郎啦。”   小公主手里也拿着一把宫扇,宫扇上描绘着她最爱的花鸟图,见到窦湄一枚棋子堵在她要道之间,原本绿色棋子无意形成的路要形成一线,将她堵死,她皱起了眉头。   “卢氏?”窦湄手中的宫扇轻轻的点在鼻下,“可是范阳卢氏的小娘子?”   “就是范阳卢氏。”襄阳公主答道。   “听说方相公为了迎娶这位小娘子可是费尽了功夫,耶耶听说相公为了大郎娶妇如此辛苦,就做了一回月老。”   范阳卢氏可是两三百年的世家了,再加上前朝士庶不通婚的老规定,寒门想娶世家女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至少都得被从头到尾挑剔一番,脱一层皮再说。   窦湄默不作声,只是手中的宫扇轻轻的盖住了她半边脸。   恐怕这方相公哭出来的心都有了。   她生活在长安已经有好几年,长安人对娶公主是个什么看法,她早就知道了。   娶妇得公主,无事适官府。   这是长安城里流传的谚语。而公主们也是一等一的彪悍,她曾经听过一名驸马脸上贴着一团血肉模糊还带着毛发的皮肉双手绑了游街,后来才知道是这个驸马胆大包天竟然和府中的侍女私通,公主得知大怒,当着驸马的面活活将侍女阴皮给剥了下来贴在他脸上,还叫卫士押着游街,游街之后还被押送到大理寺去了。   公主们彪悍到如此境界。   一群富贵儿郎对尚公主之事是恨不得躲出几百里之外。   那位相公恐怕宁可自个大郎娶了那位卢氏娘子,也好过娶公主百倍吧?   窦湄看着棋盘,手里的团扇一下一下轻轻的拍在面上。   那边宫人手持新作的香饼,将鎏金香鸭香炉的盖子,将香饼放入香炉里面的云母片中。手中的香箸将香灰稍微拨开了些。   雅致的清香在香炉上氤氤氲氲的飘散开。   “唔……”小公主的注意力也从乐安公主将要嫁到梁国公家的事情转移到棋盘上。   窦湄一双妙目盯着棋盘,这位国公家里这会恐怕是闹翻了天。国公大郎那么也是世子了,世子向来是娇纵惯了,突然去服侍公主,恐怕怎么样都不愿意的。   她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的笑也变得有些嘲讽。好歹梁国公还有世子,她家那个殷国公世子都不得立,爵位二世都没有就断了。   窦汪那个蠢货,恐怕都没办法把那个国公爵位给弄回来,恐怕连进士科都不知道考。这两个兄长倒是随了生母,半点文墨都不知道,只知道钻营那些下作伎俩!   窦湄想着,手中的棋子又落了下去。   襄阳公主的肩都要垮下来了,这会她是真输掉了!   “阿窦,怎么不让儿。”公主瞧着路都被窦湄给堵了,小嘴儿都翘起来了。   “贵主不是说不要妾让的么?而且贵主也说了,妾要是让了贵主,也就没意思了。”窦湄浅笑着放下手里的宫扇,给襄阳公主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小公主听了窦湄的话,安静了些。   “阿窦陪儿调香吧。”公主说道。   今日东宫里的气氛很是不好,最近太子喜欢上了来自突厥的东西,不管是风俗还是女人,甚至还偷偷的带了两个来自突厥的胡姬在身边,皇帝之前为了嫡长子诸多的异常让朝中的敢于直谏的大臣来辅佐他,然后这一辅佐就出了问题。   室内的气氛几乎是凝了起来,那些站在宫门服侍的内监,在这寒风呼啸的初冬里愣是起了一层汗珠。   “我是秦二世?”殿内传出一声爆喝,接着内监听着一阵竹简砸在地上的声响。   “老猪狗!”殿内的叫骂已经嘶声力竭。   刚刚太子的师傅来劝说太子,看这样子似乎是黄了?   内侍想着,又听到殿内传来稀里哗啦的东西被扫落在地上的巨大声响,赶紧低下头。   等到里面的声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太子亲近的人才进去。   那个人进去就望见一片狼藉,皇太子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额角还带着汗珠。   “那猪狗……孤不打算叫他活了。”萧琬这种话一出,立刻把那人给吓得就跪下了。   萧珩到甘露殿的时候,正好见到窦湄和妹妹在一块调香,宫人们把安息香,鸡舌香,零陵香等香料摆了出来。   “六大王。”见到萧珩前来,宫人们行礼。   窦湄原本正笑盈盈的和公主说话,听到那边宫人的话,身上立刻轻颤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香箸,手持那把长柄宫扇挡在脸前。   “妾拜见六大王。”她双手持扇,弯腰行礼。   “阿窦请起。”萧珩不知不觉就跟着妹妹改了对窦湄的称呼,窦湄都不好要萧珩别这么叫。   萧珩看见两女面前摆放的那些香具就笑了,他本来就长得风流俊秀,笑起来也是十分的勾人魂魄。   “这些阿兄觉得不太好玩,要不来投壶吧。”   投壶这种游戏不管男女都能玩,顿时襄阳公主就拍手赞同。   萧珩笑着把视线投向窦湄,窦湄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好。   “我不喜无关之人近身,就麻烦阿窦递矢吧。”   那些阉寺们很快的搬来了投壶所有的铜壶还有矢,窦湄拿起几支矢递给萧珩,她抬头却见到那双狭长的凤目里含笑向自己瞟来,眸子里满满的似乎只有她的影子,然后他伸手来拿她手中的矢,他的小指微微一勾,指尖在她的掌心的柔软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酥麻。   窦湄哪里敢表现出来,几乎是立刻就低下了头。   而萧珩却是笑得更加的温润,他抬起手,将手中的矢投出去。   外面战事在即,宫中有好几个公主都到了婚龄,公主嫁到世家,没几个敢要。有清河长公主的例子在前,恐怕是真有把自己搞残疾的了。   于是皇帝只能把眼光放在了那些功臣身上。   英国公尔朱世就差点成了皇帝的东床快婿,皇帝有意将公主嫁给他,尔朱世以富贵不能易妻赶紧推辞掉,回头更加一心沉迷在方术炼丹上。   右丞向来是上谏惯了的,他听到此事立刻就进宫了。   “英国公和圣人出生入死,算起来乃是平辈。圣人将公主嫁给他,不太好吧?”右丞此话一出,皇帝满脸奇怪。   “难道不好?”   “恐怕是有背伦常,而伦常一乱,这人在世间的信誉也就没了。”   皇帝身着暗金色的圆领袍坐在那里看着他,眉头皱起来,满脸的不解,他摇摇头说道,“我弄不懂伦常,太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的根子就坏在他爹那里。   ☆、世家   皇帝的那句话立刻差点叫右丞陈耀差点就翻白眼,不过皇帝还真的不是故意气他来着。前朝的时候南北混乱成一片,胡人大部分进入中原,胡人有很多被汉化了,但是北方的汉人也有被胡化的。皇室先祖就是属于被胡化的汉人,甚至还有改汉名为胡名,为鲜卑拓跋氏的朝廷效力过。   到了皇帝这代,胡风的影响也是相当大的。   “伦常这件事,臣为圣人说一个故事吧。”右丞强行忍住心头上的郁卒说道。   “善。”皇帝点点头。   “春秋时候,秦国有一位君主,被称作秦穆公。”   “嗯。”皇帝点点头。   “秦穆公娶了晋献公的女儿穆姬为夫人,”右丞说道,“但是后来晋国将太子圉送到秦国做人质,太子是穆姬的侄子,秦穆公将女儿秦嬴嫁给了太子。但是后来晋国国内需要太子继位,太子圉从秦国逃跑。之后晋文公到了秦国,秦穆公又将秦嬴嫁给了晋文公。”   “敢问圣人,这晋文公是穆姬的兄长,那么晋文公和秦嬴是阿舅和外甥的关系,这晋文公娶了秦嬴,等于是娶了自己的外甥女,于伦理不合啊。”   “……”皇帝的手臂靠在身边的凭几上,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秦国常年和西戎为邻,对于伦常根本就不在乎。”右丞将完这段一千多年前的往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茵蓐前的那些地儿。   “但是如今,再如此的话,已经不行了。”   皇帝到这会还真的对右丞说的那些伦常不太明白,就是皇室内嫁娶也不太讲究这个。世家内部联姻那更是乱成一窝粥,只讲究血统不讲究辈分,要是和世家们说这个,他们恐怕更加头晕。   皇帝不乐意了,明明这世上有比他更不讲究这个的,为什么一定要抓住他说个没完没了?西边正在和高昌突厥打仗,有很多东西都比过抓住他想要把公主嫁给英国公的更重要吧?   皇帝别过脸去,有几分不高兴了。   这会被人尊称为一声相公的尚书左仆射,被封做梁国公的方茹泽看着自个面前跪坐的儿子差点被气出血来。   “你这个畜生再说一次?!”方茹泽气的一口气差点就卡在喉咙口下不去。   “阿爷,儿不愿尚公主。”方家大郎跪在父亲的面前,脸低着,看不见长相。   “你个混账!”方茹泽出身行伍,虽然饱读诗书,但是骨子里还是改不了那种习气,顿时一脚就冲着儿子踹过去。方家大郎被阿爷一脚踹倒在地立刻又爬了起来跪坐好。   两人旁边一条雪白的狮林犬摇摇毛茸茸的尾巴,见着暴怒的主人,小心的走上去低低的叫了两声。   “你还不如这小畜生来的贴心!”方茹泽口腔里都弥漫起一股血腥味道。   “世人常说这世间有两大苦事,一是陪伴太子读书,二是尚公主。”方大郎挨了方茹泽一脚,勉强爬起来跪下来道。   跪和坐是不一样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长安里人们也说,‘娶妇得公主,无事适官府’儿实在是不愿意委屈自己。”方大郎大着胆子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尚公主看着是无上的荣耀,和天家做姻亲,但是里头的苦楚却是没法说。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驸马想要见公主必须要去请见,而且公主愿意才能进去。一家子在公主那里就是臣,公主是君。   平日里在朝堂上对着圣人也就算了,回家还要战战兢兢对着个时不时就弄出幺蛾子搞得全家不得安宁的公主算个什么事?   那些驸马和公主过得来的有,但是更多的是被公主管的战战兢兢的。前几个月,清河长公主还派卫士抄了驸马的家,府里头的那些妾侍无一逃脱都被杖毙,就是驸马本人吓到听说现在都站不起来,弄不好这辈子都成这样了。   这都还是世家子呢,他这样的寒门子岂不是被公主揉搓的更加厉害?   “你啊!”方茹泽听了儿子的话气的没奈何,但是他也不能说儿子想的就是错。皇家公主的彪悍在长安城里那是出了名的,说句心里话,他也是更加希望儿子能够娶范阳卢氏的小娘子。公主虽好,但是和世家女一比,实在是……   “阿耶怎么不知道你心中所想,”方茹泽叹了一口气坐在那里,“可是圣人已经这么说了,你说不想尚公主,那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那么叫二郎尚公主吧。”方大郎脱口而出。方茹泽立刻就呆在那里。   **   今日出了一件事,太子的师傅竟然在回家的途中被一伙来路不明的人给打了。那位老人家都六七十高龄了,亏得那会家里的家奴听见风声立刻操起棍棒冲了出去,这才叫老人家捡回一条命,不过再回东宫教太子读书,怕是不行了。   这个消息传入千秋殿的时候,萧珩笑得一双眼都要弯起来了,他也知道大兄的脾气在脚疾无法完全治愈,而二兄越来越得耶耶心意之后,性情也发急躁。可这事儿也做的太明显了。   太子开始沉不住气了。   萧珩拿起面前的那一支鎏金高脚酒杯,璀璨的金色在殿内的光线下越发耀目。   苏寿善看着萧珩在把玩那只酒杯,想起这位大王并不十分爱饮酒,也摸不准为什么喜欢这只酒杯来了。不过他也是面上带着恭谨的笑。   以不动对万动,无为胜有为。   这是他看老子的书得出的心得。用来对付眼下的局势再适合不过。   耶耶对二兄的宠爱,那是直接超过东宫的,甚至在卫王府中辅佐卫王的大臣竟然是超过了东宫。   这满朝上下看着恐怕莫不是觉得圣人有废太子之心,而他那位大兄心里本来就对脚疾一事心里郁结,这会来了二兄的事。想要镇定都很难,何况本来就不是一个镇定的性子。   这二兄和大兄不打个你死我活,是不太可能了。   “上酒。”萧珩说道。   立即就有宫人上来在那只高脚酒杯中注入上好的葡萄酒。   萧珩端起酒杯,紫红的酒液触碰到他唇上,映照出一抹格外昳丽的倒影。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几日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卫王跑到皇父那里告状,说是大臣们看不起他,结果皇帝立刻召集三品以上大臣,在大殿内发了一顿脾气,还要定下三品以下大臣见到卫王都要下车对卫王行礼的事情。   话说到一半,皇帝停顿了下,看着坐在下首听政的皇太子,“皇太子读书的时候到了吧?”   萧琬垂首,“是的。”   “那么太子就去读书吧。”   萧琬吸了一口气,手从凭几上放下来,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大臣们看着皇太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彼此都交流了一个眼神。   皇帝这个让官员给卫王行礼的提议立刻就被右丞给打了回去。没成。   方茹泽家大儿子不敢娶公主,把这件事情推给弟弟,方茹泽本人也不想要放弃和世家联姻的机会,就走了段晟的路,请他到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将尚公主的人由大郎改成了二郎。   皇帝颇有些闲情逸致,将几位大臣都召来,说起这事他还笑,“我让你家大郎尚寿阳公主,你家大郎的亲事也该定下了吧?”   这件事情能成,方茹泽自己都是喜出望外的。   他也是满脸堆笑,“成、成了!这亲结的不容易啊。”   “我记得你家大郎个子不高,这新妇不好比他还高吧?”皇帝调侃道。   “还好还好,”方茹泽笑道。   “还是卢氏的小娘子么?”皇帝问道。   “是的,和范阳卢氏结亲,真的不容易呐。”想起给大儿子求娶世家女的不容易,方茹泽叹道,“像臣这样的出身寒士,要是不和世家结亲,还是被人看不起啊。”   皇帝眼神立刻锐利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大臣,他的眉心蹙起,“朕不是让你家二郎尚寿阳公主了么?和天家结亲,谁还敢看不起你?”   方茹泽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并不是这样的,世家绵延几朝几代,显贵几百年,香火延绵至今啊,他们有自己的体统,虽然如今家道中落,可是对我们这些白手起家的寒士还是看不起呐。”   皇帝的手撑在身后的凭几上,听着方茹泽的话,他的面色越发暗沉。   “你跟随我打天下,如今得了天下,世人看得起你,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家新妇的姓氏。真是怪事!”   方茹泽听出皇帝心情已经不妙,不得已只好把右丞陈耀也给拉下水,“陈相公,你也不是如此吗?”   皇帝的唇抿的很紧,手指轻轻敲击在凭几上。然后自个起身走了。留下方茹泽和陈耀两人面面相觑。   皇帝在甘露殿中来回走,眉头蹙的很紧。张淮从外面走来,见到皇帝心情不佳的模样有些犹豫,但是想起清河长公主的泼辣性子还是说道,“圣人,清河长公主求见。”   “清河?”皇帝站在那里一回身,“让她进来吧。”   “唯唯。”   清河长公主进来的时候,满脸的笑容,她见到皇帝行礼之后坐在茵蓐上。满脸期盼的望着皇帝。   “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瞧陛下这话说的,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陛下么?”清河长公主说道,“不过啊,我还真的有事来找阿兄呢。”   清河长公主是如今唯一和皇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她这么说话,皇帝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那么是有什么事呢?”   “阿兄也知道,我膝下有一儿一女。如今二娘年纪越来越大,可还没有定下亲事。”清河长公主说到这里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到了十七岁上头还没有定亲的贵女还真是少。   “我原本这孩子是不会动春心了,结果啊她看上了一个好儿郎。”   皇帝听着笑道,“那么是想要我来做一回媒?能叫二娘动了心,那是谁家的儿郎?竟然有这份本事。”   清河长公主眼瞧着机会就在眼前,哪里会放手,“这个儿郎啊,就是阿兄你家的。”   “啊?”皇帝有些惊讶,“是谁?”   “是六郎。”清河长公主说道,“二娘啊一眼就中意了六郎,我没法,只好来和阿兄说说。”   清河长公主对自家女儿很有信心,有皇族的血统,而且又是世家女。国甥尚公主是旧例,但是公主之女嫁回皇家那也是常例。六郎虽然是嫡皇子,但是前头有两个阿兄,显现不出他来。   她估摸着自己的女儿怎么着都是大有可能的。   “可是……二娘可比六郎大啊。”皇帝想想,还是有些犹豫,外甥女的出身是真的没说的。可是年纪上面还是有些……   长公主一听就笑了,“这有什么,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何况二娘和六郎差的也不大,不过是一两岁,和没差也没区别了。六郎宅家子,也要有一个出身高贵的大家女。二娘不正好是么?”   换了平常人,这话没人敢在天子面前说,但是长公主她就敢!   皇帝点了点头,娶妻娶的就是家世,若是说其他的例如容貌,倒是不重要了。在天家尤甚。   对于崔氏这个前朝世家大姓,皇帝难免的……心动了。   **   窦湄今日一日平常在书房中当值,张孟在一旁帮着把那些奏章都给整理好了。想着肚饿,又怕要是闹出什么不雅的事情就完了。   瞧着到了下值的时候,张孟飞快的朝自己的袖口揣几块点心就往那面走。   等到窦湄一抬头,人都不见了。   她站起来,轻声唤了一句,“孟娘?”   一只手从帷幄那边伸了过来,将那边垂下的帷帐给撩了上去。   窦湄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张俊逸的脸,她看清楚那张脸的主人的时候,心脏差点就飞出喉咙口去。   “六大王?”她站在那里竟然有几分手脚无措。   萧珩双手背在背后,见着窦湄嫣红的脸蛋,心里有些痒痒的。他踱步到她身后,眸子如水的温柔,“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托付给阿窦。阿窦会答应我吧?”   最后一句明明是询问的句式,偏偏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窦湄在自己手心狠掐了一把,她微微抬起头,“妾身份低微,不知道有何可以让大王托付的。”   “不不不。”萧珩摇头,轻轻靠近她,两人的鼻息几乎都要交融到一起,而萧珩的唇微微张着,看着就要吻在她的唇上。   “阿窦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他的眸子里依旧是那般似水温柔,唇角一勾,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   年轻男子的体热似乎从两人之间那层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传了过来。   窦湄觉得自己的体温都似乎被他的体热感染,热的有几分叫她受不了。那张俊美的脸就在眼前。线条顺畅的脖颈从交领的衣襟中露出些许,却格外勾人的眼睛想向下看。   她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   这份男色,实在是叫人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你个狐狸精!抽打!   ☆、相会   男色在后宫的嫔御来说,从来只是只能在梦中想想。而对于窦湄这种年轻嫔御来说,更是如此。圣人年纪大了,虽然喜欢幸年少的嫔御,但是更多的是想从年轻嫔御身上得到失去良久的青春热情。   窦湄呆呆的看着身后的男子,萧珩勾唇一笑,垂首看着少女似是有挣扎,他伸手一揽就抱住了她的腰,怀中的躯体柔软,年少的身躯曲线已显露出来,隔着襦裙身体相贴都能感受到她身子的起伏。   萧珩将她的脸转过来,头低下去,就要吻上那张嫣红的唇。结果怀里人突然使力一下子就把他给推开。   萧珩在马背上长大,窦湄这一推原本在他看来就和挠痒痒一样的。他顺着她推开的力度放手。   窦湄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就这么把这么一个年轻男人给推开了。她伸手将衣襟整理了一下。“大王身边内侍宫人无数,哪里有用的着妾的地方。”   萧珩眨眨眼,忽然他的眼眸向帷幄后一转,面上神情忽而一变,嘴唇边带上一抹温文尔雅的笑。   “六大王。”张孟在一旁的侧殿内狼吞虎咽吞了几个点心走出来,就见到赵王站在那里,差点就把她魂给吓脱。   襄阳公主和赵王是这儿的常客,尤其是襄阳公主,喜欢让人把窦湄给请过去。张孟刚刚偷偷吃了两个点心,都还没来得及吞下去,一出来就见到六大王,差点就把她吓得给呛住。   张孟差点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嘴角,点心渣滓应该被擦干净了吧。   “我来着只是为找几卷书简,张才人不必多礼了。”萧珩依然是那副文雅的模样,似乎刚才在殿中对庶母的那番暧昧似乎只是窦湄那瞬间的错乱。这个面容清俊秀美的少年的的确确行为端正,堪称孝子中的典范。   “唯唯。”张孟闻言起身,规规矩矩走到一旁。   论宠爱,皇帝比较喜欢这个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小才人。窦湄字虽好,人也长得貌美。但是在老皇帝看来终究还是一朵还没开放的花骨朵,虽然他开垦了她。但是她青涩的妩媚却很难打动他。   萧珩眼光流转,他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窦湄。   “我到这找书卷,不知能够劳烦窦才人助我一二么?”萧珩转过头对窦湄说道。   此时两人之间差点点破了的暧昧已经烟消云散,窦湄原本被他体热所感染而上升的体温也降了下来。   既然赵王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她也要配合。   “大王请说。”   “我要寻三国志,却不知在何处。不知窦才人明日寻给我可好?”萧珩言笑晏晏,话语间叫人难以推辞。   窦湄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明日自己并不上值。   她垂下头。   萧珩勾起唇角一笑,他身上瑞龙脑香盈盈袅袅侵袭过来。叫窦湄脚下有些发虚,但是她面上没有半点异常,低头顺目的,只是一寻常嫔御模样。   他看着她这幅乖顺的样子,垂下眼来。   等到那阵香气淡了远了,窦湄才松了一口大气。她面上没有半点表现出来,这种事情关系到她的性命,就是张孟面前,也绝对不可能表现出半分叫别人知道。   “六大王怎么就来寻书简了呢?”张孟望见萧珩已经走了,走过来扶起她轻声说道。   “我听贵主说,大王喜欢自己来寻书,并不喜欢遣内侍来。”窦湄借着张孟的力道起身说道。   “这就难怪了。”张孟不比窦湄,她没读过什么书,而且在襄阳公主身边也没多久。自然是知道的没窦湄那么多。   “到申时了,下值了。”窦湄看看那边的漏壶说道。   “对啊,我们该回掖庭了。”   **   清河长公主府里,崔尚和妹妹崔宏德正坐在坐床上打双陆,长公主府内极其奢华,红锦地衣四方又有香狮子镇住,盈盈袅袅的熏香便在这四只香狮子的口中徐徐吐出。   “听说阿娘想到阿舅那里,给阿兄求一位公主下降。”看着双陆棋盘上,崔宏德说道。   崔尚的面相随了父亲崔晤,也是长得一副风流潇洒的世家子模样。   “公主……”他听到这个词儿,面上明显就不悦起来。   时风之下,本来就是和世家联姻才是最好的路。世家经过几百年的沉淀,教养规矩样样都挑选不出毛病出来,而且世家女贤惠善于持家,更是贤妻的样子。崔尚一想到长安里那些彪悍的公主们,脸都黑了一半。   崔二娘瞧见自家阿兄的棋路突然有些不太一样,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刺激到兄长了。   “阿兄莫忧呢!”崔二娘笑道,“公主虽然跋扈,但是到了阿娘面前,有哪个公主敢于顶撞阿娘?”清河长公主可是今上的嫡亲妹妹,这尊荣都是独一份!哪个公主到清河长公主面前都要老老实实的,除非是襄阳公主,不然其他的庶出公主敢闹,长公主就能叫侄女吃苦头。   崔尚听见妹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阿妹这话说的不错。除非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不然其他的公主到了自家阿娘面前,底气都不太足。天家也讲嫡庶,而且嫡庶之别比起平常人家里还厉害些。   “二娘,瞧着,你输了。”崔尚口中说着,他的棋子已经到了妹妹的领地中。   崔二娘一看嘟着嘴就和阿兄急,“阿兄坏!怎么不让儿?”   崔尚一看见妹妹要和自己闹,连忙再摆棋子,连连输了妹妹好几盘,才换得妹妹的喜笑颜开。   一名丽人梳着长安时兴的大高髻,高髻之上插着一支鎏金的花树步摇,只是一动环佩叮当作响。   侍儿们纷纷跪下来。   清河长公主还没进屋子,一股馨香已经抢先一步到了人的鼻子下。   “阿娘回来了。”崔二娘放下手里的棋子欣喜说道。   崔尚起身,和妹妹一道迎出去。   清河长公主见着儿女出来,脸上的笑意满的快要满出来。   “阿娘!”崔二娘一双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期盼。   长公主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小心事?她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这事成了。”   “呀!”少女立刻高兴的捂住嘴。   “阿娘?”崔尚不明所以询问道。   “二娘被圣人许给六大王了。”长公主笑意满满说道。   世家女的出身还有女儿的皇室血统,足够说服圣人应下这门亲事了。长公主对于自己阿兄的心思知道的相当透彻。圣人看不惯世家那副清贵风雅的脸,甚至见到大臣们争娶世家女不悦,但是到了自己头上,还是想要一个世家儿媳的。   世人娶的只是那个姓氏后代表的华贵,至于女子本人如何,倒是可以推后议一议。况且从世家出来的女子,总是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的。   “只是,你收收性子。”长公主将女儿拉进了悄悄道。她是没太注意将女儿养成一个合格的世家女的,不过六郎性情温和,而且在两个兄长的衬托下显得平庸一些。这样男人好拿捏些。   长公主让儿子下去读书,她拉着崔二娘到了房内。   侍儿们在香炉中重新添了香饼。   室内的芳香重了一分。   “六郎是个好孩子,你和他,阿娘也真的能够放心了。”在长公主心中萧珩在皇子中已经很不错了,不但是皇后所出,而且性情温和,到了如今也没有任何不好的传闻,甚至在女色方面也听不到什么点滴的事儿。   就是东宫,东宫中女御过多也不是什么秘密,听说连那些高鼻深目的胡姬都有。听说太子妃在太子那里都不能说上话。   长公主想来想去越来越自得与女儿的眼光。   “你的嫁妆,阿娘要好好的操办了。”长公主笑道。   母亲的话换来少女的羞涩一笑。   长安城清晨咚咚鼓一响,坊门打开。在三四百声晨鼓中马蹄声疾。   一封捷报送进了长安京大内之中。   郑国公所领之军攻打高昌大捷,高昌王病死,就是突厥也大受重创,短短几年之内怕是耀武扬威的可能了。   两位高昌王子也被押送到长安,接送天子的最后决断。   皇帝身着大冠冕服,看着跪在殿下的两个高昌王子,宣布将两个王子封为郡公,高昌正式划入天朝的版图,同时太常寺里也多了一群高昌乐工。天下饮酒庆祝,天朝的土地又多了。   天下可以饮酒庆祝,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小嫔御们也得了一点喝酒的机会。   才人掌天子的燕寝,今日哪怕朝堂上是大宴群臣,她也得不了多少空闲。至于美酒那更是一口不能喝。服侍天子的时候,身上怎么能有酒味。   窦湄在后殿听着那边传来的高昌乐,低下头偷偷的在手心里哈一口气。   关中越来越冷了。外头都已经下起了雪。   圣人在前头大宴群臣,一时半会是绝对到不了后殿的,在这里的基本上是一些服侍的嫔御。那些内侍难免有些慢待。   宫殿大,用的炭火不足,那冰冷就顺着脚底钻进骨子里。叫人一阵一阵的都受不住。   后殿和前朝离得很远,就是这样都能听到那一阵一阵的高昌乐,可以想象那个场面的盛大。   殿内的宫人们也被那个盛大所影响,渐渐的有几分松懈的影子。   毕竟圣人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到后殿里来,难免有人偷懒。   “才人,”一名小黄门站在那里小声喊道。   窦湄有些难捱这关中的冬日,听见那边小黄门叫她有些奇怪,“有事吗?”   “贵主请才人过去。”小黄门对着窦湄就是一弓腰说道。   “可是这会贵主不应该已经歇息了么?”窦湄奇怪道。   小黄门眉毛都没有抬起半分,“今日圣人下令,说天下饮酒庆祝,贵主这会还没有就寝呢。”   “可是……我还在当值……”窦湄有几分为难。冒然离开万一圣人提早歇息怎么办?   “贵主已经和圣人说了,请才人和奴走吧。”小黄门笑道。   窦湄听到这句,抿了一下嘴唇。整理了一下衣裙起身和小黄门离开。这一路并没有人来阻拦,她备受襄阳公主青睐在甘露殿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出殿外,一股寒风和刀子一样就迎面吹刮而来。疼的窦湄差点一缩,她哆哆嗦嗦的将手拢进袖中,跟着小黄门走。   “才人,请。”小黄门将她带到一间宫室间,开了门请她进去。   窦湄一眼就认出这不是襄阳公主所居住的宫殿,但是这会她走回去,好像也不太可能了。   她硬着头皮走入室内,一股厚重暖气夹杂着芬芳扑面而来。窦湄浑身轻松了一下,宫殿内相当的暖和,她的手都冻僵了。她瞧瞧左右都没有人,借着这股暖气将手搓了搓。   “湄娘冷么?”温暖的身子从背后就抱了过来,湿热的鼻息就吹拂在她的侧脸上。窦湄被人从背后抱个满满的,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挣扎不开只好认命躺在他怀里。   “大王这么做不怕人知晓么?”窦湄实在是不知道身后这位六大王明明看上去那么的孝悌,但是做出的事情来却叫人瞠目结舌。嫡子私通庶母在大梁律法中属于内乱,不管男女都吃不了好果子!在皇室中那更是惊天的丑闻,前朝更是有一位太子调戏庶母,差点就被皇父给废了。   这人的胆子倒是比那个太子还大!   “阿湄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意吗?”萧珩佳人在怀,轻轻在她耳畔笑道。“那次我拖阿湄给我寻书,但是阿湄却迟迟不来见我。”   “那日妾不上值。”   “阿湄答应了的,自然当说话算话。”萧珩这句说的有几分孩子气了。   窦湄咬咬牙。   “妾是圣人的嫔御……”   “那又如何?”   窦湄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这么说,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可说的话。   萧珩摩挲着她袖下的手,皱起了眉头,“阿湄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把她翻过来,将她的手从袖中拿出来呵了一口气,双手搓着,试图带给她一丝暖意。   “殿中寒冷,路上被风雪一吹自然会冷了。”窦湄说道,她试着把手从萧珩手里抽出来,但是她一动,就被握的更紧。   “今日圣人大宴群臣,大王不去吗?”窦湄看着他低下头给自己暖手,纤长的睫毛似是沾上露珠的蝶翅,他模样本来就俊美,他低头呵气的样子竟然带上了几分孩童的纯真和无邪。   明明就是做着勾搭庶母的事情,偏偏脸上却是如此童真的模样。   “我借口不能多饮酒已经从席上退下了。”席上太子频频朝徐国公看去,他自然不参与两位兄长之间的争斗。   萧珩将窦湄的双手暖热了,打横抱着她就上坐榻上去。   “大王,这不可啊!”窦湄见着他竟然就抱着她朝着坐榻走过去,急得快要哭了。真要是在这里和他有个什么,以后她可就真的不好了!   萧珩抱她坐上坐榻,坐榻是那种很大的床,两个人躺上去都绰绰有余。   出乎窦湄的意料,坐下后萧珩抱着她并不是急着将她怎么样,而是抱在怀中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还没用过晏食吧?”萧珩在她肚子上轻轻一按,沉声道,“苏寿善。”   那是他身边服侍的有品级的内监!   窦湄吓得立刻就在他怀内缩成了一团。   苏寿善亲自提着个食盒进来,他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将食盒中的羹汤饭食都放下,然后就退下了。   “怕什么。”萧珩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无别人了。”   “大王,妾害怕!”窦湄的声音都在发颤,她并不是在撒娇,她是在真害怕!这种事情是乱了伦常的!为世人所不齿。她不敢啊!   “这会阿湄都叫错几回了。”萧珩低低笑道。“叫我六郎。”   窦湄哪里敢叫,她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让他感到一阵好笑。那会她差点就冲撞了他的马,那会她的胆子大的很,怎么到了这会就害怕了?   “那么叫珩郎好了。”   窦湄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的缓过劲。   “妾不敢,妾身份低微,不配。”说到后面鼻音都重了几分。   “堂堂国公之女,要是还算身份低微,那么那些小娘子岂不是都要去投缳了?”萧珩嗅了一下她身上带着的香木味道,说道。   窦湄听见他提起的国公之女,心里头最隐秘的地方像是被一根尖锐的东西给戳着了,密密麻麻的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泪瞬时就落下来了,一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哭了起来。她的哭声低低的,像是怕被人听见特意压低了哭声。   国公之女,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将她当做国公家嫡出的小娘子来看过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赶她出门,寄居舅父家,舅母又厌恶她少年丧父。结果到了宫中,只是一个让圣人把玩的姬妾罢了。   她自己都快忘了她什么出身了。   窦湄抓住他的衣襟泣不成声,这是她被赶出家门后听到的第一个人说她的出身。她哭的脸上妆容都花了,脸完全埋进他的怀里。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再哭眼睛肿起来,就难看了。”萧珩有些手脚无措,他还从来没有安慰过小娘子的。   窦湄红肿着眼睛从他怀里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好了,饭食都快凉了。”说着萧珩拿起烤制好的肉撕碎喂她。   窦湄不客气的张开嘴,让他将那些肉条送到她口中。皇子的膳食和掖庭的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美味在口腔里化开,稍微消除了她心中的郁闷。   萧珩也乐得喂她,将一碟烤肉喂完,又端起汤碗来,里面是加了参的鸡汤。熬了好久十分入味,萧珩第一次喂人,动作都不熟练,但是看着窦湄喝汤的时候眉眼都眯了起来,似乎是非常享受这份美味似的。他将手里的勺子一松,那只鎏金荷叶匙便落在了厚重的地衣上半点声响都没出来。他低头径自吻上了她嫣红的唇。   窦湄被吻的突然,还来不及反应,舌尖已经抵开了贝齿,追逐着她的舌尖,她颤颤一躲,结果立刻就翻卷住纠缠。味蕾摩擦而起的快意如同狂浪拍打岸边,叫头颅中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冲击着神智。   她的身子被萧珩整个的抱住,起先她挣扎了一下,被立即按压住。从没享受过的快意从纠缠的唇舌中传递开时,她的手臂已经勾上了身上人的脖颈。   这种感觉太稀奇也太美妙,叫她不知所措,只能兜着全部承受下来。   “嗯……”她发出一声沉醉的哼鸣,气息和萧珩完全融在一起。   等到萧珩微微抬起身子,从她身上起来。他看到的便是她面色酡红眼光迷离的模样。   酒是色媒人,而身下的女子不需要酒,双眸秋水一荡,便足以叫人沉浸其中了。   “这汤果然好味,庖厨应当受赏。”萧珩的嗓音嘶哑的已经不像话。他喘息着,垂首在她起伏的胸间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银家到时候把留言全给回复了啊。   窦湄答应和萧珩【哗……】的原因,是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人,而且是出身国公嫡出小娘子这么一个身份高贵的人,而不是一件玩物一样的姬妾。不要指望窦湄对老皇帝有什么好看法,她就觉得老皇帝是个老男人加玩弄她害的她母女相离不能相见的老混球。   ☆、欣喜   窦湄努力的将眼睛睁大,殿内的暖气将关中滴水成冰的冬日寒气给驱逐的半点不剩,甚至窦湄躺在榻上都能觉得自己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当她见着萧珩再一次俯身来,呼出的灼热气息流动在她的面上,温热湿软的唇瓣轻轻印在她眼睛上,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密长的羽睫在唇上轻轻颤动扫出一阵麻痒。   “六大王。”窦湄开口,她吞了一口唾沫说话起来颇有几分艰难。方才她那样算是应下他了么?   “叫错了。”萧珩听见窦湄的称呼颇有些不满的低下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该起来了,妾在这儿当真行吗?”窦湄的一双手挣扎着撑在他胸口上,推了推。萧珩见着她眉尖蹙起,一张粉白的脸蛋也升起两片绯云,白里透红十分娇俏可爱。他也不为难她,径直起身,叫外头的苏寿善拿来一只新的鎏金花瓣调羹。   这回窦湄可没敢叫他喂,自己端过鎏金的食具用了起来。   时风奢靡,皇家和贵族中都认为金器可以延绵益寿,因此食具都用鎏金的多。窦湄这个五品的小才人平日里用餐根本就用不到这种金器,当她把那只鎏金调羹拿在手中,还是有几分的不自然,但是这份不自然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被那鎏金碗中热气腾腾的汤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这种身份在宫中吃一顿热饭并不是十分容易,尤其掖庭这种地方,掖庭里另一边是宫奴的居所,饭食能好到哪里去呢?   才人掌圣人燕寝,少不得近身服侍,也怕吃了什么荤腥口中身上有叫人不喜的味道,因此肉食都是不太常见的。窦湄喝着那浓浓的汤,嘴角都有些上扬。   窦湄的吃相秀雅,而且动作中没有那种局促的卑微,落落大方。萧珩看着和那些世家女子要说区别,也似乎没有。窦湄的出身他是老早就知道了,她的父亲虽然说只是一寒门,但是母亲却是前朝的名门,培养出来的儿女差不到哪里去。   她将手中的餐具放下,抬眼就见到萧珩嘴角挑着一抹笑望着他。   他那双眼睛生的好,极其漂亮的一双凤目,眼角微微就向上翘,似笑非笑的,更加叫人醉心。窦湄心想,这样子倒是平常听说的那些文士风流韵事中的公子了。   萧珩见着窦湄将饭食用完,“苏寿善。”他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在宽大的坐床上,“上姜汤。”   苏寿善自己亲自端着一个漆盘,盘里放着一只鎏金碗,里头是热气腾腾的姜汤。   “女子的身子弱,受寒了容易落下病根。”萧珩眉眼含笑的看向她,苏寿善一声不吭,但是看着窦湄的时候,脸上满是恭谨的笑,那样子竟然叫窦湄生出了他实在服侍王妃的错觉。窦湄飞快的低下头,在宫中呆了两三年,知晓宫中服侍的内侍,越爬到上面的就越不简单,同样的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撬到半点儿东西,那都是极其难的。苏寿善又是在萧珩身边贴身服侍的,恐怕也没有半点走漏风声的可能。   她心里顿时就安稳下来。   萧珩已经从那张华丽的坐榻上下来了,窦湄正好低头伸手去端那只鎏金碗,她的手指还没碰到碗,倒是视野里闯进一只修长的手,手径自拿起了那只碗,窦湄略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不知道萧珩想要做什么,只见到萧珩自己把那碗姜汤喝了一口,然后立即俯下身来,将唇堵在她的樱唇上。   缱绻缠绵,温热微辣的姜汤就从唇齿间渡到窦湄的口中。窦湄经过方才的纠缠,也不激烈挣扎,她只是眉眼垂着,青涩无比的回应他的追逐,厮缠在一起。   窦湄已经经历过人事,但是那只是单方面的掠夺而已。这种情意绵绵的,对于窦湄来说,还是头一回。   待到唇瓣分开,窦湄面色嫣红气息都有些不匀。她双眼朦胧水意潋滟,似乎只是用手一碰,那里头的水就能和晨露一般在翠绿的叶面上颤颤滚动。   他在梦中肖想了无数回的,甚至在夜里坐下浪荡事的人儿就在怀中。萧珩兴奋的浑身都有些颤抖,他把她抱在怀里,更进一步的事他想,想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只野狸在拼命的抓,但是他不能吓着她。色中饿鬼一般的样子,就是他自己也看不上。   窦湄又被他这么轻薄了一小会,脸上绯红的趴在他怀里。他的体温透过身上的锦衣热烘烘的就将她围了个满怀,年轻男子的体温还有那股瑞脑龙香似乎是包围而上的敌军,将她逼迫的半点只能缩在他的怀中。   不得不承认,她喜欢着这股气息。这让她似乎从那具松弛且布满斑点的衰老躯体中解救了出来。   她承欢于圣人,别人道是天大的福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每次侍寝,那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如同见了秽物一般,让她恶心欲呕。她从来就没有享受到掖庭宫人所说的欢愉,只是知道一阵又一阵难堪的疼痛。   “唤我六郎。”萧珩将她整个人都抱坐在怀里,窦湄扭捏了一下,脸都转了过去,似乎不愿意。   萧珩促狭的笑了一下,头就埋进她的颈窝里,唇似乎要落进她衣襟里。   牙齿轻轻触碰着那点的细腻肌肤,做出要啃咬的模样。窦湄唬的立刻就要伸手去推,虽然说是冬日,穿着衣服也看不出来,但是留下痕迹还是让她有些心虚。叫别人看到了,她总不能说是被蚊子咬的吧?   “不行,”窦湄红着脸就要把他推开,“叫人看见了,六郎是要让我被人害死么?”   听到那声娇软的“六郎”,萧珩才抬起头放开她。   “我们去阿猗那里吧。”萧珩伸手给窦湄整了整衣襟说道。   “嗯。”窦湄点了点头。既然是用襄阳公主召见的理由把她从大殿内叫开的,去公主那里一圈,不管怎样,事后有人问起也挑不出错。   襄阳公主居住在甘露殿内,这会她还真没睡,也睡不着,大名鼎鼎的天可汗再一次证明了天朝威武的军力,将高昌收为国土中,那些几十年前耻高气扬的突厥人也被打的趴在地上。这等的大好事,叫襄阳公主怎么能够看着别人好大一份热闹,自己却是跑去睡觉呢?   殿中公主坐榻之上悬挂着一只鎏金镂空的香球,香球里添加了公主最喜欢的百合香,怡人的清香就从坐榻上方袭来,叫人心情舒畅。   今日萧珩和妹妹打赌,说是窦才人定会从殿中过来陪她。襄阳公主却是不太信的,这会耶耶那边正在大宴群臣,才人掌燕寝,怎么着都要在那里当值的。结果萧珩就和她说,窦才人一定会被召来,她就干脆坐在这里等了。   当襄阳公主真的见着窦湄来的时候,欣喜的就从坐榻上走下来。   “阿窦果真如同阿兄所说来了!”公主长大了两岁,但是脸上仍然还是稚女可爱滚圆的样子。   窦湄垂着脸只是笑,过了好一会才说,“贵主还没就寝呢?”   “今日有那等庆大的事,怎么能安心睡好呢?”公主笑道。“阿窦来了正好,陪儿说会话。”公主说着叫宫人奉上热气腾腾的点心还有上好的蜜浆,拉着窦湄去那边了。   萧珩看着妹妹和窦湄在那里坐着,从眸底里浮出一丝笑意。   今日晚上的盛宴上,太子频频向那位刚刚得胜归来的国公敬酒,而郑国公也干脆起身到太子面前敬酒。皇帝是十分看重皇太子这个嫡长子,他给太子配备了朝中他颇为倚重的大臣,但是作为父亲,他又舍不得嫡次子受委屈,于是又让朝中重臣辅佐卫王,而明面上隐隐约约辅佐卫王的大臣无论从官职还是从规模都有超过东宫的架势。   皇帝自然是一副慈父心肠,舍不得嫡子受委屈。但是在皇太子和卫王的心里却别进一根针,刺的两兄弟日日夜夜都难受不安或是兴奋着。   皇太子看着郑国公,郑国公是当年跟随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之一,如今又立下这份功劳,在朝中可算是炙手可热。而皇太子要的就是这份炙手可热。   “郑国公,请。”皇太子身上礼服整齐,紫色的礼服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中,越发显得他面容姣好。   虽然他有腿疾,但是面容仪态都是极好的,比卫王那副臃肿肥胖的模样好了半点不止。   和长相好的人打交道,在眼睛上还是觉得很舒服。郑国公举起手里的酒杯道,“多谢皇太子。”   一口将酒杯中的酒饮尽,郑国公看见了太子眼底的一抹小小的火焰。   这叫他可是生出一些趣味来了。   窦湄今晚上不知道怎地,兴奋的简直要睡不着,她在榻上翻来滚去。心里似乎有一把火在烧,烧的她心里暖暖的。就是她寝室里炭火烧的并不是十分足够有些冷,她都不太在意了。她在被子里呵口气,将手暖了些,想起两人的纠缠,面颊上烫的厉害,但是此刻心里却没有半点的羞耻感。   她伸手摸摸唇,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不出的开心。女儿喜爱年轻的俊俏儿郎,她自然也是不能例外。要是能选,她才不要伴在一白发老翁身边,白白浪费青春。   明日上值,不知道要怎么装束才好。窦湄颇有些苦恼。 作者有话要说:  春季很容易感冒,我家里是全部中招了,嗓子疼的夜里都睡不好。今天云妹纸过生日,更一章当做生日礼物。   云妹纸生日快乐哦   ☆、私会   今日皇太子从宴会回来心情抑郁之余确确实实的有几分欣喜,郑国公朱知简也是和皇帝当年一同打天下,皇帝也对他很是器重,这一次攻打高昌,明面是高昌,实际上却是和长期在北面耀武扬威的突厥,这一次大战,天朝大获全胜,高昌划入国朝版图不说,就是突厥也被打了个半死,立下这等功劳,在开国功臣里也是头一份了。   皇太子有脚疾,皇帝又对嫡次子颇为倚重,朝廷上下都在风传东宫将要易主的消息,后来皇帝为了堵住这种流言,便将朝中重臣给封为太子少师太子太傅等辅佐太子的重要位置上。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好,可是皇帝又不忍心看着儿子们差距过大,委屈了嫡次子卫王,又将一波大臣给拉到了卫王的阵营里。为此,皇太子在东宫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两人都是嫡子,虽然自小萧琬就被立为太子,但是他有脚疾,性情也因此受到形象。早年段皇后在世的时候,时常在皇帝面前为长子说话,阐述长幼有别,太子国本不可轻易动摇的道理。皇帝虽然后宫美人众多,但是对于少年结璃的段皇后是十分的敬爱,她说的话他也听进去了。到了段皇后去世,宫务皇帝并不让贵妃代理,而是直接就交给了太子妃。   不过这些年来,皇帝对卫王越来越宠爱,就是出行的行杖直逼东宫。萧琬本来就为自己的脚疾有些自卑,这么一来,朝臣们摇摆不定,叫他也为自己的将来不得不忧虑一下。   皇帝给他安排的那些太子少师太子太傅,虽然说都是皇帝倚重的大臣,可是其中多是以直谏闻名朝野,要说他们手中有多少权力……恐怕都还不如卫王的那一拨人。这叫萧琬寝食难安,如今再指望耶耶已经是没有半点用处了,还不如靠他自己来的好。   东宫的宫人上前,为他换去宴会上繁复的礼服,夜已经深了,几名宫人将热汤端来,热汤中加油香药,热气扑面之时,一股馨香便扑面而来。   一名华衣高髻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殿门,芊芊细手扶门楹上,宫人见了她颔首行礼,“尉迟娘子。”   萧琬换好衣物出来,令人撤去那面大屏风,见到的便是那名丽人走进来。关中深秋寒冷的几乎能把人的耳朵给冻下来,不过这佳人还是身披轻纱,如同一层薄雾笼罩在她身上。殿中煦暖如同五月暮春,所以佳人身披轻纱倒也挨不了冻。   这女子并不是从外面正经礼聘过来的太子妾侍,而是原本一个乐府美人,太子喜欢了在东宫也有一席之地,只是到底没个正经名分,到现在宫人们唤她一声尉迟娘子。   “姣娘。”萧琬见着她,面上的笑意一下子渲染开来,将他苍白年轻的脸上增添出几分光彩。   这名乐府美人,年轻貌美而且善解人意,对于萧琬来说是烦闷中的一抹亮色,有了她,歌舞之中那些烦心事倒也不那么叫他头痛了。   尉迟氏浅笑行礼之后走上前来依偎到他身边,“今日太子心情很好呢。”   佳人在怀,衣裳上熏的榄香便盈盈袅袅的将两人缭绕,萧琬抱着她到床榻之上,宫人将纱帐落下退到帷幄之外,他低下头和怀中的宠姬咬耳根,“孤今日心情不错。”   “是因为宴上的高昌乐么?”怀中尉迟氏问道。   萧琬点点头又摇摇头,高昌乐固然悦耳,与大秦传来的颇有些别的妙处,但是真正让他心悦的还是郑国公朱知简敬的那盏酒。   耶耶不给他配有军功的辅佐臣子,那么他自己找就不行了?样样靠着耶耶,哪天他恐怕都要被二郎那头臃肿的肥猪给拱下太子的位置不可!   而耶耶,瞧着他一心为那个肥雀谋划的模样,就知道已经不能完全依靠了。阿娘已经去世,他能靠的便只能是他自己。   尉迟氏见他面上笑容凝结,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如同一只乖顺的猫儿,缩进他的怀中,一双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娇柔之态令人心生怜爱。   萧琬见到,面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少许,他低下头来,“姣娘。”   尉迟氏微微起身,让自己上半身起来,将萧琬的头抱在怀中,手指轻柔的抚摸他披散下来的长发。   他嗅了一下女子身上的香气,似乎还是记忆中阿娘常用的熏香味道。萧琬的心如同从闹市中一下子就进入到了静谧的深林之中。那种静谧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   深秋里天亮的也晚,这会已经是平旦时分,所谓的平旦乃是日夜交替之时,这会掖庭的宫人也起身了要去庖厨里拿嫔御里的朝食,还有准备好熏暖了的衣裳等物。   在掖庭居住的嫔御是三品婕妤以下的美人才人等,品级并不高,但是她们也是天家的妾侍,自然是不能和外面人家里的妾相提并论,她们有俸禄也有自己使唤的宫人。   此时几名宫人正提着食盒赶回去,其中一名宫人强忍着要打出来的哈欠,眼睛里多了几分泪意。宫人们都认得她是在窦才人处服侍的,见到她如此模样,不禁压低声音问了几句,“听说窦才人宽和,并不是苛刻的人呀。”   宫人都是苦命人,入宫之后,少有被圣人看中临幸升位的,大多是都是在宫中服役到死。所以彼此之间,还是存了几分的善意。大家都是可怜人,要是还互相过不去,这不是给自己在找长久的不痛快么。   那名宫人强打起了精神,“最近才人不知怎了,对衣饰很是上心,昨夜为她熏衣,歇迟了。”   此言一出,宫人们面面相觑。   才人的品级说高不高,说低那也是不低,但是香料这等物什,非上好不能入味,六尚的女官对此管的十分严格,通常也只有高品级的嫔御才有好的香料。五品的才人能有多少的好香料?   还真的没有什么好香料,窦湄拿起那叠熏好的衣物在鼻下轻轻一嗅,眼中的光彩便黯淡了几分。   进宫三四年,如何鉴别香料,她早就摸索出来了。   她用的和甘露殿中的实在是相差太远。   窦湄看着那边垂首侍立的宫人,因为才人份位不高,服侍她的宫人也才那么两三个。   “日后也不要熏香了。”窦湄说道。   宫人原本心中一喜,为不用再早起而高兴,但是又一想,若非是才人觉得自己熏衣的手艺不好?   想着面上就是一慌,窦湄见状知道是宫人多想说道,“我本不喜这味道,日后只需将衣物熏暖送来便是。”   冬日寒冷,衣物不熏暖那简直是冷冰冰的叫人难受的不得了。宫人听了之后心中才安稳下来,这差事才人还是交给自己做呢。   窦湄坐在席上,高足镜台早就搭起来了,那方铜镜将人的容貌照得有几分朦胧,她的手边放着一只妆奁盒,里头要用到的妆粉眉黛等物已经准备好了。宫人上前来给她梳头,梳的仍然是宫中嫔御内风靡的高髻,梳好了在发鬓旁插上一支步摇,窦湄向来不喜在高髻上装饰太多,此时仕女们常用的绢牡丹她都没让宫人们扎,平日里发髻里只需插上几根玉簪就行了。宫人们私下里说起来,都是觉得这个才人年纪小小,在打扮的事情来比起那些争奇斗艳的嫔御,还真像几分心死的老妪了。   这几日窦湄倒是一反平常,那些被她压在最底下的妍丽的步摇也被翻了出来,戴在云鬓旁,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旁边的盒子里一掂,掂出一枚梅花形状的花钿,贴在眉间。   方才熏好香的衣物已经被她放置在一旁,身上穿的是另外一套。她拿起一只小瓶子,瓶子晶莹剔透,里面绯色的液体就在这剔透的小瓶子中晃荡,这是圣人有一次在她侍寝之后赐给她的玫瑰水。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指,眉头也皱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将瓶口拧开,指尖沾染上了这玫瑰水的芬芳,轻轻的点在脖颈上。   用过朝食,待到上值时候,她便和张孟一同去甘露殿书房中。   张孟见到她梅花妆的装扮楞了楞,而后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这几日湄娘比以前好看许多呢。”   窦湄当年能被召进宫来的,也是因为那一副的好容色,如今年岁愈长,容貌也如同一支逐渐绽放的牡丹,越发的美艳,这份美甚至逐渐变得有几分咄咄逼人。叫人不想去直视这张年少妍美的面容。   一头浓密的乌发绾成高髻,云鬓前的那只随着步伐微微颤动的步摇,更是为她通身添上一份美。   窦湄平日里也不太爱施用妆粉,逼不得已,才拿米粉随便擦擦完事。而这一段时间的精心打扮,确实是叫人奇怪。   “今日圣人要是见到了,一定多看湄娘几眼。”张孟心中有些吃味说道。   窦湄垂下脸,“今日圣人来了,你站前面。”   嫔御们都知道,这服侍圣人燕寝的时候,站在前面能被圣人看到。听到窦湄这么说,张孟不由得抬头去看,却看见窦湄脸上的坦荡荡,方才那话不似半点作伪。   不想叫圣人看见,如此装扮又是为了什么?   这话堵在她喉咙里,说不出来叫她难受的很。   战事之后,便是军功和赏赐的事情,但是比起战事从六部发来的奏章还有不断发去中书省的那些卷轴比起来,实在是不能再轻松了。   这一日倒比往常都要轻松许多,襄阳公主派来的小黄门见着窦湄已经将事情都做完,恭谨的一弯腰就请她过去。   张孟见着了倒也不是完全的羡慕嫉妒,公主那里固然好,可是她除了一手的好琵琶之外再无多少上的了台面的东西。真要到了公主的面前除了丢丑也没有第二回事儿了,张孟十分有自知之明,窦湄的国公小娘子的出身和那一手的王字能得公主青眼,她凭什么?   张孟目不斜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今日和公主写了几幅字。字,窦湄是常写的,她默写了一副兰亭集序让宫人交给襄阳公主,襄阳公主手边靠着凭几,手里拿着她那卷字,看了良久,最后说道,“阿窦这字,和阿兄真是像。”   公主有三个兄长,但是公主口中的阿兄只有六大王之人,窦湄整理案上黄麻纸的动作楞了楞,“妾的字和六大王很像么?”   襄阳公主看了看点点头,“像,虽说世间习王字的人多,模仿王羲之父子笔迹的多了去。但是形和气两者可不是随便就能模仿得来。”   窦湄听见公主的话垂手恭听。   “倒是阿兄的字好,就是那位字写得好的起居郎也说阿兄的字得二王所长,形气兼备。我在阿兄身边多年,早就将他字体牢记在心中,刚刚见到,还吃了一惊呢。”   窦湄听了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但是那笑意在她唇边只是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归于平静。   萧珩此时还没有出阁,最多不过是到东宫的弘文馆读书,读书之后很快就会赶回来照顾妹妹。因此只要在襄阳公主这里,不愁见不到他。   “六大王资质绝佳,妾怎能和六大王相提并论?”窦湄扬起嘴角想笑,那一日萧珩执拗要她唤六郎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少年炽热的体温和煦暖的鼻息似乎还停留在面上,她垂目袖手。将眼里的那抹情愫给隐藏起来,在这大内之中,两个人的事情,只能是他们之间知晓。   “阿窦也不必这样谦虚,”襄阳公主说道,“像就是像。”说着她看着窦湄。   “阿窦变好看了。”公主看着窦湄一会说道。   窦湄笑道,“贵主又来笑妾了。”   “儿才没有呢。”襄阳公主颇有些不服气的嘟起嘴,窦湄看了愣了愣,大内之中宫规繁多,对于嫔御也是束缚多,像公主这么笑的,那根本是没有。   “贵主前几日想要看三国志,妾为贵主拿来。”说着窦湄起身。   “这种事让奴婢们来就可以了,阿窦何必亲自去?”公主问道。   “这种事,奴婢不识字,怕做不好。”窦湄笑笑走下坐枰,穿上翘头履走了出去。书房一般设置在比较幽静的地方,书房外没有黄门郎,窦湄推门而进。一股混杂了陈年竹简气味和驱虫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窦湄走进去,转身把门合上。自己走入书房,书房里放置的是一卷卷的书卷,还有不知道从多久流传下来的书简。   她才要走进书架前,一股她熟悉的瑞龙脑香从背后整个的环绕过来。窦湄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身后一双紫色的袖子已经环抱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容纳在怀中。   萧珩将窦湄整个人都抱着,闻见她脖颈萦绕的玫瑰香气,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他将头埋入她脖颈的衣襟中,嗅得这缕缕幽香,而后又不满足于此,又将她翻过来低头便吻她。   萧珩长相俊秀身材颀长,窦湄被他抱在怀里,根本就没有半点的抵抗力。见着他吻过来,窦湄一躲,他的唇错过那嫣红诱人的唇落在了她的嘴角。   窦湄双手抵在他胸前,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躲在这里来偷袭她。双手用力的推了推,“放手。”她低低说道。   萧珩鼻中发出一声轻笑,窦湄立即察觉到有湿软温热的东西在一点点的舔舐她的嘴角,在引得她低声惊呼之后偷的这一空隙滑入檀口。   窦湄被口中传来的酥麻所震的浑身一僵,而后被他整个的按在怀中动弹不得。他纠缠她,逼着她一起和他缠绵,将那股浓郁的情感传达到她的身到她的心间,她也不是半点都不反应的,窦湄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的回应他。萧珩大喜之下,行为越发孟浪,他抱着她的手一路下滑,隔着层层厚重的衣物一托,就将她整个人都托抱了起来。窦湄突然被放开终于可呼吸,她大口喘着气,脸上因为方才的纠缠红晕浓厚,和她眉间的梅花花钿映衬的越发娇媚多情。   窦湄趴在他身上,刚想出身斥责他突然就窜出来,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他越显急促的呼吸,臀那里传来几分异样的感觉,他的那只手包在那里手指揉动。窦湄惊讶的无以言加,她抬头,就望见萧珩水样又带着几分欲求的眸子,他难得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般咬了咬唇,然后低下头来在她耳旁道,“湄娘,阿湄,我想你。”   窦湄低了脸,“我也是。”   不一样,不一样的。   萧珩气息不稳的低下头,额头和她相触。他没法把他想到的关于她的那些旖旎的甚至下流的事道出。   女子馨香芬芳的身体在怀中,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些瑰丽到无以复加的梦境,以前那只是梦,而这次人却是真真实实在他怀里的。   想到这里他翘了嘴角,手越发的不老实,趁着窦湄不注意已经滑入她的衣襟里,做坏的要解开里头的衣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还是喜欢掉节操,最近事儿多,更新会少,见谅咩~   ☆、偶遇      “你平日里那些书是怎么读的!”窦湄又羞又急,胸前内里的衣服被弄得一团糟,外头穿的衣物还有两件被扔到了地上,鹅黄的披帛一半挂在书架的空隙之处,还有一半躺在地上,估计是他随手一扔就挂在那里了。她转过身去整理自己的衣襟,胸前的裙带被扯的不成样子,萧珩被她推到一边,他眨眼看着窦湄几乎是气急的在整理衣襟,他拿过那边的系带走到窦湄身后,就抱住了她。   “我不好么?”他问道。   窦湄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这种事情从那日之后,她也想过的,私情私情,男女之间的私情总是暧昧且纠缠不清的。   “在书房里,你做的出。”窦湄没好气的扯过他手里的系带自己走到那边的书架后整理衣襟。   萧珩站在那里,他方才将窦湄拨弄的一塌糊涂,但是他自己倒是衣冠楚楚,任然是一副年少亲王的模样。冬日里所穿的衣物多,窦湄花了点力气才将自己整理好。一摸云鬓发现原来戴的那只步摇不见了。只好回过头来去找,出来一看,在书房里的橘黄色一片灯火中,着亲王服色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只步摇,步摇上花枝正在修长手指的拨动下颤颤巍巍的颤动。   窦湄见到他低头拨弄步摇,又想起两人刚才之间做的荒唐事。方才差点就……   萧珩听见她的足音,抬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走过来,抬起手,就将步摇稳稳的戴在了她的云鬓上。   窦湄面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她见着萧珩紫袍上暗金的纹路在眼前流转,宽大的衣袖挡在眼前,她的脸颊甚至都和这种产自蜀地的名贵锦帛厮磨着。   待到衣袖落下,那只步摇已经回到了她的云鬓上。   萧珩仔细的看了看她云鬓上的那只步摇,对自己选定的位置很是感到几分满意。   “方才为什么要推开我,你不喜欢么?”萧珩对窦湄推开他有些不满,明明怎么看她都是乐在其中的样子,而且指尖所触的不同寻常如同被春雨打湿的感觉,也是告诉他,她的身子是想要的。   既然如此,忠诚于自己,岂不是很好?   “贵主等着我拿书轴呢……”窦湄仰着脸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萧珩,这话才说出口,见着他眼里在一片平静下流动的暗流,她低了头,“我怕冷。”   “呵。”窦湄听得身前男子一声轻笑,他低下头,鼻尖亲昵的在她的鼻子上蹭着。“那么就等阿湄觉得合适的时候好了。”   窦湄的脸又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她牙齿咬住下唇愤愤的瞪他一眼。自己走入书架中,拿了一卷书卷。她走出来,将肩上的帔子整理好,就要走出去。还没走几步,萧珩一伸手就抓住她的袖子再一扯,就将她再次扯到他的怀中,他低头吻在她的唇上,这次相比较上回的缱绻缠绵,这次倒是霸道的多,他蛮横的缠住她的舌头挑逗她最经受不住的地方来回刮弄,最后他满意了才放开她。   窦湄被他吻的狼狈不堪,一脚就踩下去。结果萧珩脚下一动就叫她踩了个空。她抹抹唇上,亏得今日上妆的时候没有擦殷红的口脂,不然这会两个人脸上都好看了。   她跺了跺脚,抱紧怀中的书卷拉开门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苏寿善走进来,他一言不发,上前给他整理衣冠。虽然方才和窦湄厮磨一阵,差点就成就了好事,但是他身上还真的没有多少凌乱的地方。苏寿善尽心给他将发鬓整理了一遍,身上袍服原本不多的褶皱被抚平。   如此整理一番后,苏寿善退避到一边。   萧珩抬足走出了书房,苏寿善跟上。   窦湄到的时候,正好听见那边襄阳公主在撒娇,“今日阿兄来了呢,儿还以为阿兄要多久才来。”   赵王到了现在并没有出阁,加上年少更加没有参与朝政中。每天最忙的也不过是去东宫读书。   “今日阿兄路上有事耽误了,阿猗就原谅阿兄这一次?”萧珩的声音里的笑意都能满了出来。   窦湄走进去嘴边露出笑容,“贵主。”   襄阳公主正在和兄长说话,听见窦湄的声音转过头来,窦湄正将书卷交给内侍。公主看着窦湄云鬓上的步摇有些奇怪,“咦?阿窦,这步摇戴的怎么和方才不一样?”   窦湄手一顿,萧珩面上还是笑盈盈的样子,眸子已经垂了下来。   “妾刚刚回来的时候,不慎滑了一跤。”窦湄解释道。   外头天冷,要是有那个粗心的宫人把水洒在过道上,水结冰了不小心踩上去滑一跤也是有可能的。   襄阳公主也没细想,听到她这样解释也点了点头。   在公主让宫人将书卷摆上书架上,宫人们将书卷一头放在书架的金圈里徐徐展开来,趁着公主低头的瞬间,窦湄抬头来看,正好就和萧珩的目光撞在一起。   萧珩那双眼里带些许的幽蓝,他看着窦湄眼波里有了一丝柔情似水的味道。   当众眉目传情,恐怕没有人比他更大胆了。   窦湄心头一跳,不得不伴着个端庄的脸别过去,不过到底是回了一段眼波,算是回应他了。   萧珩面上的笑意更加的真切了。   **   清河长公主的日子可谓是十分顺心,女儿的亲事就被定下来,就是儿子……她想给儿子尚公主,没想到这回崔氏那班宗亲一反常态的雄起了!他们不和长公主玩什么当街两家互殴,径自在门口请见,长公主不召他们也不走。   崔氏是世家,虽然已经没落不如祖上那般显赫也是世家!在长安士人中有着极高的评价,这会科举主考官不是世家子,参加考试的士人都还要闹事,上书朝廷要求换个大姓子弟来,更何况是延绵几百年的世家?   长公主怎么收拾自家驸马是她的事情,但是她真的敢当街给崔氏族人难堪,恐怕她名声也就臭大街了。   世家要是真搬出那套礼仪伦理来,还真的有几分叫人扛不住,这会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兵荒马乱了,可马上得天下,现在这会当街殴打世家子试试看?皇帝都不那么干。   于是长公主难得的捏起鼻子召进崔氏的族长,再然后就是被那一套一套的伦理给打的落花流水,她书读的不多,嘴上文雅吵架的功夫真的拼不过世家,崔氏族人是真心不想再来一个公主了!   公主祸家啊!清河长公主一人已经让几百年的崔氏受尽难堪了,还来一个公主,崔氏的清名要还是不要?   崔氏老族长大张旗鼓的这么请见长公主,一个坊的人恐怕都知道了。要是长公主真的像对付驸马似的来个抄家,事态绝对严重到长公主不能承受。   长公主难得的在崔氏那位须发皆白的老族长那里吃了个亏,老族长和长公主说了半宿,她想要个公主儿媳的想法被彻底打了个干净。不过消息传到崔尚那里时,崔尚屏退左右后,立刻高兴的就从席子上跳了起来!   崔氏对尚公主一事很大意见,从前朝至今,公主代表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分,公主们有自己封邑属官,对属官也有任命权,公主们彪悍参与皇权争夺的事情不可胜数,南朝还有一位公主造反,问她原因,竟然是做公主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做皇后来的舒服!   公主造反,满门上下也要跟着倒霉。世家从前朝一路走来,真心是觉得公主和瘟神也没什么区别了,不然当年崔晤也不至于想不开差点就要自残。   嫁进去一位小娘子做王妃可以,但是再尚公主,不行!   长公主心里知道说是娶新妇,世家女是最好的选择,自己不得已认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干脆就请自己的天子阿兄到家中做客,也是叫萧珩和崔宏德这对还未婚小夫妻见见的意思。   皇帝很给妹妹面子,带着赵王就驾临清河长公主府。   崔宏德几日前就开始叫人精心准备着今日的衣饰,她本来就生的貌美,那么一装扮,即使面上薄施脂粉,也能叫人眼前一亮。   萧珩亲自扶着皇帝从车驾上下来,来之前长公主已经派人用龙脑等香料将皇帝要经过的道路铺洒了一路,只觉得浓厚的芳香扑面。   长公主府中门大开,一名盛装妇人发髻上簪着一朵富贵牡丹,身旁还带着一双儿女侯在那里。   “清河。”本来就是兄妹之间互相走动一下,皇帝也不想和自家妹妹太讲究神马礼节,走过去和平常人家一样的兄妹那般。   “圣人。”清河长公主身旁一个端丽的小娘子行礼道。   萧珩早就知晓皇帝有意将这位从姊给他做王妃,他的面上只是客套的笑,眼睛也垂下来不去打量她。   “这称呼应该改了。”皇帝被儿子扶着走进长公主府邸,他笑着对崔二娘道。   崔二娘心中甜蜜,面上依旧保持着世家女该有的矜持,倒是长公主看不下去了,笑道,“二娘,该叫阿翁了呢。”   话语刚落,皇帝哈哈笑起来。   小娘子面上的绯红愈加浓厚,脸儿垂在胸前差点都抬不起来。   一众人走入宽阔的堂厅内,又叫人将卷起的竹帘全部放下。长公主和圣人想要说些话,见到在哥哥身边恭谨坐着的侄子笑道,“阿兄,何不叫六郎去外面走走?我这府中样子如何,六郎还没看过呢。”   皇帝点点头,转头满是慈爱的对萧珩说道,“你去走走吧,这是你姑母家中,不必拘束。”   “唯唯。”萧珩站起来。   长公主一个眼色朝自家女儿使去,叫崔二娘更加满面红晕了。   这长公主府中不比那些亲王逊色多少,各种假山楼台湖水,看得叫人目不暇接。萧珩面带微笑,叫旁边跟着的侍从都觉得这位大王心情很是不错。   萧珩望着那面的湖面,此时天还是冷,但是湖面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关中的冬日叫人有些难捱,那些内侍动的哆哆嗦嗦的。萧珩看了一会返身向回走,这让一众的内侍送了一口大气,一名身着白狐裘的小娘子袖手迎面走来。   内侍是认的那名小娘子的。   可不就是清河长公主的爱女,未来的赵王妃,永泉县主么?   崔二娘被柔软绒绒的白狐裘拥着,雪白的狐裘显得她肌肤白里透红格外可爱,她站在那里见到萧珩来,面上一瞬间露出惊喜,而后她很快将那抹惊喜藏住。   她是来这里和萧珩来场“偶遇”的。   平常世家女在下聘礼之前不会和未婚夫相见,但是她是长公主之女,世家的框框条条管不到她头上,而且她是从小看着长公主的肆意长大的。   那些世家女不敢做的事,她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唐朝人并不喜欢娶公主,觉得娶老婆还是要娶五姓女这种世家女好,长安流行一句话“娶妇得公主,无事适官府”有个公主老婆没事儿也要到官府里头转一圈,后来甚至出现大家都争先恐后娶世家女,皇家公主一群人避之不及的这么一种情况。有个唐朝皇帝被这种情况给气笑了,说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要娶五姓女,感情公主就真的比不上?   PS:文中那个造反公主历史上是真有的,是南北朝时期的公主,撺掇着驸马造反,后来事败她说做公主有神马好,做皇后才叫爽!ORZ   ☆、担忧   雪白的狐裘上细细密密的绒毛蹭在少女的脸颊上,崔宏德本来就年少貌美,她的肌肤是天生的白皙,因为娇羞,这白皙的肌肤下又透出一股绯红来。在白狐裘的映衬下格外的姣美。   萧珩站在寒风之中,他站在过廊之上,双手背在背后,宽大的袍袖垂在他的身后。头顶一顶发冠,冠缨结在下颌。寒风吹来,后面的内侍冻的是瑟瑟发抖,倒是萧珩长身玉立,宽袖被吹鼓起来,宽袖摆动颇有几分前朝名士笑傲于山林之间的风雅之气。   当一名身份高贵的俊美少年伫立在眼前的时候,会是何种感觉?   崔宏德看着他,心里涌出一种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暖意。   “六郎。”她出声唤道。   萧珩嘴角绽放出一丝带着温暖的笑,这种笑他在宫中笑给很多人看过,那些人希望自己是什么样子,那么他就做个什么样子给他们看。   耶耶想他是孝子,他在耶耶的面前便只是孝子。在两位嫡亲的兄长面前,他们希望他只是一个懦弱的少年亲王,他便在两位兄长的面前只是一个恭顺本分的弟弟。   同样的,这位从姊想要一个好情郎,他自然也扮的出。   如玉的面庞上笑意荡开去,似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就是这萧瑟肃杀的冬日里也回到了春日里的暖煦。   “从姊。”萧珩道。   他朝崔二娘走去。走到离她有两臂远的地方停下,“冬日寒冷,从姊怎么出来了?”   “六郎不也是顶着寒风出来么?”崔宏德笑道,一双好看的杏眼弯了起来。就连嘴角都带上一丝娇俏。   “耶耶叫我出来走走。”萧珩笑答。   “六郎第一次在长公主府中行走,我来为你带路吧。”少女眨眨眼说道。   萧珩闻言,温尔一笑,拱手向少女微微一礼,“那么就多谢从姊了。”   崔二娘福下身还礼,她因为有个和天子同胞的嫡出长公主阿娘的缘故,能得到亲王之女同等的待遇,但是和萧珩这种真正的亲王,到底还是差了。   长公主府虽然比不上卫王用一个坊修成的府邸,但是富贵之态是满眼都能看得到。因为天子驾临,清河长公主用名贵的几乎一丁点就值得许多金子的龙脑香铺洒在地面上,龙脑香只需沾染一点,便可常年停驻,甚至十几年不去。   萧珩望见一处泉水,在这寒冽的冬日里氤氲的雾气从不断流动的水面上飘绕而上,龙脑的清香已经传遍了整个府邸,萧珩闭上双眼不需深呼吸就能嗅的满心的芬芳。   池子旁罕见的有几抹绿色,看着很是有几分的稀奇。   萧珩看着那抹绿色,挑起嘴角笑了笑,浓厚的龙脑香气积聚在身旁不去,他本人也颇喜欢用瑞脑龙香,甚至自己亲手调制,用一点还好,用多了不免熏的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两人身后跟着内侍还有侍儿,浩浩荡荡的跟着。两人虽然由皇帝同意,只等萧珩过了元服就将崔宏德以六礼娶之。萧珩却没有多少和她有些平常未婚儿郎与小娘子常有的花前月下风流的打算。   “六郎爱茗么?”崔二娘在外头站了好一会,虽然狐裘加身,但是一张小脸还是冻的冰凉,颇有些受不住。   “嗯,”萧珩扫了一眼崔二娘被寒风冻的通红的脸,“不知从姊能为我烹上一杯?”   侍儿们忙着将门拉开,室内早就点上了香炭,虽然比不上大内,但是在长安的权贵中还是数一数二。   萧珩坐在榻上,手下是放置好的凭几。   那边少女已经换下外面披着的狐裘,里面的是二十破的间色裙。她跪坐在榻上,手里正拿着茶碾的两端,茶碾是橘木制成,两侧都有花鸟及飞天花纹,极其富丽堂皇。少女垂首带着些许的娇羞,她手里在碾碎茶饼,但是少女怀春的心思,还是让她有些忍不住想朝萧珩那里看去。   大内之中,贵人居住的宫殿内,都有上好的炭火,炭是上好的炭,甚至用上好的蜂蜜混了,捏成各种各样的吉祥图案加入调制好的香药,焚烧起来,整座宫殿煦暖如春不说,还会芳香怡人。   苏寿善袖着双手站在入口的屏风前,他虽然是去了子孙袋的阉寺,但是对男女这回事儿那是比正常男子还灵敏,永泉县主那样,一看就知道不想过多人服侍着。不过看着大王的样子,似乎是不怎么太在意这位县主?苏寿善在萧珩身边服侍几年,哪里还会看不懂他的情绪,虽然瞧上去似乎是那么回事儿,但是这根本就是漫不经心嘛!   苏寿善想想县主眉角眼梢里流转的情意,一时间他还真的不知道感到好笑,还是可怜这位县主。长公主替她求得的这份姻缘,还真的不知道是好还是歹呢!想着,苏寿善心中生出几分念头来,不知道日后会是如何的光景哟。   **   樊川处于长安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一向是贵族世家大宅密集的地方,樊川此处风景独好,尤其是春日,杨柳垂绿,桃华绽放,那浓似酒的花色引得人流连忘返。但是此刻樊川的美景在冬日寒冽的冬风中还没有半点踪影。   崔氏在樊川也有一处宅院,清河长公主的驸马自从被长公主那么一教训,精神便有些不济,便搬到这里养病。   崔晤是世家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男子,若不是这样,恐怕也不会被注意到尚公主。他此刻面色蜡黄,躺在病榻上,双眼阖着,看着似乎没有多少力气的样子。   一名崔氏族中的少年跪坐在崔晤榻前,榻上的崔晤发出唔的一声,然后连连咳嗽起来。少年见状,连忙叫奴仆去拿来温水。他将崔晤从榻上扶起来,喂崔晤喝水。   此时崔晤瘦的很,少年十七八岁,扶起他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劲儿。少年喂着他喝了一点温水,想起到了该喝药的时候,又叫人端上药汤,扶着喂下去。药汤熬的黑不见底,瞧着就叫人从心里发憷,少年在崔晤身边照顾久了,知道药汤苦涩,不耐一勺一勺的喂。干脆就让崔晤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让侍儿端上热水漱口过后,崔晤剧烈咳嗽了起来。   “阿叔可好些?”少年一只手在崔晤的胸前不停的给他平气,好叫他好过些。   崔晤没有回答侄子的话,他嗓子痒的厉害,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将喉头的痒意给压下去。   侄子小心瞅得叔父似乎好了一些,斟酌了一下开口,“阿叔,二娘嫁于六大王,不也是挺好?”   清河长公主在世家里的评价并不高,弄得崔氏对公主都敬而远之,也不愿族中再有人尚公主。但是清河长公主让嫡出小娘子与皇家嫡皇子联姻,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事。   “小子不知利害!”崔晤听得侄子这么说,气的眉头都皱起来,“与天家结亲,是那么好结的吗?况且……”说到这里他自己深呼吸一口歇一下继续说道,“二娘性子……恐怕不适合嫁进天家。”   崔晤与长公主夫妻情分淡薄,但是当年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好好教好两个嫡出的子女,嫡子嫡女之重要是那些庶孽所比不上的。对于女儿他更是起名宏德,他对儿女的期望在那会是真的很大。但是他没想到长公主好妒能到那个地步。   不让两个儿女接受崔氏的训导,就是他这个生父,也没有见过孩子几次。他听说二娘的习性全部随了公主,起居用度奢靡,甚至与真正出宫开府了的公主也差别不大。   “二娘年少,本来就没有什么建树,因为长主才得以封县主。但是无源之水,本来就不能长久,我听说她性子也随了长主。天家不同于平常人家,若是平常人家,二娘这性子恐怕也不易过好。”   少年听着叔父的这么一番话,惊讶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过了半响他才支支吾吾不太确定的说道,“听说赵王和善,宽和待下。”   崔晤扯动了一下嘴角,面上的表情有些嘲讽,“能一样么?”   少年闭嘴了。这还真的不一样。这下子他也跟着担心起来了,不过担心了一会他的心又落回肚子里。   赵王只是一名藩王,不是皇太子,虽然如今皇太子和卫王争斗,但是赵王怎么看都不能可能越过两名兄长登上宝座。只要不是在那个位置上,就要受到世俗伦理的束缚。再和妻子过不去,也不可能闹出什么大事来。   皇帝是在妹妹这里用过晚食才起身回宫,车上他是将萧珩带在同一辆车上。萧珩推迟再三实在是架不住皇帝的爱子之心,担心他在车上被寒风吹了,拼死拼活要让他一同坐上那华丽的马车。   马车前有六匹白马拉动车体,周旁还有禁军护卫。   马车宽大舒适,暖融融的叫人想要睡着。   皇帝今日很高兴,他看着萧珩,想起当年妻子去世的时候,这孩子才八九岁大,小小的抱着妹妹哭的伤心欲绝,一转眼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再过不久他就要令人操办元服礼了。   “六郎,二娘好不好?”皇帝是觉得妹妹家的二娘是不错的,出身好是世家女,而且血统和皇室也很近。不过他还是问了一下。   “耶耶……”萧珩只是唤了一声,便低着头嘴角带着一丝的笑。   皇帝见此情形,越发以为萧珩对崔二娘有意。一对小儿女,情意相投,倒是最好不过的佳偶了。   皇帝想着心情越发的舒畅,他给皇太子择太子妃,也是世家出身,可是萧琬到现在只是一味宠爱别的妾侍,最近更是宠爱貌美出身低的尉迟氏。太子妃从入东宫到现在,膝下除了一个郡主,再无所出。   夫妻过成这样,皇帝是不太可能心里好过的。当他见着萧珩似乎对崔二娘也有意,他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几分。   皇帝的仪仗进了宫门,萧珩一路服侍着父亲进入甘露殿后,去看妹妹。襄阳公主此刻还没有就寝,见着他来,很高兴的和他说话,还把今日新制成的合香丸给他看。   “这是儿和阿窦前月一起调的。在树下埋了一月有余才好的呢。”襄阳公主说着,叫宫人拿来一只鎏金团花香球,“阿兄试试如何。”   说着公主打开鎏金香球上的子母扣,香球团花内饰有飞蛾,栩栩如生。她将里头的香盂转过来,将合香丸放进去,教宫人点上。过了一会沉水香甲香与白檀香的芬芳从香球中飘出,浓烈的芳馨让他今日的心情稍微得到好转,浓烈的前调过后是芬芳清雅的果香味,萧珩能从香味中分出零陵香、藿香还有白渐香。   “这是阿猗和阿窦一起调的吗?”萧珩看着一旁鎏金莲叶盒里装着的几颗合香丸子说道。   “是呀。”小公主说着眼睛就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她很喜欢和窦湄在一起。既不像那些宫人一般战战兢兢,也不是和那些世家小娘子那样面上好好的总是叫人觉得疏远。   “阿兄那里宫人愚笨,调不出这样的。阿猗送阿兄一些。”萧珩说道。   襄阳公主闻言,很大方的叫宫人装了一半有余给萧珩。   萧珩从妹妹那里出来,前往千秋殿,他自己亲自拿着装着合香丸的盒子,他看向掖庭的方向,萧珩呼出一口白雾。   他想见她了。   耶耶问他对崔氏好不好,他就算顺应心意说了不想要又能怎样,耶耶也不会将崔氏不嫁给他。耶耶眼下想要要的是孝子,兄弟和睦,那么他自然要让耶耶看到想要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是渣货……妥妥的   ☆、卿卿   窦湄今日从内侍省那里来的内侍手中领到了崭新的衣物,这眼瞧着要到年底,冬至日也过去好久了,按照往例,自然也到了给后宫嫔御发放新衣的时候。宫中不比宫外,一举一动,一针一线皆有法度,就是承香殿的贵妃没有圣人的诏命,也不能染指太子妃掌管的宫务。所需布帛等物,自有有司管辖。   张孟早早的捧了衣物到窦湄这里来,比比两人所得的衣物纹样相差几何。   窦湄叫宫人把新得的衣裳奉上,之后就恹恹的跪坐在一旁。也没有半点和张孟斗艳的兴致,后宫嫔御们的一大乐趣就是互相比比妆容衣饰,看看谁更加娇媚动人。虽然说是后宫嫔御要求妇德妇容,但是到底还是以色事人,逃不出这两样的。   衣裳是丝绸,说有多好吧,那也不至于。窦湄在甘露殿待的久,好东西见过不少,内侍省送来的也慢慢不太能进她的眼了。   “这还有七日就要除夕了。听说到时候宫外许多好人家的郎君会扮成僮侲子进宫驱傩,到时候不知道是如何的热闹呢。”   这是往例,长安除夕之夜,大内要挑选千余人来做僮侲子,由乐吏领着到大内来趋傩,到时候天子也会带着皇子公主后妃去观看,她们是后妃,自然到时候也会去看。   窦湄听了还是没提起太多的精神,“那些僮侲子都瞧不见脸,看和不看又有多大的差别?”   张孟听了可有些不依,“湄娘才多大,怎么和长安寺中的老妪一样?”   年少女儿爱俊俏郎君,这是雷打不动的。虽然也有偏偏喜欢年老男人的,但是张孟很显然不属于那一列,做了乐府美人也好,跃上高枝做了五品的才人,到还是有那一份的春心。将心比心,张孟估摸着窦湄和她也是差不多的,没想到窦湄倒是摆出老妪一般的心态来。   窦湄趴在凭几上,前一段时间年末书房里忙的连一口水都没时间喝。到了现在两眼都还是花的,那些衣饰她也不怎么感兴趣。至于驱傩,她往年在这宫中只是过日子罢了,过一日算一日,有多盛大她自个也无所谓。   张孟看了一会,鼻子里闻见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淡淡的,若不是仔细闻都闻不出来。这股芬芳虽然淡,但是沁人心扉。才人的品级不高,香料也不是什么多好的,这闻着也不像是烧来驱逐蠹虫的香料。   “贵主给湄娘香丸了么?”张孟问道。   想来想去只有襄阳公主那里有可能了。掖庭的嫔御女御们都知道,窦才人得了那位嫡公主的青睐,常常到贵主的殿中下棋调香,但是又因为窦湄这样都不被圣人十分宠爱,私底下里都暗暗嘲笑这位窦才人是白白做工,还得不到圣人的一眼。   窦湄听到张孟这么问,心里立刻咯噔一声响,她扬起衣袖鼻尖在衣料上缓缓滑过,闻到了萧珩常用的瑞脑龙香。   这种香料很是珍贵,但凡沾染上,甚至能十几年香味不去。窦湄面上没有半点异色的放下袖子来,“前些日子和贵主调香,有味香气聚不散,应该是不小心沾上了。”   “哦,原来是这样。”张孟听了也没有深究,香道之事本来就不是她能够理解的。自然是窦湄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了。   窦湄见张孟不再问这事,她心里有些忐忑,让宫人随意寻些草来和张孟斗草。   *******   清河长公主见着佳节快要来到,到时候不管是自己还是女儿都有资格被天子领着上去观看大傩,女儿立即要从县主升为王妃,就等着赵王萧珩元服礼完毕。古来姑嫂难相处,但是相处坏了也不行,清河长公主瞧着侄子心情温和,看着不管如何自忖自家女儿应该是能拿捏得住,但是萧珩也十分看重唯一的同胞妹妹。   姑嫂处不好,做兄长的少不得要在其中调解一二的,要说兄长是偏向自家新妇还是血脉相连的阿妹,长公主不用想都能知道该如何了。二娘已经被她养出了娇纵性子,她本来心性就高,养出的女儿虽然没有公主之实,但是性子与天家的公主可真的差不了多少。当时她还只是觉得自家女儿也是担得这份心气,可是等到和赵王定下这桩亲事,长公主才觉得有些不妙。   六郎性情儒弱,但再怎样也是宅家子,自家阿兄对外甥女多为看顾,但也不会忍受自己爱子屈从一名妇人。当前之急,便是如何教得女儿懂的怎么和小姑子相处。长公主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懊恼当年自己没有好好教导女儿。于是她带着女儿频频进宫来,想要崔二娘多和嫡公主相处,随便和萧珩好好处一处。   可惜,萧珩是没给她这个机会的。每次去打听到的消息就是六大王在圣人处,要么就是在东宫弘文馆处。   清河长公主没办法去天子还有皇太子那里捞人,只好带着女儿和襄阳公主说话。   襄阳公主对这位表姐其实也喜欢不上来,她是天家贵胄,崔家二娘因为有个好阿娘能得到亲王女的待遇,但是那股高傲她还真的看不上。   今日崔二娘知道阿娘带她入宫是为了见萧珩,将自个好好的打扮了一番。二十三破的间色裙极其美丽,将她的那一份娇憨也衬托的极为动人。   女为悦己者容,不管在谁身上都是共用的。   襄阳公主笑笑,和这位从姊说起话来。从几日后的大傩说道仲春渭水上的景致,再到乐游原上那一抹斜阳残照的风景,不过公主只是点到为止,剩下的话题就交给崔宏德。   崔二娘也接过公主的话题,两人看上去倒是相谈甚欢。   长公主见到,心便放下了一半。   今日在弘文馆里读书,太子是来了。萧珩坐在兄长的下首位置,手里拿着一本史记在看,书架立在面前,看过一卷便自己拿过另外一卷来。太子今日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坐在那里身形微微有些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坐进背后的凭几里了。   近来流传东宫有妖女尉迟氏,迷惑太子沉迷房事。萧珩也听过这样的传言,但是他只是挑眼看了萧琬一眼,复而又去看书卷。   甘露殿中襄阳公主和永泉县主相谈正欢,皇帝所居住的正殿却是冰冷的能滴下水来,他望着下首坐着的东宫右庶子,眉头紧皱,那边屏风后的起居郎也感受到几乎能冷凝起来的空气。   宫殿里煦暖如春,但是那边的东宫右庶子背后出了一层汗。   过了好一会,皇帝问道,“东宫中的事,是真的吗?”   东宫右庶子拜下,“臣,不敢妄言。”   皇帝出奇的愤怒了!长子萧琬自打小开始他就花费了心血,发妻对长子也是很有期待,哪怕萧琬脚有不便,他也没有起过换太子的心思。如今自家儿子竟然被一个出身低贱的贱妇所迷惑,险些被掏空了身子!   皇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缓缓闭上眼,“张淮。”   “大家。”张淮应声弯腰。   “告知太子妃,将妖妇尉迟氏杖毙。”皇帝淡淡道。他不屑与妇人纠缠什么,这一次也是如此,太子妃统领后宫事务,处置东宫妾侍,乃是她的份内之事。   “要到新年,就不要见血了。”皇帝淡淡道。   张淮一听,眉毛都没抖一下,径直弯下腰道“唯唯。”   太子妃一如平常让内侍告知她东宫最近的事,她要管的不仅仅是东宫的妾侍,就是宫务她也不能怠慢。   太子内坊局年末呈上的那一堆的卷轴她也必须要快点看完了。   突然外头跑进来一名内侍,神色有些焦急,“太子妃,圣人那边来人了!”   太子妃立即从坐榻上起来,走出去。   来的是圣人身边的内监张淮,张淮见着太子妃,甚是恭谨的给太子妃行礼。之后他说道,“小人是奉圣人之命来给太子妃传话的。”说着他面上的神色一变,脸也板起来,“妖妇尉迟氏蛊惑皇太子,罪当杖毙。皇太子妃辖管宫务,应当下令处置此妖妇。”   太子妃听了张淮的话,一躬身,“儿有罪。”   说完这些话,张淮脸上缓和下来,“太子妃,大家说了,太子妃乃是未来的国母,太子后苑之事,太子妃也当多替太子看着。别叫来历不明的人将太子带坏了。”   太子妃听着心里直发苦,她自己并不受皇太子的喜欢,多年了膝下只有一女,皇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难道还能学长安城里的那些大妇去阻拦,去烧了那些婢子的头发?   她点点头,“是我不对。”   天家妇难做,太子妃是有苦也说不出。   待到送张淮,太子妃下令,“将尉迟氏拖出去杖毙。”   身边有内官明白尉迟氏得皇太子喜欢的,不禁有些迟疑,太子妃眼睛都不抬,“此乃阿翁之命,尔等何人,竟然敢不遵从?”   这下内官们一想到圣人,腿差点就软下去,圣人脾气不好,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想要逃掉可难。   于是太子妃听到内官的唯唯之声。   太子妃垂下头,手里把玩着那枚小小的只有成人拇指指甲大的玉印,嘴角泛出一丝苦笑。平常人家里,处死婢妾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东宫哪怕是一个贱籍出身的美人她都不能直接动手。   过了一会,一名内侍进来,对着太子妃一躬身,“太子妃,尉迟氏已经处置了。”   太子妃坐在榻上,榻前烟色的帷帐放了下来。她看着手里的卷轴,过了好一会,她才嗯了一声,又去看手中的卷轴。   待到天黑,宫人们将晚食奉上,殿外一名俊秀青年几乎是扭曲着五官一脚踹开奉着膳食的宫人,大步闯进来。   萧琬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青年的体力毕竟在那里,那些年少的宫人哪里挨的了他一脚,就有几个年少宫人当场被踢翻在地。   太子妃此刻正拢着女儿在说话,听见外头宫人的惨叫声,知道是萧琬知道爱妾惨死前来闹事了,她温柔对女儿笑道,“大娘先去玩,阿娘待会接你过来。”   说着叫身边服饰的宫人将懵懵懂懂的郡主带走。   女儿才走不久,太子妃就听见身后的珠帘啪的一声被扯断,大颗大颗的琉璃珍珠滚了一地,落在锦绣的地衣上,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太子妃转过身,看着皇太子那张暴怒的脸,心里头一点害怕都没有,她浅笑着行礼,“我不知道郎君前来,失礼之处还望……”   话语未尽,萧琬已经满目通红的双手抓住在发妻双臂上,手劲之大让太子妃不禁蹙眉。   “你将姣娘杖毙了?”萧琬双目充血,声音嘶哑。   太子妃眉头微蹙,见着太子这样,不禁说道,“我不知姣娘是何人。”   “妒妇!”萧琬见着太子妃如此,一巴掌重重的掴在太子妃侧脸上,太子妃吃了他一巴掌,身子几乎是立即就飞了出去,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她捂住被扇的通红的脸颊,咬牙道,“敢问太子,我如何处置不了一命贱籍妇人?”   “你才是贱妇!”萧琬吼出来,他上前抓住太子妃头发就往地上掼,“你以为你出身大姓,孤就治不了你?”   萧琬心中常年累积的暴虐和愤怒无处可发,此处他似乎在发妻的身上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他好像在太子妃的身上看到了皇帝的影子,看到了皇帝这些年来宠爱卫王给他带来的无限压力。   他通红着双眼,手指抠抓住太子妃的发髻,作势再要打。   宫中有品级的内侍早就看不过去,赶紧叫人跑去搬救兵。   皇帝得知之后不由得大惊,平常人家夫妻过不下去,也能表面上平安无事,结果在大内中出了殴妻的丑闻。   皇帝立即起身前往东宫,并叫人过去制止太子。等到赶过去,太子已经被拉开,太子妃也被送到里面擦洗敷药,因为隔着公媳的忌讳,皇帝问了问内侍太子妃的伤势,见着发狂后的儿子,心里的怒火一层翻卷着一层难以平息。   他眼睛看着萧琬微微的眯起来,“拿马鞭来。”   张淮迟疑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又听见皇帝说道,“拿马鞭来!”   “大家……”张淮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跪在皇帝面前的皇太子犹豫说道。   “朕叫你拿马鞭来!”皇帝暴怒一眼瞪向张淮,常年积累的威压瞬间劈头盖脸的就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张淮颤抖着将马鞭递过去。   他一手接过马鞭,将马鞭扯直。他呼吸有些粗重絮乱,“转过去。”   萧琬跪在那里一时没动,皇帝怒火难抑,怒喝道,“转过去!”   萧琬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去,皇帝手中的马鞭颤颤的指向长子,“将他上衣剥了!”   几名内侍上前,将萧琬的外衣脱下。   皇帝手中的马鞭立即重重的打在长子的身上,他心中的愤怒和失望都打在了长子的背上。皇帝早年在马上辅助先帝得天下,臂力到了如今还在,他一面狠狠的抽打长子一面问,“为了一名贱妇,竟然殴妻,你好大的脸面!”   萧琬被父亲抽打的一张俊脸几乎都要皱在一处。   “你阿娘去世之前都还不忘你!你竟然如此作孽!”打到后面皇帝想起已经去世的妻子,他落下的鞭子越发狠厉,“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剧痛在背上蔓延开来,萧琬闷哼一声,倔强的不肯求饶。   年关将近,按照宫中的习俗,要选出千余人扮作僮侲子驱傩,因为有这个习俗在,许多衣冠家子弟到处去寻侲子之衣,穿着混入队伍去宫中看看。   李孝谨今日也被同窗鼓动着塞了一套侲子衣,他知道除夕之夜,圣人会带着后妃皇子公主观看驱傩,而二娘也是后妃的一员,想着他就被蒙了心,到了除夕夜里竟然就真的换上那套朱色的侲子衣,跟着千人的大队伍,手执牦牛拂子进宫驱傩了!   黄氏满屋子找不到儿子,吓得差点没跌坐到地上去。   窦湄在夜里得了消息老早就打扮妥当,跟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去观傩,她品级不高,皇帝身边首先带着的是皇太子和太子妃,其次是两个嫡皇子公主,再是贵妃德妃淑妃贞妃这等高品级的嫔妃,至于窦湄这种五品才人,不知道被挤兑到哪里去了。就算是观傩也看不到什么,隔着一堆的人头能看见什么热闹?   寒风凛冽,窦湄冻得直哆嗦,站在后面果然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见那边千余人吆喝之声,宫廷之中又扎起许多的庭燎,这些庭燎点的都是香木,一时之间馨香扑面。   今日是除夕,皇帝即使被长子气个半死,还要拿出笑容来。身后的皇太子脸色苍白,身形越加有些踉跄,皇太子妃脸上敷了厚厚的白粉,但是明眼人还是能看出太子妃的脸有些浮肿。一时之间个人心思私底下流转不定。   萧珩牵着妹妹的手,低头轻声提醒,“小心,别摔了。”   皇帝回首正好瞟见,他的心里得到了一丝的慰藉:六郎还是好孩子。   除夕之夜,自然是天下大乐的。长安城里也没了往日里的夜禁,街上人流如织,家家户户都设了燎火,码放起一堆堆的竹子。人们积聚在火边,将竹子投入火中,竹子被炙烤发出爆裂之声。   长安城内幡旗飘扬,爆竹之声不绝于耳。   李慕娘站在火堆那边,看着竹子被烧的裂开来,她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许愿,新年只愿二娘能平安。   新年之后便是群臣觐见的大朝会,元月初七还有“人日”,人日里,妇人们剪彩铂人胜或是贴在发鬓,或是贴在屏风上,   窦湄也应景自己剪了几个人胜,但是她不戴在发鬓旁,也不贴屏风上,袖在袖子中。她胆子越发的大了,她不知道这几日摸清了路,撇下服侍自己的宫人,自个走到一处没有多少人的宫殿里。   前一段日子,萧珩叫人带信叫她到这里等他。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到了这天她还是来了。   她走入宫殿内,才把门关上没走几步身后便窜出个人来,一把将她抱到怀里。   萧珩一双手臂缠着她,唇就贴在她脸颊上,开口热气便钻进她脖颈的衣襟里去,“我等了你好久,怎么现在才来。”   窦湄被他抱的动弹不得,挣扎了一下泄气道,“等了我多久?”   “哪怕一刻对我来说都和几年之久,我等了阿湄几年了吧。”萧珩将怀中人翻过来,额头抵着她的说道。   “又在胡说。”窦湄听了脸都要红起来,她将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只剪纸的飞燕来。“今日是人胜节,给你这个。”   那只飞燕展翅飞翔,形态栩栩如生。萧珩接过看了一眼,持起窦湄的手来,十指芊芊肌肤细腻雪白,他低头轻轻在手上一啄,“卿卿连双手都是这般巧。”   那声卿卿听得窦湄面上红霞顿生,卿卿是来唤妻子的。她脸蛋一拗,故作生气,“哪个是你的卿卿,”说着又有些伤心,“那些世家小娘子才是你的卿卿。”   萧珩见着她扭着脖子,眼眶似乎有些红,他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安慰道,“只有阿湄才是卿卿。”   只要大事成了,他想做什么,谁也管不了。   他啄吻着她的发鬓,认真而投入。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是渣货!好吧,他哥也是一样的渣。   ☆、子夜歌   新年除夕之后有群臣觐见帝后的大朝会,然后就会有七日的休息。在这七日里,基本上谁也不能放松,走亲访友祭祀先祖的事情足够让人比平日里更忙,萧珩还是一个没有元服的亲王,养在圣人身边,比起那些已经到封地上轻易不得离开的庶出兄长们,自然是更要在耶耶面前尽孝。因此萧珩也只有在七日的尾巴上来见见窦湄。   萧珩半抱半拉,两个人从门口到里面的坐榻上。坐榻宽大可以容得下几人跪坐,也能搬上被褥当做睡榻了。   他半哄半逗让窦湄趴在他胸口上,两条手臂缠着她,两人压低了声音嬉闹,萧珩压低了声音和她说,“前日我看殿中一株梅花开的好,白雪皑皑红梅缀雪,我那会真想让你也看看。”   “我可进不去你的千秋殿。”窦湄红着脸,腰上的手稳的很,她挣脱不开。又怕蹭来蹭去蹭出萧珩的火气来,直接就在这里把上回书房里没做完的事情给做全了。“开的再好,我也看不见。”   “没事,以后……”萧珩话说了一半就停了口,他面上露出略带期盼的笑容来。以后可以欣赏到的梅花不仅仅是千秋殿的。   “以后怎了?”窦湄听他话说了一半又没说,觉得有几分奇怪,便从他怀中坐起来。他转身看着萧珩,却见那张俊秀的脸上笑意盈盈的,一双狭长的眸子都是温柔无限,看着就能将人溺毙在里面。   窦湄迟疑了一下,按道理说她是不太应该说起这件事情的。   “我听说,皇太子和卫王并不和……”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窦湄说的有几分小心翼翼,她眼睛瞅着萧珩,有几分怕他不听,或者是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两个嫡皇子争夺,与她一个小才人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皇太子与卫王不和睦,我担心有一日这火会烧到六郎你身上来。”窦湄说完,眼睛巴巴的瞅着他,仔细的瞧他脸上神情,似乎要看出一点端倪来。   萧珩手下靠着隐囊,他一只手撑在下巴上,面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他听了窦湄的话之后,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浓了起来。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攥住窦湄的手就把她给拉了过来。   窦湄担心的是万一皇太子和卫王已经争出胜负,但是萧珩又同为嫡子,皇太子和卫王不管哪个胜出,看着和自己一母同胞一样是嫡子的萧珩,当真能够容得下他么?   “卿卿莫怕。”萧珩把窦湄重新拉回怀里,又亲了亲她额头。他能见她的时候不多,白日夜里想着心里头都恨不得一口把她吞进肚子里去,好时时刻刻不分离。她又不准他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萧珩也不想勉强,只能做些这些亲密的举动。   “怎会不怕。”窦湄在他怀中闭上眼,他身上有淡淡的梅香闻着十分的清雅。她读过史书,史书中关于兄弟争位手足相残的事情多到她看不过来。她虽然没有和皇太子和卫王相处过,但心底里总是觉得不管这两个哪一个赢了,对萧珩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怀中身躯柔软馨香,萧珩听着她软软的音调,嘴角的弧度不自觉的又加大了些。   “无事,卿卿且信我。”萧珩在她耳畔说道,窦湄是南方人,自幼在扬州长大,手脚都生的娇小一点,就是耳郭都是带着一股氤氲水气的秀美。他见着那颗小巧的耳垂,喉结处一动,没有任何犹豫就俯首一口含住玉珠似的耳垂,细细的吮吸品尝。   窦湄感觉到一股酥麻就从被他含住的耳垂上传来,她被抱的满满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年轻男人的气息还有味道混了那淡淡的梅香将她周身环绕。   年少的身子敏感的很,她很快红晕满面,浑身止不住的轻颤,萧珩含着耳垂不住的吮吸啃咬,双手老实抱着她没有做什么轻薄之举,但是口舌却叫她半点也逃不开。   “嗯……”窦湄细细轻哼了一声,她肩膀都缩起来,可是到底还是逃不过他。   酥麻从耳垂上轻轻啃咬的牙齿下一丝丝的窜走在四肢处,叫她手脚发软,半点力气都没有。丹田处似有一股陌生又微微有点熟悉的青色火苗一点点的旺盛起来舔舐着她的神智。   “好人……”她挨不过,期期艾艾的开始求饶,她双手无力的搭在萧珩的肩上轻轻的喘息,“好人你就放了我,好不好?”   萧珩听见她求饶示软的话语,轻轻放开她已经被吮的有些红肿的耳垂。   他看着她面上从雪白肌肤下透出的那股绯红,萧珩抱紧她,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我不会叫你都这样的。”萧珩说道。他看得出来,窦湄对耶耶的宠爱是完全没有兴趣,他不甘于两人就这样偷偷摸摸私下见面,见不了光。   窦湄一愣,脑子还有些晕乎。但是瞧见他明亮的有些怵人的眼睛,她又明白他在说什么。   一股酸涩就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过年不能哭,不然一年里都不能顺顺当当。窦湄强行忍住眼泪,嫡子和庶母私通,在律法中都是乱家的罪名。将来的事情,她是半点都不敢想,只是想着能过一点是一点,不然在掖庭里她就觉着自己和个傀儡似的,任由天子的喜好摆布。   “真的能吗?”窦湄垂首低声道。就算皇帝驾崩,她也是先帝的嫔御,两人能得什么结果呢。   “能,一定能。”萧珩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轻轻说道。他在给她一个承诺,“你是我的卿卿,总有一日,我定叫你名符其实。”   窦湄身上一颤,她抬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   窦湄的心情比往日里更加轻快明媚,哪怕是平日里的练字也不再追求一定要一手得人夸奖的王字,写的也并不是只有那些名家大作,甚至将那首子夜歌她也默写出来。   当写到“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又红了脸,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做到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的程度,但是要说有多纯净完全没有。情和欲是相互缠绕的藤蔓,彼此分离不开。   她红着脸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卷黄麻纸拿起来挡住脸就是一笑。   萧珩将满十八岁,眼看着再不元服,大臣们恐怕又是一番的谏言。于是皇帝定下开春就给赵王元服,再接着的便是他的婚事,定下清河长公主之女崔氏为赵王妃。崔氏为世家女,又是清河长公主亲女,不管是从血缘还是身份来说都是够的。这门亲事不管从哪里看,都是十分好。   可是这门看起来十分好的亲事,襄阳公主看着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公主这些年也长大了一些,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在明面上说,不过等到萧珩来看她,她到底还是拉着兄长的袖子屏退宫人问,“阿兄真喜崔二娘?”   永泉县主的名头在公主中可算是如雷贯耳,就没有公主不认识她的。天家宗室多,那些亲王正经县主也有不少,公主们深居宫中认不全的事情也有。但是公主们除去那些年幼无知的,就没有不认识永泉县主的!   清河长公主性情高傲张扬,她教养出来的崔宏德自然是像她。这个性子在公主里面相当的不讨喜,公主们天生贵胄,除去因为长幼嫡庶之别,不得不有的差别之外,她们是帝国里最骄傲的女子。   当另外一名没有公主身份却同样有着公主一般骄傲的永泉县主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难免有些针锋相对,谁也不服气。   襄阳公主同样的也没能例外,更何况小姑子和嫂子处的好的,也少。   萧珩听见妹妹这么问,他垂下头,并没有立即回答妹妹,“阿猗怎么问起这个?”   “阿兄你说嘛,反正也没人听见。”襄阳公主说道。末了还拉了拉萧珩的袍袖来回摇了摇。   “阿猗觉得呢。”萧珩不答反问。   襄阳公主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特别认真的看了萧珩一会,然后才答道,“阿兄不喜崔二娘……”   萧珩听了向妹妹眨眼一下,公主这下子开心了,“真好,儿也不喜她。”   话才说完,萧珩的食指压在他自己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襄阳公主立刻消音。   开春,宫廷内为赵王举办了盛大的元服礼。再接着,宫中为赵王的婚事繁忙起来了。   古来昏礼有六礼,本朝皇太子和亲王纳妃严格遵守古六礼。到了萧珩这里也不能例外,因为他还未出阁,照着皇帝的意思,是等他成婚之后再出阁。   成昏娶妇是男子正式成人的标志,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那么简单。   一时间宫中忙的很,昏礼的吉时皇帝早就叫人卜卦算好。   到了那日黄昏之前,萧珩自己亲自乘车前往清河长公主府迎妇,之前已经有正副两名使者前去   此时风俗已经混合了鲜卑习惯,不再是单纯的礼节,更是有鲜卑的打新郎风俗。男子们娶妇少不得要被妇家娘子给敲上一记。   按说上下尊卑有别,但萧珩是清河长公主的侄子,说是那一套,长公主还是觉得还是平常一些好。   不过礼制如此,长公主也没办法去戏一戏这位侄子,她身边最叫她讨厌的驸马崔晤一丝不苟的按照礼制对到庭里的萧珩行礼。   崔宏德在里头早已经是盛装以待,等到可以出去的时候,她以团扇遮面。萧珩看着那名团扇遮面的盛装少女,面上是得体的笑容。也瞧不出他有多少喜悦,他按照礼仪拱手对崔宏德作揖。   亲王昏礼次于皇太子昏礼,但也简单不到哪里去。也不如平常昏礼那般可以催新妇,戏新郎,颇有几分上古昏礼与丧礼等同的味道。   繁杂的礼仪过后,萧珩将崔宏德送上车,自己另坐一辆车向宫门而去。   一直到宫车入了宫门,热闹便开始了。皇帝喜欢这个嫡子,外头是君臣,宫城之内自然是父子天伦了。   宫廷中繁花似锦,人人都是笑脸。   宫人们将王妃引进室内,那些公主们都涌进来戏新妇,内殿里早有宫人“撒帐”了,那些果子金钱花钿洒了百子帐里到处是。   崔二娘依照“男跪女不跪”的规矩坐帐。   公主们平日里就看她不过,正好有戏新妇这么一档子事儿,哪里能放过她。公主们有一张利口,不用手上拿东西丢她,言语之间就叫人生恼,更可恶的是,新妇不能反驳,只能忍受,咬碎牙往肚里吞。   戏新妇是习俗,萧珩看了公主们嘻嘻哈哈闹了一会,等到差不多了她们根本就不用提醒,自行就安静下来等着萧珩念却扇诗。   萧珩看着帐中那个盛装的崔二娘,他宽袖中的手攥紧了又放开,来回几次。   公主们见他没有动静,不禁觉得有些奇怪,面面相觑。而崔宏德持扇的那只手的手心里也沁出一层汗。   “六郎害羞了罢?”已经出阁了的寿阳公主掩口笑道。   此言一出,其他的公主们都笑了。   这笑声停在萧珩的耳里有些发虚,他笑笑朝寿阳公主作揖,“阿姊给弟弟留些脸面吧。”   寿阳公主瞧着他,笑得愈加花枝招展了。头上的步摇也颤动不已。   萧珩走到崔宏德的面前,少女手中的团扇严严实实的遮着脸,不叫旁人看出半分。   耶耶给他的人他眼下不能拒绝,现如今王妃这个位置必须要有人坐,而且也必须是耶耶心仪的新妇上去。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皇太子倒是和太子妃闹开了,但是太子又捞着什么好处么?   “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   崔二娘听着萧珩吟出的却扇诗,面上的笑容化开来。等到第六首却扇诗念出,她放下了手里的团扇。   却扇之后又是喝酒,宫人请萧珩和崔宏德并坐,用五彩丝线将两人的脚趾系在一起。   宫人们将两人身上繁复的礼服脱去,将两人头发梳在一起后,宫人念道“天交侄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归去,从他夫妇一团新。”   当朦胧的纱帐落下后,崔宏德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她甚至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在出嫁之前,长公主亲自拉着女儿说了一些夫妻同房的事情,还给她看了那些男女交合的春*宫图。   夫妻敦伦,阴阳相交。   她想着脸庞都要烧起来了,尤其是和萧珩做这样的事。她紧张里又带着期待。   萧珩弯下腰去将两人脚趾上连着的五彩丝线解开,崔宏德满心期待又紧张的等着他将自己轻轻压倒。萧珩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萧珩解开五彩丝线之后,对她笑笑,“今日太劳累了,从姊还请尽早歇息吧。”   说完,自己已经躺下了。   崔宏德没想到自己想了许多回的新婚夜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她已经做好了承受破瓜的痛苦的准备,没想到却是这样子。   她很委屈,真的很委屈。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心,她伸出手,忍着羞耻想要去勾*引他,手才触碰到他,就听见萧珩无奈的声音。   “从姊,我很累了。歇息吧。”   她的手无力垂了下去。   **   今日六大王完婚,那边的喜气洋洋和掖庭是没多少关系的,窦湄早上叫宫人给她折了一枝桃花,插在高丽瓶子里。她看着那支艳丽的桃花从刚刚开始摘下来的水嫩妍丽到最后的萎顿。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这样呢。   她抱着膝盖坐在寝榻上,窦湄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默写过的子夜歌,外面宫人已经睡死了,她轻轻的哼唱起来,“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她的哼唱柔软甜美,窦湄的眼神空空的,她抬起眼不知道看向何处,当唱至第二遍时候,一行清泪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人命   新婚第二日,新妇就要洗漱整理装束来拜见舅姑。萧珩的生母段皇后在十年前已经薨逝,宫务实际上掌握在太子妃手里。后宫的那些嫔御们在外头说的不好听的都是良人妾,还真的不太值得让崔宏德这个正经的王妃太过重视。   崔宏德是怀着一肚子的火气起身的,新婚夜一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做,第二日清早起身,萧珩和个没事人一样去那边去洗浴。她原本以为至少他会安慰她几句,结果什么都没有。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也没有人敢给她这么大委屈受过。   洗浴过后换上大袖上襦,发式也梳成成婚的妇人发式。因为是去见圣人,也不做浓妆打扮,在额头上贴个花钿,面上扫粉,整理好之后走出来正好遇上萧珩。萧珩面上眼里没有半分的愧疚,他一脸的坦荡荡,倒是叫崔二娘有种昨晚上其实他根本就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两人分别坐在食案旁,朝食也被端了上来。   要去觐见皇帝,再加上衣裳繁重,怕吃多了内急,因此食案上的膳食也不多。多吃一两口就有内侍提醒不能吃多了。   呈上来的膳食尽善尽美,手一摸都是热乎乎的,但是崔宏德现在不管是吃什么都觉得如同嚼蜡,没有半点滋味。当她一抬头,见着萧珩如同无事那般,持匕进食。心中一时间又气不打一处来。   用完朝食漱口,用宫人奉上的专门用来净齿用的膏药将牙揩过。又将手洗过一遍擦上脂膏才算是将浑身上下打点好了。   新妇见姑舅是半点都不能含糊的。尤其这位阿公还是当今天子的时候。   但是她心里还是有股火气!   萧珩无事的将自己整理好,他此时懒得去管表姐此刻因为新婚之夜就被冷落而受的委屈。   苏寿善亲自奉上一条干净熏有浓香的手巾,“大王。”   萧珩抽过手巾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苏寿善见着萧珩将手里的手巾放在身边小内侍手里的盘子上,他躬下身提醒道,“大王,您和王妃该去圣人那里了。”   “嗯。”萧珩应了一声朝屏风外走去。   苏寿善赶紧跟上去。   皇帝心疼儿子从千秋殿走到甘露殿,特地派来步辇。但是萧珩依旧拜谢不受,带着崔宏德从千秋殿走到了甘露殿。   皇太子萧琬自从挨了皇帝的那一顿鞭子,之后在父亲的面前总是有些恹恹的,尤其是爱妾被杖杀之后,他的性情比较以前越发乖戾和叛逆。这次他听说皇帝又派出步辇去接六郎,他心中一声冷笑,身边坐着的卫王也动了一下。当张淮进来说赵王辞谢不受的时候,萧琬的嘴角才有了一丝笑影,他斜睨了一眼身边的二弟。   六郎比起这个肥猪,实在是识趣不少。   过了一会新婚夫妇上来。   皇帝向来重嫡庶,皇后薨逝,但是也轮不到那些嫔妃来和他一起受儿媳的礼。   崔宏德低眉顺眼,上来就跪在内侍摆好的茵蓐上,对着上位坐榻上的皇帝拜下身,“儿拜见阿翁。”   她身边跪着萧珩,此时他也跪下身来,“儿拜见耶耶。”   崔宏德长得杏眼桃腮,姿容靓丽,今日前来拜见天子也是做了准备。她发髻高绾,一袭大袖上襦,披帛半边压在肩上,半边勾在手腕内。   看着觉得靓丽端庄。   “起来吧。”皇帝一手抚着长髯,见着儿子儿媳心中觉得十分好。郎俊女俏,站在一处说不出的登对。   “佳儿佳妇。佳儿佳妇啊。”皇帝见着心情大好,点头说道。   崔宏德听得天子的这一句称赞,原本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也渐渐有些真心实意。   见过舅舅,就该是见大伯子们了。   萧琬脸上淡淡的,他身为皇太子,和赵王妃不仅仅是普通的大伯子和弟妹,更是君臣。因此他受了崔宏德的全礼,他回礼之后,便坐在那里。似乎不太容易清净。   崔宏德出嫁之前也曾经听说过关于这位太子的荒唐事情,宠爱妾侍冷落太子妃,而且喜好突厥那边的风俗,时不时在东宫搞的乌烟瘴气的。   想到这里,崔宏德心中对这位皇太子也只有表面上的恭谨,她向卫王萧璜行礼,萧璜身材肥胖大腹便便,行动颇为不便。而且在三个嫡出皇子中,萧璜的长相算是最差的了,萧珩自然不用说,萧琬行事荒唐又跛腿,但是长相却是上佳的。但是萧璜身材肥胖,大腹便便不说,就连脖子都胖的没了,不管近看还是远看,都觉得是一颗球在胖硕的身子上。   当年崔宏德随着清河长公主入宫,也认得这位表兄。此时前朝注重长相的风气只重不轻,她能对这位相貌欠佳的卫王难以有什么好印象。   萧璜面上笑呵呵的,圆润的脸上这份笑容倒是显得有几分憨厚。   萧琬瞧见萧璜这份憨厚的笑,心底里一阵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恶心。他历来讨厌这个和他一母同胞又没什么情谊的弟弟,瞧着萧璜故作憨实,他只有满心的恶心。萧琬别过眼去扫了一眼皇帝,发现皇帝脸上也是笑容满满,眼里头都是对萧璜和萧珩兄弟和睦的欣慰。   心中一声冷笑,到了现在耶耶都还不知道这个死肥猪的真实嘴脸。萧琬垂下头,心中又想起了年前挨的那一顿马鞭,自从那顿马鞭过后,萧琬和太子妃是彻底形同路人,这会萧琬的背上隐隐作痛,两个月足够背上的鞭伤好全了,但是想起来还是疼,疼的撕心裂肺。那顿鞭子不仅仅是打在他的背上,更是将他作为皇太子的尊严给打碎了。   耶耶果然是更加在意老二那头肥猪。说不定哪天,他的太子之位就被这样不明不白的抢过来送到老二那里去了。   萧琬的手在袖中默默的紧攥成拳,嘴角也绷的有些紧。   皇帝扫了一眼萧琬,瞧见他嘴角的笑有些牵强,心中顿时有些不喜。这么大的年纪了,弟弟成昏,竟然还摆出这样的脸来。   萧珩带着新妇给兄弟们见礼,皇帝对庶子比较苛刻,一旦年纪到了十岁上头都会让他们去封地上,无事不得离开封地。要是在封地上做错了什么事情,那更是能得皇帝的一番训斥。   如此算下来,崔二娘要见的左右不过是那么嫡出的皇子,宫城里庶出的皇子基本上都还年幼,再加上没有皇帝的诏命,是不会到甘露殿来的。   皇帝心情好,赏赐了许多东西。宫外的赵王府邸已经全部完工,就等着主人搬进去了。皇帝不太舍得让萧珩出阁,但是又没神马办法,他要是真让萧珩成昏之后还留在宫中,那边大臣们又是不肯了。   皇帝当着萧琬和萧璜颇有几分慈母的样子,感叹几声当年的小孩子如今都已经成家立室了。   萧珩是皇帝亲自养大的,段皇后薨逝,皇帝又不立后,做父也做母,如今萧珩成家立室将要出宫,皇帝除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那会六郎才这么高,如今一眨眼的功夫都长这么大了。”皇帝说着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当年六郎才多大?他那会记得妻子才去,两个儿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六郎抱着十二娘坐在那里眼泪巴巴的掉,咬着嘴唇都不敢哭出声怕吓着怀里的妹妹,十二娘那会还小,睁着双眼睛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会他瞧着心里和被捅刀子一样,发妻已经撒手而去了,留下年幼的儿女,还需要他照顾。   这会阿猗都已经十一二岁了,而六郎都已经娶妇了。   父子俩执手好生说了一会话。   之后崔二娘去见后宫高位的四夫人,萧珩仍然留在甘露殿陪着皇帝好好说话。   今日窦湄陪在襄阳公主那里,陪着公主烹茶。襄阳公主不喜崔二娘,只是在贵妃那里跟着瞧了瞧就回来了。   窦湄今日有些不在状态,她双手持在鎏金壶门座茶碾上,将饼茶黏成碎末,那边的壶门高圈足银风炉下炭火正在烧着,这会水还没有烧滚,有时间来将茶饼碾碎。   有宫人见着窦湄手下茶碾中的茶末已经碾好,跪在她身边将一只鎏金仙人驾鹤纹样银茶罗打开,来收集这些已经碾碎了的茶粉。   “窦才人。”宫人将银茶罗打开,想要收集茶粉,可是却见着窦湄双眼无神,一双手机械的推动着手中的碾子,似乎半点都察觉不到手下的茶饼已经被碾碎。   “窦才人,窦才人?”宫人叫了一声窦湄没有反应,不得已宫人又多叫了几声。   那边公主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阿窦怎了?”   窦湄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将茶粉收到那只茶罗里。   “妾刚刚不小心走神了。”窦湄说起脸上颇有几分面前,她去持起那双拨弄炭火用的系链银火筋去将炭火拨的更旺一样,炭火红彤彤的,被她这么一拨又被撩出了一众的火星。鎏金风炉上的水烧的顶起了上面小壶的盖子,窦湄将盖子打开,用匙子将茶粉倒进去,摩羯纹三足盐台上装着小堆的盐,还有一只鎏金小盒子里装着姜末等物。   烹茶必须要姜盐等物倒进烹茶的水中与茶粉同煮,窦湄垂目看着炉下的炭火。一名宫人走进来禀报道,“贵主,六大王来了。”   窦湄手中一抖,一只鎏金飞鸿纹银匙哐当一声落在她的铺在席上的衣裙上,银匙上沾有茶粉,立即就落在衣襟上。   “阿窦你怎么了?”   公主瞧着窦湄脸色苍白,出身问道。   带病入贵人宫中服侍是大罪,窦湄不敢叫公主误会,她下拜道,“妾只是手抖……”   “哦,这样。”   窦湄听着那边茶汤已经差不多了,起身去将茶汤舀进调达子里。宫人接过她手中的调达子,放在一旁的凉水中。   这边萧珩已经走了进来。   窦湄垂下眼,退避到一边。   萧珩进来见着那边摆设的茶具笑道,“阿猗是在烹茶汤么?阿兄可不可以讨一杯喝呢?”   襄阳公主翘起嘴答,“儿让阿窦烹的,阿兄你没份。”   萧珩坐到公主身边一脸伤心的模样,“阿猗难道就如此狠心么?”他眉目俊朗,就是做出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是入木三分。襄阳公主瞧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叫宫人奉上装着茶汤的调达子。   里头的茶汤已经温度适口,闻着是淡淡的姜味。   萧珩自然是见到了那边垂首的窦湄,他手里拿着调达子,嘴角微微翘起。   **   夜幕低垂,崔二娘回到千秋殿之后,赶紧的沐浴更衣,更是在所穿着的衣裳上熏了传说可以勾起男子欲望的香料。   她满怀期待左等右等,终于月上树梢听得陪嫁侍娘的声音。   “娘子,郎君身边的内侍来了。”   “呀!”崔二娘赶紧从寝榻上跳起来,满脸的欢喜,赶紧奔出去。绕过屏风后她看到的却是苏寿善袖着手站在那里。   “大王呢?”崔二娘不见萧珩问道。   “娘子。”苏寿善弯下腰,“大王今日已经就寝在前头了,特意叫小人来别让娘子久等。”   “什么?!”崔二娘顿时一双眼睛都瞪圆了,她楞了那么一下,脑子里空白一片。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她顾不得双脚没有着履,就要冲出去。   “我去找郎君!”   “娘子慎行!”苏寿善见着身形敏捷的一伸手就将崔宏德拦下,他脸上满是笑,“娘子,京大内不比长安城中平常人家,娘子可不能这样。圣人要是知道了多不高兴啊。”   苏寿善面上笑着,他见着崔宏德面上怒气翻腾,恭谨的弯下腰退了出去。   崔宏德呆呆的看着苏寿善退了出去,缓了那么一息,终于暴怒,“那个老阉奴!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不知尊卑的田舍汉!”   “娘子,娘子!”陪嫁的侍娘慌慌张张的去拉住崔宏德,崔宏德暴怒之中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她本来就是被长公主千依百顺娇养长大的,就是在公主面前她都敢争一争,如今受了这么一番委屈,母亲长公主又不在身边,她的脾气也没有人去容忍了。   “走开!”   崔宏德一把将陪嫁侍娘推开,侍娘身形一个不稳,一头就砸在了那边还吐着氤氲芬芳的仙鹤香炉上。   崔二娘哭泣着奔向内室,扑在床榻上痛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见阿娘……”   那边服侍的内侍见着那个侍娘一动不动的趴在香炉上,他用手将那个侍娘拉过来,结果拉过来一看见着的便是侍娘一头一脸的血,血滴答着沿着脸一路流下去。   内侍吓得一个哆嗦就瘫在了地上。   第二日大清早,萧珩起身,苏寿善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声。萧珩嘴角渐渐的弯起来,“让这事传出去。”   苏寿善双手拢在袖中对着萧珩拜下身去,“奴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你个渣渣   ☆、回门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在宫中其实也是一样,行善的如果是皇后,那么自然而然会得到上下的爱戴,要是哪个嫔御,估计也只有她自个殿里传传了。皇后在,只要有脑子的就不会没事儿去传妃子的好话。但要是哪个嫔御干了坏事,又没把下面宫人的嘴巴捂实了的,那就不好说了。   长安城里的王妃贵妇们也是如此,想要让别人传颂贤名,不知道要坚持几年,咬多少年的后糟牙,但是彪悍之名却是相当容易。例如清河长公主管教自家驸马,把一众姬妾挂在房梁上和风干腊肉似的,不消几日就在长安上层里传播开来。   赵王妃新婚里便出手让陪嫁侍娘致死,萧珩也根本就没出手让人去管着宫人内侍的嘴,千秋殿在崔二娘嫁过来之前,他不想要传出去的事情,哪怕一丝味道都不会传出去,但是崔二娘自己陪嫁过来的侍娘们就不如宫中那般懂规矩,毕竟他们到底还是会出阁到自己府邸中居住。   在宫中随意处死宫人的主人都要受到非议,虽然崔二娘那边死的是自己陪嫁的人,但毕竟是在新婚中,皇帝看着儿媳妇,不仅是耶耶希望新妇能够贤良,更是带了一种考量,对于妇德更是有些看重。   他知道千秋殿里的事情之后,嘴角上的笑微微有些淡。心中有些不喜,他前脚才说“佳儿佳妇”后脚这位新妇就闹脾气闹出人命来,皇帝心里总会有些不快。当崔氏还是他的外甥女的时候,皇帝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外甥女自然是很大方的,但是做了他儿媳妇,就不能再用看外甥女的眼光去要求崔氏。   不过皇帝想着也纳闷起来,好歹崔氏也是世家出身,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不过皇帝一回想清河长公主当年不准崔氏族人管教的事情,他又明白了什么。   清河长公主的性子,皇帝最清楚不过。瞧着这新妇的那事儿该别是随了清河的性子吧?   坏了。   皇帝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   张淮侍立在一旁,听见皇帝呼出长气,默默的将头低的更低些。   皇帝的手指点在凭几上,指尖都没有半点动作,他想起妻子当年嫁给她的情形,新嫁娘格外的贤惠,明明才十二三的年纪却能上能服侍舅姑,下能管理姬妾。不管他在战乱中朝后院抛多少个女人,后院永远都是和和气气,庶子女们都是平安长大。   想起妻子,皇帝有些感叹。长安贵女多悍妇啊,皇家公主们更是其中的翘楚,清河当年这么干的时候,他也没阻止。那会皇帝是乐意见到妹妹教训妹夫,皇家并不是两晋皇室的世家出身,虽然在关中也算大族,但是终究不是世家。他相当看不上世家的那种做派,私下和臣子聊起那些世家,皇帝甚至毫不客气直接用破落户这个词来称呼那些没落的世家,他瞧着妹妹收拾妹夫,觉得天家的女儿自然是尊贵的,收拾个不听话的驸马也不在话下。不过现在皇帝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皇帝坐在坐榻上,张淮袖手侍立。过了一会,皇帝想着毕竟外甥女也是年轻,谁年轻不会做个什么糊涂事呢,只要肯改,还是好孩子。   毕竟是新婚,皇帝也不想这事情闹得太大。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娘罢了。   宫廷之中,赵王妃的那点事就如同一颗石子落入了湖中,咚的一声过后便恢复了平静。   昏礼之后有三朝回门的习俗,追溯起来都能到先秦。   萧珩快要出阁了,但是皇帝那边本着尽善尽美的心,把曾经给老二萧璜做过的事情再给萧珩做一遍。那些监工王府修建的官员都快被皇帝给整哭了,皇帝每个细节都会要了解到的。这么一来工程也会放慢速度。   所以萧珩带着崔宏德回门,也是从宫中出来。   夫妻俩共乘坐一车,萧珩似乎不知道这几日来崔宏德所受的委屈,他面带微笑,面容俊雅而又温润。   “从姊。”他将崔宏德的手轻轻握在手中,眉眼都笑的微微眯了起来。见着十足的蛊惑。   崔宏德受了他这两天的气,原本不打算理他。但是听着他这么温言软语的说话,那眉眼又是十分的秀丽,她见着还是软了下来。毕竟她是喜欢他的。   车子出了宫门向长公主府驶去。   公主们天生贵胄,在夫家里一言九鼎。平常人家里说男子乃一家之主,到了公主家里完全就是掉了个个。   清河长公主老早就等在那里,她的儿媳卢氏侍奉在她身边。   侍儿们恭谨的垂首跪坐在帷幄之旁。   长公主今日做好准备就等女儿进来,她满心欢喜的等着女儿回来。   终于有个侍儿来报,“长主,六大王与王妃来了。”   长公主一喜,赶紧让人把这对夫妻给迎接进来。进来之后,萧珩按照礼节给长公主行礼,他起来见着崔晤跪坐在长公主身边,崔晤下首跪着的是崔尚。   崔晤脸色不好,这病到了现在还没有多少好的倾向。他是世家子出身,礼仪也好,他也拱手回礼。   卢氏从萧珩进门就已经退到帘子那边去了。   长公主先开口问了几句,然后就和女儿去后面的房间里问一些比较不适合在明面上谈的事情。   **   李家现在为了李孝谨的病忙的团团转,前三月过年,李孝谨和那些同窗一起换上侲衣跑到大内去去傩,大内里的傩哪里是这么好驱的,旁边还有乐官吆喝指挥,关中年里那是冷的叫人一层面皮都掉下来,一晚上在外头喝冷风蹦蹦跳跳,哪怕是壮实的儿郎,恐怕身子都吃不住。   李孝谨一回来就病了,这一病就是好久。眼看着明士科一日比一日近,可是李孝谨的病却瞧着没多大的起色。   黄氏开始还在挂儿子没事去大内驱傩,可是她也是个女人,也不是十分的糊涂透顶,坐下来想想,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外甥女儿。顿时黄氏心里那个气,进了宫都还不消停。不过儿子病在榻上,她也不能够扯下脸皮和李慕娘吵架,最近窦四郎读书读的很好,李澄直夸这个外甥年纪小小聪慧非常。黄氏不会挑这个时候去和李慕娘撕破脸,只是当着女儿还是会私下里抱怨几句。   “这窦二娘怕是野外狐狸投生的吧?”黄氏和女儿说道。   李二娘撇着嘴儿,她现在都快想不起那位表姐长得什么样了,“阿娘,这窦二娘是不是野外狐狸投生的,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阿兄。”   最近李孝谨在病榻上都挣扎着起来读书,那些书童都拉不住。苦读是要花费精力的,病还没好,这么一读书花费精力,养好了的都要退回来。   想起儿子,黄氏叹了一口气,“等大郎病好,就看看哪家小娘子好,和你耶耶说说。”成了家,有了孩子,年少再多的念想也该断了。   黄氏看屏风叹了一口气。   李慕娘听说侄子病了之后,去看了几次,然后大多数的时间是在抄佛经。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寺庙里拜一拜。   采娘进来便是见到李慕娘在抄佛经。   “娘子歇息会吧,您都抄了多久了。双目会受不住的。”采娘劝道。   “我要多抄些。”李慕娘道,“多抄些,也好让阿湄有福报。”说着,她手中的笔在墨水中沾了沾继续抄写下来。   **   长公主带着女儿到自己房中,问道,“你和六郎敦伦如何?”   在女儿出嫁之前她仔细找来人和女儿说过,该怎么做,要怎么样才能减轻负担。   崔二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她红了双眼。长公主一看就知道不好,她问道,“怎么啦?是很不好吗?”长公主奇怪了,她瞧着侄子也不像是个粗暴的人啊。   “他没碰过儿。”说起来崔二娘的嗓音里都带着浓浓的委屈。   “什么?”长公主差点就从茵蓐上跳起来。“怎么会这样?!成昏那晚他都没……”   崔二娘抬起头,“那一晚六郎说累。”   这累是真累,亲王纳妃遵从古礼,一套走下来简直能让全身骨头都散了一样。可是这样……   长公主想了想,在这种事情上她要是冒冒然然进宫找圣人说,那简直是可笑到没话说了。听说过长安里那家阿翁是管到儿子和新妇的榻上事的?天子每日都忙着,和他说要压着六郎和二娘圆房,日后在宗室里二娘都不要抬头做人了。   连圆房都要公公压着,这新妇是有多吓人。   她也不好直接和六郎说,她和六郎还是姑侄呢。长辈开口过问小辈的房内事……   “这几日也没有?”长公主问道。   崔二娘摇了摇头。   “那么六郎有得宠的姬妾没有?”   崔二娘想起殿中的确有那么一两个教导萧珩人事的宫人,但是也是没名没分的放在那里,连领进殿给她行礼的资格都没有,更加没见过萧珩曾经宠幸这二人。   “没有。”崔二娘摇摇头。   “这就怪了。”长公主道。   崔二娘低了头不说话,长公主看着女儿,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有奇怪的地方。   萧珩和崔晤崔尚并没有多少话说,崔晤身体不好,说了几句之后便气力不足。崔尚作为嫡长子必须要尽孝心扶着父亲去休息,这对父子一走,场面就安静下来了。   世家有世家的特点。世家并不依附于皇室,甚至根本就不会忠于皇家,前朝多少次禅让的诏书就是那些世家起草的。   萧珩看着那对父子离开,过了一会崔尚回来继续陪着他说话。其实谈的也不是什么政事,都是一些平常的事情。   回门不能太久,过了会崔二娘便从后面出来。   长公主见着侄儿那张俊美的脸,话梗在喉咙里几次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清河长公主肆意惯了,直来直去,但是女儿这事儿真直来直去的就糟糕了。天家不比普通权贵,王妃除非战乱还真的少有和离改嫁的。   那些用来对付平常人家的招数在天家面前一律不奏效,就是皇帝自个都是不太讲规矩的。   讲规矩就不会光顾着嫁女儿都打主意到同辈份且有妻子的功臣身上了。   清河长公主欲言又止,过了一会终于说道,“你们新婚燕尔,该当多多亲密,好繁衍子孙。”   萧珩面上还是笑意满满,他拱手就向长公主作揖,“姑母,儿受教。”   **   三月的宫闱里种植的桃树都开花了,一片接着一片,满眼的桃粉刹那间便铺满了整个世间。   襄阳公主听闻桃花都开了笑着就要去看桃花,也不管窦湄这会有木有上值,听说窦湄上值,也没那个耐心等她把事情全部做完。叫殿内的内侍传了来,一起去看桃花,朱色的唐桥,潺潺的流水,两岸都开满了桃花,一树接着一树,一排接着一排。看过去几乎都是桃花的海洋。   地上绿草茵茵柔软无比,公主叫内侍铺上地衣,摆上几案还有蔬果,坐在茵蓐上面和窦湄说笑,早就有宫人折了一枝桃花,桃花是粉色的,朵朵的点缀在枝叶上,公主将那枝桃花插*入面前的瓶中,左看右看都不太满意。   窦湄见了问道,“不如妾去寻一枝来?”   公主点了点头,“阿窦去吧。”   窦湄起身往桃花林子里走,提着脚下的长裙。襄阳公主喜欢看桃花也看吃桃子,作为圣人最宠爱的嫡公主,这一片的桃花林子自然也是算不上多让人奇怪的了。   想要找到一株适合插瓶的桃花并不是十分容易,要看它的长势还有花瓣的多少。走了这么一路,她还没找到最好的。   走着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重重扯压在桃花树杆上,窦湄原先吓得要尖叫,见到面前带笑的眉眼,她那声尖叫也回了肚子。   “你……”窦湄这句才说出,萧珩就低下头立即吻住她。   舌尖几乎没有半点阻碍的就侵入她口中,肆意的勾抹着她的舌头。他的气息浓烈带着强势,窦湄被吻得头都抬起来,舌尖不停的在她敏感的上颚上厮磨,她闭着眼呼吸都被他这一吻掐断。   终于她被放开,窦湄得以呼吸。   “我好想你。”萧珩把她拢入怀中,不停地亲吻她的额头脸颊嘴角,柔软的唇如同春雨温柔的落在她面上,他的吻又不像那么纯洁,带着些许的情*欲。   “我想你,我真想你,卿卿。”   他的牙齿咬开窦湄胸前的衣襟,在隆起的胸脯上方咬了一下。   窦湄原本被他吻的昏昏然,挨了这么一咬立刻反应过来,她伸手推开他,面上果决。   “大王这句卿卿,叫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林      将衣衫发鬓整理好,身后有人拥抱过来,语带调笑,“怎么样,不疼吧?”   窦湄的脸红的快滴下血了。萧珩在她耳垂上轻啃一口,“我会让那句‘卿卿’名符其实。”   窦湄走出桃林,见到襄阳公主正拿着一柄宫扇在逗西域来的长毛狮林猫玩。那只猫儿通身雪白,神态娇憨可爱,公主手中宫扇的流苏抛向何处,猫儿就飞扑向何处。   “贵主。”窦湄有些胆怯,她手中持着桃枝下拜谢罪,“妾有罪。”   襄阳公主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看她。神色里没有半点的责怪,“阿窦来了?一起来玩,这狸奴可好玩了。”   看这样子,公主似乎把桃枝的事情忘记到一边了。   窦湄在一旁跪坐下来,玩了一会窦湄听到公主说道,“阿窦去了这么久,该不会被桃妖给迷住了吧?”   窦湄手中的宫扇一滑就落了下来,她低下身去捡,“贵主又在拿妾开心。”   襄阳公主这里春日煦暖,但是皇帝的甘露殿中却冷如数九寒天。   今日卫王又来皇帝那里哭诉,说大臣们不将他当回事。就算在车马上遇见,也未曾有行礼之事。卫王已经不是第一次向皇帝诉说此事了,皇帝向来疼爱卫王,这次终于是勃然大怒,将一众大臣召来。   大殿上有几分阴冷,皇帝的面色黑的望不见底。皇太子萧琬坐在皇帝御座之下,他面上没有半点神情,似乎此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前朝的时候,大臣见了皇子都要下跪行礼。其中多有被皇子折辱的。”皇帝沉声说道,“前朝皇子是皇子,我的儿子难道就不是皇子了吗?你们轻视卫王,我如何真有让皇子学前朝皇子的意思,卿等何不受折辱?”   皇帝的亲家,梁国公方茹泽额头上的冷汗起了一层,他着一身紫袍跪坐在那里垂着头默不作声。右丞陈耀坐在那里,看着皇帝黑如釜底的面色。   皇帝扫视一圈最终落到了皇太子的身上,“太子读书的时候到了吧?”   萧琬低头道,“是。”   “那你去读书吧。”   “唯。”萧琬手臂撑在身边的凭几从茵蓐上起来,一瘸一拐的向殿门外走去。   皇帝看着萧琬的身影走出殿后道,“你们谁能保证,要是太子有不祥的事,谁会成为你们的主人呢。”   萧琬的耳力不错,他袖中的手攥紧,指甲直刺到肉里。   耶耶这是打算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么?   **   崔宏德今日满心欢喜的等在千秋殿里,等着萧珩回来。她想着夫君前几日说身体不适,她等到今日,也不见萧珩有什么病态才来。   她今日将自己细心装扮了一番。   “娘子,郎君来了。”一名侍娘轻轻道。   “嗯。”崔宏德起身,拿出正室应当有的姿态款款向外走去。   萧珩进门见着崔宏德前来迎接,嘴边一笑,“从姊。”   “我为郎君更衣。”崔宏德起身,将萧珩迎进屏风内。早有宫人准备了崭新熏好香的衣物捧上。   萧珩展开双臂让崔宏德解开他的蹀躞带,蹀躞带解开后,崔宏德去解他圆领袍的领口系带,距离一近难免耳鬓厮磨,崔宏德伸手去解他的袍子,闻见他领口衣料上有种隐隐约约的甜香。   那股甜香柔柔弱弱,等到她靠近了才闻的清楚,似是玫瑰水之类,香气飘渺柔弱似是一个轻柔的女子伏在其上。   崔宏德脸上刷的一下白了,心里有自觉告诉她,萧珩碰了别的女人。   她垂下头,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郎君今日去了何处?”   “今日去东宫弘文馆处了。”萧珩褪下身上的袍子答道。   “没有去他处吗?”崔宏德听见他这么回答,不禁追问道。   苏寿善听着这位王妃的问话,不禁都为这位王妃的大胆感到有些奇异。大王可不喜欢被人追根究底。   萧珩抬起眼看着崔宏德的双目笑了,“倒也是去过别处,去看了一下风景。”   “不知是如何的美人,才能成为大王眼中的风景呢?”崔宏德直视着萧珩的双眼含笑说道。   崔二娘面上带笑,可是话语里却是带了七分的火气。   她生活在长公主府里也知道,耶耶和阿娘根本不合,耶耶在自己家中也养有妾侍。萧珩身为亲王,有几个姬妾算是什么。   “我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辈,大王与我说,我去和阿爷禀报,封了就是了。”崔宏德说着眼圈却不禁红了起来。   “是不是赵氏,或者是蔡氏?”崔宏德问道,“还是其他我不知道的?”   赵氏和蔡氏是皇帝派来教导萧珩的宫人。   萧珩嘴角的笑渐渐的消失,紧抿起来,他双眼眯起盯着她。   崔宏德毫不畏惧的顶着他刺人的目光带着她的自尊骄傲看着他。   两人对峙着,殿中服侍的宫人和内侍被这紧绷的气氛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苏寿善瞅着那边夫妻对峙着,心里都攥了一把冷汗。   萧珩转过身去将宫人捧着的衣物自己穿上,大步就向外面走去。崔宏德一把拉住他的宽袖,“大王难道不说些什么吗?”   萧珩回头,冷冷的看着她,“你要我说什么?”说完一挥手,将她的手挥开向外走去。   苏寿善见状赶紧跟上。只留下崔宏德一人在那里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做媳妇和做女儿真的不一样,揉脸。皇帝要考察媳妇的……   ☆、书法   晚间的千秋殿带了一种令人屏住呼吸的静谧,一群妙龄宫人手捧熏香好的崭新衣物走进内殿里。   这间是专门给皇子洗浴用的,苏寿善一双眉毛有点可笑的竖起来,一双眼睛和刀一样的。他站在殿中,那边一扇门小开着,里头的氤氲热气就透过那条缝隙钻了出来。   “都小心点,出了半点差错仔细身上的皮。”苏寿善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宫人们都低着头小心的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浴室之内热气腾腾,虽然已经是春日,但是也没人敢叫赵王去洗冷水澡,皇帝对于萧珩可谓是能有多疼爱就有多疼爱,就是吃的蜜桃都恨不得挖下一半给他。所以他用的比起亲王等级稍微还要高了那么一点。鉴于卫王的事情被外臣上书到皇帝头疼,这会对萧珩,皇帝是懂得在低下使劲。毕竟是皇帝默许,萧珩也从来不是随意宣扬的人,外臣怎么会知道一个还未出阁的亲王在宫中用度如何。这次皇帝学聪明了,不会明面上大大咧咧的对儿子又赏又送的。   萧珩头上的发髻已经散开来,一头墨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方才他已经是沐浴过了,此时再泡,只不过是图肢体肌肉放松而已。虽然比不得骊山的温泉,但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靠在池壁上,阖上双眼。热气熏在萧珩的面上,使得他肤色越发的皎白。   段皇后是前朝鲜卑人,世人对于鲜卑人的看法便是金发白肤,段皇后家中虽然不是汉人所鄙夷的黄头奴,但是多少也保留了一些鲜卑的特征。其中白肤蓝眼便是一项,萧珩发丝是乌黑的,但是肌肤也眸色却是继承了段皇后。   前朝鲜卑皇族里也不乏美男子,那个传说中颠覆了前秦基业的凤皇儿,北燕慕容氏。就是还有一个独孤信,姿容到头上帽子歪了,都有一大群人跟着学。   萧珩的容貌也是相当出众,俊秀里又融了几分的文雅。看上去让人从心里觉得舒服。那边几名宫人手里端起一只精巧的药玉瓶子,药玉瓶子晶莹剔透,里头装着玫瑰水,宫人纤长的手指轻轻晃动瓶子,里面的水也跟着摇动。   宫人们倒出几滴于待会要给赵王洁面用的温水中。   那边水声响起,萧珩从池子里爬出来,宫人们赶紧为他穿衣洁面迎到那边的卧榻上。   榻上萧珩靠在身后一弯的凭几上,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宫人们来回走动足音几不可闻,但是他的心思没有在书卷上。看了一会,他放下书卷仰起头,乌黑的长发也落了下去。   太子和二兄已经撕破脸了。   萧珩看着头顶上的帐子想道。皇帝因为卫王哭诉被臣下漠视,召集大臣训斥,又说出那么一番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和东宫废立的事情上面。萧珩平日里只是装一个好弟弟好哥哥,他本人并不参与朝政之中,眼下两个兄长都得乌鸡眼似的,暂时也没有人觉得他是威胁。   这样正好。萧珩弯唇一笑。   他在外面比不得长兄的嫡长子名分,也没有二兄那样礼贤下士的名声,好像能称道的便只有仁孝二字。和两个兄长比起来,这令耶耶感到安慰的仁孝似乎也没有多少的能撼动他们的地方。   如此甚好甚好。   他笑的越发开心了。   萧珩在那边笑得开心,崔宏德在自己房中坐着生闷气。   她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怒火已经舔舐上了她的眉梢,将她本来就不多的耐性一点点的侵蚀着。   天家女儿多彪悍,这是长安里的共识。天家的公主们少有能容忍自家夫婿房中另有他人的。而天家也不会去管女儿们怎么管教丈夫,多的是驸马们被公主们管的连外头那些小娘子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甚至还有自己面首几个,驸马妾侍都没有一个。更有甚者有公主们和面首缠绵悱恻,驸马在外头守着的。   也有驸马受不住妻子风流杀掉小白脸将事情闹大,但是天家对此的处置却是命令公主和驸马和离,驸马终身不被用很快郁郁而终,公主被管束个两三年继续逍遥快活。   崔宏德便是在各种彪悍长公主公主里头长大的,清河长公主不爱世家的那套,也不喜崔家小娘子的那样,带着女儿在姐妹姑母中来往,崔宏德很快的就把长公主和大长公主的那套给学会了。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萧珩是亲王,亲王有几个妾侍算的了什么,还是比不上她这个正经古六礼聘娶过来的王妃,但是她一想着那个小贱婢和萧珩和那些画上缠在一起的模样,她胸腔里的怒火便无法自制。   崔宏德垂下头见着自己手下的锦被,上头的鸳鸯交颈绣的活灵活现,可是现在她见着只是觉得碍眼。   这里哪里来的鸳鸯?六郎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她在这里独守空房。她发脾气怎么了?难道她这点小脾气他还真的觉得不对吗?明明不对的就是他!   想着她又愤愤的朝着锦被上的鸳鸯狠狠的捶了几下,很快她赌气起来。   有本事他一辈子不进她的房门!   东宫里,太子妃刚刚哄完女儿睡觉。最近郡主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啼哭蹬被。为了这件事情,太子妃责罚了郡主的乳母,她看着女儿入睡,再三给女儿掖好被角才起身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太子妃走在过廊上,夜间的凉意透过那几层的衣衫,钻进宽大的衣袖沁入肌肤直入骨髓。春日里,白日和夜间的温差大,白日还热的额头冒汗,可是到了夜间衣衫薄些的都能冷的打摆子。   呜呜的牛角声将宁静撕破,太子妃皱起眉头。   太子又在胡闹了。   自从那个乐府美人死后,太子的行径越发荒唐不经,在东宫中大兴突厥胡人的那一套,上次更是嚎丧一样的,太子竟然还把自己当做突厥可汗,假装自己死了叫人给他照着突厥风俗行丧礼的。   “这又是怎么了?”太子妃侧首问道。   身后的小黄门欲言又止,太子妃道,“说。”   太子妃不温不怒,短短的一个字听得小黄门立刻将头低得更低了。   “听说是太子为尉迟氏招魂……”小黄门说着声音到了后面都听不见了。头都快垂到胸口。   太子妃面上没有半点小黄门以为的狂怒。   太子妃毫不在意的扯扯嘴角,“他喜欢给尉迟氏招魂就由他召吧。”说着她就继续往前走,半点都没有停留。   太子喜欢作就由他去,如今太子对她已经半点情谊都没有,见到她活似见到仇家一样,她的话太子已经不能听进去半分,她何必去自找苦吃,将脸送上去给他打?   她还没自甘下贱到那种地步。   太子披头散发,穿着突厥人的衣服,脸上磨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带头在那里哭号。   太子一哭,后头跟着的那些作突厥打扮的东宫随从们也跟着惨嚎起来。那摸样简直比自家爷娘去了还要悲惨。   那边牛角声呜呜的吹,凄凉又阴森。   太子哭完,跌跌撞撞一把扑向挂在那里的尉迟氏穿过的衣服,涕泪满面。   东宫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不可能不被东宫的臣属报到皇帝那里去。东宫臣属是皇帝给东宫配的,而且大多数就是皇帝那里的谏臣。太子出了这事情,不可能不会上报给皇帝。   皇帝得知此事气的差点就倒下去。皇太子是嫡长子,他也给予厚望。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为了一个贱婢伤心落泪的,还没事在东宫里大行胡俗?   卫王见父亲被气得一个踉跄,赶紧上前扶住皇帝,口里说着,“耶耶别急,大兄估计是糊涂了,过会就好了。”   安抚了一会父亲,等到父亲终于气消。他又把自己最近编好的书恭恭敬敬的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堆书卷,说道,“要是大郎有你几分,我何必如此生气!”   卫王垂头,嘴角一丝微笑。   卫王从宫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府邸中,才进庭中,见到梁国公的二公子,也是乐安公主的驸马方懓袖手等在那里。   这位梁国公的二公子不是梁国公的世子,爵位和落不到他的头上,虽然娶了公主日后的安逸富贵有了保障,但是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便和卫王在一处想要帮助卫王赢得梁国公的支持。   不过此时来他给卫王出个主意。   “大王何不去探探段相公的意思呢?”方懓说道。   段相公就是段晟,段晟是段皇后的长兄,在皇帝那里也有几分的颜面。他说的话也有几分的重量。   可是卫王摇摇头,“我那个阿舅,从来就是一副不可亲近的摸样,小时候开始就喜欢阿兄。怎么可能为我说话?”   方懓听了还想再劝,萧璜摆摆手,“此事莫要再提了。”   或许是出阁在即,赵王向甘露殿走的脚步越发的勤快了。   襄阳公主很舍不得兄长出阁,见着兄长来就不肯叫兄长走了。   “阿兄,阿窦写的字和你可像了。”   窦湄默写完一篇兰亭集序,让宫人交给公主,公主看着,满脸笑容的递给萧珩。   “你看,是不是?”   萧珩垂头看了一眼,黄麻纸上的字迹行笔潇洒飘逸,字体骨架清秀,点撇勾捺之间蕴含笔锋之妙。   的确是二王字体的优点所在。   窦湄低垂着头并不看萧珩,而萧珩的一双眼睛只是盯在那卷字上。外人无论怎么看,两人都是光明磊落,绝无什么不好的关系。   “才人是习王字吧?”萧珩问道。   “是。”   萧珩笑笑,命人呈上纸墨,他抬起笔将兰亭默写一篇,交给妹妹。襄阳公主一看,发现两人的字乍一看真的很像,她又细细比较了一番。   “还是有不同。”公主说道。   “这字是形与气,”萧珩和妹妹说道,“天下人习王字的人何其多矣!形早已被人所熟悉,那么能分辨的便是个人的气。每个人的气都是不一样的,气不一样,形一样,那还是不同的。”   说完,他又写了一篇洛神赋,这次用的是王羲之的行草书。   襄阳公主一看,这次和上次的兰亭不同,笔势连贯,其中笔迹若断而还连,使转连动,流畅迥逸。   “耶耶最近都在重金购买王字真迹呢,”公主说道,“听说其中少不得以假充真的,阿兄要是拿这幅字去,不知道哪个能分出来。”   说着公主看向窦湄,“阿窦也看看。”   窦湄听闻随即双手接过,面上恭谨。   她看了几遍之后,说道,“大王得二王真传。非妾所能及。”   “才人说这话,可真的太自谦了。”萧珩笑道。   窦湄一笑,她垂下头,正好看到的便是那些描写洛神美貌的诗句。有些事只存在于两人之间,别人看着没事,有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你真是装的像   话说最近查魏晋南北朝的资料,发现那会的人对于鲜卑人的印象就是金发蓝眼的这么一种白种人体貌特征。我觉得可能字那会,白种人在鲜卑族里是占了比较大的一个比例。不知道那位凤皇,是不是这么一个金发美男捏?   ☆、刺杀   太子在东宫里弄的乌烟瘴气,太子妃对夫君已经是死了心,任凭一个世家女被丈夫那般揪住羞辱,起因只是因为她尽了主母的职责杖毙了一个以色事人的婢子。这种事情放在长安任何一户人家里,都是主母做的对,而且对于婢子的死全家上下更是不当一回事。倒是皇太子堂堂储君,为了一个婢子和她闹,弄得她颜面丢尽。如今他再怎么在东宫胡闹丢脸,太子妃也不会去拦了。   内殿里帷幄放了下来,宫人和内侍们为了躲开太子的怒火,早就退避到了一旁。此时内殿里乱成了一片,萧琬披头散发,脸上还沾着干涸掉的牛血。牛血此时已经全干了,粘在他的脸上形成一道的血痂,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他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上方的那件大袖衣上。他半饷去将它取下来,他如同对待深爱的情人那般抱在怀里,萧琬的鼻端在衣衫上滑过。似乎尉迟氏温热的肌肤还在手掌中滑过,温暖着他的心。   只有她……这世间只有她才能让他再次想起阿娘,只要有阿娘在,这世上的一切事情仿佛都没有什么难的了。   可是……就是她都被耶耶处死了。   萧琬抱着衣物缩成一团,他已经快什么都没有了。太子的权势,要拿来和二郎那只肥猪共享,满朝上下都在议论天子会不会换太子。萧琬的脸贴在衣物上,想起儿时阿娘安抚他入睡所唱的歌谣,他哭了起来。和个五六岁的稚子没有任何区别,眼泪滚进衣裳细密的缝隙上,很快化成一片的暗色。   如今阿娘已经被葬入皇陵的地宫,不可能再为他遮风挡雨了。他能靠的,便只有他自己。他做的便只是自保。   他从怀中的衣物中抬起头来,眼里的神情有几分的狠厉,眸子里布满了阴霾。   成婚皇子出阁乃是成例,萧珩成婚之后也终于出了大内搬到了新建成的府邸中,皇帝对着萧璜是用了一坊的土地修成了王府,虽然皇帝对着萧珩也有依葫芦画瓢的意思,但是萧珩在府邸修建之初再三退让,最终皇帝用半坊之地给他修了府邸,其中之物多有超出亲王待遇。萧珩在父亲面前再三恳求减少,皇帝才不情不愿的减少稍许。   萧珩出阁那日,襄阳公主在皇帝身边哭的一双眼睛都要红了。皇帝知道女儿自小和萧珩长大,兄妹情深,不由得又安慰了女儿一回。   窦湄今日不用上值,如今已经是暮春,天气也热了起来。窦湄手里捏着一把宫扇,依靠在屏风那里,百无聊赖的扇着风。   外头的竹帘已经让宫人们卷了起来,外面日头白花花的照得人有些眼花。窦湄身上春衫单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只是简单的梳了个堕马髻,上面简单的插着两根银簪,银簪也是简单的有些过分,簪子上没有多少装饰,只是有点流水的纹样而已。   暮春的风煦暖的叫人昏昏欲睡,平日窦湄在不上值的时候,不是陪着襄阳公主就是自己在练习书法。今日赵王出阁,是用不着她去陪了。圣人在那里,哪里还用得着她?而且……她也不想看到赵王妃。   她如今和萧珩算是个什么事呢?   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这会桃花开过了最盛的时候,树枝上稀稀拉拉的还留着些花瓣,但是到底是开到了末路,那些粉色在一众绿色的树叶里委实少的可怜。窦湄手里的宫扇抬起来,长长的扇柄指指面前的那面屏风,“抬开吧。”   两名宫人相互对望一眼,然后走过去将那扇屏风给挪开,外头的有一支支木将推扇给支起来。   窦湄只需抬头就能望见院子里的景色。   手中的宫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纱制的外衣衣袖随着她动作堆积在手臂内侧。窦湄眼神此时都已经空了,目光都不在院子里。她和萧珩这样算是什么事呢?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好像已经没有她说停的可能了?   可是这庶母与嫡子……就是在平常人家里出了丑闻,少不得要双双判个内乱的罪名身败名裂。在天家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涉及伦理,更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窦湄以前看书,知道前朝炀帝是一个荒唐的人物,垂涎于庶母的美色,在君父病重的时候轻薄庶母,结果被君父得知,差点连太子的位置都丢掉。   窦湄想到这里,心里面有些惴惴。捏着团扇的手也不禁重了几分,而后渐渐的又松下来。那又怎么样呢,她在掖庭里过的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她也是人,不可能真的和一截木头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感知。萧珩有什么不好?他年少俊朗,温柔体贴,虽然一开始是他开的头,吓得她死的心都有。但是如今,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至少除了阿娘阿舅之外,还有个人记得她。   窦湄想着靠在身边的凭几上,嘴角隐隐的露出一个笑。眼角眉梢都是跳动着的欢乐,但是这份欢乐过了没多久又沉浸下来,眼睛里有些许的寂寞。   如今就是他,也出阁了。   想到这里窦湄的身子慢慢的附下去,趴在凭几上。   张孟兴高采烈的到窦湄那里的时候,就见着窦湄趴在凭几上,肩膀微微抖动。她立刻就吓了一大跳。   张孟和窦湄的关系是不错了,宫人见到她来,避让开来。   “张才人。”宫人们行礼道。   “湄娘怎啦?”张孟走到窦湄身边跪坐下来。该别是病了吧?张孟担心想道。她们这种嫔御病了,可不像三品以上的后宫那样,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后宫二十四司里有专门的一个司来管这个的,病了不能立刻请御医来看,会有人来瞧瞧是真病假病,再说要不要请御医来。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是小病都能给拖大了。   “没事,只是觉得这桃花没得也太早了。”窦湄起身说道,面上的泪痕早就被袖子抹的干干净净。一张白嫩的面上只是盈盈的笑。   “桃花没了就没了,到时候还不是会有其他的花呢。”张孟笑道。   窦湄将手下的凭几推给张孟,好让她靠在凭几上能轻快点。   张孟笑嘻嘻的就靠在窦湄推来的凭几上,这会宫人奉上两碗槐花冷淘,这会张孟的眼睛都要发绿光了。   女孩儿嘴馋的很,闻着槐花香,张孟就难免有些意动。她抬头见到窦湄眉眼带笑的望着自己不禁脸红了。   “湄娘这里的冷淘格外好吃些。”她说道。   **   赵王并没有依照那些庶出皇子们之国的规矩,而皇帝似乎也有把儿子长久留在长安的打算。根本就没有半点让萧珩之国的意思。   崔宏德出宫到了赵王府邸里,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在宫中规矩很多,虽然世家里不成文的规矩不少,但大多是习惯成自然,也不需要去提醒。崔二娘自幼在长公主府长大,清河长公主看不上世家扭捏的那套,更加喜欢陇西的豪迈作风。自然而然,她也不会拿世家的那套去要求崔二娘。   崔宏德坐在堂中,看着下面人报上来的事,心里也舒服的很。   皇帝也派人来照顾儿子的府上事,毕竟是刚刚从宫中出来,虽然府中的家什之类早就布置好,皇帝还是要派人来看看,随便给儿子送了许多礼物。其中有一份也格外不起眼。   两个娇嫩的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少女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崔宏德看着眼皮子忍不住狂跳。   少女都是宫中精心甄选出来的小宫人,生的是粉面桃腮,双眼含情。   这两个少女也是皇帝送给萧珩的“礼物”之一,皇帝并没有打新妇脸面的意思,只是本着孙子越多越好开枝散叶人丁兴旺的心。   萧珩和王妃不太和的来的传闻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尤其还出了那么一档子王妃崔氏追问萧珩有没有和姬妾相处的事情。皇帝想着都有些后悔怎么当初就应了妹妹。   不是说世家女都比较贤惠么?怎么自家外甥女好像不太一样?   瞧着小夫妻这会恐怕一时半会还不太可能能磨合的来,于是皇帝贴心的为儿子送来两个小宫人,给儿子生孩子用。   皇帝这种赐宫女的事儿不是第一次干了,他的亲家梁国公就被这么坑过,梁国公夫人卢氏是个十分强悍的女人,管的方泽茹莫说庶子就连一个妾都没有。皇帝瞧见就赐了两个宫人下去,没想到卢氏战斗力了得,把两个宫人按在火上头发烧个精光。为了这事,皇帝罕见的和个妇人给杠上了,但是最终结果是皇帝败在了悍妇的手下。   崔宏德看着那两个娇丽多姿的宫人,心里的怒气禁不住的翻腾叫嚣。她的手放在凭几上不由自主的抓紧,指甲扣在光滑的木头上。   **   今日卫王到弟弟那里祝贺他乔迁之喜,一直到将要落下坊门他才告辞出来,今日萧璜在萧珩那里多喝了几杯,头也有些昏昏然,他坐在马车内一只手撑在头上昏昏欲睡。   突然马车猛地停下来,萧璜差点一头砸在车壁上,还没等他发怒,外面就嘈杂了起来。外头混乱着,萧璜还在发蒙,面前的放下的车廉被一道大力而来的劲道给贯穿。萧璜下意识的一趴,只听得头顶上木材破碎响,待到他起身来看,发现自己刚刚靠的车壁那里破了一个大洞。   顿时,冷汗从萧璜的额头上唰的一下淌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咩,乃们要明白咩,丁丁在严打,所以咩……银家想好的许多掉节操的……是不能在正文里写的。所以咩……那个……   343114971是群号,要是有喵喵的都会放在里面。要是加过上一个读者群的妹纸就不用加了哦~   ☆、夫妻   按照规矩,日落的时候,由太极宫承天门的鼓声开始,从近到远各个坊上的鼓楼上有专人敲鼓,八百下鼓声过后,长安城里的坊门全部落下。武侯们也必须要从武侯铺里出来进行夜里的巡逻,今日也是同往常一样,一群武侯或是乘马或是步行,手扶在腰间的刀把上,眉目间端得是一股煞气,叫人看着就觉得这些武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善茬。   初夏白日拉长夜间缩短所以晚食都过去了,西边还有一抹淡淡的残阳。   武侯里有一个年轻人刚刚娶了娘子,同僚们巡逻着,瞧见这位年轻同僚上脸上的几道抓痕,一边巡逻一边笑着和这位同僚开玩笑。   这一路要巡到五更二点晨鼓报晓去了,所以武侯们也是需要来点事情打发一下时日的。   正说笑着调侃着,突然一阵坊门开启的声音传来。坊门落下后,除了房内,长安城的主要几条大道都是安安静静的。因此那声坊门开启的声响格外的清晰,武侯们纷纷转过头去看,只见几人骑马从开启的坊门中冲出。   武侯们见此情形,刚想上前询问。只见上头坐着的戴幞头面白无须的人说道,“我们是卫王的家人,卫王病重,须得前往太医署请人,耽误了,尔等可赔不起!”   那人说话嗓子尖细,听着就知道不是正常男人。这一下武侯们都清楚了,这人怕是在卫王那里服侍的宦者。   武侯们不敢上去拦,上头的阉人一声轻哼带着人一路跑去了。   等到他们都走远了,才有一个武侯道,“嘿!真是神气啊,一只被阉了的老犬奴!”   “罢了,罢了,这卫王的事,与我们何干,明日自有人报上去,左右和我等也没什么干系!”   长安城里夜禁严厉,真报上去会不会被那些明府相公们在圣人面前说,那卫王会如何,还真的叫人不好想。   **   苏寿善趋步走在宽阔的王府中,虽然萧珩的府邸不比卫王府邸有一个坊那么大,但是真走起来可真要命。   苏寿善走到萧珩居住的书房门口,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整整衣袂,再三确定自己形容整齐了之后才弯下腰走进去。   里头帷幄还没有放下来,代表着萧珩还没有就寝。   萧珩刚刚沐浴完毕,身上只是披着白色的袍子坐在宽大的坐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不知道有多少年月的竹简看着。坐榻旁各有两只胡人骑驼铜灯座,灯座上盛满了灯油。把那张俊逸的脸照得格外通亮。   “大王。”苏寿善弯下腰。   “如何了?”萧珩头也不抬,眼睛只是看着手里的那卷竹简问道。   “听说,二大王府上已经有人前去太医署……”苏寿善说道。   苏寿善听得上面传来一声嗤笑,“怪了,二兄那里难道没有用的惯的。坊门都落下了,还要去太医署找人?”   “这个,奴婢也不知。”苏寿善将腰弯的更低。   萧珩终于放下手里的竹简,“明明毫发无伤,却要去太医署找人来看。”说着他唇边露出一抹笑,看来二兄这会也把这事往太子的头上套。也是,在朝中除了皇太子,还有谁会恨他入骨。   不过这刺客没抓着,也没办法红唇白齿的说这事是皇太子做的。   看样子,他这个好二兄是下定决定将这件事情闹大了。   萧珩一只手撑在身后那弯凭几上,他支着下巴,棕蓝的眼眸里带着稍许孩童似的兴趣。   这两个兄长,算起来还比不上他在耶耶身边呆的时间长。他看着耶耶虽然常常对二兄加以超出亲王的待遇,但是说真要废黜皇太子,远远还没到这个份上。   不过……太子是真的被逼急了。想到这里萧珩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越发的愉悦。   那为大兄是个什么性子,他也看出来了。毕竟是嫡长子,一出生便是什么都有。有阿娘耶耶护着,六岁就封了皇太子,也没有什么庶子和他相争。在阿娘在世的时候,就算德行不太符合耶耶的要求,哪怕是瘸了腿,都有阿娘在旁边劝着。太子之位是固若金汤。没有明争暗斗,没有必须的伏低做小,萧珩清楚的明白自己这位大兄的性子是如何的“光明正大”。   耶耶对同为嫡子的阿弟频频加恩,太子自然是如坐针毡,萧珩想着,按照太子越来越暴躁不着调的作风,说不定他会想着学前朝的那位炀帝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明日早些做准备,坊门开启立即到二兄那里去。”萧珩说道。   “唯唯。”苏寿善躬身应道。   初夏夜里结束的早些,萧珩居住的坊离宫城比较近。当承天门的报晓晨鼓一响,萧珩这边的坊门也在水纹似传开的鼓声中打开,萧珩的车早就在坊门那里停着,等到坊门一开,立即急急朝卫王府邸驰去。   到了卫王府邸,是卫王妃接待萧珩,萧珩隔着帘子和卫王妃问了一下卫王如今如何之后,便立即前往卫王的寝室。   萧珩抬足步入寝室,闻到的就是一股浓厚的药味。   装的还挺像。   萧珩绕过门口的屏风,两旁的侍女见到他来,纷纷将垂下的帷幄拉起。榻上的卫王身体庞大,白花花的看着就叫人蹙眉,萧璜发丝有几分的散乱,那些散落下来的发丝挂在脸旁边,看着有几分的痴肥。   “寄奴……”萧璜在三个侍女的搀扶下从榻上起身,有气无力的对萧珩说道。   “二兄。”萧珩从进入卫王府邸开始,面上的关心和担忧就从来没有减过一分,他立即坐在萧璜的身边,亲自去扶他。   “昨日听闻有宵小之徒冒犯二兄,不得已今日才来看望二兄。”说着萧珩眼眶湿润了,“二兄德行何人不知,为何会有这等事发生在阿兄的身上!”   萧璜拍拍萧珩的手臂,“这世间许多事都是无法预料的呢。”他抬起头眼睛看着那边堆积起来的书卷还有竹简。   “我平日一心著书,也不知道得罪了何人啊。”   萧珩垂下头去,面上带着些许的悲愤。   两兄弟正说着,外面家丞小跑进来禀告,“大王,圣人驾临。”   萧璜一听,立刻要挣扎着起身。萧珩帮忙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侍女们围上来替萧璜穿戴,还未穿戴好,皇帝已经走了进来。   萧珩退避到一边,“耶耶。”   皇帝见着萧珩,面上的表情缓和稍许,萧璜立即就跪了下去,“阿爷!”   “快到榻上躺着去!”皇帝说道。   几个侍女扶着萧璜到榻上去。   皇帝见着一向喜爱的二儿子这样,脸上绷紧,他看向身后带来的尚药局奉御,“快给大王诊治!”   奉御应道“唯唯。”上前为萧璜诊治。   “寄奴,你来。”皇帝拉着萧珩走出寝室之外。寝室内的药味太过浓厚,光是闻着就叫人头脑发晕。   萧珩跟着皇帝一路出了寝室,过了一会,奉御出来了。   “二郎如何?”皇帝问道。   “二大王并无大碍。”奉御背上都起了一层汗,将里头的夹衣都给打湿了。“只是受了些许的惊吓,需要静养。”   皇帝当年也是铁马金戈的打天下,儿子有伤没伤他自然明眼看得出来。奉御的这句话,也只是让他安心罢了。   “嗯。”皇帝应了一下。   萧珩望见皇帝面上浮现的疲惫,他上前去扶住父亲的手臂,“耶耶。”   皇帝瞧着萧珩,嘴角露出些笑来,“听说这天才刚亮,你就来了?”   萧珩垂下头,“儿应该早来的。”   “有这份心,很好了。”皇帝说道。   **   东宫里,萧琬手里拿着一把矢对着不远处的铜壶投,失手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这种事情其实不是萧琬头一次做,以前东宫有教他读书的师傅太过唠叨,听得他不耐烦,他就派人去埋伏在人家回去的路上,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   没事,那只肥猪没死也没关系。只要他把最大的不定因素,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给抹杀了。那个位置自然是自己的。   鹿死谁手,等着瞧吧。   今日赵王妃回清河长公主府,母女俩一到内室,崔宏德便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   “阿娘,阿舅给六郎送了两个宫人!”崔宏德闻着母亲身上常常闻着的熏香问道,这几月来积压的情绪全都发了出来。   萧珩这边碰都没碰过她,那边阿舅就送了两个娇俏的小宫人过来。那两个小宫人被送进来开始,就被她发配到下面做浣衣妇,想近萧珩的身?想都别想!   “莫哭莫哭,”清河长公主将怀里的大宝贝哄了又哄拍了又拍,“两个宫人而已,算的了什么?宫里出来的,到了你的跟前,那就是贱婢,怎样整治,还不是你这个王妃的事情?”主母处置家中奴婢妾侍是理所当然的。任凭谁都不能说主母责罚奴婢是不对。   “我看你阿舅送宫人过来,也不是叫你难堪。”清河长公主还是乐意将兄长往好的地方想,“你嫁给六郎也有几月了,没有消息,圣人等着抱孙子呢。”   说到这里,崔宏德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就满的从心底里溢了出来。   “阿娘!萧六他对不起我!”   “怎了?六郎在外头养了哪个贱妇么?”清河长公主赶紧问道。   “他、他就没挨过我的边……”崔宏德哭哭啼啼说道,“我一个人哪里来的本事诞下子嗣!”   “什么?!”清河长公主立刻就跳了起来,她来回在室中走动。过了一会她对崔宏德说道,“二娘你做了什么,让六郎不高兴了吗?”   崔宏德面上越加不忿,“儿能做什么,不过是问他是不是和哪个贱妇相会。”   “你……”长公主露了个音,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女儿也没做错。“他总不会一辈子不碰你,他不到你这里来,你就去他那里去。”长公主说道。   “世子要是嫡长子呢,六郎怎么样都不会一直如此。”长公主也没办法去逼侄子和女儿敦伦,哪里有长辈一双眼睛老是盯着小辈的房内事的?   “他有宠爱的婢妾么?”长公主问。   “无。”崔宏德颇有些丧气的说道。   “那你还可以多加把力。”长公主道,“这些个男子可做不到夜夜独寝。”   “儿怎能做这些……”崔宏德红着脸说道。   “世家的那套,二娘可不要全信。”清河长公主笑了笑,“你走过去了,六郎也不好意思一直叫你单着不是?反正退一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宏德愣住。   这句话一直到夜幕降临,她都在咀嚼这句话。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萧珩书房庭前。里头的灯火点的十足,她的手心里湿了一层,她再想往前走,但是脚却有些抬不起来。   她是正妻,为什么叫她去退?明明就是他做的不好。   “回去。”崔宏德转身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主要工作干完了,貌似可以写新坑了嗷呜   ☆、败露   卫王遇刺,皇帝连连来卫王府邸中探望,太医署中的奉御也奉命为卫王医治。萧珩身为同母所出的弟弟,自然也不会让父亲一个人去看二兄,常常去探望二兄,陪着父亲在兄长的病榻前说话。   外头的侍女将熬好的药汁端进来,卫王并没有受伤,但是奉御也不敢和皇帝说卫王什么事都没有,只好开了些安神的饮子汤药。当着父亲的面,卫王是捏着鼻子都要把那些难喝的汤药给灌下去,安神饮子喝了之后都渴睡,萧璜喝了那么一碗药汤,没过多久便昏昏入睡。这十几日下来,别人生病是清减消瘦,倒是萧璜还比过去胖上几分,摊在榻上看着颇有几分滑稽。   “耶耶。”萧珩见着萧璜一副又睡过去的模样,他扶起父亲向外头走去。   父亲对儿子关心那是父子亲情,伦常里也没有父亲一定要照顾儿子的义务,萧珩扶着皇帝走到堂上去。   大堂是几层阁楼的样式,上面的楼建的比较空,没有筑起墙壁,四周挂着竹帘。在夏季是最好看风景的了。   萧珩扶着皇帝走了一圈,正打算和父亲上去休息一会时。张淮急急趋步的行来,“大家,段相公求见。”   “三郎?”皇帝奇怪道。   段晟疾步行来,见到皇帝先是一拜然后起身道,“圣人,齐王起兵了!”   齐王是皇帝排行第五的庶子,皇帝对嫡子十分宠爱,但是对庶子颇为严苛,十岁左右之国的不在少数。   皇帝听见齐王起兵,眉头立即蹙起,他眼眸微微眯起“五郎起兵了?”   “是,而且……”段晟也是眉头紧锁,他抬眼看了一眼皇帝似有犹豫。   “说,这庶孽还做了什么事?!”皇帝喝道。亲王无故起兵,皇帝并没有老眼昏花,不知道这里头的意思。   “圣人可还记得刑部尚书刘胜德?”段晟问道。   “记得,是朕派他前去齐州查查这孽子是不是真的整日在封地与小人妇人狎戏。”皇帝看向段晟,“他……出事了?”   “刘公查明之后,想让齐王立即前往长安,但是……齐王派出二十骑伏杀了他,而且……”   “而且什么?”皇帝的眉头已经深深的锁了起来,窄袖中的手攥紧。萧珩察觉到皇帝强行压制的怒气,上前一步扶住他。   “齐王将刘公的遗体给……支解了……”段晟这句说的颇有几分艰难,连具全尸都没有,可见齐王对这个刑部尚书痛恨入骨,而刘胜德是皇帝所派,齐王如此行径,可见他对皇父权威的藐视和痛恨。   “畜生!”皇帝暴怒,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   “耶耶!”萧珩赶紧扶住他。手在皇帝胸口不停的抚着,好替他顺气。   “齐王如今……”   段晟开口却听得皇帝暴喝道,“那庶孽已经不是什么齐王了!”   皇帝一声喝完,眼眸微微睁大,他身形有些踉跄,萧珩感受到父亲身形的摇晃,立即对张淮说道,“把奉御找来!”   皇帝靠在年轻的儿子身上,闭上眼无力的摇摇头,“回大内。”   皇帝的车驾立即从卫王府弛出急急朝大内奔去。   齐王谋反一事立即在长安里掀起轩然大波,自从开国以来,除去今上当年做亲王时,杀太子长兄与弟弟夺取太子之位的事情,还没有亲王起兵造反的。齐王生母英德妃听闻之后,赶去甘露殿被发跣足请罪,想要凭着往年的那点服侍天子的情分,为自己的儿子求得一丝的生机。   天子对于齐王谋反之事反应是迅速的,先是起诏痛斥齐王不孝不仁,然后派出兵部尚书讨伐齐王。   萧琬得知此事之后,嘴角上带着些许嘲讽的冷笑,他这些时日在东宫养了些许死士,内殿中只有一个经常帮他做事的卫士坐在下首。   他靠在身后的凭几上,笑道,“东宫西墙,距大内正好二十步左右,谋划大事,岂是齐王所能比的!”   说道后面萧琬的眼睛里冷冽的光芒折射出来。   “过一段时间,等此事过去了,你到郑国公那里一趟。”耶耶不给他分派有实权的大臣,那么他就自己去结交,郑国公算是他的收获之一,此人虽然早年跟随天子打天下,但是如今野心不小,也想挣个从龙之功。这样倒是和他一拍即合。   大事可待了。   萧琬的面上浮出笑来。   可那位卫士可没有萧琬那样开心,不知道怎的,他总觉得这事情轻易完不了。   齐州的兵力没办法和中央的相提并论,很快齐王就被刑部尚书给抓了,押送回长安。皇帝下令将人去问这个庶子,是否知道自己错了。结果使者报回来的话却叫皇帝暴怒,这位齐王虽说是庶子,但是脾性和野心都不小,他就算被抓了,面对使者还能嚷嚷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他这样也是和今上学的。   皇帝一气之下,更加决定不宽恕这个庶子。张淮进来禀告英德妃跪在殿外的事。   “让她跪。”皇帝说道。   张淮听了一躬身。   没过半月,皇帝直接给出了对齐王母子的决定,齐王废为庶人,赐死于内省,其党羽秋后处死,德妃英氏德行有亏剥夺封号打入暴室。   恍恍惚惚间,许多人的命运就这么定下来了。或死或废,其中掖庭里又充进了不少新的宫奴,那都是齐王手下叛将的女眷。   天气渐热,知了都趴在树木枝干上叫个没完没了,扰人好眠,这下可苦了那些宫人内侍们。每当在中午最炎热的时候,不得不走到烈日下去粘知了,来回走动还要注意足音不要太响,不然会吵到贵人的睡眠。   窦湄今日不用上值,她葵水也来了,侍寝也轮不到她头上。心安理得的睡在榻上。白日里炎热,窦湄身上依照着宫中的风尚身上只是穿着一层单纱衣,躯体都被罩在这朦朦胧胧的薄雾中,天热做什么都没有什么力。窦湄怕这热天怕的不行,但是偏偏她的品级不高,没办法来个冰山两块一下,床榻边跪着新分来的小宫奴,手里持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眼睛也是快黏到一块去了。   原本在榻前服侍的应该是其他两名宫人,但是宫人们也贪睡,干脆就抓了这个新来小宫奴来顶替。   窦湄睡梦中被涌上来的无法逃脱的炎热给逼的不得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她懵懵懂懂没睡清醒的一看,瞧着那个小宫奴早就跪坐在那里头垂着,一副早就入睡了模样。   窦湄也懒得去叫醒她,自己取过一把宫扇扇着。这热气恐怕要日落之后才能好点了。   终于日头一点点的西斜,这热也终于减掉一些了。   日落后的长安城,虽然几条主要大道上安安静静,但是坊内却是歌舞升平什么都有的。一家酒肆内,几名胡姬正笑着为客人斟酒,还有一名胡姬在酒肆中央起舞。   胡姬们长得深目高鼻,瞧着就和华夏女子很大不同。长安中胡商多,胡人不是什么稀奇的,胡姬嘛便有那么几分的新鲜,不少郎君到胡姬酒肆中尝尝鲜,不过长安中最受欢迎的还是平康坊里的那些北里娘子们。   客人中有个着幞头穿翻领胡服的男子,一脸的络腮胡子,脸上阴沉着,旁边的胡姬斟酒,他喝得也少。   杯中的绿蚁酒喝着有几分的酸,和在东宫里喝的那些很不一样。   男子抬抬头,从钱袋中掏出一注铜钱放在桌上起身就走。太子交给他的事还没有去做呢。   一个坊其实是非常大的,坊内又有里。因此这么一路走到郑国公的府邸,实际上有相当的一段路要走。   他没有骑马,夜里坊内人多,骑马难免不方便,还不如步行。正走着,两名短打模样的人似是无意撞上他。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那其中一人生的是贼眉鼠眼,瞧着就叫人心里不舒服。   男子只是皱皱眉走开。   撞着他的那两人融入到夜游的人群中再无半点踪迹。   男子走了几步,手往自己腰边一摸,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抬头去看,此时哪里还有方才那人的身影?   长安万年县法曹参军见着派出去不良人搜回来的赃物,一张脸都要歪掉了。   今日坊内两个地痞打架,被揪到武侯铺里处罚,事情若是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两人互相撕咬扯出曾经干过的偷人东西的勾当,结果叫不良人去搜,便搜出这么一袋子叫法曹参军眼睛都快掉下来的东西出来。   一张精致的蜀锦,还有一枚白玉式样的指环。   尊卑有序,玉质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更叫人吃惊的是那封蜀锦上写的内容,法曹参军可不是那些武侯不良人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他们必须要求会认字,来知晓律法。法曹参军见到那上面的内容,半点不敢耽搁,立刻上报给万年县令,此事牵扯到郑国公和皇太子,实在不是一个小小的万年县县令能够决定的了,继续上报给京兆尹,京兆尹报给大理寺,当大理寺将这事呈送到天子案头,皇帝怔怔的看着段晟呈送上来的奏报,脸色青黑,人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圣人!”段晟见状大惊,想要上前搀扶他。   “快去太医署传奉御!”段晟对张淮道。   张淮犹豫的看向皇帝,皇帝此刻老泪纵横,他拉住段晟的手连连摇头,“三郎,三郎……作孽啊……这难道是我的报应吗?”   “圣人乃真命天子,如何而来的报应?”段晟说道,“当今要紧的事是……”   一队神策军大刀阔斧的闯进东宫,萧琬听闻神策军来,走出殿门呵斥道,“尔等鼠辈,竟然在东宫放肆?”   为首的将领笑笑,“太子殿下,委屈你一下。”说罢,两个骁勇的神策军上前来扭住萧琬的两条手臂就往外面拖。   其他的神策军闯入到东宫主要的几个大殿内翻箱倒柜,破碎倒砸之声不绝于耳,太子妃护住女儿,看着这么一群如狼似虎的神策军站在自己面前。   她定了定神,“既然有阿翁的旨意,那么各位壮士请吧。”说完,她将郡主往自己的怀里带。   在皇权面前,世家的所谓风流底蕴似乎也不能比上半分,她只能听命。   萧珩今日进宫陪伴妹妹,夏日天热宫殿内有流动的水轮,水轮一起带起阵阵凉风。襄阳公主此时还不知道在东宫内的风暴,只是写了一幅字交给兄长看。   “阿兄你看看,这字写的和耶耶像不像?”公主这会长大了不少,身姿也逐渐拔高。   萧珩眼角瞟了一眼那边正放下笔的窦湄,眼角眉梢间忽而起了一阵春波,他面容越发柔和,“阿猗的字越来越像耶耶了,阿兄都快分不出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看资料,说是李承乾的事情败露是因为他手下一个卫士因为齐王谋反被牵扯,然后就败露了。╮(╯▽╰)╭   话说皇太子终于被废了,我可以轻松一下了嗯。这文其实到了现在没有啥VIP可能,看得妹纸也少,我也只是当做一种自娱自乐在写,所以么……我是按照我自己的心意来的。   ☆、废太子   自从汉高祖打下大汉江山,不管是哪朝的天子都是以孝治国,孝道更是天下最大的道理。皇室也必须是表率,皇帝早年对先帝在孝道上是有些亏欠的,那会炀帝又是征高丽又是修大运河,好好的国力被透支的厉害,天下大乱,皇帝一家算起来还是前朝皇室的表情,皇帝想着父亲能够起兵,但是先帝是死活不敢,于是皇帝一不做二不休,把先帝给灌醉了直接丢给炀帝的妃嫔身边,先帝一醒来发现自己把陛下的妃嫔给睡了,不想反都只能反。到了打下天下,皇帝又和同母所出的皇太子和亲王打成一团。   斗到最后,干脆就在带着府上几百卫士还有谋臣,把皇太子和弟弟给杀了,逼得先帝不得不立他为太子,后来没过几年先帝干脆就让位做太上皇去了。   而皇帝不仅获得了皇位,也毫不客气的把弟弟的正妃给接到宫里来,生个皇子又被过继给那位倒霉催的弟弟了。   皇帝早年的所作所为,和孝这个字实际上是挨不上什么关系。就算继位之后,想着法给太上皇尽孝心,修建宫殿甚至让抓来的西突厥可汗给太上皇跳舞看。但是那会太上皇根本就不领情了,甚至宫殿才修筑好高台,太上皇就山陵崩了。   当年皇帝如此,现如今齐王和皇太子先后谋逆,甚至皇太子更是奔着父亲的命来的,这叫皇帝如何能接受?   不过即使如此,皇帝还是下令彻查皇太子谋逆之事,郑国公府邸到东宫的属官都抓空了,下狱之人无法估计。甚至太子和太子妃都被关在别室不见天日。   天子关于查清皇太子谋逆的事情没有半分的情分可讲,立刻令刑部与御史台调查此事,尤其是那些平日和东宫太子混一起的属官们更是大理寺审问的重点,另外此事还牵扯进去不少宗室,其中还有几位长公主的驸马。   刑部和御史台顿时感觉头都要痛了,这审问起来恐怕不是一会半会就能撕撸清楚的。   长安城里的宗室也因为皇太子谋逆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几个牵涉进去的驸马前脚才被抓走,长公主们后脚就宣布自己和驸马和离,争先恐后表示自己和这事儿半点关系都没有,郑国公府那里哭声震天,郑国公全家都被下大狱了,只有嫁出去的女儿还好些,不必去吃牢狱之灾嫁妆也可以自己留着,但是在婆家的日子可真的十分不好过了。   郑国公府里被翻个底朝天,郑国公的嫡系已经被锁走了,府里剩下的那些姬妾婢女家奴都有有司捆了,拿着册子点数,点完了拉到官府里去。   郑国公原本也是跟随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之一,如今事发全家下狱,原本热闹的府邸也只留下一地的冷风了。   长安里不少人是伸出头出来看热闹的,谋逆大罪呢!啧啧,过个不久恐怕就能见着一群人被逐出长安流放的景象了。   哭哭啼啼的奴婢们被拉走,郑国公府邸上立即就上了封。   清河长公主这段时间避风头,闷在府里头不出去,儿媳卢氏跪坐在她下首陪着她。卢氏是范阳卢氏的世家出身,做派向来是让人感觉舒服。清河长公主靠在凭几上,后面两个侍儿手里拿着扇子给她扇风消暑,室内的四个角落里都放着装着冰山的铜磐。   “阿家,雪饮。”卢氏从身后侍儿手里接过一直荷花鎏金碗,双手恭谨的递给清河长公主。   “嗯,阿卢有心。”清河长公主应了一声,她手里拿过鎏金碗,“最近外头有些乱,阿卢你要好好劝一下大郎,别在外头走动了。这天要变了。”   崔尚对妻子卢氏很满意,小两口的关系也是只好不坏,卢氏听了应道,“儿受命。”   清河长公主抿了几口鎏金碗中的雪饮,想着那个大侄子,心里头就有些不得劲。好好的嫡长子,要是学汉景帝忍一忍说不定就过去了,她看着天子是真的没有废立的意思,好好的孩子竟然来个谋逆弑父,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长公主想着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里,长安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你最近有身,也少出去了,在家中养胎。”   皇太子谋逆牵涉的范围太广,从宗室到大臣,那是呼啦啦的一片。到时候砍头都能拉上几车不止。   卢氏听了应道,“唯唯。”   那边一只养着的绿毛孔雀站在那儿不动,清河长长的指甲在手臂下的划过。   她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件事情来。这皇太子是一定会废了,但是之后太子也要新立,六郎也是嫡出的皇子……   想到这里清河长公主心里有种隐隐的激动。要是六郎成了太子……那么二娘就是太子妃了。   激动如同潮水拍打在心间,长公主兴奋的指尖都有些颤抖,太子妃就是以后的皇后啊……   她想到萧珩之前还有一个萧璜,一下子就像被泼上了一桶冰冷的冷水,将原来的兴奋浇的半点火星都没有。。比起二郎来,六郎实在是不起眼,废立这等大事,恐怕自己也不能怎么说得上话,但是就这么放弃,好像又有些不甘心。毕竟国母的位置错过了那就一辈子都别想了!   长公主眉宇间有些不乐。   卢氏见到婆母脸上神情变幻,也不知道怎么就变得不乐起来,她不好开口询问,干脆便和婆母说起晚食的时候要不要用新进的螃蟹。   皇太子谋逆一案,太子自己就承认了。而且卫王遭遇刺杀的事情也是皇太子派人做的,至于谋逆弑君的主要过程,也有人招供了,先让东宫太子声称重病,引得皇帝前来,在东宫内埋伏下人手,皇帝看着呈上来的黄麻纸,呵呵冷笑。   这就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嫡长子,谋害父亲,刺杀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看到后面列出来的一串名字,更是怒火中烧,带头的人就是曾经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郑国公。   段晟一身紫袍跪坐在皇帝下首,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终究跟随我打天下,我实在是不忍心用律法来惩治他。”   段晟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嘴角带着一抹笑,“他之前就曾经诬告过别人谋反,多有跋扈之举。如今……”一声轻笑,“这是真谋反了。”   梁国公方泽茹听见段晟已经如此说了,他小儿子方懓和卫王搞在一起,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必要替太子那边出头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何况他自己也已经承认了。”   “此事必须诛杀了他,才能彰显律法。”   一行老泪从皇帝眼中流淌出来,他是真老了,这么多年了,那些老臣纷纷老去,如今到了如今他还要亲自来处置这么一大帮的亲戚。   其中有不少人是他的侄子兄弟,甚至有些是他早死的嫡亲姐姐的亲子。   他泪流满面,人老了,也不能像年轻时候那般杀伐果断了,这里头的人有些他是真心不想杀。   方泽茹看着说道,“太子谋逆,同党生死不同,会引来天下的议论。这不是告诉天下人,可以轻视谋逆之罪。唯有斩杀全部党羽,才能告知天下,谋逆之罪,罪无可赦。”   皇帝一只手撑在凭几上,“那太子……该如何处置……”说完这句话已经是泣不成声,萧琬是他第一个儿子,是寄于很大希望的嫡长子,这话说出来,他是真的痛心疾首。   “太子谋反,证据确凿。陛下……”方泽茹犹豫了很久才艰难的道,“应当斩首。”   “不过太子乃是陛下亲子,臣以为,陛下仍是慈父,太子可以终其天年。”   皇帝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听到方泽茹说可以终其天年,浑浊的眼眸终于是有了一丝的光彩。   关于太子谋逆案的结果也出来了,同党统统处死,皇太子废为庶人。   长安的菜市口跪了几排的人,按照律法谋逆之罪,主犯及家中十六岁以上男丁统统斩首。家中女眷幼子没收掖庭为官奴婢。   长安菜市口的尸体垛成一堆,皇帝在甘露殿召见现在已经成了庶人的萧琬。   萧琬一瘸一拐的从殿外走进来,他看着殿内御座上坐的那个男人,面无表情。   皇帝抬头看着身着粗布衣裳的萧琬,嘴唇颤抖着,“你是太子,为什么还要谋反?”   萧琬抬头看着父亲一笑,“那么陛下为何要偏袒二郎呢?陛下让二郎的用度与东宫无异,让他的臣属比东宫更有权势!陛下一天一天养大他的野心!我想问问陛下,这是为什么呢?”   “我在问你为什么谋反!”皇帝心虚起来,他嘶声喝问。   “我也是在告诉陛下为什么谋反!”萧琬面上冷笑,盯着御座上的父亲,“陛下处处偏袒卫王,让他有不亚于东宫的权势,他咄咄逼人,我无路可退!陛下,我为什么要谋反,因为我为了自保!为了自保必定要冒犯根源,难道不是么?陛下。”   说着萧琬笑起来,笑声里无尽的苍凉,“陛下难道不是就想看见这样么,陛下宠爱卫王一事朝野尽知,如果陛下立卫王为太子,天下悠悠之口,陛下堵的住么?”   “你!”皇帝看着长子冷笑的脸,一句话都没法说出来了。   萧琬勾着嘴角,反过身去,一瘸一拐的朝殿外走去。   皇帝伸出手想要留住他,最终无力的垂下。   长安城里行刑的鼓声敲了好十几日,每日里都有不同的人被押赴上刑场。   段晟在府中听着外面的鼓声揉揉眉头,外头走进来一个家仆,“郎主,六大王来了。”今日段晟请了萧珩到府上一同看看新得的王羲之真迹,他起身。   皇太子被废,立新皇太子势在必行。不过,他可不喜欢雀子,雀子太有自己的想法,对他这个阿舅也是半点亲热也无的。   他可不希望有一个对他完全没有半点好处的新君。   因为长兄被废为庶人,襄阳公主颇有些闷闷不乐。宫人们费劲脑汁的想要逗公主开心,但是小公主还是闷着不肯笑。   宫人们没办法了,纷纷转头看向窦湄。   窦湄对如何想办法逗人开心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本事。她看看外面,今日天气不是很热,气温宜人,她到公主的面前柔声说道,“公主不如去外面走走?”   襄阳公主有气无力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窦湄,“不想,要不阿窦出去走走。”   襄阳公主都这么说了,窦湄只好站起来向外头走去。   宫殿里引有池水,池水之上又有小岛,取得就是蓬莱仙岛的典故。窦湄在公主这边的殿内已经呆了两三年,两个带路的宫人将她引到这地方,还是有些吃惊的。毕竟这地方她也没来过。   两个宫人引她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对她一屈膝,便无声的退了下去。四周芳草茵茵,窦湄见到那两人退下,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被拉了过去。   “哎呀,你真是!”窦湄看着抱着自己满脸笑容的萧珩,没奈何的嗔怪了一句。   萧珩怀中有佳人,心情越发的好,他额头抵着她,双手环住她的腰摇了摇,“好长时间没见,卿卿想我没有。”   窦湄红了脸,她头低着,不肯说话,萧珩见此越发的想逗她,他眼眸半阖,靠近她,纤长的睫毛扫在她的脸上,扫的她心里发痒。   “不说?不说那我就自己来找了?”萧珩抵住她故作威胁。   “你来找,怎么找?”窦湄问他。   喵喵喵喵喵~~~~~!!!!!!!!!!!!!!   窦湄转过身去不看他,萧珩抚摸着她的脊背,俯下身在她耳畔悄悄说,“昨日,阿舅请我到他府上,他说他会在耶耶面前举荐我做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喵喵~~~~~!!!!!!!!!!!!!!   ☆、杀子   窦湄身体经过他那一番激烈的纠缠,浑身发软,她听到萧珩说的话,面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翻过身来看着他。   “做太子?”窦湄轻声道。   “对,做太子。”萧珩持起她的手到唇边温柔一吻。   “我看二大王那模样,对太子之位是势在必得。”窦湄看着他吻着自己的指尖有些担心的说道。   才人居五品,但是实际上却又很多的机会接触到皇帝和朝政。窦湄在书房已经呆了好几年,这几年来也颇有几次的宠幸,服侍在皇帝身边见过卫王。   卫王这人,窦湄第一次见到就觉得这位二大王虽然表面上满嘴都是仁义道德,想的都是如何著书,但是实际上野心不小。废太子走到忤逆这步,何尝又不是卫王所逼迫的。   “呵……”萧珩听到窦湄的担心,他的眉梢暗藏着一缕春风,“二兄的确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可是很多事不是他想,就是能够得到的。他算计错了。”说着他眼眸里浮上一丝冷冽。   “我比他更知道耶耶想要的是什么。”他俯下身在窦湄的耳畔说道。“太子之位,不一定非得流血万里,也可以不动干戈。”   窦湄听到后,伸手抚上他的面庞,“一切要小心。”   身在宫廷,她清楚的知道宫廷太子之争,可不是暴发户里诸子争财一样,一旦输了,这辈子都毁了。   窦湄一想到这个就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手停在他脖颈上而后环住他,“我只想你能够无事。”   萧珩笑笑,将她抱起来,“我们一定会平安的。”   她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两人依偎说了一会话,那两个原本带她来的宫人又搀扶着她离开。   窦湄不知道萧珩什么时候在襄阳公主身边安插的人,不过想起来也不是十分的奇怪,段皇后早逝,掌事的又是废太子妃,对于小姑子身边人的安排自然是按照往例,要是萧珩做了什么,也不是很奇怪。   这宫里谁能说一点事都没有呢?   窦湄到了殿内的时候,被宫人告知襄阳公主已经小做歇息躺下来了,请她到侧殿去偷一下闲。   窦湄接受了宫人的好心,去侧殿里坐着。宫人们按照往常公主招待她的习惯,上了一碟的洛阳樱桃,旁边还放着一只装着乳酪的鎏金曲颈壶。   前来服侍的小宫人拿起手里的宫扇给窦才人消暑,才人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在后宫中好歹还是五品,怎么着都轮不到宫人们给她脸色看。而且窦才人生的貌美,人也和善,宫人们也愿意来对她和气几分。   小宫人正扇着,那边的窦才人似乎在外头被暑热给熏着了,身子慢慢的就软下来,头才碰到凭几,凭几就向一边倒去了。   “才人小心。”小宫人膝行上去扶住她。   窦才人柳眉蹙着,手揉着腰。   “才人可是腰不舒服?”小宫人问道。   小宫人瞧着年少貌美的才人脸红了一下,轻轻的说了一句,“没有。”   **   皇太子被废,长安城里可是杀了一大片的大臣宗室,一个月里菜市口行刑的鼓声咚咚的响个不停。掖庭里都充进了不少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女奴。谋逆大罪,就算是分财别居的近支亲戚,都要判流放之刑,这几天长安城郊可没少看到囚犯拖家带口哭哭啼啼像犬鸡一般被驱逐的。   谋逆之罪非同小可,长安城里人心惶惶。不过也有人因为太子被废之事心情愉悦的,例如卫王萧璜。   萧璜自从废太子诏下了之后,心情舒畅,加养在府中,心宽体胖了不少。   今日萧璜心情好的很,他坐在堂上建筑的高楼上,看着远处的风景,心情真是得意。皇帝当初为萧璜修建王府,是用了一坊之地。因此不管他如何看,许多的风景都是他府中的。梁国公嫡次子,也是乐安公主的驸马,方懓。   “我决定了。”萧璜笑着,他原本就生的肥胖,这么一笑倒是没有萧珩那种如玉君子的感觉,相反因为胖,脸上的肉都快挤成了一堆。   “我过几日对耶耶说,如果我做了太子,等我继位百年之后,会将我的儿子杀掉,让位给寄奴。”萧璜手里拿着一只细细的竹棍戳着那边挂着的白羽鹦鹉。   方懓听说萧璜竟然为了皇位说要将儿子杀掉,脸上不由得一惊,“大王,这样恐怕不好吧?父子亲情……”   他长到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哪家的父亲把亲生儿子给杀了的。   萧璜嗤笑一声,斜睨着他,“你真以为我会杀了我的儿子?只是这样和耶耶说罢了,等我做了圣人,要怎么样那还不是我说了算?”   “可是……”方懓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这话说出去恐怕都没几个人相信。圣人并不是什么老眼昏花,这种话真的能打动他吗?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定了。耶耶要的不就是兄弟友爱吗?”萧璜看着架子上那只鹦鹉用鸟喙梳理着羽毛说道。“我那个长兄被废了,耶耶想要的也只有这个了。”   方懓知道萧璜的脾气,看着似乎是礼贤下士,其实心性高的很,他决定了的事,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方懓在萧璜身边几年,也早就看出来卫王的这个脾性。因此也不再多说,毕竟天家与常人不同,而且圣人又十分宠爱卫王超过了礼制,说不定还真的圣人会相信了呢?   天家里可什么事都有。   三公之一的司空府上迎来了一名贵客,段晟看着那个年方十八的少年,动作优雅流畅的从茶釜中将熬制好的茶汤取出,修长的手指夹着银制长柄茶勺的莲花柄上,异常的好看。那边放着一只鎏金三足盐台,萧珩将混着米姜煮好的茶汤,他持起小勺在三足盐台上挖了一点点的盐加在茶汤中。   调和好了,才双手奉给舅舅。   段晟看见萧珩这般毕恭毕敬的样子,在心里点了点头。他亲生妹妹育有三男两女,三个外甥里头,萧珩是长得最好的,虽然外表里还带着一丝的鲜卑人白肤深目的影子,但是看上去委实是赏心悦目。   而且比起前头的那两个外甥,六郎的确是最和他亲近的。不像二郎,眼睛长在头顶上,自持身份完全不将他这个阿舅放在眼里。   他低着头看着茶碗里的茶汤,茶碗是青瓷的,茶汤是微微泛着褐色,姜的香味夹在氤氲的热气中扑面而来。   萧珩奉上茶汤后,坐在一旁。   “不错。”段晟尝了尝茶汤说道。   萧珩面上露出笑容,“阿舅能喜欢,那真是太好了。”   “你有这份心,很不错了。强过你那二兄,说是礼贤下士,可是呢,为人的孝道却是连勉强都算不上。”   段晟说的这句话有些过于诛心,萧珩有些惊讶和慌张,“阿舅定是有些误会罢?”   段晟嗤笑一声摇摇头,“哪里是我误会,是二郎根本就没有这个心。”说着他慈祥的看向萧珩,“六郎放心,在圣人面前,阿舅定是要举荐你做皇太子。我朝以孝治天下,二郎太不合适了。”   “可是……”萧珩抿了一下嘴唇,似是十分的忐忑不安,“儿年幼,没有参与过朝政,而二兄已经参议朝政数年之久,儿不敢肖想。”   “你这稚子,又在说傻话。”段晟笑了,“没有参与朝政,到时候阿舅带着你就行了,这算什么呢?阿舅会替你打算的。”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茶碗,看向太极宫的方向。   天子自从废太子之后,身体一日比一日坏,年轻时候征战风餐露宿留下的毛病都犯了。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到了年老就来还债了。   皇帝对妾侍向来看得很淡,他对早逝的段皇后心心念着,但是对于妾侍,一向秉承着妾侍以色事人的原则,虽然早年也曾经宠爱过几个心性高洁的才女,但是到了现在,比起才女,皇帝更看重的是容貌。   皇帝生病了,年轻貌美的嫔御们也有机会去服侍,在这上面,皇帝还不是怎么太讲究,高品级的嫔御们大多是从亲王时期就开始服侍的,就算徐娘半老也比不得少女们的娇俏可爱。   窦湄跪在皇帝身后给他捏肩,皇帝犯起风疾来常有病痛,上回窦湄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力道适中,很是得皇帝的喜欢,于是窦湄在皇帝寝殿里出现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圣人,药汤。”窦湄今日没着什么妍丽衣裳,只是一件普通上襦还有一件红白相间的间色裙,头上梳着惊鸿髻,简简单单的别着一朵纱制的花朵。   皇帝风疾发作头疼难忍,闻见嫔御身上有脂粉气味会大发雷霆,因此前来服侍的才人们都是脂粉用的不能再少了。   窦湄也是如此,她面上只是拍了一层紫粉,香味淡淡的若不是仔细闻都闻不出来。皇帝在宫人的搀扶下已经靠在了身后的凭几上。她持起碗里的金勺子舀起药汤刚要喂,听得一名内侍禀报,“圣人,二大王求见。”   皇帝坐在榻上显出几分老迈,“让他进来。”   萧璜进来跪下给父亲行礼,当他见到跪在皇帝床榻前持匕喂药的窦湄的时候,说道,“我给耶耶喂药吧。”说着膝行上来就要把窦湄给挤开。   窦湄手里拿着药碗,又被萧璜那庞大身躯挤兑很是不喜,她还要看着碗里的药汁不能泼撒出来。   “大王,这是妾份内的事,实在不好由大王代劳。”窦湄见着那双胖手都来抢碗了,赶紧说道。   “我来就好,给我吧。”萧璜将窦湄手里的碗抢来道。   窦湄抬头见着皇帝闭着双眼,似是没有不满。她俯下身对皇帝一拜,退避到御榻那边放置的屏风后。   屏风是纱制,绣有大朵的牡丹。屏风后放着鎏金碾等一系列工具,她跪坐在茵蓐上,双手推动碾子,一双耳朵立起来听着那边的动静。   或许是萧璜初次喂药,摸不清楚里头的门道,窦湄听到皇帝咳嗽了好几声。   皇帝的咳嗽声平息之后,窦湄断断续续的听到那边说,“雀子,这皇太子要重新立,只有你和六郎合适。”窦湄手中一听,一双眼睛立刻向屏风瞄去。   卫王没有立即出声,过了好一会,她才听到那位大王的声音,“耶耶,若是我做了太子,等我寿终那日,我必定杀了我的儿子,传位给六郎。”   窦湄惊吓的差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情历史上有真实的,李泰对李二凤就是这么说的。结果被他老舅长孙无忌一巴掌拍了回去。   ☆、落差   窦湄平定下心情,她没有想到卫王竟然为了皇太子的位置连这种话都说的出口。父子天伦之情,哪里是说杀就能杀的。她屏住呼吸等着听皇帝的雷霆大怒,毕竟这话光是听着就知道作假的厉害。   谁知她等了半日却等来胆颤的一句话,“雀子,你做太子……很好……”   窦湄刹那间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皇太子的位置竟然就这么儿戏的定下了?她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读过齐桓公的故事,齐桓公有个宠臣把自己儿子杀了做给齐桓公吃,结果后来饿死齐桓公的就就那个宠臣的一份。   说这话的,难道圣人真的不觉得这人心肠歹毒么?   那边似乎还在说什么话,但是这会窦湄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紧紧看着手里那方鎏金碾,抿紧了唇。   过了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长安不管冬夏都要比江南要重,冬天是冷的要掉层皮的,但是夏日也凉快不下来。日头晃晃的叫人看着头晕,到了七月中旬,才下了好几场大雨,将燥热给洗的干干净净。张孟今日葵水来了,不适合上值,身上带血的妇人不洁,是不能在书房里服侍的。   今日和她当值的是另外一名才人,那名才人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看着幼小的很。看着应该是皇帝在废太子之前临幸过提上来的,因为是新人,书房里的事务那位小才人做起来有些束手束脚,比不得窦湄这个前辈。   窦湄在宫廷中呆了几年,见着那边小才人整理着不太顺手的样子,也并没有主动帮她,很多事别人说是没有用的,只有到自己做了才知道。   小才人在那边做的额头冒汗,偷偷的不停地看窦湄这边。门口传来内侍的声音,“六大王。”   赵王和襄阳公主是书房里的常客,因为书房里放的一般并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所以也没有许多的忌讳。   小才人听到六大王来了有些着急,窦湄自己起身,小才人立刻投来感激的眼神。   窦湄迎上去,那边还站在一众的宫人内侍,两人看起来无比的坦荡荡。   “我替阿猗寻些书卷,才人可知道阿猗喜欢哪卷?”萧珩微笑着道。   才人这个位置,说是后宫嫔御又有些像女官。萧珩那么问,也不是失礼。   “请大王稍等。”窦湄行礼后转身到那一排排的书架中寻找书卷,而萧珩也似乎是对那一卷卷的竹简黄麻纸卷有兴趣,也走到了另一架书架中,拿下一卷书简,打卡来看。窦湄在书架中斟酌几下,选了几卷战国策,手里捧着几卷书卷走出来,发现萧珩不在书架前,只好挨个去找,她走到一排书架前,望见少年颀长的身姿伫立在书简前,他玉身长立,远处胡奴灯座上的灯光透过来柔柔的照在他面上,生出一份让她想珍惜的美好。   她走过去,脚落在柔软的地衣上没有半点的声响。   “大王。”窦湄轻声唤道,她将手里的书卷递过去。她微微垂着头,紫色的宽大袍袖上袖着精致的暗纹,他抬起手来,那绣在蜀锦上的绣纹如同流水一般蜿蜒开来。   他并不去接那书卷却是手一翻捉住了她的手,宽大的袍袖将两人的手覆住,他的手在袖下颇有些放肆的捏着她的手,萧珩慢慢靠近,眼里盈盈的笑意似乎都要溢出来。他垂下头来,嘴唇似是要擦上她的脸庞。   萧珩的胆子大到这样,必定是能确定无人发现,窦湄知道自己和他不能单处太久,她靠近他压低了嗓音道,“圣人几日前对二大王说要立他为太子。”   说罢,窦湄抬头见到萧珩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的有些眯了起来。他原本就生的十分俊秀,此时他唇边的笑依旧没有半点减少,只是眼里却有一层浮冰,叫人不寒而栗。可即使是如此,也叫人移不开眼睛。   “多谢才人相助。”他说道,从她的手中接过书卷向外走去。   窦湄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忐忑,她在手心掐一把。她如今只能信萧珩有办法了。深宫之中,除了这个,她实在是不能帮助他太多。   甘露殿的正殿里,皇帝召见了段晟和方泽茹,另外还有一名叫做钱遂之的谏议大夫,殿内气氛凝重,御座上的皇帝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病痛,头发花白了不少,眼角的褶皱也多了起来。   他坐在那里似是一头老年的猛虎,动作迟缓不如年轻时候的敏捷了。   “前几日,雀子依偎在我的怀里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做了太子之后便会杀了他的儿子,传为给寄奴……”   段晟所坐的茵蓐离皇帝比较近,他听到皇帝的话,立刻眉头紧锁,“圣人,这是他该说的话吗?”   皇帝慢吞吞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大舅子,面上还有一丝的不解。   “他是太子吗?竟然说这样的话,真是不知所谓!”段晟气道。这种话一听就是假的,怎么圣人还真信?!   皇帝脸上露出惺忪的表情,他疑惑不解的望向段晟,段晟瞟一眼钱遂之,钱遂之的父亲也曾经是皇帝亲王时期府中的文士之一,和段晟来往密切。   钱遂之开口道,“圣人,二大王此言不合人情呐,二大王先做太子,再做君王,手掌生杀大权,可是却杀掉自己的儿子,传位给阿弟,这不符合常理啊。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帝王杀掉亲子传位给兄弟的。”   皇帝脸上的惺忪一点点的消去,他皱起眉头转过眼睛,钱遂之见状赶紧道,“而且陛下因为宠爱二大王超过礼制,召来祸事,如今事情不久,也要吸取教训。圣人也应该知道,如果要立二大王为皇太子,那么必须要处置六大王,才不出祸患。”   “不,不不不!”皇帝几乎是哭了,他连连摆手,面上痛苦不堪。萧珩是他亲自带在身边长大的,他亲眼看着这个最小的嫡子从一个奶娃娃长到娶妻,他没办法也狠不下心去把他看大的嫡亲儿子给处置了啊!   “不不不!不能处置六郎!”皇帝头摇的厉害,他口里喊着,头风一阵突然发作,头疼欲裂,皇帝向身边的凭几倾斜倒去。   段晟见到,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对那边侍立的张淮喊道,“传尚药局的人!”   “唯唯!”张淮见到皇帝脸色苍白如纸,吓得立刻就亲自去了。   方泽茹看着段晟扶着皇帝往内殿走,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和卫王混在一起,可是如今看样子,段晟是没有半点扶持这个侄子上位的意思。   他要是出手,恐怕要思量一下。卫王与赵王都是段皇后所出的嫡子,不管选哪一个都是板上钉钉不容置喙的嫡正,其他的庶出皇子,在两位嫡皇子面前没有半点问鼎太子之位的资格,朝臣们站队,自然也只有在卫王和赵王之间。方泽茹手里濡湿,起了一层的汗水,扶持卫王……他还是要好好想想,立皇太子,一个不谨慎,可能就将全家给赔了进去。   他要好好想想,至少……他不能替卫王出头,明面上和段晟分庭抗礼,为了个赵王得罪司空,太划不来。   段晟招呼着几名内侍扶皇帝回内殿,那边尚药局的奉御,尚药局有奉御两人为正五品下掌合和御药及诊候方脉之事。奉御来了给皇帝诊脉,诊脉过后配制方剂汤药。皇帝靠在御她上,脸色很坏,待到用过针药,疼痛缓解才好过起来。   皇帝躺在御榻上睡的昏昏沉沉,到了睁开眼睛,看见萧珩跪守在榻边。   “寄奴?”皇帝才醒来,声音里带着些许嘶哑,“你怎么来了?”   萧珩的面上似是有些不自然,双眼看着自己腿下的茵蓐,眼神发直,颇有些痴痴呆呆。   皇帝这句话好像萧珩没有听到,仍然在发呆,皇帝又唤了一声,终于这会萧珩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赶紧转过身来扶住皇帝,“耶耶醒了?”   “嗯。”皇帝在儿子的帮助下靠在隐囊上,“寄奴你怎么来了?”   “儿想来看看耶耶。”萧珩面上笑得有几分勉强,那双眼睛里盈盈的闪动着水光,和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   皇帝自然也看到这个儿子和平常的不太一样,这时药汤被呈送了上来,萧珩从张淮手中接过汤药,自己一手持碗一手持勺,喂皇帝喝药。   皇帝微微拧起眉头看他,萧珩舀了一小勺深褐色的汤药,吹了吹,试试温度之后才送到皇帝的嘴边。   “耶耶,吃药了。”   “嗯,”皇帝含住儿子递过来的勺子。   萧珩在喂药方面是胜出萧璜许多,他手拿的稳,也很注意病人吞咽的速度,所以一碗药喂下来,皇帝也没有呛住或者有其他的不适。   “寄奴,”皇帝瞅见儿子眸子深处那一抹的忧愁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萧珩手里拿着药碗,药碗里的药汤已经喂完了,他真要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身后的内侍。皇帝这话才出口,萧珩的手一颤,鎏金碗便从手中落下滚在锦绣的地衣上。   “未、未曾。”萧珩勉强的笑着,虽然是在笑,但是眉宇间还是透出了忧愁和抑郁。   皇帝瞧着他,萧珩垂下头,“最近似乎又要变凉,耶耶患有头风,还是好好歇息。关中秋日干的很,面上容易皲裂疼痛,尚药局呈上的面脂耶耶要记得用。还有……”萧珩说着说着,泪水流淌下来,他眼中对父亲的依赖毫不做作。   “寄奴,你怎么了?”皇帝一把拉住儿子的手。   “耶耶!”萧珩改坐为跪,对着皇帝俯下身去,“儿想……儿想就国。”   皇帝的眉头深深的皱起来,他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子,想不通为什么在长安呆了这么久的儿子竟然想着去封地。皇帝给萧珩的封地是极其好的,土地肥沃,每年的赋税也有许多。但是突然说要去封地上,若是说里头没有半点猫腻,皇帝是不信的。   “到底怎么了?”皇帝急切的问道,他想要下去把萧珩给拉起来,“怎么好好的想着就国?长安不好吗?”   “耶耶……耶耶……”萧珩摇摇头,还是跪在榻边,哽咽着。泪水从他的面庞上流下,他并没有涕泪具下,原本就生的俊美,两道泪痕看在皇帝的眼里只有心痛。   “寄奴你说!别怕!耶耶在,你不用怕!”   “二兄对儿说,大兄忤逆,燕王也参与其中,你素来与燕王交好,难道就不怕也被牵连么?”萧珩说完对已经惊呆了的父亲再次俯首,“儿害怕,故想就国。儿、儿真的没有参与此事啊。”   皇帝听了萧珩的话,眼前几乎白花花一片,他整个人呆坐在那里,只有儿子的哭声盈盈绕绕的在耳畔良久不去。   良久,他伸出一只手抚摸在萧珩的头上,“你别怕,耶耶知道,寄奴不会这么做的,不会的。”   “寄奴也累了,去休息会啊。”皇帝说着叫内侍扶着萧珩去侧殿休息,等萧珩走后,皇帝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坐在榻上,面色僵硬,手更是紧攥起来在袖中忍不住颤抖。   张淮瞧见皇帝面色极坏,大气都不敢出,侍立在那里头垂着半饷都不敢抬起一下。   “宣司空,梁国公,谏议大夫,中书侍郎。”皇帝道。   “唯唯!”张淮立即拜下身去。   萧珩躺在侧殿里的榻上,卧榻周边的御帘被放下,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窥视。卧榻锦被中只有一只鎏金的香鸭,氤氲的芬芳从香鸭炉中升起,如同一只温柔的手在安抚人的情绪。   萧珩望着花纹繁复的帐顶,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   甘露殿中,皇帝面色阴沉如水,他下首左右坐着段晟及梁国公方泽茹,谏议大夫钱遂之等人。   皇帝阴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个臣子,他沉声道,“你们都是随我出生入死打天下,如今我富贵了,不学汉高祖,也想你们与我同富贵,”说道这里,他停了一下,脸抽动起来,抬起手指着在场的臣子“可是呢!我的儿子不能与我同富贵,你们也不想与我同富贵!”   这发难发的太快,臣子们一下子惊诧在场,方泽茹更是看着皇帝一时半会缓不过神。   皇帝站起来,他指着他们,视线在臣子面上扫过,想起萧珩在他面前的哭诉,还有萧璜口是心非的话,当长子的冷笑和他身后那一群参与忤逆的宗室大臣都浮现在他脑海中时,悲从中来,身后一名十四岁的千牛备身的手里正捧着御刀,皇帝瞧见那锦衣少年手中的御刀一把就抓了过来,一道寒光在殿中闪过。   “陛下镇静!”段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拔刀,立即喊道。话音才落下,皇帝的刀尖已经冲到了面门上,“三郎,你以为你不会背叛我吗?!”   面对寒光凛凛的刀尖,段晟原本要说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这会刀尖一转指向了方泽茹面上,“你也会背叛我!”   方泽茹双眼瞅着锋利的刀尖,身子一下子就朝后面倒去。   “陛下镇静,陛下镇静!”臣子们喊道,终于是被段晟瞅到一个时机,他扑上去抱住皇帝的腰,那边谏议大夫也赶紧扑过来抓住皇帝的手,方泽茹上去要把到从皇帝的手中卸下来。   清瘦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耶耶?”   段晟瞟见熟悉的身影,立刻喊道,“六大王!”   萧珩立即就从门口冲了过来,皇帝手里的刀咣当一声落地,钱遂之趁机一脚将御刀踢出去。   一只着白细麻足袜的脚踩在滑过来的御刀刀身上,萧珩弯下腰将那把御刀捡起来。他手提着刀,抬头看着皇帝。   “耶耶,不会有事的。”他说道,然后看向谏议大夫,“刀鞘呢?”   “哦哦哦!!”臣子们恍然大悟,慌慌张张的到处找刀鞘,找到刀鞘后立即丢给萧珩,萧珩一手持鞘一手持刀收刀回鞘。   “耶耶,我替你拿刀。”萧珩将御刀小心翼翼提着说道。   皇帝看着萧珩,眸子渐渐的柔和下来,他喃喃道,“这孩子……可以做太子。”   段晟听到皇帝这句话立即跪道,“陛下英明!”   钱遂之见段晟如此,立即也下跪道,“陛下英明!”   方泽茹看着大势已经如此,只能低下头来。   “将卫王萧璜宣进来,不要惊动他”皇帝坐在御座上,此时双眼已经恢复了神采,他对段晟说道,“将他锁在大吉殿里,卫王的臣属一并拿下。”   此时皇帝已经没了对这个儿子的温情脉脉。   “唯。”段晟领命。   **   窦湄下值归来,最近天子身体不好,也不会召嫔御侍寝,她靠在自己居所的柱子上,看着西边的那一抹似血残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翻脸无情了╮(╯▽╰)╭   ☆、太子   当立赵王为皇太子的朝报一下,长安里哗然一片。原因无他,这个赵王比起前头的两个兄长来说实在是不起眼,原本许多人以为皇太子被废,接下来该立的应该是卫王,没想到最后立的竟然是赵王。接下来卫王一党被皇帝下令逮捕入狱,就是卫王本人也已经被软禁了,梁国公的小儿子方懓因为是乐安公主的驸马,勉强逃过一劫,不用被抓去吃牢狱之灾。在这个当口,梁国公一家都恨不得低调得没人记得他们,但是这个愿望委实是有些奢侈。   中书省门下省将立皇太子的诏书拟出最终通过,皇帝颁布天下,在太极宫的太极殿里举行册立太子仪式,萧珩头梳总角,绑绕在总角上的丝带为红绿二色,中间梳发髻戴冠。皇太子的坐席设在皇帝御座之下,皇帝坐在御座上,经过嫡子争位一事,他比以前要苍老的厉害。   萧珩着太子冠服坐在叠高了的太子席上,两边的看上去全是紫色朝服,封太子的时候皇帝也把太子三师和太子右庶子太子宾客等东宫属官定下来,萧珩听着,不出乎他所料,司空段晟为太子太师,而方泽茹也被封上太子太傅,如今不管方泽茹是情愿不情愿,一旦封了太子太傅,就和他这个皇太子绑在了一起。   册立皇太子大赦天下,同时长安城里也会举行狂欢的仪式。这是老传统了,每当天家遇上册立皇后太子或者其他的喜事,都会下令长安城内狂欢。   皇太子册立,原本的赵王王妃也被册封为皇太子妃。   清河长公主可是高兴坏了,她也没想到这个侄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运气,跳过前头的兄长被封太子。二娘这下做了太子妃,将来可就是皇后了,她美滋滋的想。   长安城内热闹非凡,一辆戏车上满载着伶人乐器从朱雀大道上行过,道路两旁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皇帝已经册封嫡三子为皇太子,那么前头的两个嫡子,他也要帮着处理了,萧琬之前谋逆,虽然不处死,但是必须流放。萧璜也差不了多少,降爵流放,原来的属官全部流放岭南,岭南之地多瘴气,去了八层是死在那里。   皇太子只能是一个皇子做,当选定了那个皇子,皇帝也要出手为皇太子斩去将来可能的祸患。   太子新立,皇帝首先操心的是如何让他熟悉政务,因为之前一直有两个年长的嫡子顶着,皇帝并没有急着让萧珩处理政事,但是如今却是不可以了,皇帝忙里忙外带着他上朝讨论政事。另外皇帝没有忽略了皇太子空空如也的后院,萧珩并不好女色,只有正妻一人,就是原先赐给他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死活。   皇帝也曾经听说过外甥女的做派,发弄脾气推死了侍娘,逼问夫君是否碰了别的妇人。外甥女的这番作为倒是和长安城里那些彪悍的贵妇也没大区别。不过皇帝乐意看见妹妹们彪悍的管教夫君,不代表他乐意看到自己儿子尤其是皇太子被太子妃管的严严实实。   立即他也稍微的关心了下萧珩的后院之事,令人采选有德行的女子入东宫,其中可以放宽选士族之女。   士族经过战乱几百年的敲打,身上的傲气虽然也在,但是远远比不得祖上时候了。与皇家结亲,只要不是娶公主,他们乐意的很。入东宫,就算不是做太子妃,也有士族愿意将女儿送进去。   消息传到东宫,崔宏德失手就将手中的蜜桃给掉在席上。   清河长公主见到,让宫人给她收拾干净,“二娘,无事,天家何人不如此?”   长公主是没有那么本事让侄子独宠女儿,而且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皇太子到现在都没有和太子妃合寝过。   清河长公主颇有些后悔,怎么不在侄子还是赵王的时候,干脆到民间寻点媚药,让他们夫妻成事算了。东宫内对药物,尤其是外来的管的十分严格,侄子也不太到女儿这里来。   满肚子的计谋也要化作无用。   她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疼之余,也想不明白,明明那么温柔懂事的侄子,怎么就和女儿闹的这么僵。   要是实在不行,她也要想想办法。   清河长公主想着有些发狠,那边崔宏德眼角已经有些许的泪花,她不得宠于太子,在太极宫里不是什么秘密。圣人再为东宫采选美人,她以后在东宫里还怎么过?   崔宏德想到这里,更是觉得心情郁卒。也没法想自己到底有哪里的不对,让萧珩把她当做母老虎一样的看待。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依偎在母亲怀里。出嫁之前她是连天家公主都能比一比的人物,结果嫁入天家做了皇太子妃反倒是不如未嫁前肆意快活,处处受制。一旦走错,也不知道何人能帮她一把,在太极宫中,崔宏德是半点都不指望萧珩,而天子阿舅……这次就是他下令给东宫充美人的。   顿时,她不禁觉得前途有几分渺茫难测。   这太极宫里竟然就没有一个能够真正帮的上她的!阿娘虽然是天子嫡亲阿妹,但是在宫中是没有多少影响,相反还要仰仗天子的喜欢才能维持在公主里独一无二的肆意。   **   今日是窦湄上值,今日皇帝在朝堂上带着萧珩听政之后,回到甘露殿,又带着他一同商议政事,窦湄侍立在帷幄之旁眼睛低垂着,而萧珩更是坐在皇帝身边,垂着头面有忧虑之色。   皇帝原本靠在御座凭几上看着手中呈上来的要事,突然身边的太子起身跪到他面前。   “怎么了,有事吗?”皇帝开口问道。   “儿有表上奏,”萧珩说道。   “怎么了?”皇帝有些奇怪,太子新立就有表要上呈,“你我父子,有话直说就好。”   “儿听闻,琬、璜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说着他拿出一卷用黄麻纸写好的上表,双手毕恭毕敬的呈送给父亲。   张淮上前将皇太子手中的表接过,双手呈给皇帝。   皇帝拿过表书,见到里面兼二王之长的字,上面陈述了已经流放的两位兄长衣食不好,形状委实可怜,请求圣人加恩等等。   皇帝的心里突然觉得很安慰,嫡出的三个儿子里,嫡长子和嫡次子为了皇位打的头破血流,唯独嫡三子宅心仁厚,哪怕兄长威胁过他,也能在得势后不忘兄弟之情。   他早年为了皇权和一母同胞的兄弟痛下杀手,到了如今步入老年,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   这个太子是立对了。   “好,我准了。”皇帝放下手里的表道。   “多谢耶耶。”萧珩下拜道。   皇帝看着儿子,嘴边不由自主浮出一丝笑,和嫡长子在太子位上颇有些劣迹,但萧珩从亲王开始便是仁孝,到了现在也还会为陷害威胁过他的兄长求情。   守成之君,或许是做的了。   “来,你来看看这份上书。”皇帝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他,“长安里士子们又闹事了。”   萧珩接过来一看,是说明参加贡举的士子不满主考官不是世家子出身,联名请换主考官。萧珩看过后,将手中纸卷卷好放在一旁。   皇帝坐在御座上连连冷笑,“这都多少年了?寄奴你说说,从那些破落户祖上发迹到现在都多少年了?”   “魏晋以来至今,已经有三百余年了。”世家从东汉绵延下来的就有,但是说到比较出名的,例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从西晋开始发家,真正扬名天下的时候是在东晋。   “如今这都几百年了,天下大定,世人倒还是推崇世家。”皇帝家祖上是北朝大将,曾经还被赐姓鲜卑姓氏,鲜卑贵族对于世家,大多数还是有一种野狼对着羔羊的优越感。如今天下大定,远远不是世家掌握朝政之时,皇帝摒弃魏晋之时的九品中正制采用前朝的开科取士,世家对政事的影响远远不如从前。但是皇帝见着士子对于那些没落世家竟然还是如此推崇,不禁颇有些看不上。   “都是一些借着祖上光辉骗日子的破落户!”皇帝敲着手下的凭几道,“这些世家于社稷有何作用?那些破落户仗着自己有个祖上传下来的姓氏,毫无建树,也敢对开国元勋指手划脚!”   世家南北两朝都有,战乱之中不少世家就被乱军给灭族了的。例如王谢,顶级豪门大族呢!不想被逃到南梁的东魏侯景给灭族了。但是留到现在的世家后裔不少以自己姓氏为荣,有些世家为了保持血统,只和同为世家的家族通婚。更有甚者以姓氏为卖点,和寒门通婚,叫以高价。朝廷下令不准五大姓内部联姻,没想到那些世家竟然以禁婚家为荣,价钱也越发的高起来。   皇帝越发不喜。   萧珩等皇帝一通怒火发完,亲自奉上蜜水,“耶耶勿要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呢?寄奴你说,”皇帝坐正了身子拉着儿子的手问道,“耶耶派出去坐镇举科的考官,学识真的会比那些世家子差?竟然如此,真是不知好歹!”   “世家绵延几百年,到了如今残余还在。世家皆以姓氏为尊,而不以尊卑。”萧珩眨眨眼,他微微垂着头,“而如今天下已定,天子圣明。以前姓氏高低尊卑已经不再适用,儿觉得可以重定。不以先祖,而以功业。”   皇帝楞了一下,而后抚掌大笑,“宁馨儿邪!”   “耶耶也是如此想的。”皇帝很是欣慰,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个儿子年少从前没有接触过政事,会比较青涩,如今看来,也不尽是如此。   萧珩微微低头,此时内侍再次奉上温热的蜜水。少女红白相间的间色裙在帷幄那边只是露出些许,他眼眸里如同荡开了的柔波有什么一层层的荡漾开来,他垂下眼帘,将手里的鎏金杯递给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喵~~~世家借着姓氏出高价联姻的事情在唐朝是有的,而且这种现象一直到五代还存在。   PS:圣人,您发现您家皇太子妃也被您骂作破落户了木有?      ☆、踏摇娘   踏摇娘   世家从当年衣冠南渡开始主弱臣强的门阀政治到如今已经有三百多年,三百多年兵乱不断,许多世家在兵乱中有些存活下来,有些已经消失的只剩下几个零散的族人。饶是如此,世家的后人们到了如今,心气还是十分的高。皇室出身于北朝,马上得天下,若是拼起祖上恐怕是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而如今还是有许多人以姓氏来分高低,就是跟随着皇帝一同打天下出身寒门的开国显贵也争先恐后或为自己或为儿孙求娶世家女。就是皇帝自己把世家骂的一文不值,但是给儿子娶妻的事情上面,也是首先考虑世家女。   但是世家的倨傲还有世人对世家的推崇,以前兵荒马乱天子需要世家的帮助时,会对世家妥协,可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皇帝在朝上下令重新编订天下姓氏的高低。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大臣们面面相觑,百年来姓氏高低不以暂时的权势,而以家世高低,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今天子说要重新编订氏族志,这让许多人颇为摸不着头脑。   段晟在大殿上听着皇帝命令自己舅父高志诚为这次编纂氏族志的主官,他心里明白点这个姐夫是想着在明面上将那些世家打压下去,如今天下大安,也不是什么皇帝要世家帮忙的那会,世家要是再这样下去,对于皇室的权威也很是不利。   世家在朝中并不是没有人,但是朝中重要位置,基本上全是跟随皇帝起家的寒门,这会提起重新排定天下姓氏的高低,也比较合适。   就看阿舅能不能明了天子的心意了。   **   今日窦湄是被小黄门给急忙请到襄阳公主那边的,窦湄在书房当值,忙的时候那真是满嘴生泡甚至吃口温水的空当都没有,小黄门也不敢误窦湄的事,只是眼巴巴的等到窦湄把事情做完,几乎是一阵风似的走到窦湄面前,请着她去公主那边。窦湄瞧着,要是她拖一会,这小黄门说不定都能哭给她看,当然,如果他敢的话。   “贵主怎了?”窦湄走在小黄门的身后问道。   “才人,去了就知道了。”小黄门说道。   到了襄阳公主那里,见着里头的宫人愁眉苦脸的。窦湄走进去到寝殿内,发现小公主趴在榻上正在哭泣,十二岁的女孩儿,身子比过去抽高了不少,她趴在那里肩膀一抖一抖我见犹怜。   窦湄走过去行礼,“妾拜见贵主。”   公主满脸泪的抬起头,“阿窦,儿要死了,怎么办?”这话一出,殿内服侍的宫人内侍全部都变了个脸色。   窦湄走到公主身边,在榻前坐下身来,“贵主何出此言?”   公主还在哽咽着,终于她缓过一会,俯身在窦湄耳畔悄悄说了些话。公主才坐回身子,窦湄忍不住就笑了。   “阿窦笑什么呀。”公主的话语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公主,这是好事。”窦湄笑道,“公主,女子葵水来是很正常的。”   襄阳公主今日一早醒来,发现身下不对,起身一看竟然有一团的血迹,立刻吓得魂飞魄散。殿中女官得知过来查看之后,想要和公主解释,奈何公主害怕的厉害,把门一关独立出一个小空间谁也不准进去,哭了好一会觉得应该来见自己要好的人最后一面,因此叫人将窦湄请过来了。   “葵水?”公主圆圆的眼睛像一头无害的小鹿,清澈的几乎能望见底。   “嗯,公主这是长大了呢。”窦湄想起家中的窦湄,进宫这几年,家里如何她完全不知道,对着公主,她像是看见了自己亲生妹妹,不禁语气又柔和了许多。   “我不会……”公主才说出口,窦湄的手指就轻轻按在自己唇上。   “贵主,这话说了多晦气。”   说完,窦湄起身看向一旁服侍的宫人,“快服侍贵主沐浴更衣。”   窦湄为五品才人,等级远在宫人之上,而且又是襄阳公主的常客,自然就有人去准备了。窦湄低下头温言道,“贵主,待会沐浴更衣完毕,请殿中女官为贵主说明此事。”   公主此事已经停了哭泣,只是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她听见窦湄这么说,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宫人去沐浴。   沐浴更衣完毕后,公主浑身焕然一新,而女官早早跪在那里就等为公主讲解。   窦湄陪坐在一旁,看着公主听着女官说明女子葵水和天葵初来时一些注意事项,女官这边说完,襄阳公主浑身都放松了,她靠在手边的凭几上常常的吐了一口气,很是轻松。她抬起头看向窦湄,“阿窦,你来天葵的时候,害怕么?”   自己身下血流不断,公主觉着不管怎么着第一眼看着都是害怕的。   “妾那会惊恐难安。”窦湄说道。   “那后来呢?”   “后来,妾的母亲为妾解说此事。”窦湄答道。   “哦。”襄阳公主应了一声,而后又有些失落,窦湄知道她在失落什么,先皇后崩逝的时候,公主年幼不知事,如今长大了,虽然有父兄的呵护,但没有阿娘终归还是少了些什么。   “姜汤呢?”窦湄见此转头询问宫人,初来葵水容易腹痛,若是不小心沾染了寒气,那么腹痛的更加厉害。这会已是深秋,这天一日一日的冷起来,在外头多站一会,履里的脚都会冻的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喝,姜汤儿讨厌喝。”公主皱起眉头说道。   “那么妾陪着贵主打双陆?”窦湄问道。   这回襄阳公主点了点头。   很快一张镶嵌螺钿双陆局被摆了上来,公主熟门熟路自己拿起骰子先投,窦湄坐在公主对面陪着她玩。   玩了一会听见公主颇有些不满,“阿兄做了太子之后都好忙,来这里看儿也少了。”   窦湄伸手去那骰子的手不禁缓了一拍,她眼眸微垂,纤长的羽睫颤一下,嘴角绽放出淡淡的笑意来,“太子殿下处理政事不久,自然是十分繁忙。”   “嗯……也是。”公主手撑着下巴,一双眼睛全在双陆局上。   “听说耶耶给阿兄选美人入东宫。”公主拿过骰子往局中一投说道。   窦湄脸上的笑有瞬间的僵硬。   “这也是应该的,毕竟阿兄和二娘也处不好,二娘只有阿兄,可是阿兄可以有许多美人呢。”公主手里提着棋子说着。   窦湄手里抓着骰子有几分扔不下去,襄阳公主说的对,太子妃和萧珩处不来没关系,东宫里还会有其他各色美人,但是她也和太子妃一样,有的人只有他。她觉得自个的心被一把利刃来回的割,利刃轻易割开她的血肉,鲜血便顺着刀刃淌下来。她都恨萧珩为什么偏偏就来挑拨她!给了她在这太极宫中渴盼的温情,又给了她一份希望。可是如今却又许多的美人要充盈他的身边,她疼的快死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就偏偏要她。   窦湄都不知道是自己是怎么陪着襄阳公主打完双陆的,天葵来的时候,身体特别容易疲劳,公主初来葵水还有腰酸腹痛等等不适,打完一局便觉得身体不舒服,回去躺着了。殿中女官让小黄门去尚药局叫人来替公主看看,开几幅减轻不适的方药。   窦才人等到公主睡下便起身告辞离去了,总归在这里呆着不是什么好事,她也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只是一个嫔御,一个天家妾罢了。   萧珩初涉政事,皇帝恨不得整天都把这个儿子带在身边,好让他立刻对政事熟悉熟练起来。   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要放他回东宫去。   东宫在前太子的时候,是遭到神策军的翻箱倒柜,到了重新立太子的时候,已经是修缮一新。   萧珩也并不在乎里头摆设如何,和以前废太子时候一样也没关系。   太子回宫,首先出来迎接的便是太子妃。   崔宏德身着大袖衣,她并不拜倒只是微微福身。萧珩对这位从姊向来也无什么真情,甚至连哄哄她也懒得去做,他见着只是还了一礼,淡淡说道,“进去吧。”   在甘露殿的时候,皇帝已经留萧珩用了晚食,但是崔宏德还是坚持自己带着人送了新鲜的蔬果到太子居住的正殿里。   萧珩此时还没有洗漱,才刚刚换了身上的衣裳,听到太子妃亲自送瓜果前来,他还是让人进来。   “太子白日辛苦了。”崔宏德笑得十分端庄,她让身后的宫人将蔬果都摆上。眼下正好是秋季,秋季里瓜果谷物丰收,正好是食指大动的时候。   萧珩坐下,指着那边的茵蓐说道,“你也坐吧。”   崔宏德见他虽然有些冷淡,但是到底还是言语温和,心里想着或许还有些许的希望。她鼓起勇气,她还是赵王妃的时候,想着表弟不来就不来,她就不信他一辈子不来,没有嫡子做嗣王。但是现在形势急转,萧珩不再是一个富贵亲王,而是皇太子,将来的天子。那么就不是她赌气的问题了。   “最近进了新的百戏,太子何不观看一二,解一下烦闷呢?”崔宏德轻声说道。   萧珩看着她,想起以前两人争吵的样子,感觉变的还真快。   不过她都这样提议了,他也该有成人之美,看看这位从姊到底想做什么。   “善,不过叫来几人便可,不必乐鼓大作。”   崔宏德嘴边露出欣喜的笑容点点头。   伶人很快就被传上来,人果然很少,只有一个女优和一名乐工。女优戴着代面瞧不见脸,乐工吹起丝竹,优伶便唱了起来,歌声哀怨。   萧珩听着渐渐的面上笑容还在,但是眼里却没有多少温度了。   这伶人唱的是踏摇娘,说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不被夫主所重,女子心中哀伤无处诉说。   他手放在凭几上,中指轻轻的敲打着凭几。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当年并不是他赶着上去求娶这位从姊的,如今她还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他慢待了她?   这首曲子并不长,伶人唱完,他手指揉着眉心,似是十分疲劳的样子,“好了,退下去吧。孤累了,你也回去。”说罢,苏寿善上来扶着皇太子起身向寝殿而去,崔宏德坐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背影远去了,才有宫人上来小声道,“太子妃?”   “回去。”崔宏德袖中的手颤抖的几乎不能自抑。   **   书房里的事务还是一如往日,窦湄整理好自己案上的案卷,起身来走动一二,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和腰。   因为这些动作都十分的古怪,所以她都是去那边专门给嫔御休息的房间内。   今日只有她一人上值,或许是天冷了,机要的东西也不会送到书房这里来,一般会直接上呈给天子,因此侍立的宫人也小黄门也偷懒的多。   窦湄是不太在乎这些,不受宠的嫔御一般也是被忽视的多,只要室内有盆碳,她也不会真的去和宫正说那些人不尽忠职守。   她扭动了一下腰身,才舒服轻快一下,外头的拉门被拉开,走进两个小黄门,手里拿着个炭盆,那个炭盆里火燃的正旺。黄门放下那只碳盆,便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室内暖和了许多。   窦湄怕冷怕的不行,室内暖和她也高兴,甚至坐在榻上半躺着。   在此时拉门又拉开,一抹袖着金线祥纹的袖子从门口摆了进来。   “卿卿真是好狠心,这么多日都不来见我。”萧珩笑着坐在榻上,他说着似是嗔怪的话,眼里却是柔情似水。   窦湄见着那张俊逸得有几分近妖的脸,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珩已经是伸手一拉,将她拉到了怀里。   他宽大的袍袖铺盖在她的身上,袍袖中熟悉的瑞脑龙香暗暗浮动。   萧珩低下头,薄唇堪堪擦过她的耳郭,他嘴角翘着含着无尽的喜悦,“可知我对卿卿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窦湄听着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她猛地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唇边含着抹冷笑看他,“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可惜殿下不是妾的子都,妾何必去找殿下呢?”   她看到那个青年先是一愣,而后定定的看着她,棕蓝的眼眸中燃起两簇幽冷的火苗。   作者有话要说: 唔……掉节操神马的……   窦湄,萧珩这渣货喵喵太少了,你不怕触动狂霸拽剧情,把你当场给办了么?   ☆、良媛   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眯了起来,萧珩嘴角翘起的那抹弧度最终慢慢的平下来。   “我不是你的子都?”他似是被窦湄的这个说话给激怒了,他双眸冰冷,身子也朝她覆过来,“不是你的子都,那么谁是?还是说……”他突然从袖中探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不顾窦湄的挣扎一把按在怀中,他两条手臂如同铁条一般禁锢在身上,压的她几乎喘气都喘不过来。   “要我把你的心剖开,看看你的那个子都是谁?”萧珩怒极而笑,他将窦湄整个的抱在怀里,垂下头在她的耳畔轻轻的吐气,眼里瞧着她红了双眼,瞪着他无声无息的哭。   萧珩在她耳畔轻轻道,“我不是你的子都,为何那次你愿意给了我?”话语中暧昧缱绻,让怀中人的唇里终于泻出了一丝儿的哭音,她在萧珩的怀里恨不得缩起身子,她的哭声只有一丝丝,像条丝线一样在他心上轻巧的来回飞转,整个的将心脏束缚住,然后拉紧,丝线割破肌理陷进肉里,一阵一阵的剧痛。   “是你骗我的。”窦湄好容易强迫自己止了哭泣,抬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瞪着萧珩,“是你骗我的!”她微微提高了音倔强道。   话音才落,她看到萧珩双眼眯起,下一刻景物在眼前一下翻转,后背砸在榻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待到反应过来,萧珩整个人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我骗你,我怎么骗你了?”他一边反问,一边提起她的齐胸裙,此时风尚,下裙加长系在胸口,提起来很不费事。萧珩的手将窦湄长裙提起,露出里面穿着的条纹女裤,他手就滑了进去,沿着她的腿缓缓抚摸,“是骗你这样,”然后低下头啄她嫣红的唇,“还是骗你这样?”   他双眼眯起笑着,将她裙子全部提起来堆在腰间,身子挤开双腿镶入她腿心,“骗的你心甘情愿?”   “你疯症了!”窦湄被他吓得浑身发抖,“这里是书房……会有人来的!”她拼命的压低了嗓音。   她挣扎要起来,结果萧珩一手按在她肩膀就将她按了回去。   “你不是说我骗你吗?那么我继续骗你好了。”   窦湄眼前一黑,鼻间都是他身上的熏香香味,萧珩整个人重重的压了下来,她不管怎么挣扎都推不开,萧珩啃咬着她衣襟脖根处的一小块肌肤,舔舐吮咬,窦湄左右挣扎不开,最后道,“要找就去找你的那些美人!缠我做什么?”   “我年纪大,出身不是世家,你缠我做什么?”窦湄压低了声音说道。   身上的人一僵,过了会他肩膀抖动的厉害,最后低笑出声。   “笑什么?!”窦湄恼怒了。   “原来你是因为耶耶选人入东宫的事么?”萧珩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窦湄说道。   窦湄扭头向一边不肯说话,萧珩将她从榻上拉起来,依在自己怀里替她整理发鬓裙裾。   “耶耶选人,我也不好谢绝。”萧珩说道,“但是我答应你不去碰她们就是了。”   窦湄愣了愣,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到底还是不信,“那么多美人莺莺燕燕,你不会去碰?”   “我碰你就好了。”萧珩垂首看她笑道。   窦湄瞬时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推开他走人。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手臂又紧了些,他想了会道,“若是我们的孩儿不是长子,将来事情会有些曲折。”   萧珩这番话在窦湄的心头上掀起千层浪。她诧异的去看他,想要从他眼里找寻到一丝口不对心的蛛丝马迹,但是他却没有半点说笑的模样。   真爱一个女子,男子自然是心心念着娶为正妻,生能共衾死能同穴,一同接受子孙的供奉。   崔氏对萧珩来说只不过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已,他并不喜欢性格强势的女子,虽然他欣赏天家公主肆意张扬,但是并不代表他喜欢身边人那个性子。何况他当年对崔氏无意,年纪也比他大,是清河长公主到耶耶那里求来这桩昏事,与他本人没有半点关系。现在崔氏没有出半点气力成了皇太子妃,还好意思来和他诉说深闺寂寞,独处哀怨。倒也好意思!   皇太子的位置她和她的家族一分力都没出过,白得这份荣耀她也该知足了。不过这份荣耀他迟早也要收回来的。   “卿卿安心。”萧珩将窦湄抱在怀里,极其温柔的安抚。   **   重新制定天下姓氏高低的事情,在小范围内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在当年任命人事之初,世家就不在核心权力圈内,三部六省的重要位置基本上都被跟随皇帝起家的寒士占着,因此那些朝中的世家你争我吵的厉害,对朝政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不过等那份姓谱被高志诚呈上的时候,皇帝一看差点被气的倒下去。   段皇后的舅舅高志诚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竟然还真的是按着原来的家世高低排的。打前头的一溜儿都是被朝廷下令禁止私下互相通婚的禁婚家,紧随其后的便是山东大族。不过因为是爱妻的阿舅,皇帝忍住没有当初把火爆脾气给暴出来,他只是将那份黄麻纸放下,让内侍给那位须发皆白的尚书右仆射送上一方凭几,好让老人家轻快轻快。   “阿舅。”皇帝心里的不虞没有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他态度可以算的上是温和,“本朝和前朝之前,世道如何?”   “回禀陛下,前朝之前,南北对峙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高志诚回答道。   “嗯。”皇帝点点头,“那么眼下如何?”   “四夷来朝,海内生平,天子圣明。”高志诚听闻皇帝如此问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回答道。   “当年南北分裂,两朝对峙,那些大姓依仗着自己的学识,有恃无恐,凌驾于皇室之上。”皇帝笑着说道。   高志诚听了连口称是。   “而如今,天下安定,旧有的那一套也不适用了。何况山东士族世代衰微,到如今已经没有像样的人才,已经完全没有其祖上的风采。这种破落户不想着重振先祖之风,却以婚姻为买卖,肆意叫价,姓氏在这些破落户的眼里竟然成了和商户买卖一样,可以随便加在婚姻上叫卖。这种不肖子孙,不知道世人为何还要看重呢?”   高志诚听了,冷汗唰的一下便淌了下来。   “当今不宜以祖上来论高低,当以今世官爵高下作等。”皇帝道。   听到这里,再不明白那就真的是无话可说了。高志诚口称唯唯,赶紧领命,回去重新审视从各个郡里收上来的谱志去掉已经没落的士族,最终定出以皇室为首等,而后以外戚次之,接着的是开国权贵,至于那些旧有的士族,已经被排到老后面去了。   皇帝看过之后,很是赞赏。   重新勘订的氏族谱被告知天下后,民间的反响也是巨大的,从魏晋以来尚姓的风气一直就在,如今原本就有士族被排在皇室外戚和开国权贵之后,那些士族不少已经没落下去,靠着祖宗留下的姓氏拿着女儿当货物价高者得,如今朝廷新的士族谱下,他们已经被排到老后面去了,纷纷惹起这些世家的不满。   不过这些世家再不满也根本没办法掀起太大的风浪,这会可不是皇家十几年就换一个,还要求着来请世家做官制定各种规章的时候。不少世家是除了一个姓氏,家里都穷了三四代了,哪里来的本钱和皇室叫板?   但是还是有些没落世家的子弟积聚在一起说说酸话,尤其是说说当今皇室姓氏的酸话。皇室的姓氏比起魏晋大姓其实是寒碜了不少,祖上是从北朝鲜卑王朝开始发迹,甚至被赐鲜卑姓氏“大野”,鲜卑人建立的魏国亡的快,后代子孙也没买鲜卑人的帐,还是用本来的姓氏,后来起兵统一了天下。   说起来,其实皇室是被胡化过的,不管是作风上,还是血统上。   “当今萧氏曾混迹于胡虏中,鲜卑人腥血胡虏也!不知麦稻,生食腥肉,父死子娶后母。如今也排在我等士族姓氏前!”   酒肆一间小房间里几个没落世家的人在说着。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陶壶里装着的是酒肆里最便宜的绿蚁酒,连一盘下酒菜也没的。   “哎。”其他人听闻也只能叹一口气。   如今世家没落,皇权强势,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了。   几人喝完了酒各自散去,这会从隔壁的房间里慢吞吞的走出一个男人。男人走到那几个人喝酒的地方看了看,然后半点没含糊的出了酒肆的门骑上马向司空府弛去。   **   崔宏德看着面前端庄矜持的少女,脸上冷着,皇帝说到做到,给东宫充实美人,果然就真的送来了四个少女,其中打头的那一个也是世家出身。   这批少女送来后,萧珩只是召了那个世家出身的杨氏说了会话,过了两个月被封为正四品的良媛,其余的两个封作奉仪。太子姬妾除太子妃外,有正三品良娣两人,正四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七品昭训十六人,正九品奉仪二十四人。   虽然比不得天子嫔御那般人数壮观,但是也不少了。   萧珩之前后院空虚,只有一名太子妃,没想到美人送来之后,倒是封了一个正四品的良媛。   这位新封的杨良媛低眉顺目,侍坐在太子妃下首位置。   东宫内有名分的妾侍很少,零零散散才三个,正九品的奉仪地位太低,因此能上殿来侍奉太子妃的也只有杨良媛一个了。   崔宏德一手靠在凭几上,看着娇娇少女细嫩的眉眼,崔宏德已经二十岁了,见着十三四岁的细嫩少女,再加上失宠,很难性情平和。   她打量着那个良媛,指甲险些在凭几上刻下一道痕迹,这才进东宫不过两三个月便能封得一个良媛而且还是没有生育皇孙的功劳,看来太子说不定是真喜欢她。   她的目光移向了那边院子里的一株开的正盛的大朵黄菊。   “有劳良媛,给我摘一朵来。”崔宏德手中宫扇扇柄指向那边的花丛。   杨良媛楞了一下,而后从容起身。   萧珩在崇文馆里看书,他最近新封了一个良媛,想必最近崔氏在管理宫务之余是比较无聊以至于没事就来他这里,干脆封了家世最出挑的,以免崔氏没事做。   有事做了,就不会来烦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啊你真的好渣!   提问:萧渣渣你就不怕后院里女人闹起来么?   答曰:你觉得她们敢么?   ☆、丁香   东宫多了个世家出身的良媛,在宫中很算不上什么事情。皇帝宫中也还有几个出身世家的嫔御,废太子宫中的女子那才叫多,正经名位上的都不够封。萧珩这三个人只能算是毛毛雨。   在甘露殿里,段晟亲自向皇帝说了在长安城酒肆里那里几个没落世家子弟对当今皇室姓氏的大不敬。   皇帝坐在御座上嘿嘿冷笑,殿中空气冷凝的几乎就要和外头泼盐似的雪天一样,冷撤骨髓。   “混迹于胡虏之中,呵呵,父死妻后母”皇帝盘腿胡坐在御座上,也不正坐,他脸上笑着,声音却是十足的叫人心寒。“三郎,这件事你亲自去查。”皇帝说道。   “唯。”段晟低下头。   “新氏族志出来,那些破落户肯定会有不满。”皇帝眯了眼,手指在凭几上敲击了几下,“必要时候……朕不介意杀一儆百。”   皇帝对那些世家,羡慕有,看不上也有。当初在北朝的时候,北朝贵族对于南朝士族那一套派头倒是颇为欣赏,但是对于南朝重文轻武,世家子弟普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一直抱着鄙视态度,戏称南方士族为两脚羊。而南方士族对北朝也是没什么好话,但是面对北朝的铁骑,南朝士族一直处于瑟瑟发抖和打嘴仗的状态。   “该抓的抓,这新年快到了。少几个魑魅魍魉,爆竹都能以往响些。”皇帝说道。如今世家已经远远不能和以前相比,经过战乱几百年的消磨,很多世家直接在战乱中被灭族,到了如今,皇帝大开科举,寒门子弟能通过制科等考试入朝做官,不必和魏晋九品中正那般,官职都为世家垄断,朝中重要职位基本都是和皇帝起兵的老功臣,朝中也有世家,但是皇帝安排到哪里去了呢……一般是东宫的弘文馆和藏书阁,发挥世家特长编书去了,编书编的好,皇帝也不会因此封他一个相公。至于从制科考上来,一开始也不会有很大出息,全部都是从小官作起,混个二三十年都不定能回到长安来。   而且制科相当难考,每次进士制开考,长安里头要汇集几千学子,但是最终考上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而且里头大多数都是白头了,有个二十九的后生都觉得很稀奇。   也有不通过进士制开始仕途的,例如门荫入仕,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世家子弟在这方面出来的更加的少。朝廷重职没几个世家出身担任。   皇帝呵呵冷笑,这些世家看不起皇室姓氏,那他就要看看,是他们流传下来的姓氏硬,还是对皇室大不敬的罪名更能压死人。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得势的士族,那么只有段晟为首的关陇段氏了。   萧珩跪坐在皇帝下首,他在每逢议论政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的倾听,被皇帝问道也能说出一些见解,而且井井有条。   这让皇帝不禁老怀大慰。   时正晚食,皇帝要放大舅子回去,不然遇见夜禁也不好了。当初卫王被关起来问罪的其中之一便是纵容府中人闯夜禁。   晚食,皇帝留皇太子共用。   这会上值的娇嫩小才人们也过来了,才人者,掌序燕寝,也该才人上来服侍。   窦湄今日上值,她今日也没多少的装扮,只是在眉心贴了一枚花钿,眼角扫了些胭脂办成梅花妆的样子。和她上值的还有张孟,窦湄知道在这种场合,才人们一定是翻花样一样的装扮博得天子的青睐,好能够侍寝。她之前对侍寝这种事情就不怎么上心,和萧珩之后,更是躲避不及。而皇帝后宫美人如云,即使窦湄容貌出彩,也在皇帝眼里算不上多大的优点,渐渐的似乎也有忘了她的意思。   对此窦湄求之不得。   窦湄跪坐在侧,微微垂着头。她长得美貌,但不是才人里头最年轻的,因此那些后来的仗着些许的宠爱排挤她,她坐在那里,膳食也不会由她的手奉上皇帝的食案上。事实上,她的位置离皇帝太子的位置也比较远。皇帝看过来都看不到她。   “寄奴知饭乎?”皇帝看着鎏金碗里晶莹喜人的饭粒问儿子。   萧珩放下手中金箸,恭谨而坐道,“不知。”   “凡稼穑艰难,皆出人力,不夺其时,常有此饭。”皇帝虽然是对儿子进行教诲,但是眼角眉梢里还是免不了和蔼慈祥。   “儿受教。”萧珩面上的恭谨看着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作伪。   皇帝见此情形,心情又好了几分,连连让张淮将自己食案上的膳食给萧珩送去。   这一顿膳用的还真是父慈子孝,看着人都想流泪。   萧珩用完膳食,退避到侧殿去漱口净齿洗手。皇太子洗手所用的都是加了些许的蔷薇水,热气腾腾中,格外的芬芳。   萧珩净手完毕后,在舌下含了一片丁香。刚刚用过荤腥,难免口中会有稍许的异味,含片丁香可以祛除味道。   用完膳食之后,事情还没完。皇帝年岁已高,发鬓都已经花白,身体自然有些不好。饭食过后往往要用些汤药。太子仁孝,自然是要服侍父亲用完汤药之后,才会返回东宫。   萧珩先是去看了父亲一会,而后转过来去看那边汤药准备的如何。   窦湄此时坐在一间小侧室里,手里还扶在一只鎏金茶碾上,准备着要用到的茶末。   萧珩进来的时候,窦湄完全没反应的。当她看见太子的那抹紫袍,差点就把手里的茶碾给扔开了。   他越来越胆大了。   萧珩眼角含着一抹笑意,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薄唇上示意她安静。   窦湄见到相当配合的安静。他走了上去,弯下腰阖上双眼,吻上了夜间思念的双唇。窦湄轻轻一颤,而后也闭上了眼微微启开唇瓣,主动索求。   丁香的馨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萧珩对窦湄的主动很是欣喜,他不禁更进一步。甚至勾着她的舌尖向他舌下探,获得更浓烈的芬芳。   一吻过后,窦湄面色嫣红,似水秋眸里似有一圈圈的波纹荡开。   萧珩见状,更是在她面颊上亲了又亲。   窦湄笑了,笑容里带着些羞涩,她也学着萧珩的样子在他面颊上亲了亲,而后她持起他的手,将袖子推开露出手臂。她低头在萧珩手臂内侧吻了一下,牙齿咬起些许皮肉一吮,一个淡红的印子在她唇间出现,那痕迹上还留着淡淡的口脂。   她将推起的袖子放下,抬头娇蛮蛮的望着萧珩。   萧珩灿然一笑。低下头在她耳垂上一咬。   两人终究是不能见光,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厮磨。   萧珩服侍父亲喝完药汤之后回到东宫,东宫内掌筵女史命宫人将正殿寝殿的被褥重新换过整理好了。   皇太子回到东宫,太子妃领良媛迎接,萧珩只是应了声,对太子妃行礼之后,看了眼杨良媛。   “良媛脸色不好,怎么了?”萧珩见到杨良媛面上施着厚厚的脂粉,胭脂用的格外多,显得有几分不自然。   崔宏德闻言,眉头一皱。   “妾……无事。”杨氏闻言,低下头道。   “待会孤让司医替你看看。”萧珩说道。说罢,他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苏寿善亲自上前替萧珩解开圆领袍的钮绊,换上舒适的细麻衣。   “明日叫司医给杨氏看看,对了,另外赐珠宝于杨氏。”毕竟和崔氏打交道,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唯唯。”苏寿善赶紧应了,想着这杨氏虽然早早封了良媛,但是实际上也没侍寝过,瞧着太子殿下的模样,对杨氏也没多上心。明日他叫自个养子去司藏那里说一声就行了。   萧珩梳洗换衣过后就寝,宫人放下帷帐趋步退出。萧珩不习惯就寝的时候还有一堆人服侍,因此宫人们都会退避到帷帐之外,要是听到击掌声响,便会进去伺候。   他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挂着的那只鎏金镂空花鸟纹香球,香球里飘溢的是上回他从妹妹襄阳公主那里要来的合香,这合香是窦湄参照着得来的世家方子配置的,芬芳格外的沁人心脾。他深深的嗅了一口,似乎就像正在闻着她衣襟发间的清香。他满足的翘起唇角,手指轻轻摩擦着嘴唇。   太子妃一言不发的端坐在镜台前,她回想起太子回来时对那个杨良媛嘘寒问暖的样子,自己嫁他几年,也做了两年的太子妃。夫妻之间那是相敬如冰,太子似乎也从来不太在乎太子妃的想法,宫务与太子宫的事务是按照往例交给太子妃处置,其他的事情他就不让她跨步半分。太子正宫中的事也好,在弘文馆中读书的兄长也罢。太子妃是想要知道什么,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奋力的揉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她这些年来积压在心里的不满渐渐的多了起来。母亲清河长公主不能随时进宫来陪伴她,而且来了,也不能解开她着急的东西。每次长公主来,太子就跟随在天子左右,或者是和段相公等重臣商议朝政。她娘家没人在朝上担任重职,也没法知道太子在做什么。   崔二娘这回是真的有些想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感情这回事,反正是有人甜蜜就有人失意。当然皇帝家里情况要复杂些,不过崔表姐对于萧珩来说娶了也没什么帮助,就是娶了个有世家名头的老婆。老婆家里没有人出任重要职位,还是需要他自己去拉拢的。貌似……不管怎么说起来,他还是好渣……   ☆、透露   最近天子被世家对于萧氏的不敬弄得心烦意燥,长安城里抓了几个没落的世家子。不过这件事情在长安里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天子决定来年二月开制科,本朝进士科明科等考试都是没有特定的时期,尤其是制科更是天子决定什么时候开那就什么时候考。长安城里收拾那些不听话的没落世家,又来一场制科,到时候估计也没哪个士子的心思放在那些被清算的世家身上,士子们千里迢迢孟冬就赶到长安是为了自家前程,可不是为了那几个破落户。   人的本性就是自私,这点天子抓的比谁都准。   清河长公主在车驾中推开车窗,看看朱雀大道上尚未扫干净的积雪。大路上来来回回不少的着羊皮袄骑着马的士人。今年崇仁坊的人比往年都要多,长安本地的士子到那些从地方上的乡贡举人,当真是“麻衣如雪,纷然满九衢”。   清河长公主仔细看了一下那些士子,看着有些是长得不错,生的姿容俊朗,加上本是来长安参加制科,自然是自信满满精神焕发,那精气神看着就和长公主府中养着的面首完全就是两个样子。她笑了一下,拍手让外面骑着马的男装侍儿过来。   “叫人看看那个小郎。”长公主吩咐道。   “唯唯。”侍儿对女主人猎艳的事情也见怪不怪。长安里的公主十个里八个是这样,就是梁国公小公子尚的那位乐安公主也不安生,嫌弃驸马没本事也和姑姑姊姊们学起来,养几个面首在公主府里逍遥快活,按照惯例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和驸马是分开居住的。驸马没有公主的允许,莫说进公主府,恐怕连公主府外头的那圈土墙都摸不到。因此梁国公一家子对这种事情,只能是咬了一嘴的黄连往肚里吞,倒是大儿媳世家出身看不太下去,在家宴上稍微露出点不赞同,乐安公主当场就翻脸,说大儿媳以下犯上,要不是梁国公夫人好生劝着,公主说不定都能叫卫士来抄家。   公主是君,驸马一家都是臣。所以长公主再怎么猎艳找年轻小郎寻欢作乐,驸马崔晤也只能忍。   吩咐完侍儿,清河长公主关上车壁上的拉门,关中的孟冬冷呢。她朝手心哈了一口气,车里是很暖和的。她靠在身后的凭几上,想起自己待会还要去甘露殿见圣人,原本因为年轻郎君好起来的心情又稍微有些消散。   她为了二娘可算是操碎了心,早年女儿看不上长安家的那些富贵子弟不愿意早早出嫁,她也顺着女儿的心意。到了女儿一眼看中嫡出的皇子,她也敢到甘露殿说动皇帝答应这桩婚事。后来事情好的出乎她的预料,大侄子被废了,被立为太子的是她嫡亲小侄子,二娘从赵王妃一跃成为太子妃。那段时间长公主府的阍室都挤满了人,马车都停不下要到土门内停。看着是风光无限好,可是这对小夫妻出的问题,可是让她头疼的很,她完全就没有遇到过,也不太怎么知道该怎么处置。   她和驸马两个人互相看不过去,但是孩子还是生了两个。她只要驸马不来她眼前晃惹她生气,她才不管他有多少妾侍呢。反正她不高兴了一句杖毙,连个向官府说她肆意杖杀奴婢的人都没有。   可是侄子可是连二娘的边都不碰,想到这里,长公主只觉得脑仁子疼。这种事情她还真是没遇见过!放在长安权贵人家,也不是没有和嫡妻处不来的,但是像这种的,还真是……   说宠妾灭妻吧……东宫里的女子也不多,正经名分的妾才三个,都是天子送来孕育皇孙用的。打头的那个还是世家出身……   手指不断揉着眉心,长公主嘴角都抿起来。   杨良媛清河长公主也见过几次,世家出来的女儿都是循规滔距的,里头要说厉害的不是没有,但是大多数都是讲究礼仪死板的那种。那会她瞧着杨良媛上来给她和女儿行礼,动作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要是换个身份,清河长公主或许会觉得这个小娘子不错,但是一想到是皇太子的正四品良媛,她简直是头疼的不得了。   天家和平常人家向来不同,长公主早就知道。别人家里闹腾着宠妾灭妻那是败坏一族的名声,但是在天家不过是成王败寇,废了皇后换另外一个上。时间一长除去那些自认为怀才不遇的文人拿着那些废后的名头来自喻之外,也没人记得这回事了。   瞧着那杨氏生的不错,也颇有进退。六郎喜欢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事……要怎么和阿兄说……   清河长公主这些年和兄长和平常人家的兄妹一样,甚至她还更得意一些,但是嘛……在儿子这方面,长公主还不觉得兄长会帮着儿媳来压制自己一直宝贝的太子。况且两人新婚的时候,二娘还伤过人命。   这些事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大事,落到皇帝眼里那就完全落了个不是。段皇后当年莫说杖毙奴婢,甚至对那些嫔御都是和和气气,也不会说重话,深得内宫上下的爱戴。前头的太子妃也是进退有礼,这个儿媳一进门就这样,难免会被拿来和段皇后比较,而比较一番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不用说了。   想起那个嫂子,清河放松自己,说起来她还真的佩服段皇后,十四岁嫁进来二十多年人前人后的全是赞誉,不管圣人在那些年轻小嫔御那里流连多久终究会回到妻子那里去。脾气不好发怒要杀人也是段皇后前去劝阻,别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只有段皇后几乎是固执的温柔劝他。   这样的妻子看着挺好,但是要二娘也去学,清河长公主觉得太心疼了。   清河长公主到了甘露殿,此时皇帝却没心思见妹妹,这会他和徐耀正在吵架。段晟抓了几个说皇室坏话的事情没能瞒过徐耀,于是找上来要皇帝别真的将这些世家子整治的太厉害了。   皇帝被他的话弄得一肚子火,几乎是快要指着徐耀的鼻子吼,“那你怎么不去和寒门联姻!巴巴的贴上去让那些破落户笑话,啊?!”   徐耀出身寒门,想要和世家联姻,提高一下脸面。结果是无一例外脸面都被这些没落世家给扇了。甚至有世家明确表示,寒门他们不考虑!还有些直接开出半个长安的价。这些皇帝都是当笑话看得,这会他直接用来骂人了。   “难道陛下想要大臣都和寒门结亲吗?”徐耀莫名其妙的看着皇帝。   皇帝被气得咬牙,“你这个田舍汉!”说罢立刻从御座上起来满脸怒容的走到后殿去了。   “清河?”皇帝见着妹妹在那里,蹙起眉头。   清河长公主见着皇帝怒容未消,原本想要和皇帝提一提萧珩和自家女儿的事情,看到皇帝眼里摇荡的怒火,她还是立刻选择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去触动皇帝的霉头。   皇帝对维护自家姓氏是坚决到底,世家经过三百年的战乱,哪里还省下什么实权,一半以上嫡支全部死光,只留下旁支。而且皇帝相当看不上世家子的那些作风,他还听说过有世家子硬生生把马认作狮子活活吓死的!这种没用东西留着干什么!   皇帝不打算真的听从徐耀的话放人回家来个狗屁的以德服人,皇帝早年征战天下早就知道最大的就是铁骑和环首刀,世家的那些什么美德全是屁话,世家自己还杀自家人不亦乐乎呢!   立即这事被交代到大理寺去办理。   **   窦湄跪坐在殿中,瞧着襄阳公主在试穿新衣,新衣是少府送来的狐裘。狐裘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襄阳公主穿上那件狐裘,在那面巨大的铜镜面前左右照了又照,她转头看了看窦湄,“阿窦,怎么样?”   襄阳公主十三岁了,自从来了天葵之后,身子开始一个劲的向上窜,小脸白里通红的很。长大之后,身体上面自然也和过去有些不一样,公主不太喜欢把这事告知殿中女官,偷偷得和窦湄说,窦湄也和她说一些女人的事情。如此一来,两人倒是走的更近一些。   “嗯,很好呢。”窦湄点点头,这狐裘的确是相当衬公主的肤色。   襄阳公主听了在铜镜面前快乐的转了个圈,殿内点着松木,不仅芬芳而且暖气逼人,不一会儿鼻子上便沁出一层的小汗珠,宫人上前替公主将狐裘脱下来,襄阳公主脱下狐裘,已经有宫人摆上了茵蓐。公主脚上只是穿着锦绣的足袜,厚厚的地衣踩上去软软的,相当的舒适。   “这是阿兄上回秋猎的时候猎到的白狐。”襄阳公主兴冲冲的说道。   秋季代表的肃杀,死刑多在秋后执行。同时行猎也多在此时开始,一群贵族子弟兴冲冲的围猎什么的。   “下次儿也去!”襄阳公主说道,“老是在太极宫呆着好没意思。”   “那贵主可要多和太子殿下说说话。”窦湄打趣道。   “阿兄好忙呢。”说起萧珩襄阳公主有些丧气,萧珩做了两年的太子,被皇帝教导政事,颇为忙碌。到妹妹这里走动也少了许多。   “太子殿下为国事繁忙,这是好事呐。”窦湄劝道,说着她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只鎏金碗,鎏金碗里是酸酪。   “贵主。”窦湄将手中酸酪递给襄阳公主。   公主接过才要喝,那边宫人软糯的声音传来,“殿下。”   宫中能被称作殿下的只有皇后和太子,公主立刻将手里的鎏金碗放下。   “阿兄来了。”   窦湄面上不作声色,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长柄宫扇,将宫扇挡在脸前,站起来,就这么挡着脸行礼。   “阿猗。”萧珩看着喜笑颜开的妹妹,笑着揉揉襄阳公主的发髻。   “啊呀,阿兄莫乱动儿的头!”公主立刻跳开,躲过兄长的手。   “妾拜见殿下。”   这会萧珩才像是看到窦湄似的,他笑道,“才人不必多礼。”   “阿兄,最近怎么了,耶耶老是很生气。”公主令宫人摆上茵蓐问道。   最近皇帝的脸经常是黑的,甘露殿里服侍的宫人也有几个触动了皇帝的霉头被处罚了。公主那会遇见,心有不忍便说情救下那个小宫人。   “是因为有人惹耶耶生气。”萧珩说道。   “是谁?”公主眨了眨眼睛问道,她转了转眼眸,“是徐相公吗?”徐耀和皇帝是经常吵一起的,要是他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徐相公也有,最多的是因为新氏族志不满的没落世家子弟。”萧珩话说着,视线似是无意的在那边持着宫扇挡住面容的窦湄。   “他们怎么了?”公主问道,她想了想,“难道是对新氏族志不满么?”   “正是,这些没落的世家对朝廷所出氏族志不满,说天家的坏话。”萧珩道。   公主的眉头立刻就竖起来,“这些人真目无朝廷!氏族志乃朝廷按照郡上收上来的谱志编的,他们已经是没落了,难道就不能让道给兴起的家族?正是讨厌!”说着公主看向窦湄,“阿窦,你说对不对?”   窦湄对这些天的重大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也知道氏族志这回事情。   她想了想说,“这么做是很对的。那些世家不少已经败落,与国家社稷并无多少益处。”窦湄算起来也是寒门出身,自己父亲有从龙之功,到头来还是被那些败落了的世家看不起。   “对啊,没有益处,还敢有怨言,欠打!”公主道。   萧珩笑了会,他看向窦湄,“孤想起上回有卷古简,还没放回书房内,待会要麻烦才人了。”   窦湄手中的宫扇微微向上,遮住了上扬的唇角。   长安的冬日里,最美的莫过于灞桥风雪。灞桥风雪景象美,可是宫中外面站一会,脚趾都要冻僵了。   窦湄坐在室内,那边是萧珩。   书房里放着许多两晋时候流传下来的竹简和书卷,萧珩当年读书虽然比不上二哥,但是在众人面前,他是十足的好学。他九岁的时候,能将孝经背的滚瓜烂熟,皇帝问他的时候对答如流,比两个兄长都要好出许多。   书房里静悄悄的,窦湄只是在整理手里的书卷,那边萧珩好像只是在看书。   两个碳盆里的炭火燃的十足,书房内都有几分热了。窦湄抬起袖子轻轻擦拭到额头上的汗珠。她放下笔起身来,对萧珩行礼走到书架中。过了一会,萧珩抬抬头,书房内并没有闲杂人等,他起身来宽大的袍袖随着他走动的步伐微微摆动。   穿过几排书架,见着窦湄站立在一个隐秘书架的最深处,他没有半点犹豫就走了进去。   窦湄早就听出了他的足音,待到他走到她的身后。她手里拿着一卷书简,回首对着他灿然一笑。   萧珩垂首一笑,他的额头抵在窦湄的额头上。   “最近圣人和徐相公很生气,”窦湄轻轻说道,她说出来之后,飞快的瞟了一眼然后又有些丧气的靠在他肩头上,“这你也知道。”   她想帮他,身为才人服侍在皇帝身边,想要知道点现状再简单不过。   “卿卿不必做这些。”萧珩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道,当初在争夺太子位最关键的时候,是她对他说了那句话,不然他也不会立刻下定决心将二哥这个隐藏的祸害除掉。虽然说,本来他想过要怎么将萧璜给弄掉,但是窦湄的那句话立刻就让他付诸行动。   “圣人最近好像身体有些不好……”窦湄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嗅着他的味道说道,“夜里常常睡不着。”   萧珩眼眸一冷,他不自觉的勒紧了她的腰。   窦湄呼吸紧促了一下,“我没侍寝,侍寝的是张才人,她私下偷偷对我说的。”她抿了下嘴唇,“圣人已经忘了我了。珩郎……”   “阿湄。”萧珩在她耳畔唤出她的名字,闭上眼抱紧她。 作者有话要说:  唔……要创造喵喵促进感情的坏境啊……   ☆、进士   萧珩垂下头在她耳畔道,“日后这些事不必你去做,自然有人来的。”   窦湄闻言有些吃惊,她如秋水般的眸子眨了眨,而后抬起头来看他。   萧珩十分有耐心的和她解释,“我如今已经是太子,剩下的事情不过是熟悉政事,其他的事情在明面上,例如拉拢朝臣,这种事情是做不得的,但凡人君都不会容忍。何况是偷偷打听天子的御体安康是否。”   窦湄并不笨,她也读过史书,知道天子都忌讳这个。她一听就明白了过来,“那么……”萧珩说的到时候会有人来做,难道是等到天子身体真的有什么,恐怕也会有近旁服侍的人想要讨好储君愿意透露点消息的。   萧珩见着她已经想通,唇边露出点滴的笑意。他低下头啄啄她的额头。   窦湄经常性的在书房上值,而皇帝也有意无意的想要太子多读些书,知道以前的事情。于是对皇太子在书房找书看的事情也是默许,这样一来,倒是成全了窦湄和萧珩两个。   萧珩见着怀中女子眉目婉约气息如兰,不禁就有些心猿意马。他搂住她的腰的手不禁向下滑了些。窦湄呼吸一窒,她立刻涨红了脸,悄声说道,“不准在这里。”除去上回那次不成的,窦湄十分不愿意。这里毕竟是看书的地方,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那……下次换个地方。”萧珩嘴角挑起一抹笑,他垂下头故意挑逗她。窦湄被弄得有些气息混乱,弱弱的又加了个条件,“也不许在贵主那里。”   两个人上回成事就是在那里,窦湄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到襄阳公主宫殿外走动,一次还好,公主那会还不懂人事,分不清楚什么叫做男女鱼水之欢。但是如今公主也长大,也不是过去的无知幼女,她是生怕公主会瞧出什么来。   “我们会长长久久,又岂是在这朝朝暮暮呢?”窦湄说道。   “偏偏我就是在这朝朝暮暮中挂念你。你这句话当真可没良心。”萧珩说着调笑道,在外头他是孝子是大臣里头勤于政事的皇太子。这是他们想看到的,他自然是非常尽心的让他们满意。不过在窦湄面前,他才是能不用去考虑太多。   “谁说我没良心?”窦湄娇嗔着说道。她咬了咬牙,看了看身后,估摸着这段时间应该是没有其他的人要进来,“你跟我来。”   她牵着萧珩的手一路奔到最里面。里头只是点着几盏孤零零的胡人骑奴铜灯,她面上烧的滚烫,她将萧珩一把按在两排书架之间的墙上。灯光晦暗,灯苗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光芒,但是窦湄抬头却望见他眸子亮的惊人。   “卿卿……”到了这里,萧珩笑了,他的手指轻轻的点在窦湄的脸颊上,女子的肌肤光洁细腻,指尖顺着她脸颊滑下去点在她的脖颈上。窦湄红着脸,从自己袖管中掏出一方平日用来擦拭额头的锦帕裹在手上,然后就从他袍子的间隙里钻了进去。   这会窦湄想做什么再明白不过了,她是不太愿意在这种地方弄出什么动静,不如先将萧珩的火气压一压。萧珩按住她的手,将她手上的锦帕抽开,窦湄怔怔的望着他,萧珩掏出一方锦帕,“用我的。”   他将她的手引起衣襟里,当指尖触摸到滚烫的东西时,她想起那会两人的那一次。她的手握紧随着他引导的方向用力。   晦暗的空间内,年轻男子的呼吸急促沉重,而后又夹杂这轻微的水响。   过了一会,窦湄狼狈不堪的躲到一边。她也是头回做这种事情,她看着那边脸色潮红气息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的男子。   窦湄伸手拍了拍脸颊,好让脸上凉下一点,别烧的那么厉害。萧珩是年轻男子,在这方面渴求的比她多多了。积压起来,真的不是窦湄能吃的消的。   结果她拍了拍脸后才想起来方才她这手……而且还残留着味道。   萧珩从浑身战栗的快意中稍微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到窦湄在那里,俯身过去就抓住她的一只脚踝。   窦湄被他这种举动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挣扎开,就被他拉到他怀里。他按着她的肩膀,压在地衣上。他面上潮红还没有退却,他的手径自伸向裙底。   身子立即弓起来,窦湄嘤嘤的哭开来。怎么还来折腾她啊……   “这是投桃报李。”萧珩气息不均在她耳畔说道,窦湄此时顾不得听他的话语,她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肩膀,身子随着裙底那只兴风作浪的手不停的颤抖。她眼神迷离着,原本的泪水被升高的体温化作了阵阵白雾阻在眼前,令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   皇帝钦定制科在正月里考,这个消息一出来,长安里赶考的士子送了一口大气,尤其是从地方上来的乡贡举人更是庆幸自己手脚快,从孟冬到正月算算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要是有哪个倒霉蛋手脚慢了,等从家乡赶来,考试都结束了。   进入孟冬,过一个多月眼瞅着就是正月新年。崇仁坊里每次到了这时候,居住在房内客舍的外地士子当真是人多。但是更多的是那些权贵的门前,士子们来长安,还有两个月考试,这其中纯粹苦读的基本上没有,要去尚书省报到,缴纳文解和家状,寻找保人。去那些显贵门第前晃悠请托,想要遇上能让自己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的伯乐。一群人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黄氏瞧着外面好大的热闹,心里也想着,若是自己的儿子也能得贵人青睐高中举人科,以举士擢第,娶五姓女,修国史。这中举的好处当真是说也说不尽!   黄氏看着侍儿送来的冬衣料子想着就忍不住乐笑了,旁边李二娘瞧着阿娘发笑,也凑过来,“阿娘,有什么好事吗?”   “阿娘在想,要是大郎高中了,这日后好处当真说不完呢。说不定还能娶五姓家的小娘子做新妇呢!”   五姓女!李二娘差点眼睛给瞪出来,五姓女那是禁婚家,虽然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世家,但是这会和卖女儿也没区别。李二娘在心里吐吐舌头,真要阿兄娶五姓女,不知道这全家的骨头都被那些没落世家吃的还有剩么。   “等到你阿兄娶妻了,也该给二娘你看户好人家。”黄氏说着面上笑容都止不住。“阿娘正好与你攒下了一份嫁资呢。”   原本家里窦湄还在的时候,李澄是为外甥女准备好一份嫁妆的,结果没成想,人进了宫。这份嫁妆也用不上了,李澄便当做窦涴的嫁妆继续留着。不过家里少了一个待嫁的人,黄氏为自个女儿被准备嫁妆压力也轻了不少。   李二娘听见阿娘这话,心里头有几分别扭,要是阿兄真的娶五姓女,家底儿少不得要被掏空,哪里还顾得上她。   “听说窦四郎被报上去参加童子科了。”她嘟着嘴说道。   “哼!阿娘虽然没有读过很多书,倒是知道一句话。”黄氏听了女儿的这句话面上立即流露出不屑来、   “什么话呀阿娘。”李二娘问道。   “小时了了,大必未佳。”黄氏撇嘴道。   **   说到正月,从孟冬开始瞧着还有一段时间,可是真的裹起来一眨眼就过去了。正月里庆祝新年的爆竹声才过,尚书省都堂就开门迎来几千学子。   一场进士科或者是制科往往是几千人来考但是进士及第的不过是寥寥数十人,及第之后还要再通过吏部关试领取春关后才能成为吏部选人,获得入仕的资格。   尚书省都堂很是人来人往了几日,等到考完,封场阅卷。放榜是要等到二月或者是三月去了。   每次开科考试都是大事,后宫也会知道些许。   窦湄和襄阳公主说道这件事就有些遗憾,“以前在家,真的是恨不得身为男儿身,好歹也能去博取一下功名,要是进士及第也能在曲江尝尝樱桃了。”   襄阳公主想了想,“做男儿有什么好的,可苦呢!说是着绿衣戴宫花,可年纪都老大了!”襄阳公主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进士及第的基本上年纪都很大了,少年郎完全看不到。对于公主来说,也没有什么可喜的。   “考中了,人也老大啦。”公主尾音拖得长长。   而后公主在帷幄后听得一声忍不住的笑,立刻从茵蓐上起来,“是阿兄!”   萧珩原本让殿门的小黄门不必通报,自己站在帷幄后听两人说话,当听到妹妹所及那些绿衣郎都老大了时候,终于忍不住。   萧珩见妹妹识破,走出来,弯下腰揉揉妹妹的脑袋。   “阿兄什么时候到的?”襄阳公主高兴地问道。   “方才没多久。”萧珩答道,而后他抬起头看着窦湄起身退避到一边,两人不管人后如何,人前倒是很干净,光明磊落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窦湄一如往日,退避到一边,拿起身旁的长柄宫扇遮住面容垂下眼来。   距离长安千里的新罗金城里急急弛出几个人,那几人满脸焦急朝长安方向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要河蟹   ☆、喜悦   正月里制科考完,等到三四月份开榜。崇仁坊里的士子在放榜这日里,早上三四百声鼓声还没过,坊门那里就积聚起了一堆人。开门的胥吏才把门打开,那些士子一窝蜂的或是乘车或是骑马赶紧的走出去。坊内的食肆知晓今日放榜是难得做生意的好时候,早早的就开了门,果然那些等着放榜的郎君们天都还没亮就起身等待开启坊门,少不得要在食肆中用上汤饼夹肉胡饼。这不一会生意做的可真多。   李慕娘这日如同往常一样在晨鼓中起身,洗漱过后,她先是念了一段佛经。而后才带着儿女前去用餐。这也是李家从先祖那里传下来的规矩,但凡用餐必定是在一处,不可以单独用餐。   到了堂屋里,黄氏见着李慕娘,还有跟在李慕娘身后的窦涴窦湛,脸上挤出个笑容来。   “二娘昨夜可还安睡?”昨晚上黄氏比自家儿子还要紧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年纪大了,一夜不得安睡,早上起身铜镜里一照,眼下边多了两块青色,少不得用厚厚的粉来遮掩。   黄氏瞧着李慕娘面上并无多少脂粉,见着也不是昨夜辗转难眠的模样,“昨夜安睡,多谢阿嫂。”   窦涴这会已经十一岁了,十岁也算不上是稚女。她知晓这位舅母和自家阿娘不对付的,见着舅母脸上厚厚的粉,想是昨晚上一宿未睡。窦涴憋住笑,站在弟弟身旁。   窦湛年九岁,他这次在童子科上考的颇为顺利,按照规矩,童子科者,十岁以下能通一经及《孝经》、《论语》,卷诵文十,通者予官;通七,予出身。窦湛三四岁起由母亲长姊带着启蒙,而后五六岁舅父李澄亲自为其拜严师。窦湛也知道自家在舅母眼中不受欢迎,读书很是刻苦,这次考试,他作答顺利,思路流畅,基本就没有断的地方。童子科的考试与明科一样,也是在正月里考。   李孝谨昨日并未归家,说是住在同窗家里了,对此李澄也懒得去管。他见着妹妹外甥很高兴,“阿妹快坐。”   “阿兄。”李慕娘双手握在身前弯腰行礼。   “自家兄妹,何须这种虚礼?”说着他让李慕娘在食案后的茵蓐上坐下。   “阿舅。”窦涴和窦湛一齐道。   “三娘四郎。”李澄瞧见外甥,面上的笑越发浓了。   “今日放榜,四郎怕不怕?”李澄笑问道。   “不怕。”窦湛答道。   “哦?为何?”李澄瞧着这外甥面上没有半点紧张神色,不禁觉得有些稀奇。要知道就算是那些士子,这会莫不是在心里捏着一把汗等着放榜。   “尽人事听天命。儿已尽人事,天命非儿所能掌控,所以不怕。”九岁的小儿,抬着头似是成人一般说出这番话。   “好!”李澄大喜,“就凭这心性,四郎何愁将来没有作为呢?”   黄氏听见夫君这话,面皮一抽,忍了又忍,终于把心头一把火给压下来。李二娘见着那边姑母与父亲谈话,嘴角撇了撇。   待到日头上来,放榜处人头攒动。中榜的自然会有送榜的,崇仁坊这会也有一支敲锣打鼓的送榜喜队朝着李家门口而来。管事娘子早就派出两名伶俐的厮儿在门口守着,见着送榜的喜队前来,上前询问,喜队队首答曰是为窦家四郎君报喜。立刻一名厮儿赶紧的奔进家中报喜,另外一名厮儿招呼接待喜队入门。   黄氏听闻喜队是来给窦家四郎报喜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抓着管事娘子问了三四遍。管事娘子瞧着黄氏脸色发青,也知晓主母和二娘子的恩怨,差点脚下一软,跪在那里起不来了。   李二娘瞧着母亲失意的样子劝诫道,“阿娘,窦四郎中第了又如何?还有吏部的关试呢!”   “你这小娘子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李襄不说还好,一说黄氏就哭起来,“那吏部的关试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你见过有及第进士过不了吏部关试的嗯?”   这么一说,李二娘立刻讪讪起来。   吏部的关试向来只是走个过场,都会给出身的。   外头早就有有脸面的奴仆去通知李澄,李澄得知大喜,立刻命人摆出准备好的油炸果子喜饼等物招待前来送榜的喜队,李澄还命人准备喜钱,晃荡荡的铜钱串着一串,喜队里每人一串。庖下也忙的不可开交,蒸笼上才蒸熟的蒸饼热气腾腾的出锅,小侍儿手里拿着箸一边朝陶盆里夹蒸饼,一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烫的脚下直跳。旁边还有仆妇手里拿着荆条虎视眈眈的盯着,见着哪个小婢子敢偷懒就打过去。   及第之事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每次开考几千人参考,最终及第者不过寥寥数十人,虽然童子科比不上正经的明科,但是考上了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小小年纪提前获得官职出身那也有前例。   李家外甥中童子科的消息在附近传播开来,家中有同龄读书童子的,也被家中长辈带着前来粘一点喜庆。   一时间李家里人头攒动,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李澄满面春风,面上的笑容半点都没停过。   附近的邻居都是知道这家底细的,纷纷道喜说李澄将外甥教养的十分不错。   李澄手里拈着胡须,心里得意,嘴上还是道,“哪里哪里,小儿侥幸罢了。当不起如此的。”   说着,李澄还要人前去窦家兄弟处报信。当年窦约还活着的时候,还是让两个儿子靠着他获得了两个出身。待到过身,窦湛还在稚龄。窦汪兄弟本身对继母十分不满,赶出门来,也不要指望他们能对继母所出的弟弟有什么提携。   不过,到底还是兄弟,李澄叫人去告知一声也算是应有之义。   有人瞧见,心里还是感叹一声李家家风还是不错的。有些兄弟闹翻分家分财,有不少可是老死不相往来。   窦汪听见窦湛童子科及第,面色就黑了下来,报信的家仆也没打算从这家里得到什么赏钱,说完就走。连给这家人发火的机会都没有。   窦汪妻子瞧见夫君脸色不佳,想起自家和窦湛那支已经算是撕破脸皮。当年也没想到那个小儿竟然有如此本事。   “童子科,哼!”窦汪一开口便是好大的火气,“及第了就以为有本事了吗?还不知道长不长的大!”   **   放榜过后等及第进士参加完吏部的关试,便是曲江宴。又是一番好大的热闹。   李孝谨知晓自己没有及第,虽然说不中乃是常事,考到发鬓花白的更是常事,但心里到底有几分失意。平康坊北曲杨二家里依旧是人比花艳,前来请都知娘子宴乐的人不少。不过都知娘子推说身上不舒服全推了,都知娘子全长安只有那么一个,别家北曲娘子不敢做的事她就敢。假母杨二见着都知娘子如此脸色便不好,不过陈娘子也懒得去搭理假母,她命令侍儿备上酒肉自个陪着李孝谨喝酒。   “阿陈。”喝酒喝多了,李孝谨心底里的愁没有半点解开,反而越喝越浓。“我是不是很无用?”   “李郎哪里说的话,妾觉得满长安的公子都比不得李郎一个。”陈娘子依偎在李孝谨怀中柔情道。   **   辽东有异动,新罗派来使者团来到长安,向天可汗哭诉高丽乱政,企图攻灭新罗。关乎到存亡大事,新罗使者不敢有半点停留,一路上从新罗金城千里迢迢马不停蹄的赶到长安。   天子对攻打高丽之事已经下定了决心,本来高丽占领的辽东汉朝四郡为华夏所有,九州平定唯独还只有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还在,终究是留下一块缺憾。其实老早之前长安便对高里新罗百济三国纷争不断的事派出使者进行劝诫,后来使者又说在高丽遇上了前朝遗将,而且高丽在两国边境修葺长城,用心一看就出来了。   天子决定带领内弟和几名老将亲自出征高丽,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天子早年打仗打的很多,这江山许多就是他打下来的,不然他也不会有底气和自己一母同胞的长兄,嫡长子阿兄争一争太子之位。不过眼下天子亲自出征,此事非同小可。不少大臣上书反对,但是此事僵持了许久,天子还是决心御驾亲征,并带走段晟,让皇太子监国。点清粮草,部署好朝内朝外,皇帝銮驾亲征了。   皇帝这一去,不可避免的要带上几名年轻嫔御照顾起居,窦湄原本就不受宠,这等好差事左右都落不到她头上。于是张孟带着琵琶跟着皇帝去了,她还在书房里上值。   整理好那一堆的书卷,窦湄只觉得脖子酸痛,她放下笔瞧着写好的节略来不及喝口热汤,眼里瞧着一名着高等内侍服色的人走了进来。   “敢问可是窦才人?”苏寿善双手拢进袖里笑得十分和气。   窦湄愣了一愣,眼前这人是萧珩的心腹内侍。这人也知道她与萧珩的私情。   “是。”   “才人可是掌管整理书卷等事?”苏寿善继续问道。   窦湄点了点头,“是的。”   “太子殿下那里堆起许多书卷,有没有人懂那些事,劳烦才人累一下。”皇帝出征之前让皇太子监国,太子也能到甘露殿见群臣批阅奏章商讨政事。   窦湄点了点头,她伸手整理一下发鬓,便跟着苏寿善走了出去。   苏寿善领着窦湄走进甘露殿的东殿,主殿乃是皇帝见臣子所用。太子虽然是储君,但还是不能用主殿。   窦湄进去的时候,见着殿内一名女子正在为萧珩研磨。那女子衣裳华丽,梳牡丹髻,一朵富贵牡丹簪在高耸的发髻上,四周的长金簪映衬着,十分的雍容。并不是普通嫔御能用得起的,她当下心里便有了推断。   这女子应该就是太子妃崔氏了。   她低下头抿着唇。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苏寿善下拜道。   窦湄双手持在腹前,微微弯下腰。   “你回去吧。”萧珩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崔宏德道。   太子妃今日早早起身,一起和太子乘着坐辇到甘露殿。她想要叫东宫的嫔御知道,只有她这个正经经过古六礼,圣人下旨册封的皇太子妃才是皇太子的敌体,东宫只有她才能和太子平起平坐,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收起来!   “六郎?”太子妃没料想太子会这么说,她来东殿才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我实在是有许多事要做,你在这里,我不方便。”说着萧珩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头。   太子妃垂下眼,气息比方才重了些许,她看向一旁的窦湄,那是一个妍丽逼人的女子,面容妍丽,体态风流,叫人移不开眼睛。太子妃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是何人?”   “禀殿下,这是窦才人,掌管书房中事务。”苏寿善答道。   窦湄垂下头,尽力把心中的嫉妒按在心底,“妾窦氏,拜见太子妃。”   太子妃听到窦湄乃是圣人的嫔御,面色稍有缓和。   她再次看向萧珩,发现萧珩面上没有半点挽回之意后,心气一下子涌上来,她道,“六郎,那我回去了。”说话间,似是两人只是普通人家的一对夫妻。   太子妃说完,自己走向殿外。甘露殿一处正停着她的肩舆。   东宫内,杨良媛居处,方才司藏送来许多赏赐。宫人拿来给杨氏看时,面上都是狂喜。这些都是太子赏赐下来的呢!   “太子对良媛多关心啊。”宫人感叹道,初封便是正四品的良媛,又不断的送来赏赐。就连太子妃听说都没有这样呢。   杨良媛年纪幼小,她这会身子骨还没有完全长开,东宫中已经有不少人猜测,要是这位良媛能够生下皇孙,说不定就能再进一步做良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曲江   太子妃的视线从窦湄身上移开,她的神情似是面前并没有人。窦湄入宫几年,也见过世家嫔御对她这种寒门女子无视的态度。她只是垂下脸,以恭顺的姿态恭送太子妃的离开。   皇太子妃长长的裙裾消失在窦湄的眼前时,她面上的恭谨依旧还在,只是双眸中一片冰冷。   “太子殿下。”窦湄轻声道。殿中除去苏寿善之外,没有多少宫人服侍。这里是甘露殿,但是年长的主人已经征战在外,留在这里的是将来的主人。一旦天子在征战中有什么不测,皇太子就会成为这里的主人,甘露殿最高品级的内侍张淮被天子带去服侍了,这甘露殿里,自然是萧珩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至于别的庶出皇子,除去那些十分年幼的,十岁以上都封了亲王派到封地上去了,在长安里的成年亲王少的可怜。可以说皇太子没有任何的来自庶出兄弟的压力。   苏寿善靠在一边,双手拢在窄袖里,垂着头。殿内除去他以外,再没有服侍的其他人了。   “苏寿善,你到那边去。”萧珩把手里的文卷末尾日字抹一笔,放到一边。他眼睛也没抬,也没说让苏寿善退到哪边去。   苏寿善弯下腰,“唯唯。”说着面对窦湄和萧珩趋步退出去,想来应该是到外面去守着了。   “湄娘。”待到殿里当真是除了两人再无他人之后,萧珩抬起头来,笑了起来。“麻烦湄娘将那些文卷帮我整理一下。”   这些也是窦湄的份内之事,窦湄点了点头,提起衣裾跪坐到那一堆的书卷内,在那里按照奏、章、表、疏、札子等分类分开,并且写出节略方便萧珩阅读。   窦湄这一批新进宫的嫔御,其实大多是因为美貌而被采选入宫,有些学识并不是很高,窦湄倒是其中还算很不错的,在书房几年呆下来,书写的节略也要比其他几名才人高出许多。因此皇太子这里需要这位才能出众的才人帮助,在外人看来实在也没有什么。要知道,当年先帝婕妤也在宫中执掌宫教,深得皇帝敬重。   算来,也不是什么事了。   窦湄将文卷分类好,节略写好之后,轻轻压在案上。她低着头从案前起身走到萧珩面前,那边萧珩手上正拿着一枚太子常用的小印在一卷文卷上按印。   “殿下,文书已经分好了。”她低垂着头说道。   她这番请退,没有得到萧珩的任何回应。窦湄站在那里等了一会,没有听到萧珩的一个词,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卿卿,可真的有些心狠。”萧珩将手中的文卷放下,他语带嗔怪,似乎是一个被忽视了的孩童那般,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殿下这话是从何而来?”窦湄不禁皱眉道,“妾份内的事已经做完了。”   “份内之事?不不不。”萧珩摇头道,“孤还未曾将这些批阅完,卿卿哪里能走呢?”他话语里暧昧缠绵,但是面上却极是正经。   他拿起笔,瞟了一眼砚台。   “没墨了。”说着他满怀希翼的望着窦湄,窦湄没奈何,走过去跪在原来崔宏德跪坐的地方,替他研墨。窦湄离萧珩很近,萧珩看得正是史部奉上来的关于新及第进士的关试结果,众所周知,吏部的关试不过是走个过场,给进士一个入仕的出身罢了。   萧珩扫了一眼那一排人名,手上持起笔正要画日,笔尖还未落到纸上,听见女子一声惊呼。他抬起眼,望见窦湄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惊讶,她盯着文卷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萧珩低下头扫了一眼,吏部呈上来的文卷上新进进士有数十人,前面都是制科进士,后面则是童子科。他瞧着窦湄盯着童子科那部分,一看打头的的确是一个姓窦的九岁小儿。   “此人是卿卿的阿弟?”窦湄的家里如何萧珩也知道,知道她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也知道她有一母同胞的阿弟阿妹,都居住在阿舅家里。   “……”窦湄低下头,她收起脸上的惊讶来,垂着脸不做声。   见窦湄不做声,萧珩心里也有答案,他手中的笔在文卷的日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些文卷,他看过后有些疲倦,其中大多数文卷都是汇报一些事务,而有些需要解决的,已经让三省的宰相们商议,拟定出一个章程,然后萧珩批复下去。   萧珩做上太子之前,给人的印象只是在两位兄长之后的影子。但是被封太子之后,他每次议政表现可圈可点,也颇让人赞赏。对于相公的那些办法他也不是完全盲从。他手中朱笔在一卷文卷上写了行批复。   窦湄将墨磨好,又将其他的文卷抱上来。太子监国,段晟不在朝中,许多的事情都是要萧珩来处理。要说忙,那当真很忙。   文书很多,萧珩批阅两个时辰下来,眼睛干涩疼痛。他不由得伸手去揉眉心,看了这么久双眼疼痛实在是正常的,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身子慢慢靠向身后那围凭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殿下?”窦湄低头正在将另外一堆文卷搬上来,见到萧珩如此,不由得跪坐下来轻声问道。   萧珩眉头一皱,白玉也似的面上浮出一丝不满来,他伸手一拉将窦湄纤细的手腕攥住,将人整个的拉到自己身上。   窦湄低低叫了一声,整个人倒在他身上,“叫错了,该罚。”   窦湄反手抱住他的腰,头埋进他怀里,“那么要怎么罚我?”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娇蛮蛮的抬眼望他。   萧珩见着她如此,忍不住说话都放柔了声音,生怕压碎了她。   “好,这可是卿卿说的。不过我现在还未想到,眼下卿卿先帮我将这些文书读了,卿卿代我批阅。”   窦湄一听立即就皱眉,“行朱笔?”   “嗯。”萧珩的话语间,似乎并没有将这当做多大的事。   “我不敢。”窦湄将脸又在他的怀里埋的深了些。朱砂在文卷上代表的是皇权,她平日只是整理文卷写好节略,萧珩要她做的事情,她不敢做。   “我说,卿卿写而已。我双目疼痛,难道卿卿真忍心见我如此?”萧珩见着窦湄和一只警惕的猫儿一样,不禁笑出了声。“你我二人字迹相像,就连阿猗都难分辨,更别说外人了。”   窦湄也听说过,着双目要是阅书久了机会酸疼,要是再这样,过个几十日,眼睛也会渐渐见物不清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咬了咬牙,仰着脸说,“好。”   她坐正身子,拿起那边的文书,开始念,手上的这卷是关于原高昌部的一些事情。她声音娇软甜美,原本严肃无比的公文从她嘴里读出来,带着江南水雾的缭绕和朦胧。萧珩手臂靠在凭几上,闭上双眼,他没想到这文卷上死板满纸都是圣人言的字从她嘴里读出来,怎么就那么的缠绵,那么的软。   心底下随着娇娇缠缠的声音燃起一股熟悉的青火,从丹田开始一点点舔舐上他的脊梁,点燃他的耐性,萧珩双眸阖起来,他浑身放松靠在身后那弯凭几上,手搭在凭几末端上。宽大的衣袍整齐的落在身侧,身体在这一袭衣袍下露出格外诱人的轮廓。年轻男人的眉眼愉悦而放松,但是颀长的身躯没有半点文弱的味道,露出锦绣袖口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窦湄读完一卷文卷,她瞧见那支朱砂笔,有些犹豫。她过了一会没有听到萧珩的声音,不禁抬起头去看他。   萧珩这会半睁着眼看着她,窦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卿卿拿笔吧。”萧珩嘴角露出笑说道。   窦湄迟疑了一会,最终伸手将那只朱砂笔持在手中,他说什么,窦湄写什么。如此写完一卷文卷,她继续下一卷。等到将那些文卷批阅完,她自己也嗓子有些疼痛。   萧珩见着窦湄伸手去揉喉咙,他拍了拍手,苏寿善立即进来。   “去拿一碗三宝浆。”   “唯唯。”苏寿善立即去了,不多时亲自捧着一只鎏金碗进来。   苏寿善将那只荷叶鎏金碗毕恭毕敬的递到窦湄手上,就退了下去,半点都没有久留。   “珩郎,”窦湄持起银匙舀起一勺浆就喂到萧珩嘴边,萧珩瞅着她,嘴角带笑一口将那银勺含下。   窦湄低头再想要喂他第二口,只听得萧珩唤了一声“卿卿。”窦湄抬头,男子温热的气息已经吹拂到面上,他舌尖抵开她的牙关,追逐着她,红豆的清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纠缠住她的舌尖,几乎是强迫着她回应。   长吻过后,萧珩起身,双眼里浮浮沉沉的情绪看着让窦湄越发的面红耳赤。   “卿卿想不想去曲江看看?”萧珩问道。   天子亲征,那么新及第进士的曲江樱桃宴自然是由他这个皇太子来主持。   “真的,能么?”窦湄进宫已经好几年,也不知道宫外成了什么样子,她想着自己到了晚上还要当值或者是回掖庭宫,怕也没那么容易出去。   “好卿卿,不要忧心。”萧珩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曲江樱桃宴是新及第进士翘首以盼的,樱桃贵重,而且用樱桃荐新从汉代开始到本朝已经有千年,新进进士以在曲江宴上以尝到樱桃为荣,并不仅仅是为了洛阳樱桃的美味,更是为了这份美味之后的意义。   自从六名才人被皇帝带去两个之后,轮流上值的便变得有几分紧迫。人手变得有几分不足,于是需要辛苦四名才人多上值一会了。东宫皇太子妃掌管宫务,她看了一下最近的上值安排,用了太子妃印。   窦湄正巧就在太子启程去曲江的那天当值日,碰巧那会需要一名写的一手好字的女官前去,宫中才女有,写的一手好字的女官不是很多。襄阳公主听闻后,将窦湄推了出去,随便要她回来说说曲江樱桃宴上的事。   窦湄就这样,坐在宫车里到了曲江的紫云楼。   曲江一侧修建有皇家阁楼,虽然道长安庶人也能来曲江游玩,但是紫云阁这里却是不准寻常人进入的。   大内樱桃园里采摘下来的新鲜樱桃用竹筐装了,大堆的就往曲江这里运。眼下是春时,虽道是暮春,但是樱桃还是金贵的很,价值金帛。曲江是长安的好景色之一了,暮春时候的繁花似锦,曲江烟水明媚。曲江池头,已经布满了各种行当,就等及第进士来赴宴,不少闺阁中小娘子也会在此时戴幕篱出游,少不得会有几段佳话。还会有公卿前来,为自家小娘子甄选夫婿。   果然是好大的一份热闹。   窦湄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过曲江宴的热闹,奈何那会年纪小,家里拦着不准出去看的。现在好不容易出宫,也还是看不到。因为皇太子会带着百官上紫云阁看热闹,她一个嫔御怎么好混迹在里头?   她只好一个人坐在宽阔的宫室里头,给她安排的这间侧殿很是宽大,所需物品一应俱全,最里头还有一张供人卧睡的矮榻。   窦湄想着外头的热闹,愤愤的揉了自己手里的帕子,萧珩问她想不想看看曲江,把她人带出来了吧,她也不能去看风景,别说有多郁闷了。   外头相当热闹,新及第进士们坐在食案之后,案上放着琉璃盏,琉璃盏中是新出的京国樱桃,朱樱盛在琉璃盏中,案上又有一只鎏金壶,壶里头放着糖酪。要吃的时候,将壶中的糖酪浇在樱桃上。   开的杏花已经摘下来让新进进士们簪在幞头上,歌舞升平,此时也有许多北里娘子出游,曲江之上波光粼粼,曲江岸边红袖满招。进士着绿袍幞头上簪着宫花,及第樱桃宴,谈笑之间当真是说不出的得意。   皇太子站在紫云阁上,看着曲江如此热闹,也和身边的大臣笑谈起来。   皇太子妃的兄长并没有离皇太子很近,相反离的比较远。站在太子身边的都是三省里的相公,崔尚虽然妹妹做了太子妃,但是自己的官位不是多高,自然也不能离太子近了。   萧珩和身边的人谈笑几句,方才他在开宴的时候喝了酒,宫中的酒清冽,初喝只觉得酒香扑面,待喝过两三盅,过了两三个时辰后劲就上来了。   旁人见太子面色酡红,不敢让太子继续在紫云阁上吹江风,连忙簇拥着太子去了。苏寿善是四品的内侍,是皇太子身边品级最高的内侍。苏寿善连忙搀扶起已经有醉意的太子,往紫云阁后面专门用于休憩的阁楼去了。   窦湄听得外头的门被拉开,然后过了一会,拉门又被合上。这座阁楼有几进,复杂的很。她呆的这所厢房也是这样。她正要起身去看看看,面前的珠帘外出现一个着太子服色的颀长身影。   “湄娘……”萧珩醉的脚下步伐踉跄,体内的热意一阵接着一阵的涌上来叫他不能安宁。   窦湄见着他步子不稳,连忙起身拨开面前的珠帘,扶住他的手臂。   萧珩见着佳人在侧,就笑了起来,身子的重量就压在她身上。窦湄的力气那里能撑起这么一个青年男子?她体力不支两个人就滚在了柔软的地衣上。   “湄娘,湄娘。”萧珩整个人反过来压在窦湄身上,他闻见窦湄身上常用合香的味道,气息立即急促起来。他伸手就去拉窦湄胸口襦裙的系带。   窦湄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护住胸口,“珩郎!”   萧珩迷茫的抬头,而后似乎想起什么,“湄娘让我瞧了身子,我还没让湄娘看过呢。”   窦湄被他说的脸上发烫,她扭过头,“谁要看你。”   萧珩酡红着脸颊,只是笑笑,他伸手解开了腰间的带钩,将宽大的袍服解开内外系带,不耐烦的挣脱丢至一边,太子袍服里外好几层,脱去外袍里面还有锦缘的袍服。他胡乱将身上这些厚重的上衣下裳礼服脱掉,他望着那个坐在一堆衣服中的女子,将中单缓缓褪去,解开裲裆后,露出精壮紧致的肌肉和胸膛,他身体线条近乎优美,抬手间窦湄想起了曾经见过的猎取食物的豹猫。   他将下袴解开,俯下身来,在窦湄的耳朵边缓缓吹了一口气,在引起她一阵战栗后,他轻轻道,“到卿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爪爪疼      ☆、驴驹媚   长安里人尽皆知,平康坊那就是个寻欢作乐的地儿,尤其是平康坊里头的中曲和南曲,全长安城的名妓都在那里,是一等一的销金窟。   原本长安士子里就兴成群结伙到平康坊里寻花问柳,同窗之间搭伴去平康坊瞧一瞧都知娘子,那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李澄听到的是,儿子李孝谨每隔一段时日便从家中支上一笔钱,没过多久又支上一笔。今日李澄因为外甥被委以九品下阶的校书郎,家中朋客往来心里高兴,想要再散一回喜钱,可是这回来的人比来送喜榜的人还多,支出就要多得多。管账的一瞧不对劲,再看,前段时间不久,郎君才拿走好大一笔铜钱呢!   男人拿着一大串钱出门,没过几日就用的精光。长安虽说寸土寸金,居住大不易,但那都是对外乡人说的。李澄一家在长安有房产,是殷实的人家,也不需要儿子出去典房居住,钱花的这么快,李澄要是想不明里头的原因那就有鬼了。   当即,他压下怒火,让管事的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抓了今日没跟着李孝谨出去的几个厮儿,往死里打,逼问李孝谨最近是在平康坊那家销魂。   然后管事的带上家仆,就去平康坊南曲杨二家找人。   李澄自持身正,家风良好。外甥也是很争气,小小年纪有了校书郎的官职,但是亲生儿子相比较之下也太不争气了。   李孝谨的确是在都知娘子那里,李孝谨年轻,面容俊朗,为人温和,郑娘子是真的一颗心都栓在了这个俊俏郎君的身上。他每次来也不急着和她玩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让她陪着喝酒,上榻了也不是尽情折腾她,温柔的几乎让她能融开来。   李孝谨每日给假母一贯钱,让郑娘子不必再接其他恩客。   不过这样到底不是长久之计,郑娘子想的并不是这一时半会的温存,她想的是要是能够被李郎赎身出去从良那该有多好。在平康坊里呆下去,运气好的嫁个商户,运气不好的,那就是人老色衰被作践死。   郑娘子怎么样也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李孝谨自从制科放榜以来,颇有些不得志。他跪坐在茵蓐上,手里端着一碗酒,喝一口酒甜便在舌上化开来。郑娘子想着,待会要将自己打的心事和李郎说一说才好。   眼下正是热的时候,长安夏日里热的让人难以忍受,郑娘子让侍儿把那面格子窗推开来通通气,外头的风带着鼓热浪吹拂进来,将室内彩板上纸条吹得哗啦啦作响。   正待开口,外头一名梳着丫髻的男装侍儿垂手恭谨立在门口。   “娘子,郎君。外头有人来,说是郎君家人,前来接郎君归家。”侍儿年纪小,声音还是嫩嫩的。   李孝谨持着酒杯的那只手一顿,而后起身来。   “家里有事来接,我先回去了。”   郑娘子赶紧起身一路送他到门口。   李孝谨一回到家,正是高朋满座之时。甚至还请了作乐的人在一旁弹唱起胡乐助兴,甚至还有客人当场就脱衣跳腾舞的。作为主人的李澄也在其中,他还将妻子妹妹,外甥一同请了出来接待客人。   女子在此时也并不是关在家里,此时风尚,只要大家女子将面容遮住,带着侍儿出去骑马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家中来客人,隔着竹帘也能招待。   李澄隔着老远就望见了儿子,他心里火气蹭的一下窜了上来,也不想有客人看见提起,教他丢人,朝管事丢了个眼色。管事的赶紧把郎君给请到那边去。   来的客人大多是坊内的邻居,因此几百声鼓声响起,客人们也没有着急。等到吃饱喝足,拿着一小串的铜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这边婆子们吆喝着那些干粗活的贱口奴婢干活,那边李澄直接当着妻女的面叫人把儿子按在地上,自己抓起一根棒子朝着李孝谨大腿上打。   黄氏见着哭的撕心裂肺,挣扎过来就要抢李澄手上的棍子。   “夫君无事怎么责打大郎?!”黄氏一边说一边去抓丈夫手里的那根棍子。   李二娘瞧着不对劲,赶紧就来拉母亲。   “你自己问问这猪狗!”李澄气的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无事和平康坊那些贱*籍女子厮混在一处,每日还给假母一贯钱。家底再厚难保住!我上辈子有了什么孽缘,有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黄氏一听就楞了,作为一个女子,她对平康坊那地方自然是深恶痛绝。如今儿子落进那里头做火山孝子,黄氏不禁脸都发白。   李澄狠命的朝儿子抽了好几下,李孝谨挨了打,不哭也不叫,只是咬着牙忍。   李二娘见着兄长挨打,心里怕的不行,就给耶耶跪下了。   “耶耶,再打阿兄就不好啦!”李二娘哭喊道。   李澄一听,低头一看果然人已经被打的脸色青白。赶紧的叫人扶起来到房间里头,外加请来坊内的大夫来看。   黄氏红着眼坐在那里,声音都哭哑了,李二娘在一旁瞧着都觉得吓人,最后黄氏叫人打来热水擦脸到李澄面前一坐。   “也该给大郎看新妇了。”黄氏出奇的平静,她对李澄说道。   “成了家,也会收心了。”   李澄看着妻子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   天子亲征,从出征路途上发过来的公文不断,皇太子批阅公文,和三省相公商议政事。因为是太子监国,太子处理朝事自然也不会坐在东宫正殿里召见大臣。   太子忙的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到了傍晚才会回东宫。洗漱完就睡下,嫔御们都没盼来太子的一根头发丝。   清河长公主进东宫来看望太子妃,见着的就是太子妃懒懒的靠坐在坐榻上,手里拿着一只小金锤捶核桃。长公主见着女儿的装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太子妃今日并没有打扮,面上半点脂粉也没有上,衣裳也是素净的很。   崔宏德天生丽质,但是这样子还是有些太过了。   “二娘,怎么不好好打扮一番?”长公主坐到女儿身边问道。   “打扮给谁看呐?”崔宏德眼睛只是盯着手下的金锤,神色越发冷淡,“殿下就从来不进我这门,圣人出征之前倒是还召过杨氏,如今是哪个也不见了。”   “就因为不见,所以才是好事!要是杨氏在你之前生下皇长孙,那才叫坏事!”长公主说道,她抬头看了一下左右。   崔宏德一见母亲这样子,就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你们都下去。”崔宏德下令。   长公主待到宫人内侍都退下,再三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才从袖中掏出一只锦袋递给女儿。   “阿娘,这是……”太子妃瞧见长公主手中的锦袋有些踟蹰。   “是驴驹媚。”长公主说道。   此话一出,太子妃原本还出去接的手活似被火烧到似的,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驴驹媚是初生驴驹口中含的一口肉,传说妇人戴上它,能够增媚。   “阿娘!”太子妃气的浑身发抖,“这物什,怎么能带进东宫!”   “怎么了?”清河长公主有些生气,“二娘难道想杨氏抢先生下皇长孙?到时候闹起来,二娘你就真的是不得安宁了!”   长公主生长在皇室中,她幼年时正好北朝刚刚统一天下,北朝风俗重嫡出尊嫡妻,南朝甚至有妾侍掌家。但是就是在北朝,还有皇帝一口气立了五个皇后,想要将原配皇后赐死的事情。到了本朝,两位天子对嫡妻都是尊重的,但是前废太子对妻子,让长公主在心里颇觉得不是滋味。而且瞧着六郎的势头,显然更喜欢杨良媛。   皇帝不管太子榻上事,甚至皇帝觉得东宫没有婴儿的哭声,就选来几名少女给太子开枝散叶。   再如此,就觉得做妻子的不尽职,没有选上鲜嫩的少女给夫君享用。   二娘这太子妃当真不好做。   在此事上,皇帝哪怕是对着外甥女,都难免带着一层挑剔。这做外甥女和做子妇完全就不一样的。   “阿娘!”崔宏德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年前成昏那一晚的事书还在眼前,她忍着羞臊和廉耻想去主动靠近萧珩,没想到劈头就被落个没脸。“这种事情乃是那些贱妇做的,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她出身世家大族,她是堂堂正正行过古六礼天子正式下诏册封的皇太子妃。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二娘!”长公主是真的要被女儿给气笑了。这个女儿是她亲自养在身边,怎么也沾染上了世家女的那份做派?   “阿娘可是为了你好!”长公主气的恨不得立刻将女儿摇醒,“那些世家的性子在这事上有什么用!那杨氏阿娘也见过,虽然说也是世家出身,可她就是放得下身段!圣人可是想着有个皇长孙呢,杨氏出身可不差,她若是抢先一步生下长孙,封了良娣,到时候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听着母亲的话,崔宏德咬住下唇。   “杨良媛出身不差,生下儿子,也没有抱给你抚养的道理。到时候你膝下空空要如何自处?”清河长公主苦口婆心,史书上也有皇后抱养宫人子的,但是那些嫔御都是些出身不显。换个出身显贵的嫔御,好不容易得来的皇子皇孙怎么会巴巴的送给正妻抚养?这可是天家,不比寻常人家。   崔宏德闭上眼睛,心中痛苦。这么多年她对太子会宠爱她这件事早就没了指望。可是宫中妇人最重的子嗣,却不让她消停。   “好二娘,听阿娘的话。”长公主说着,又拿出一卷符纸。   “这是……”崔宏德问道。   “欢喜符。”长公主答道,“二娘将这纸烧了泡在茶汤里给六郎喝,六郎喝了之后就会留在你寝宫里走不了了。”   崔宏德腾的一下红了脸。   “二娘,阿娘不会害你。”长公主拍拍女儿的手。   **   清河长公主从宫中出来回公主府,府中出来一名俊俏郎君,他也不是府中养的那些优伶少年,面容俊俏身材高大,看着就颇有几分的武力。   “长主。”年轻男子迎接上来,亲热的就扶住清河长公主的手臂。   “长主离开这么一下,我只觉得相思挠人。”   清河长公主听了这么一句话,面上的笑都收回不来。   她拍了拍新宠的手背,待进了门,她低声问道,“那些物什当真有用?”   “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长主。这些都是我幼年时候见过的,当真有效。”年轻男子答道。   清河长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   萧珩听到太子妃请他过去用新出茶汤的时候,他扬了扬眉毛。这位表姐心气比天高,自从被他晾了脸之后,几年都没这样了,如今倒是稀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宋有个皇后为了和宠妃争宠,真的就带着一堆媚药去见皇帝,外加咒宠妃快死。事发之后被废。   ☆、嫉妒   “眼下不是出新茶的时候,喝茶汤?”萧珩只觉得好笑,旁边苏寿善垂下脸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已经让杨氏陪着崔氏玩,没想到崔氏到如今还不死心。   东宫里女人是比以前多,但是说很多吧,也没有。萧珩年纪才挨到二十的边,这个年纪放在平常权贵人家也是年轻的很,皇帝对子嗣之事虽然有些盼望,但要说和家中老妇人盼着抱孙辈,那又不是。皇太子关系国本,但是这个国本更多的太子本人能不能良好的处理朝政,而不是窝在东宫生孩子。   皇帝要是对着个晋惠帝一样的太子,哪怕东宫皇孙遍地,恐怕皇帝也要愁白头。   萧珩也并不碰那些送来的美貌宫人,他不碰,那些美人也不会哭哭啼啼跑去哭诉说自己至今是处子身。在大内,多得是一辈子不见天颜的美人,那些美人只不过是平常的命运罢了。至于他幸不幸宫人和东宫女御,上至天子下至东宫臣属,哪个是长舌妇俯身,会去管太子的榻上事?   天子也只是选送美人,太子年轻,比起皇孙,天子在乎的是太子能不能扛起天下。东宫臣属正好还担心太子会沉迷女色。   大臣们并不会管天子和皇太子宠爱哪个嫔御,大臣们管的是天下大事,不是平常人家里的作厌长舌老妇。   萧珩从来不觉得,自己耶耶会来关心送来的宫人和这东宫嫔御是否还是处子之身。所以他只要把这些人晾着就好,这是东宫,是他的天下,若是在这等事情上不能随心所欲,那真是惨得无以言加了。   “殿下……”苏寿善弯下腰,无比的谦卑。太子妃来请,太子去,则是给发妻一个脸面。不去,明日叫人知道了,恐怕太子妃脸上不大好看。   “罢了,好歹也是孤从姊,看着姑母面上也要去看看。”萧珩笑道,“去吧。”   崔宏德今日将自己整理了一下,面上按照宫中风气上了脂粉,但是想起自己乃是太子妃,并不是杨氏那种以色事人的嫔妾,又将面上脂粉给洗掉,最后就上了一层薄粉,身上衣裳也是十分端庄。   “娘子,殿下来了。”外头趋步走进一名宫人垂首道。   崔宏德闻言起身,拿出太子妃该有的庄重和端庄,出来迎接。   太子很少驾临太子妃的寝殿,这是东宫众所周知的事情。崔宏德手中持着一柄宫扇,见着太子,只是微微屈膝。   太子妃和太子乃是敌体,虽然实际上地位并不是真的平等,但是从礼法来说,夫妻二人平起平坐。   萧珩见着崔宏德,面上笑了笑,“从姊,今日是想让孤尝尝新出的茶汤?”   崔宏德出身世家,自小养在长公主身边,出嫁之前从来没有受过委屈。长公主对女儿那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真正的心尖尖。于是这种委屈自己来迎合别人的事情,崔二娘那真的是做都没做过。   她唯一一次的放下身段,还是在几年前的昏礼上,世家女子最重尊严和礼仪。萧珩摆明对她无意,她也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去讨好他。   太子妃想起那张长公主带来的欢喜符,又想起后宫之中,哪怕皇后都要一个皇子来巩固地位。她咬了咬牙。   “是的。”声音说出来都带了一份的勉强。   那边烹茶所用的调达子三足盐台鎏金茶碾等物已经准备好,茶釜中已经煮着水。那水她事先命心服陪嫁宫人将欢喜符混在里头,虑过两三回,到了将茶米葱姜一煮,什么都看不出来。   萧珩和太子妃两人分别坐下,萧珩对来表姐这里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好像是真的打算喝完茶汤就走。   纤纤细指打开放着的鎏金银龟茶盒,里头装的是整整齐齐的茶饼,太子妃将里头茶饼取出来放在茶碾里碾碎。   萧珩看过无数次烹茶,他也曾经亲自煮过,怎么看都无新鲜之处。他瞧着表姐的脸,二十来岁的妇人在长安里已经算不上年轻了,那张姣好的面上是端庄。崔氏面容长得好,出身也不能不算是尊贵,可是他就是喜欢不起来。当初他还是一名年少亲王的时候,也曾听过那位张扬县主的名声。   可惜他并不爱这性子,何况他心中也有了人。   那边太子妃将碾碎的茶末倒进滚水中,她持起银筷将壶门高圈足风炉中的火稍微拨的旺盛些。太子妃瞥了萧珩一眼,萧珩最近政事缠身,天子出征在外,让太子监国,战中诸事,尤其是粮草调动等,必须要万无一失才好。   萧珩有些困,眼睛都瞧着要阖上了。   苏寿善手持浮尘侍立在一边,瞧着太子殿下精神不济的模样,看了一眼太子妃。其实太子妃将太子请来想要做什么,他这个没了阳根的阉宦也能猜的到。不过瞧殿下如此情形,要不是太子妃还在眼前,说不定就能命人服侍洗漱前去安寝。   太子那副困倦的模样到底还是表露了几分在面上,太子妃见到,如同有人一记耳掴子抽在面上,耳里满是嗡嗡作响,听什么都不真切。面上火辣辣的疼。   难道在她这个太子妃这里就这么不愿意呆么?   她命人将盛着茶汤的鎏金调达子奉上。   调达子中的茶汤温热,姜葱的香味散开来。萧珩见了,伸手拿过来低头去品尝。舌尖才碰到汤水,眉头就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汤里莫名的有些怪味。宫中主人用的水,尤其是要用到的水都是从宫外骊山那边运来的清泉水,甘冽可口。茶汤中葱姜等物放的多,热气里都有浓厚的姜葱气味。   他记得崔氏也不是什么喜好重味的人,长长的睫毛垂下,在氤氲的热气中青年的表情越发模糊。   萧珩心里沉下来,他只是用唇碰了碰那浮着姜末的汤水,而后看了一眼苏寿善。苏寿善会意,将那盏精致的白瓷荷花边茶碗捧放在案上。   “六郎?”太子妃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掌心里都起了一层汗水,指间黏黏的难受。胸腔里头心砰砰的跳得飞快,都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孤想起还有事务未完。”萧珩从茵蓐上站起身来,“从姊还是早些歇息。”说着连头都不回就离开了。   “六郎!”太子妃见状,立即起身唤道。她从茵蓐上起来,连忙走了几步,到萧珩身后。难得的目光里带了灼热的期盼。两人的距离很近,这在她嫁给他几年来,除去昏礼外,两人这还是头一回。   她一抬头,望着萧珩。   萧珩脚下一顿,回头温柔笑道,“孤实在是有事在身,从姊可召杨氏一聚。”说着他的眼眸里柔情似水,“杨氏性情和善,从姊多多照顾她一些。”   这些话让太子妃立刻愣住,她完全没想到萧珩会在她面前提起杨氏来。太子妃僵硬的扯开嘴角,“妾知道了。”   萧珩点了点头,越发的温和,“她年纪幼小,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教教她。”   待到萧珩离去,太子妃站在那里,神情呆滞,她浑身发冷,四肢冰凉。   杨氏,又是那个杨氏!   太子妃想起那个不卑不亢的太子良媛,牙都咬碎。杨氏出身世家,朝中虽然无人,但是真论姓氏家世比起崔氏也没有差。   太子妃可以不在乎别的东宫嫔御,但是对于这个太子良媛,就很是有戒心了。   天家里很多是不讲究规矩的,平常人家里的那套,根本就不适用于天家。   那个杨氏出身和太子妃差不了多少,但是却比她受宠。哪怕崔宏德心胸再宽广,作为皇太子妃也容不下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嫔御。   一名眉目婉约的小宫人从帷幕后清步走出,这名原来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娘,后来小心服侍太子妃,如今在太子妃身边,她也能够说上一两句话。   “娘子,良媛送来绣屏,说是为娘子庆生。”这名小宫人名叫招弟,她垂首说话,态度无比的恭敬。   庆生对于太子妃来说是心头的一根刺。太子妃现在已经二十三,太子还是二十。长安里这个年纪的妇人大多数已经膝下儿女双全,而太子妃如今却很有被年轻美貌的姬妾威胁的意思。心中更是对年纪敏感。   “杨氏送来的,会是什么好的呢?”太子妃吸了一口气道。   招弟听出太子妃口气中的不善,头垂的更低了。   “罢了,收入库中,随便挑一件回礼过去就是了。”太子妃转过身向内室走去,她瞟见那边放在案上的白瓷茶碗,里头的茶汤没少多少,估计都没怎么喝。   她心中突然有些发虚,这加了许多的葱姜,应该也能将味道遮盖过去了。   应该……能吧?   **   萧珩回到自己寝殿中,他这段时间的确也挺累的,天子御驾亲征,从长安到辽东,路途一走就是要好几月,而且长安城里也并不是太平一片。梁国公是留守长安辅佐太子监国的相公之一,前段时间长安有人上梁国公府邸的门,说要状告梁国公谋逆。   废立太子的风波过去了三四年,可是梁国公的性子已经十分谨慎,他立即就将那人一路送到出征路上的圣人。萧珩也不相信,这会已经谨慎到极点的梁国公还会大着胆子搞谋逆。所以等到天子将消息给过来之后,他也要派人前去安抚。   国事远远比家事要多得多。萧珩也没多少心思和东宫妻妾有什么兜兜转转,姬妾们的那些勾心斗角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妇人的那些手段无非是当面说几句风凉话。到了夫主的面前,还是乖顺的很。   再过一段时日,还要接见新罗女王的使者。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还真是叫人不得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  喵!!!!!   ☆、思子   长安到辽东一路上三四月还算是速度快的,新罗女王派出的使者已经快马加鞭终于赶到长安,皇太子安排人将这些使者安排进四方馆择日接见。   天子早有征高丽之心,前朝炀帝征伐高丽未有多大的战果,这一次高丽国内乱政,盖苏文弑君杀臣,原先也曾派出过大将出征,但是遭遇辽水上涨,大军被迫后撤无功而返。这一次天子亲自出征,一是想在臣子面前一展自己不输当年勇,二来也是想还趁着自己还能活动,替皇太子将东边的祸患给除了。   皇帝坐在御辇中想起仁弱的儿子不禁有些担心,当初在剩下的三个嫡子中选择最小的六郎,他考虑的也是这个孩子心底和善,从来不与人为恶。选他做太子,一来告诉后代子孙太子之位不可以经营所得,二来六郎和善对待兄长也是十分好的,待到六郎登基两个嫡子也能受到善待。   皇帝坐在宽大的马车中叹了一口气,他多希望孩子们兄弟和睦。   路途上停下来扎营,皇帝年轻时候常年打仗,也曾经就那么露天睡过,所以他对幕府的要求也不是很高。搭好之后他进去,待到皇帝用夕食的时候,从长安送来的书信送达。   书信是皇太子命人送来的,皇帝听见儿子命人送信来,立刻叫人送进来。他手里拿着那份小小的信筒,喜上眉梢。在征途上能让天子最开心的,就是收到太子的书信。   皇帝立刻打开封泥取出里头的信件展开来看,信中萧珩向皇父叙说了长安朝政的一些事宜,在信末提到了皇太子妃最近身体不好,晚间容易失眠,心躁难安。   皇帝原来在外甥女嫁进来之前,对外甥女很是宠爱,甚至打破规矩封了这个孩子亲王女才会封的县主。不过等外甥女嫁进来之后,皇帝原来的那份心就变得很大,他知道这孩子的心气高,不过这心气给他来做儿媳妇,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也不希望自己儿子被儿媳管的老老实实的。东宫传来的消息,太子和太子妃两人相敬如宾,说太子多亲近太子妃完全没有。   不过看来,太子对太子妃到底还是有一份尊敬在的。   皇帝提起笔,让笔尖在砚台中吸饱了墨,在案上铺展好的纸卷上书写起来。   **   高丽国内乱政之后,又对邻国新罗展开了攻击,故新罗女王派出使者向宗主国求救。   新罗本来就是臣服于天可汗,如今有难,出兵也是应有之意。   宫廷里随着新罗使者觐见时期的临近,关于新罗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   襄阳公主如今已经十三四岁的芳龄,这年纪放在平常权贵人家中恐怕早已出嫁。不过天家公主不同于平常人家。天子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再加上军务缠身,怎么着也舍不得女儿这么早下降,打着把女儿多留在身边几年的主意,于是公主到现在都不用担心嫁出去。   “听说。”襄阳公主的容貌和萧珩有几分相似和窦湄说起关于那位新罗女王的事情。   “听说那位新罗女王原本是王女,后来继承王位,立一正夫又纳两个宗室男子为副夫。阿窦你说难道新罗没有别的男子了么,干嘛不选美少年呢。宗室人……太不好了。”   两个人现在正走向马厩,今日公主想骑马,拉着窦湄来陪。两人头戴幞头身着翻领胡服。   窦湄听了公主的不解,不禁莞尔。   皇家公主肆意的多,不满意驸马的,自己寻找美少年寻欢作乐。例如清河长公主为首的长公主大长公主们。   “新罗地处边陲,不受教化了。妾听说东边那些更脏些。”窦湄活动一下手腕。   “嗯?”襄阳公主看过来,“阿窦说说。”   “妾可不能污了公主的耳朵。”窦湄笑道。   正说着,到了马厩。   宫里头的马都是上好的马,其中还有些马匹来自西域。但是那些马是不敢给公主们骑的,有些马儿跑起来快,但是性子也难以驯服,甚至有些怪脾气。   襄阳公主已经挑选好了一匹马。窦湄看了一眼,瞧着一匹黑马打着响鼻,就选中了那匹。   主事的人一看暗暗叫苦,这个才人眼光也太好了。这匹马还没有被完全驯服,脾气可不小。   硬着头皮,主事上前,“才人,这马还没有驯好,才人另选一匹吧。”   “没驯服的才好呢!”公主一听就来兴致了。   主事一听后背冷汗唰的就下来,将内里的衣衫浸湿。   “那我可要试试看。”窦湄笑道,要是她不要这匹马,说不定襄阳公主都跃跃欲试上去了。襄阳公主是唯一嫡出的公主,要是出了个什么事情,在场的人都别想活命。   “阿窦都不让我。”襄阳公主嘟嘴道。虽然是如此说,但到底公主还是没上去和窦湄抢马骑。不然窦湄还真的没有不让的道理。   这马儿果然是脾气怪异,窦湄手里拎着马鞭才靠近,它就不耐烦的打着响鼻,窦湄手去拉住马缰,黑马突然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管事的瞧着那位小娘子身材娇小,看着实在不是能驾驭这匹马的材料。   “阿窦,要不我们换一换?”那边襄阳公主已经坐在了马背上,看着窦湄那边马嘶鸣着不肯让她上前,朗声说道。   “不用了。”窦湄说道,“贵主先去,妾待会就来。”   公主听了点点头,口中娇叱一声,双腿一夹马腹去了。   窦湄瞧着那马不听使唤的模样,偏偏又是一副十分好长相。   “要不,才人换一匹吧?”旁边有内侍小声说道。   “不了,换了一匹白白惹来笑话。”窦湄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马鞭,今日方便骑马,身上装束皆是男装。   她去拉马缰,她是嫔御,身上清洗掉脂粉,还是洗不去带过来的香味。   果然那马开始烦躁了。   一匹马不能骑,不能配种,留着只是白白浪费钱粮罢了。   初进宫时,那位小才人的话响在耳畔,“妾只需三物,一是铁鞭而是铁勾三是匕首。妾先用铁鞭抽它,它若是不服,便用铁勾击打它的头,若是再不服,便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   那会这话她听着只觉得太过了些,但是此刻也是不失为一种方法。   不过……她眼下还没有这个权力对这匹马做什么。她松了马缰,让人将这匹马回去,自己也不再选另外一匹,徒步行走而去。   大内跑马的地方是一处砸实了的黄土地,平坦的很。窦湄走着有几分的漫不经心,她也不太喜欢在这种地方漫步,虽然平坦但终是感觉少了份趣味。不如未入宫时,与人结伴而行的兴致了。   “阿窦?”襄阳公主远远瞧着窦湄不骑马徒步行走有些吃惊。她驰马跑来,对着窦湄止不住的打量。   “那马不让妾近身,妾也没办法。”窦湄摊开手一脸无奈。   公主瞧见噗嗤一声笑出来,“开始就对你说了,瞧吧。”说着公主示意人去马厩那里再选匹来。   “妾开始倒是有心驯马,可惜下不了手。”那边内侍牵来一匹马,窦湄蹬上马镫翻身上马。   “看!”公主手持马鞭伸向远处天际的一处霓虹。夏日多雨,这才雨过没多久,能看到霓虹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可是公主却兴高采烈,她被拘束在宫中少有能看见如此景色。少女嫣红的脸上呈现出兴奋的光彩,一双眼睛亮的剔透。   “是。”窦湄笑道。   也随她一同看过去。   **   陪公主骑马归来,窦湄回到自己的住所,才人的居所是积聚到一起的,今日上值归来的才人眼睛通红,想来应该是差事没有做好被训斥了还是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名才人走到她面前,努力的扬高了脸看她,眼里的泪光都带着高高俯视的味道,似乎要将今日受的气都撒在窦湄身上。两人都是同一品级,算来不是上峰和下属,而是同僚。窦湄见着她如此,心中不喜,她进宫有几年,在才人这个位置上就呆了几年。虽然不受宠,但是还轮不到后辈来朝她发脾气。   她站定面带笑容,“看今日,你是受赏了?”   这话像一巴掌打在这才人面上似的,她面皮一下子涨红,愤愤的瞪向她。   “我说错了吗?”窦湄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今日这喜鹊唧唧喳喳叫,又看你红光满面,以为是你的喜报呢。”   “太子有令,明日你去上值!”才人说起这话咬牙切齿,说罢一哼转过去,“会写好字又如何,长得一张好脸面,还不是受冷落,当自个谁啊。”后面这句话说得愤恨,脸转过去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窦湄也不在意这个。宫妃之间相处和睦的有,但是在年轻嫔御里,更多的是相互说风凉话。要不然怎么度过这无聊的漫漫时光?   她也没把那个才人的气话放心上,自己回身到自己居所去。   第二日上值,向内侍一打听,昨日上值的才人的确惹的皇太子不愉快,“殿下说,这字儿写的比内侍扫地画出来的难看,节略左一句右一句,词不达意。这书该是街边老妪教的。”   内侍很乐意和这个貌美才人套套近乎,“那会宋才人差点就哭了,殿下让她以后还是少来摸纸笔。”   说着,内侍也有些感叹,“这写不好字,拿了纸笔,也是浪费。”   这纸笔可不是普通人能够用的,何况废纸也不能轻易就丢掉,还要将废纸收集在一处于孔庙前处理呢!   “原来这样,我说呢。”窦湄听了都有些惊吓于萧珩的毒舌,在她印象中萧珩一向表现出来都挺温和的,很少这么直白的发脾气。   等到早朝完毕,一堆文卷也送到了书房。窦湄知道萧珩还要和那些大臣商量事情,一时半会绝对过不来,于是自己先开始清理那些文卷。她做这种事情也有好几年了,因此分类写节略之类对她来说驾轻就熟,从来没太大的难度。   外头夏日炎炎,白晃晃的日头照得人眼花。书房内有两名内侍将装着冰块的铜盆抬起来。那冰块垛的高,看过去就是一座小冰山,不过书房内清凉的很。   整理写好节略是好久之后的事情,窦湄放下手中的笔,揉了一下脖子,手腕酸疼。她瞧着书房内除去自己再无别人,站起来在室内走了两圈。   刚刚走到门口,拉门一下子拉开。苏寿善拱手站在那里。   窦湄突然听见那边拉门响,吓了一大跳。   那边苏寿善见着窦湄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笑道,“才人该带着文卷去见太子了。”   才人一职在后宫,游走于嫔御和女官之间。因此还真的没有什么奇怪了,要是前太子说不定会有人传些风言风语。但是在如今这位皇太子,却是风光霁月的很,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太子性情仁孝,乃是头一号孝子。   于是那些风言风语更是连苗头都看不到,大家说的都是皇太子仁义之类的称赞之语。人做到萧珩这种地步,窦湄都要啧啧称奇。   来了几个内侍抱起那成堆的文书就走。   萧珩不会把文卷带回东宫批阅,皇帝出行之前也有意识培养储君在大臣们中的威信,毕竟要是储君在大臣们中太没存在感也不行。   走到东殿,此时太子已经和大臣们叙事完毕,承天门那边都要敲暮鼓了,要是商量久了赶上夜禁那就不好。   窦湄垂首走进去,跪坐在她应该待的小单间里。   过了好一会,苏寿善拉开门,笑眯眯道,“太子请才人过去。”   窦湄闻言起身,那边萧珩手边已经堆起了一堆的文卷。苏寿善将窦湄领到那里,自己朝萧珩一礼后退下。   “有了卿卿的节略,看这些文卷倒比往日还要轻松些。”萧珩见惯了好字,昨日那一手弱柳扶风的字看在他眼里,再加上一篇不知所云的节略,教他十分火大。干脆换上他心仪的人,免得受苦。   “过奖了。”没有外人,窦湄答的也有些敷衍。   “卿卿来。”萧珩柔声道。   青年俊美的面容在殿内的烛火下越发耀目,窦湄脚下不听使唤就走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落到他怀里了。   知道在这里萧珩不会乱来,可是闻着他身上的瑞脑龙香,眼睛瞧着那脖子间的喉结,身子就一阵的发软。窦湄脸上通红,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清醒一下。   “给我念一下这个。”萧珩将一卷黄麻纸递给窦湄。   窦湄展开来一看是皇帝的字迹,她开口念道,“两度得大内书,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时间忽得奴手书,报娘子患,忧惶一时顿解,欲似死而更生……”   窦湄念着,心中实在无法想象那么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在书信中缠绵悱恻,她记得就是平常人家,耶耶也不会如此向儿子表达思念之情,大多是训导。天子信中直接说想儿子想的要死。   她抖了一下。   萧珩听了,脸颊在窦湄的云鬓上蹭了一下,叹道,“我也思念耶耶啊。”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泪流满面:儿子啊,老爹我想你想的要死啊!   萧珩抱着窦湄说:爹啊,我是真想你!   皇帝抱着儿子的信满脸幸福的躺倒睡觉。   等等,貌似有哪里不对……   ☆、怀念   天子在行军四个月之后,终于到达辽东。   长安在秦地关中,距离辽东可说是千里迢迢。在皇帝出发之前,他先命令人在洪州、饶州、江州等地筹建军船。离开长安侯又在洛阳呆了一段时间,他之前已经命驻守在和高丽边境的守军率先造船渡过入江口。抓住对高丽的战机。   段晟先前在幽州之时,在幽州举行了誓师大会。国朝尚武,军中士兵大多是乡中几家联合操办入伍,投军自然也是抱着获得些许功劳好获得些许土地来的。   段晟早年跟随皇帝打天下,对于士兵的那些想法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在誓师大会上他首先痛斥高丽对于天朝上国的不恭敬之处,国朝师出有名。然后又话里带了一下高丽城池中的物品丰盛,女子妖娆。   其实每次攻打番夷战役攻破城池后,将领们都要放手下士兵进城去抢一番,不管这里头闹出多少事情,将领们基本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半会了才会慢慢“想起”下一道不准扰民的命令。不过那时候,士兵们也尽可能的抢的钵满了。   果然士兵们的脸色兴奋起来了。   段晟进入天子所在的中军大帐,天子正在看从长安送来的太子书信,皇帝看着那枚小小的太子章印,叹息了一会。   “圣人。”段晟进帐躬身行礼。   “哦,三郎。”皇帝抬头说道,面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圣人方才为何叹气?”方才皇帝那声叹息,段晟也听见了。   “我方才想,要是将六郎一起带来就好了。”皇帝叹道。从辽东到长安,通信颇为不便。长安的信件就算快马加鞭送到御前,也过去一个多月了。这让思子心切的皇帝颇觉不满。   “让太子接触戎事,也是很好。”段晟笑道,“不过太子在长安接触政务还是有必要。”   皇太子是一国储君,国本所在。要是对政务不熟悉,那日后登基为帝,那就真的坏事了。   这个道理皇帝当然知道,就是嘴上和妻舅说上一说。真要太子马不停蹄从长安赶来,他也做不出。   也就是这么说一说罢了。   “对了,尔朱那里如何了?”皇帝问道。   尔朱就是尔朱世,这会攻打高丽,皇帝抱着能灭了高丽就灭了的心,将当年的那些老将都带出来的都带出来。尔朱世几年都窝在家里守着老妻一个劲的研究炼丹,但是这次也被皇帝带出来打仗去了,尔朱世本来就是老将,打仗上面一把好手,在士卒中颇有威名。尔朱世想要彻底归隐,皇帝还不乐意呢。   “一切如常。”段晟答道。他瞧着这一众的老同僚,突然有了当年一起南征北战的感觉。   “嗯。”皇帝点了点头,“六郎坐镇长安,长安也是一片大好。”萧珩经常将大内中事写给父亲看,朝中政事也会提到。   皇帝原本对他还有些不放心,见他处事妥当,尤其是在政事上没有半点差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萧珩和萧琬不同,萧琬六七岁便被立为皇太子,从小便是按照人君的样子教导着。而萧珩一直到十六七岁,皇帝都只是将他当做个仁厚的嫡少子。等到前两个嫡子为了太子之位斗的死去活来,皇帝伤心的不行,也不能立为了太子位威胁亲弟弟的萧璜,才立的萧珩。   萧珩在册封皇太子之前,没怎么接触过朝政,心中很是担心。如今他亲征在外,太子监国,处理政事也是井井有条。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   孩子还年轻,等到回长安,他还能再教教。   “这次征高丽,尽可能将那个高丽所谓的王弄进长安。”皇帝摸了摸唇上的美须说道。   段晟知道当年太上皇还在的时候,天子令将俘获的突厥可汗送进太极宫,让这位可汗在太上皇面前起舞取乐。   突厥和国朝那是很久的怨怼,突厥骚扰边境,抢夺边境郡县男女,很是讨厌。捉了突厥可汗进长安跳突厥舞正好是大快人心。   高丽前几次已经是桀骜不驯,对于天朝颇为不敬。甚至对天子的赏赐也没有什么回应,这放在长安里,也是对君权的大不敬。一个边陲小国敢如此不敬,就算被灭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   “太常寺又要多了高丽乐了。”段晟也笑道。前几年,国朝灭了高昌,将从高昌来的那些乐工收入乐府。   皇帝抚须而笑。   **   窦湄跪坐在案边,为萧珩研磨。上回萧珩找个由头发作了一番那位宋才人,才人里倒是她来上值最多,她在掖庭里其实也和那些嫔御说不到一块去。那些嫔御很多出身平常,空有容貌连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和她们说话完全就说不到一起。窦湄也不愿自降身份去结交那些嫔御,那些嫔御或许是一朝进宫有了富贵之感,话里话外都是看不起人,看人也是看长相和受宠不受宠。   窦湄这种长相好出身好却不受宠的才人,自然是被她们拿来嘲弄。   她受不了那个。   比起在掖庭里呆着,还不如去上值。   萧珩看着从辽东送过来的书信,眼中流露出向往之情,他胸中豪气翻腾。最后一拳砸在案上,吓了窦湄好大一跳。   她抬头望见萧珩满脸的笑,不似发怒,“珩郎?”   “卿卿,”萧珩满脸的笑都收不住,“我朝大军已经攻破盖牟城。”   窦湄想了想,“天子威武,我记得盖牟城地势易守难攻。此次大军进城,对我军自然是振奋军心。”   “不过那处也不该叫盖牟城了。”萧珩的眼波笑意越发明显,“耶耶将此处划入我朝界内,改名盖州。”   “这件真是喜事了。”窦湄也喜笑颜开。   “这次我没有跟随耶耶出征,真是憾事。”萧珩将身子靠在身后的那一弯凭几上,满脸的遗憾。   男人们对于上战场杀敌总是有一种天生的向往。萧珩也不能例外。   “以后也有机会的。”窦湄俏皮笑道,“这天下的将士莫不听殿下的调遣呢。”   国朝国力强大,但是边境上还是有些不顺。例如西边的吐蕃,北边的突厥,东边还有一个自视甚高的倭奴国。   何愁将来找不到征伐的对象呢。   萧珩看着窦湄,眼角的笑越发浓厚。   在田野间猎取猎物有什么乐趣呢?最极致的狩猎便是在战场上,指挥士卒攻陷城池,让敌人的鲜血洒满地面,听他们的惨叫求饶。那是世上任何音乐都比不上的。   他见着窦湄眉目婉约,心底有什么在暗暗浮动。   “过几日,我与你到液池一会。”   此言一出,窦湄脸都红了大半。   “怎么……”   “不想么?”萧珩有些惊讶。   “这样不好……”窦湄垂下头来,声音低低的。听在萧珩耳里,就想是一根鹅毛在他心头上扫啊扫的。   窦湄自然也知道,萧珩才二十出头,正是一把火烧的旺盛的时候。而且他又不碰东宫嫔御,自己要是不肯,好像也说不过去。   “算过了?”她小声问道。   这长安里头奇人百出的,能算夫妻何段行房最可能有身。窦湄不知道萧珩是不是拿她的月信日去算了。   “算过了。”萧珩见她红晕满面,差点伸手就去拉她。“卿卿这算是应下了?”他偏偏还要出言去逗她。   窦湄咬着唇瞪他一眼,可最后还是俯身过来蹭了一下他的脸。   她在这座太极宫有的只是他。   想到这里,窦湄头靠在萧珩的肩上,如今两人这般,也早已经没有了退路。可是她觉得退路对于她来说,或许从来就没有过。当年被召进太极宫,她就没有退路了。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萧珩的怀里。   **   “阿娘,这些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崔宏德被长公主弄得心烦意燥。长公主不知道怎么的,对这些符水上了心,这次弄来什么蛇雾之类的媚药,要她佩带在身上去见太子。又神神叨叨的拿出几张符,要她烧了之后放在水里,撒在门口道路上。好让太子能够常来。   “二娘,阿娘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长公主听了女儿的话,气的脸都青了。这孩子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上回是因为六郎就没有喝,你怎么知道没有用!”长公主说道。这些东西她仔细叫人去打听,听说用了这些的妇人的确用这些手段笼络住男人之后,才拿来给女儿用。   崔宏德听了默不作声。   “听阿娘的!”长公主这些年是越来越急了。女儿本来就比萧珩年纪大,如今年岁一年大过一年,可是太子对太子妃却是冷淡到了极点。   但太子表面上给太子妃的尊敬都给了,在外人看来,太子对太子妃也是十分尊重了。   这种有苦不能说的感觉,糟糕透了。   “最近太子还喜欢那个杨氏吗?”长公主问道。   “太子就没有不喜欢那个杨氏的时候。”崔宏德冷笑道,“今日才叫人赏赐她呢。”   杨良媛的宫殿里,几个内侍真正喜气洋洋的盘点那些赏赐下来的东西。   杨良媛坐在内殿里,正在一口一口喝着温热的蜜水。   平心而论,她的容貌在东宫嫔御里并不出众,但是她有个好姓氏。   她的脸上也有浅浅的笑意,皇太子年轻俊俏,而且也温柔,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是和和气气的。   皇太子是她的夫主,她怎么可能会对太子不喜欢?   “再过不久,太子就会让良媛侍寝了。”宫人满脸喜气对年少的阳良媛说道。   杨氏有些害羞更有些期待,她也听说过太子并不喜欢过于年幼的女子。她进宫那会年纪还小,这会她……也该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想   京大内之中宫室数不胜数,除去贵人居住的宫殿之外,许多小殿毫不起眼。在皇太子面前贴身服侍,三品内侍的苏寿善,吹着初秋的风,顶着一脑门的汗珠子。眼睛和狩猎的猞猁一样,盯着四周,严防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   殿内的幔帐是全部垂下来。   内殿里衣物丢了一地,床榻上绡帐起伏,传来几声轻喘。   窦湄白皙的肌肤下透出一股鲜妍的潮红,一双凝白如玉的手臂向后屈起抓住头顶的软枕,她双眼微阖,身子突然紧绷起来,身上的裙子奇异般的鼓得老大,而且里头不断蠕动着什么。   她身子如同张开的弓一样弓了起来,嫣红的唇里再也忍不住发出更没有矜持的声响。   初秋秋老虎肆掠,关中这几十年后很奇怪,冬日并不冷的厉害,但是到了夏日却能热的叫人恨不得去死!   殿内幽深自然是凉意满满,可是殿外那可真就要了卿命了。   苏寿善一头一脸的全是汗珠子,吧嗒吧嗒的沿着脸就掉下来,里头也全湿透了。   “阿爷!”养子刘茅一溜小跑,手里还提着个小盒子。   他一溜快走到苏寿善面前,赶紧的朝苏寿善就是弯下腰去,“阿爷辛苦了,先去喝个冰浆凉快一下,这里儿守着。”   苏寿善原本想守到底,可是这天气热浪一样的席卷上来,要人命!他也听过有被热死的人,也不敢硬撑下去,嗯了一声,就走到那边的一间小室内,室内留着待会要给太子和才人用到的热水等物,不过刘茅做事儿精细,格外给苏寿善在里头一间耳室内放了一桶凉水和干净整洁的中衣。   这小子也还算是有孝心!   苏寿善随便擦洗了一下,换过衣物,喝着冰过的甘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坐在席上,看着那边的殿门。   这殿下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圣人的才人,当初还是亲王的时候,殿内就不知道有多少鲜艳的少女等着年少的亲王去品尝,没想到绕来绕去,看上的竟然是阿爷的妾!   苏寿善都要砸吧砸吧几声自家主人果然眼光不同,不过就姿色来说,窦才人生的相当好,东宫里没几个能比的上她的。杨良媛所占的是有个好姓氏,容貌并不出众。太子妃长得好,天生丽质,但是脾气讨了太子殿下的嫌。依照他这么多年在宫中行走的经验,太子和太子妃是没有什么好转的余地了,太子高高在上,喜欢了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丢在一边,哪里会自己放下身段去迁就的。   窦才人容貌好,又得太子喜欢。不过这前程嘛……   还不好说哟。   想着苏寿善乐呵呵的又喝一口甘浆。   殿内幽深,暑气进不到最里头来,窦湄从沉睡中醒来,一睁开眼身边躺着的人就笑了。她钻进他怀里,耳朵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温热的肌肤让她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来。   两人如今是见光不得,只能这样。到了夜里她一个人独寝,真的不太好受。   她抬眼看萧珩,萧珩正在沉睡,最近天子在辽东的战事可谓是一帆风顺,高丽地方就那么大,虽然其中不乏奸诈之徒,但是天子带兵压境,哪里是几个恶毒之人就能抵挡的住的?当即几个城池被大军夺去,改头换面划入国朝境内,与高丽再无干系,而最近传来的消息,天子攻破城池,获取首级以千数,形势一片大好。可就是这样,也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萧珩去做,三省的相公也要他去见。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念念文书,写上几句批复。可是在这之后呢?她对朝中政事不熟,没可能真正帮他什么。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一下,双臂抱住他的腰。   他是她的,就是她的。她才不管什么世家出身的太子妃和良媛,那些女人都别想和她抢。   睡梦中萧珩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翻了个身将窦湄圈在怀里。鼻下是幽幽的清香。熟悉的香味让萧珩眉头越发舒展开来,他和个小稚子一样,嘟囔了一声抱住她,将头埋进她的颈子里。   窦湄闭上眼温柔的抚摸他光裸的脊背。   这一次萧珩睡的很安稳。   睡醒来的时候,窦湄已经穿好衣裳,坐在铜镜面前梳妆。窦湄的长发乌黑溜亮,萧珩在榻上支着头看她拿着银梳梳发,过了一会,他直接抓过一件袍子随意披上,袍子宽大,他下面也没再穿什么衣物,走起来衣物摇摇摆摆空荡的很。   萧珩走到窦湄身后,拿过她手上的梳子,指尖穿过乌黑的长发,顺滑的发丝绕在手指上,缠绵缱绻。   窦湄转过身看着他把玩自己的头发,“怎么不再睡一会?”   “睡多了头晕。”萧珩抬头对她莞尔一笑。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睡不好。”萧珩叹了一口气,“梦里老是有一些不好的事。”   “怎了?”窦湄回过身来有些紧张的问道。   “没什么。”萧珩也不想吓着她,他拿着梳子给她梳头发。   窦湄发现萧珩梳发没有半点生疏,也不会弄疼她。不多时,一头长发已经打理好了。   “我幼时和阿娘居住在一起,”萧珩望见她眼中的疑惑,笑道。“那会年纪不大,总是喜欢给阿娘弄这些。”说道这里他笑了一下,眼里有些晦涩,“那会阿娘在耶耶面前总是笑,哪怕她心里不舒服也是笑,后宫有那么多嫔妃,世家女,可是耶耶还是将四叔的正妃接了进来。那么多女子,竟然还要将弟妹接进来……”   窦湄听出他话语中的压抑,握住他的手。   “阿娘十四岁嫁给耶耶开始就很贤惠,她照顾妾室,屡次进谏。到了后来,耶耶总是以为她是贤妻,对于那些女子不在乎。连她心里难过都不知道。”   “一直到阿娘病入膏肓,耶耶也还是不知道她会难过,也会伤心。”   萧珩面上的笑渐渐淡去,过了一会他转头看向窦湄,他环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怀里。窦湄抱住他,和以前在家安慰弟妹时一样,温柔的抚弄他的发丝。   纱制的幔帐内,两人静静的相拥在一起。   **   征战高丽的事情与长安城中的普通士人是没有太大的关系,崇仁坊一户人家昨夜里娶了新妇,新妇是本坊里的一户人家的小娘子,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姓薛家中父母也颇为疼爱,嫁妆不少。   夜里头迎新妇,坊中几个小郎障车倒是得了几把钱,乐的不行。   今早上,新妇就从青庐中起身下厨,为舅姑做饭。   李二娘昨夜里笑了大半宿,阿兄终究娶得不是什么五姓女,不然这家产非得给那些披着世家皮只晓得靠卖女儿吃饭的耗子们给吞了!   薛氏天蒙蒙亮就起来了,她也陪嫁来几名仆妇。不过到底是新妇,在婆家第一日还是自己动手好。   清早李家就吃了新妇亲手做的馎饦。   李慕娘是长辈,虽然也曾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但是回到娘家里在侄子面前便是长辈,李家的小辈们对她要像父母双亲一般恭敬,家中事务也要问过她。   故而黄氏恨她恨的咬牙,李慕娘在家中的声威半点不比她差,往年她拿着那点小事来恶心小姑子,而李慕娘也不当自己这位大嫂一回事,笑笑就算过了。   薛氏才十五岁,及笄不久。时风男子晚婚,都想考个功名,好娶个世家女子,哪怕没落世家的也行。但是黄氏瞧着儿子都到北里娘子那里做火山孝子了,也顾不得原来的考量,打听了一番坊中何家小娘子正当及笄之年,算算和自家门当户对就请官媒上门求娶。   薛氏才满十五岁,还有些稚嫩,不过昨夜她瞧见自家夫君,温文尔雅,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面上带着少女的羞涩,双手捧着茶碗,里头是她自己烹煮的茶汤。   李澄对这个贤惠的新妇很满意,连连笑着说好。只是黄氏面上还有些黑,新妇不是她原先想的世家小娘子。   “好孩子。”李慕娘受了新妇的茶水,笑了笑。   薛氏见过长辈,站在一边。嫁过来之前阿娘也和她说过,要是家中有给郎君的侍婢,也该领来让她见见了,不过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到所谓教郎君通人事的侍婢,更别说司空常见的庶子了。   菩萨仁慈!   薛氏在心里大松一口气。   李孝谨跪坐在茵蓐上,双眼平静,也没有一点娶新妇的欣喜。   见过新妇,公媳是要避嫌,因此李澄早早拉着妻子到房里,“大郎的亲事已经完了,也该替二娘打算了。”   小娘子出门子是大事,必须要将对方郎君的家世亲戚等等给弄清楚明白了,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亲戚,才敢将女儿嫁过去。   黄氏沉默了一下,小娘子还是不能在家里呆久了,免得坏了一族未嫁小姑的名声。   “这人还是要好好看,澄郎看看相识人家里可有品性端正的郎君。”黄氏说道,“过几日我带着二娘去寺里拜一拜,求个好姻缘。”   李澄点了点头。   皇室笃信道教,但是长安里的佛寺还是很兴盛的。   黄氏带着女儿两个戴着幕篱进寺里烧香进些香油钱,好让女儿有个好郎君。李二娘本来就不太爱来这地方,不过是图着外面总比家里热闹。跟着母亲拜过两三回之后,就找个借口跑了出来玩。寺庙里人来人往,有侍娘跟着的小娘子,也有一些郎君。   李二娘平日里见到的男人除去自家父兄,就只有族里头的亲戚了。她隔着一层轻纱,看得十分投入。   “这位娘子……”她偷偷溜出来没有带侍娘,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嗓音,吓得够呛。转过身来发现一名模样俊俏的郎君正对着她笑。   李二娘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   从辽东方向来的军报源源不断的送到长安,高丽方面顽固抵抗,攻下城池后,大军屠城。战线直逼平壤。长安城内的气氛被传来的喜报和深秋的丰收越发喜气洋洋。但到了冬日,辽东的冬日比长安都开始的要早很多。秋日里,长安还暑气没有完全散去。辽东的寒气已经弥漫开来,于是军需供应上渐渐的出了问题。   清早,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李家里几个年少侍儿已经沾着晨露出来打扫。几个侍儿是刚刚买进来没多久的小女孩儿,前来打扫家中二娘子的院子。   几个侍儿低头,手里拿着竹帚扫着。待扫到后墙那里,发现一串的脚印子。   “哎,你看!”侍儿惊讶的扯了扯同伴的袖子,指着地上那串脚印。   “怎啦。”那侍儿很不满的说道。   “你瞧,好大。”   “指不定是哪个管事娘子的呢?”   “哪个管事娘子的脚有这么大,瞧,还穿靴呢。二娘子房里的侍娘哪个是穿男装的。”这脚印大,光是这个看着就不大好,哪个女子的脚长得这么长的。   “吓!这话可别多说,小心娘子把你打死!”小侍儿吓得立刻就伸手唔捂同伴的嘴。急的直跺脚,转头四处看,害怕这话会被哪个长舌的听了去。   这话能说么!二娘子院子里出现男人的脚印,要是被主家知道,都不用被再次发卖出去了,直接关起门来打死。反正贱口奴婢的性命不值钱,虽说律法上说主家不能随意打死奴婢,可是报个病死,又有哪个去多管闲事呢。   室内,李二娘慢吞吞起身,昨夜春风一度,她眼角眉梢全都是满满的风情。她慵懒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外头贴身服侍的侍娘已经将洁面漱口用的白玉膏端了过来。   她在帐中起身撩开帐子。   “今日将那褥子给换了。”她拿着沾着青盐的柳条说道。   一名侍娘听了就去整理被褥,翻开被子,手指触摸到一层濡湿。侍娘楞了楞,侍娘这种贱口奴婢向来是卖来卖去的,主家郎君看上了拉来睡一晚上是常见的事情。因此侍娘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那侍娘很快低下头来,将床榻上收拾好,一声不发。   这是主家的私隐事情,不是她们这些贱口能够插手的,只能日后尽量离二娘子这里远点。以免事发被牵累。   早起做儿女的必需要到爷娘那里行礼问好,全家齐聚在一起才能用朝食。   新妇未嫁在家是爷娘心头上的尖尖,动一下爷娘都要痛半日都缓不过来。可是这嫁到别人家了,就要夹起三年的尾巴做人。   李孝谨待嫁与自己的新妇十分好,平康坊那边他一月还是去那么三两回,但是没有当年恨不得日日黏在平康坊南曲杨二家的那位都知娘子身上的劲头。   薛氏见夫君温柔体贴,哪怕阿家黄氏偶尔对她有刁难之举,也能忍下来。   今日薛氏又起个大早,专门为舅姑做了羊肉馎饦。   黄氏对新妇左右还是有些看不顺眼,世间也没几个婆媳能够真的相处的来。黄氏就只有李孝谨这么一个儿子,新妇一来,只觉得自己生养许多年的儿子被外来的妇人给抢走了。   连带着都觉得这碗馎饦都难吃起来。黄氏手中勺子舀着碗中的馎饦面上都带了一丝嫌恶。这么难吃,也不知道家中爷娘是怎么教习妇工的!她眼风一瞟,正要瞪薛氏,却见着女儿李二娘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精神一张脸儿都皱了起来在忍哈欠。   黄氏想起来,这半月里,女儿好像恹恹的,睡的也比以前多上许多。   或许是秋困吧。黄氏想道。   长安秋日走的格外快。到了秋末,寒风吹落叶,在外头站久一点,脸就冻的生疼。   东宫正殿里,皇太子伸手揉着眉心,下首位置坐着太子太傅方泽茹。方泽茹须发皆白,这段时间为运送军需一事所累,再加上年纪大了,脸色便有些不好。   “军需运送不到高丽,是怎么回事?”萧珩放下揉弄眉心的手问道。他眉头紧锁,棕蓝的眸子望着那位梁国公。   “高丽靠近辽东,实属苦寒。每逢九月之后,天气恶劣雨雪交加,河面结冰,军粮等物押送比九月之前困难许多。”方泽茹答道。不知道为何,方才皇太子那一瞥,他似乎置身于数九寒天之中,   “现在大军已经攻打到何处了?”听到方泽茹如此说,萧珩垂下眼,浓密的睫毛轻动一下。他面前的案上摆放着一份地图,描绘的便是辽东高丽一代的地形。   “已经到安市城了。”中书舍人刘嘉俞回答道。   “安市城……”萧珩沉吟,“孤记得此处易守难攻。”   “是的,”刘嘉俞答道,“安市城主在渊盖苏文摄政之后,拒绝其主政。”   里头正说着,一名少女带着侍从前来。苏寿善站在门外见到那名少女前来,赶紧迎接上来,“良媛,您来了。”   杨良媛身后一名侍女手里端着一只青瓷小碗。   “太子和几位官人正在议事,恐怕不能见良媛。”苏寿善说道。   “那……我等等。”情窦初开的少女最是执拗,最近太子因为国事很少见妻妾,杨良媛心中思念,也是这么多年被萧珩给养出了胆子,便让自己小厨房做了羹汤,亲自送过来。   苏寿善见着这位良媛没有退缩的意思,心里称赞了一下这位的好胆色。   “不过,这官人们在里头,良媛又是东宫嫔御,若是遇见大大的不好啊。”   听到这话,杨良媛有些迟疑,男女不该这样相见,不符合礼法。最后她自己纠结之后还是退下,等待里面议事完毕。   过了许久,终于是议事完毕。萧珩等到方泽茹等人告退之后,他整个人都靠进了背后的凭几里。   过了一会苏寿善走进来,拱手道,“殿下,良媛求见。”   这东宫里三品的良娣没有,只有一个四品良媛。   “让她进来。”萧珩说道。   苏寿善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杨良媛走进来。   杨良媛趋步走入,心跳如鼓。当初她入东宫,并无多少念想。或许是命中注定,入东宫后,收到的宠信是她不敢想的。渐渐的,心里头也生出许多心思来。   “妾担心殿下身体,特地做了一碗莲子羹。”少女面上生出许多羞涩来。   萧珩眉头一皱,看向苏寿善,“这验过毒没有。”   苏寿善嘴微微张开,他立即反应过来“回殿下,还没有。”   萧珩眯起眼,杨良媛只觉得遍体生寒,她双膝一下子弯下来跪倒在地上,“殿下,妾……”   “你入宫几年,这都不知道实属不应该。去吧。”萧珩手向外挥了挥,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苏寿善吓出一头冷汗,瞧着瘫坐在地上的良媛,心中一阵烦。挥挥手让两名宫女将地上的良媛架起来就往外面走。   萧珩今日心情不佳,也不想和杨氏玩什么你侬我侬的游戏。   苏寿善腿都快软了,皇太子可真的不是什么柔和性子。   要是窦才人在就好了!他想道。   萧珩此刻疲惫的躺靠在身后那一弯凭几上。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辽东到高丽一线天气寒冷,从九月开始,高丽的积雪之深就能埋到人的膝盖位置。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从辽东就近进行军需输送,也是困难匆匆。鸭绿江河面结冰,船只难以行驶,破冰前行也需要人力物力,如此一来,花费的时间十分多。   萧珩眉头紧锁,俊逸的面容上不见往昔的笑容。   过了半响,他缓缓睁开眼,“将那些文书给孤搬来。”   苏寿善侍立在一旁,这冷天里,楞是内里裲裆都被冷汗给湿透了。他心里头把杨氏给骂的臭死,这东宫良媛说起来好听,其实放在外头也不过是主母提起两脚就能卖了的货色。苏寿善有什么不敢的?   苏寿善听见太子吩咐,立即腰就弯了下去,趋步走出殿外,一手招过养子就往文殿里去。   宫里的低气压因为战事一直在延续,东宫里太子妃听说杨良媛因为触怒太子被赶出来之后,和长公主乐呵呵的笑了半天。   太子妃再不受宠,那也是正妻,但凡嫡妻就没有一个喜欢看到一个出身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小妾,在夫君跟前更受宠的。皇家更是如此,就是皇后失宠之后也前景堪忧,更别说是太子妃了。还有太子妃失宠于太子,到最后连皇后之位都没有捞着的。   “那杨氏也有今日!”太子妃手上鎏金的护甲蹭在手下的光滑木凭几上刮出一阵叫人心慌的声响。   清河长公主此时也面带笑容,“看来那符水还是有效的,虽然太子没常到你这里来,到底还是离了杨氏。”长公主天生贵胄,公主府里又养着许多貌美面首,驸马不合心长公主也从来没去花心思讨好,直接杖打教训便是。反正只要不杀夫,皇家也从来不会管女儿的家事。所以清河长公主在妇人如何讨得自家夫君的喜欢上面,当真是半点经验也没有的。府中得宠的男宠说给她听,她叫人去打听觉得可行,回头就用在女儿这里。   “太子又不和我同寝,不理杨氏又有什么用!”太子妃说到这里愤愤道。   这么多年从她从县主到赵王妃,再从赵王妃到太子妃。一步比一步尊贵,可是萧珩也越来越不搭理她。   都这么多年了啊,她就算做错了什么,难道他都不肯对她说几句么。   清河长公主拉住她的手,“你就说你身体不适,请太子过来看看。太子来之后,你服个软,做个可怜的娇样给他看,不就行了?男人都爱这种。”   太子妃一愣,面上又露出怒色来,“那些贱妇邀宠的伎俩,我怎么能用!”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管什么伎俩,好用就好!”长公主差点被女儿给气过去,她伸手在女儿的背上拍了拍。   “你知道为什么太子喜欢杨氏吗?就因为她比你听话!”   太子妃听了母亲的话,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在母亲面前她也不端着太子妃的端庄,趴在榻上就哭了起来。   清河长公主被女儿弄得手慌脚乱,连忙去哄女儿。   “阿娘,我不想和那些妾一样……”太子妃哭的双眼都红了,她拉住母亲的手哭道。那些妾在她看来不过是和奴婢一样的存在,在外头她说不高兴就能叫人拖下去捂住嘴杖毙。让她学她们,哪怕叫她一头撞死,也好过这样的屈辱。   清河长公主抱住在怀中哭泣的女儿,头又疼了一分。   “好二娘,听话。”说着长公主看看左右无人,从怀里摸出一包小纸包递给女儿,“你先把太子引来,然后将这个融在汤里与他喝。记住,一定要心腹做这事。”   “阿娘,这是……”太子妃看着母亲从怀里摸出来的东西楞住。   “媚药。”长公主脸上似笑非笑,“二娘,只要这个头一开,太子自然会来。”她低下头哄道,“只要你有了嫡出的皇孙,那么女子再多也动不了你半分。”   太子妃听了母亲的话咬住下唇。   晚间,萧珩处理完政事,苏寿善走上来道,“殿下,太子妃请殿下去用夕食。”   萧珩对这位从姊,几年来生生把人从一个傲气冲天的贵女揉搓成了一个怨妇。怨妇的面容自然是不好看,哪怕天生丽质,容貌上蒙了一层幽怨态度又是疏远,萧珩也不给自己找罪受。因此太子妃的寝宫,他是几年来去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没有。   “好。”萧珩应了一声,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换过衣袍后,坐上坐辇就往太子妃那里去。   太子妃令人准备了两只温鼎,天气冷了,在汤料中加些药材,涮些上好羊肉,吃着对身体是很有好处的。   “娘子,殿下至。”名为招弟的陪嫁小宫人低眉顺眼道。   “事做好了吗?”太子妃问道。   招弟越发恭顺,“做好了。”   太子妃修长的手指在发鬓间的那只步摇上拨了一下,立即起身相迎。   “妾拜见太子。”萧珩望着面前下拜行礼的少妇口里嗯了一声。   “妾见最近越发寒冷了,叫人准备了羊肉温鼎。”太子妃起身说道。   “有劳太子妃了。”萧珩听出她话语里的哀怨和疏离,也懒得自己贴上去受冻。他大步就向里面走去。   宽大的室内,摆放着两只食案,食案上两只温鼎和装满各种菜蔬和羊肉。   萧珩在茵蓐上坐下,他看了一眼在那边坐下的太子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持起双箸,那边的乐工开始奏响乐器,以乐声佐餐。   太子妃见着他将羊肉涮进锅中,唇角露出笑容。今晚上他就算不想,也要留在这里和自己共度一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的便当已经准备好了   ☆、怒火   冬季吃羊肉,不管男女都对身体是有益处的。温鼎下有火苗舔舐着,鼎中热汤翻滚,菜蔬都是从骊山温泉处得来的,在这初冬里十分的可贵。   萧珩来太子妃这里用夕食,当真就只用膳。席间太子妃说了那里的景物好看,他也只是嗯了几声,并不怎么和太子妃说话。   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不好,在宫中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太子比废太子好的一点就是该让太子妃掌的权还是让她掌,但是其他的,就半点都不会给了。   在得了萧珩几次嗯之后,太子妃终于是知道自家夫君没有任何和自己交谈的兴致之后,低头用双箸持起翠绿的菜蔬按在滚汤中。   萧珩自幼习得养生之道,进膳须得斯条慢理,吃的半饱。不过他今日在太子妃这里呆的有些难受,太子妃一开始就态度疏远,他才不想呆在这里瞧崔氏的冷脸。左右不过是占着太子妃的位置,还是要给些脸面罢了。   萧珩让苏寿善端过一盘羊肉,羊肉是小羊身上的,切成薄薄一片,滚水一烫就熟。他看着那些肉片,并无多少胃口,随意的夹起几片在汤中滚熟了吃掉。   在随意吃过几口菜蔬后,他起身。   “好了,孤还有事,太子妃用吧。”说着,萧珩就要往外面走。   太子妃自然是不肯他就这么走,药性并不是吃下去就立刻发作的,好歹都要过个半个时辰再说。他这么一走到时候发作起来,岂不是便宜了哪个嫔御?   “太子,难道就不躲留一会吗?”太子妃立即将手中的象牙箸放下,起身走到太子的面前说道。   她双眼含泪带着怨怼和委屈,“难道妾这里就这么让太子厌恶?连半刻都不愿多留?”   妇人的怨怼最是叫男子心烦,而且萧珩对太子妃也真的没有什么怜惜的,他这人就这样,爱一个人,把她放在心尖尖上,捧着护着,生怕她受半点委屈,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她。可是不爱的呢?做个面子情就过了,真想他动什么内疚之心,还不如盼着天下落红雨来的实际些。   “孤有政务在身,实在没有多少时间陪你。”萧珩眉头都皱起来,那双蓝棕的眸子里也带了不耐烦。   太子妃将他眼里的冷淡和不耐烦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咬牙切齿的冷笑道,“殿下是当真事务缠身么?”   “太子妃什么意思?”萧珩蹙眉问道。   “难道殿下不是打着处理政务的旗子去和杨氏相会吗?”太子妃怒火攻心,这么多年积压的委屈在此刻一股脑的涌上心头,逼得她要狠狠的发泄出来,才会甘休。   “你说什么?”萧珩望着面前的女人,不耐烦越加明显。   苏寿善见着太子面上越发绷的铁紧,哪里还敢让殿中其他人听到什么去,赶紧的叫那些宫人内侍退下。   那些宫人内侍被太子妃的话吓出一身的冷汗,谁都知道太子妃不讨太子喜欢,但是太子妃这么明里说出来,分明就是在招太子的怒火。他们身份卑微,一个不小心就做了出气用的筒子了!   因此苏寿善叫他们退下,一时间跪谢救命之恩的心都出来了,哪里还会呆愣着,赶紧走了。   “我说什么,殿下最清楚不过!我嫁给你六年!六年了!六年来我做错了什么!”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落下,眼泪从粉面上滑过,她的手按在胸口上,“你对我不闻不问,这几年更是从来都没碰我一下,难道我是什么蛇蝎所化么?这么让你避之不及?!”   “你真是疯魔了。”萧珩眼睛微微眯起,声音从牙缝里传出来。   “我就是疯了!”太子妃不管不顾的嘶声尖叫,“我被你逼疯了!你宠爱杨氏,让她处处都压在我头上面,她哪一点比我好?家世长相样样不如我,你是眼睛瞎了吗!”   萧珩面色铁青,他看着已经处于半疯魔状态的从姊,“既然太子妃疯了,那么东宫宫务你也不适合再管,明日起交予良媛好了。她也出身世家,想来处理宫务定是半点不差。”   太子妃听了他的话,脑子里哄的一声,一片空白。直到萧珩绕过她向殿外走去,才反应过来,几步跑过去,双手拉住他的袖子不肯放。   “萧六,你不能这样对我!”太子妃攥住手中的蜀锦,“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苏寿善听着里面吵架声有些急,歇斯底里的尖叫更是听得人耳膜都疼。   “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太子妃的样子!”里面传来一声怒喝。   “太子妃,你还记得我是太子妃?”女声又哭又笑,“你既然记得我是太子妃,为什么要一个嫔妾骑在我的头上!”   “不可理喻。”萧珩懒得再和她厮缠,袖子一挥,便将她抓在袖子上的手给挥开。   苏寿善将养子刘茅招过来,刘茅能做太子身边内侍的养子,这精灵劲儿是别说的,只看自家阿爷向帐内指了指,就立即挡住扑上来的太子妃。   “萧六,你对不起我!”太子妃对拦着自己的内侍又捶又打,嘶声喊道。   萧珩头也不回的走出太子妃寝宫。   “将崔氏用的印送到杨氏那里去。”萧珩冷声说道,声音比这滴水成冰的天还要冷,苏寿善一哈腰,“奴婢明白。”   “这崔氏这几天不用出来了,去太医署请太医好好诊治,病的重了就不好了。”   说着他大步走向妹妹襄阳公主的寝宫。   此时天还未全黑,襄阳公主已经长成了,不过兄妹俩关系本来就好,在夕食的点上去看看也不算什么。更加不会引来捕风捉影的闲话。   苏寿善想起方才在太子妃那里,太子用膳用的少,吃了几片羊肉和一些菜蔬,连米饭都没有用多少,肯定是没有吃饱。到了襄阳公主那里正好再用一点。最近这几日,殿下是真的忙。   坐在辇上的萧珩觉得从丹田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热意,那股热意和炎热不同,叫他口干舌燥,升起强烈的欲求,渴望温软的身体。   那渴望冲击着他的理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拍打侵蚀着意识。   他皱起眉头,不禁伸手撑住头,死命将那欲望压下。可是身体上的反应却半点却骗不了人,若不是太子袍服宽大,早就让人看出端倪了。   他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他想起了在崔氏殿中吃的那个温鼎,要是眼下还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妥来,简直是枉为人了。   崔氏那个蠢妇!萧珩心里暗骂。不过骂归骂,那欲求却是半点都没消退。   身上越来越热,他喘息着撩开步辇前的帘子,却见到前方宫门处一个十分熟悉的倩影在寒风中越发清楚。   萧珩笑了出来。   他的声音太过于嘶哑,把在步辇旁服侍的苏寿善给吓了一大跳。苏寿善走在步辇旁道,“殿下。”   萧珩俯下头来,苏寿善感觉到一阵体热靠近,心下大惊。   “将窦才人引到一处无人的宫室去。”萧珩的嗓音嘶哑的如同砂纸一般。   苏寿善差点就给脚下一滑给摔到地上去。   这可是在襄阳公主的宫殿面前了!怎么想起要和窦才人相会了。苏寿善下意识的抬头,当看到萧珩红的不正常的面色,吓得立刻低下头去。   太子的辇在宫门前掉了个头走了。   窦湄今日是陪着襄阳公主看看长安那些显贵家中家风如何,襄阳公主长到了及笄的年纪,看着就要下降。皇帝最疼这个嫡女,自然不会随便指个儿郎尚主,不过少女怀春,还是拉着窦湄壮胆,偷偷的讨论了一下长安的那些国公的郎君们。   这一说就说了好久,等到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一半。   她低头向掖庭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远离了公主的宫殿之后,一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视线里。   窦湄惊讶抬头望见苏寿善的养子刘茅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她是才人,走的道自然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宫道。   “才人,太子……”刘茅自然不会将话说全。   窦湄楞了楞,“现在?”   刘茅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   “才人快随奴来,晚点去要出事了。”刘茅压低了声音道。   寒风呼啸,窦湄不禁紧了紧衣襟,“可是掖庭那里……”   “才人莫急,掖庭令那里有太子妃的手令。”刘茅说道。   今日的那场大吵,太子妃被太子夺了印,只能窝在东宫里闭门思过,那太子妃印还不是太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么。   窦湄听了最终还是选择跟在刘茅身后,萧珩身为皇太子,如今天子亲征在外,在宫中说一不二的便只有他一个人。如今他都安排好了,她自然是照做。   走的是很偏僻的宫道,左绕右绕的到了一间宫室前。   苏寿善走出来,望见她,一个作揖。   “窦才人,快进去,太子等了好久。”   说着就赶紧让窦湄进去。窦湄不明所以,被推了进去。   殿内安静的几乎可以清晰的听见男子沉重的喘息声。   “珩郎?”窦湄走到内殿,问道。   她伸手撩开垂下的帷帐,见着萧珩伏在榻上,他将身上厚重的袍服扯开,听到窦湄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窦湄看见萧珩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他双目已经通红,和他双目一样红的还有他的脸庞,他的衣襟已经扯开,露出如玉的肌肤。   他颜美如妖,当望见窦湄后,他浑浊的双眼又蒙上了一层晦涩的渴望。   萧珩从榻上起身,袒露着胸膛。他大步走到窦湄面前,视线如火一般灼热。   窦湄被他看得发痛,她低下头,“珩郎,你……啊!”   话还没说完,萧珩如同野兽一样,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炽热的体温透过层层衣衫都能传到她身上。   窦湄开口想要再问,结果萧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了。他低头蛮横的吻住她的唇,舌头抵开牙关肆意的攻城略地,双手撕扯下她身上的衣裙。冬日的衣裳厚,不容易扯落。他干脆将人压在墙上,把裙子扯上来就去脱里头的女裤。   窦湄被他这么一番强烈的侵略弄得头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扯掉了亵裤。   下体一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被抬了起来,柔软的禁地抵上一个火热的坚硬。   她整个人挂在萧珩身上,被迫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   萧珩抱住她,奋力疯狂的占有。窦湄几乎受不了,到了榻上,被翻过去继续折腾。好几个回合下来,她只好呻*吟着哭求。结果娇软的求饶声引来的更激烈的攻伐。   等到萧珩终于瘫在她身上,她几乎快昏死了过去。   她衣衫凌乱,裙子被推在腰间。   萧珩喘息未平,他在她耳畔道,“总有一日,定要废了崔氏!”   窦湄听出他声音中的愤怒和寒冽。她回过头看着他的双眼,汗水打湿了的发丝黏在脸上。   “她在我的膳食里下媚药……呵呵”他笑得冰冷,“下一回弄不好就要在我用的汤水里下鸨毒了。”   “这种狠毒妇人,留不得!”   这话听包含的骇浪太多,窦湄听得心中大惊,不得不伸手握住他的手。   **   东宫终究还是没安静下来,和太子歇斯底里吵过后,听到自己用的处理宫务印将要送到杨氏那里去。原本安静下来的太子妃又疯狂的砸东西,将寝殿内的铜镜等物砸的七七八八之后,她令自己身边服侍的招弟和一名老宫人到杨良媛那里,随便找了个理由扇了杨良媛三十个耳光。   太子妃坐在一堆狼藉中冷笑,都撕破脸了,她还装什么贤良,还不如随心所欲。   第二日一早,苏寿善来了,太子妃昨日里打破的器物早就被宫娥和内侍收拾干净了。   “殿下说了,太子妃处理宫务辛苦,以至于身体有疾。特令杨良媛协助太子妃。”   “杨氏那贱妇哪里配沾手宫务!”太子妃笑道。   这话苏寿善只当做听不见,将话传到之后就拱手离开了。   九月底从辽东传来消息,圣人已经从高丽启程回长安。这一战说败完全没有,但是说胜也不是很正确,军需不能及时供应,回来的时候不少士兵被冻死了,这损失也不少。   当圣人行至并州时,突然来令,说要见皇太子。   皇太子听后,没有任何耽搁,立刻从长安出发赶往并州。   太子日夜兼程,见到圣人銮驾时,身上灰尘满脸。   皇帝在战事中,旧疾发作,身上起了一个疮。加上兵事劳累,得不到及时的治疗,疮面开始发烂。   皇帝在病中见到儿子满面灰尘赶来,不禁泪流满面。   他抓住儿子的手,“寄奴……”   萧珩此时灰尘满面,虽然擦了一把,还是脏兮兮的。他安慰下老父睡下,向随行的太医询问父亲的病情。   銮驾一路向长安行去。   他不愿骑马,顶着寒风走在銮驾旁。   有人看不下去,拉来一匹马让他骑。   萧珩只是说了一句“走开!”气势不怒而威,把那官吏吓得够呛。   如此行走了一段时间,函谷关终于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皇帝都有被害幻想症,觉得你今天能给其他妃子下药,回头就要给我下毒了。绝壁的不能留。例子:明成祖朱棣~   原来打算去申请榜单好自己激励一番,结果瞅瞅字数,算了哒。      ☆、驾崩   皇帝年轻的时候南北征战,这江山倒是有一半多是他带着手下的将领打下来的。不然他也不会当年没有半点遮掩的对皇太子之位表示欲得。   当年征战风餐露宿,年轻的时候身体好还不觉得。到了年老的时候就要还债了,一身的病。   入了函谷关,长安便近在眼前了。   天子和皇太子回朝,文武百官相迎。皇帝走朱雀大道中御道入承天门,皇太子虽然是储君但毕竟还不是皇帝,御道他是没资格走,因此他的辇车是从御道旁边的道经过。   皇帝身体不适,身上疮毒发作实在是令他痛苦不堪。因此在回宫后,强撑着上一次朝会之后,终于还是病倒下了。   在皇帝亲自出征的这一段时间里,朝政是井井有条,大臣各司其职。因此皇帝在病榻上颇感安慰。   皇帝回朝后,朝政还是放手给皇太子处置的。萧珩处理政务,不会自己处理,而是将事情和父亲一同商量,还是以皇帝的意思为准。   历来皇帝对太子感觉是相当复杂,希望太子能够独当一面,同时又不希望太子权柄过大威胁到帝位。   经过废太子的事情,萧珩哪里会不明白人君的这些矛盾的心情。他努力处理政事,但是最后结果还是请耶耶来拿最后定夺。   就这样一直到了来年三月。   高丽经过几个月的车轮战,国内疲惫不堪。偏偏摄政的渊盖苏文竟然以为大军的撤退是因为天可汗怕了高丽,越发肆无忌惮,几次派人扰乱天*朝边境。其气势嚣张。   当萧珩亲自将军报呈送到皇帝病榻前,皇帝看着军报冷笑连连,“这高丽犬还真是将自己当回事了。”   众所周知,要不是天气寒冷,军需供应不上,说不定高丽已经全部并入国朝的版图。还真的不知道这高丽人到底以为自己还有什么本钱和国朝叫嚣。   “宝藏王想要送两名美女来长安,献给耶耶。”萧珩坐在皇帝病榻前说道。   “宫中还少美人么?”皇帝嗤笑道,“这宝藏王还真是目光短浅。将那两个高丽女子遣送回去,”皇帝靠在背后的隐囊上,他思索了一会道“送弓服于那个渊盖苏文,若是他胆大包天,敢有什么不敬之举。对高丽也不必格外客气了。”   萧珩点头。   皇帝所料未错,渊盖苏文收下弓服之后,没有任何对国朝遣来使者答谢,皇帝下令削弃高丽的朝贡,并且令尔朱世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其他三个行军总管对高丽发起猛攻。五月之时,尔朱世大军连续攻打下南苏城、木底城,烧毁城郭,命令军马将农田尽数踏毁,填埋水井,在石城俘虏男女百人,斩首两千级。   皇帝的本意便是要在高丽境内烧杀抢掠,将上回在高丽引发的饥荒引的更广。   国朝在高丽的战国十分明显,连续的战争和战争带来的烧杀抢掠,辽东人市上多出许多高丽奴来,高丽内也是饿殍遍野。有些高丽人为了一口饭吃,干脆偷偷到辽东国朝境内自卖为奴。   甘露殿寝殿内,药味浓厚。   榻上皇帝的面色越发不好,虽然从高丽传来的捷报让他心情舒畅了些,但是身体上越来越重的病痛,却让他半点都不能放松。   皇帝俯在床榻上,身上的中衣解开,背上一个疮已经流脓。   “殿下。”侍御医面带犹豫的看向萧珩。   “动刀吧。”萧珩说道。   今日是窦湄上值,她跪在御榻的不远处,听到萧珩要为皇帝吸脓,惊讶的差点抬起头来。   脓水有多脏,光是想想就让人吐出来了。就是父子恐怕都难以跨过这道坎。   太医听萧珩都发话了,只好将极薄的小刀用烈酒煮过后,将皇帝背上的那个烂了一半的疮划开,带血的黄色脓水流出。萧珩没有任何犹豫,凑上去就吸吮流出来的脓水。   苏寿善亲自捧着个铜盆,身后的养子刘茅早就准备了漱口的香汤等物,就等一声呼唤提着就去了。   萧珩闭着眼,吸吮着父亲背上的脓水。过了一会他转头向苏寿善手里拿着铜盆,将吸出来的脓水吐出。来回好几次,将伤口疮面里的脓水吸吮干净之后,太医过来赶紧为皇帝清洗伤口敷药。   刘茅殷勤端上香汤等物,萧珩走到那边的侧殿里漱口洁面后,走到殿内。皇帝声音虚弱,“寄奴……过来。”   萧珩上前跪在父亲面前,“耶耶。”   皇帝眼含泪水望着儿子,“你这么孝顺,耶耶死了也心甘了。”   这话听得殿里一众人差点没跪下去,萧珩握住父亲的手安慰道,“耶耶莫说这话,这本来就是儿应当做的。耶耶很快就好了。”   皇帝点点头,萧珩接过熬好的药汁,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给父亲。药汁喂完之后,服侍皇帝躺下。   萧珩跪在那边为他侍疾准备好的茵蓐上。   过了一会瞧着榻上的皇帝已经入睡,萧珩为了侍疾已经一晚上都呆在甘露殿,侧殿为太子准备了一张休息用的卧榻。苏寿善怕萧珩受不住,上前去请太子去侧殿歇息。几夜不眠不休,别说是肉体凡胎了。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   萧珩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去了。   昨夜皇帝头风发作疼了一晚,甚至发怒处死了好几个宫人内侍。萧珩从东宫赶来侍疾,一夜都未合眼。即使年轻,脸色也不好起来。   窦湄垂首跪坐在那里,跪坐的双腿都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榻上的皇帝转醒,喊了一声水。   宫娥赶紧去将蜜水端来,才喝一口,皇帝就吐了出来。   “烫!”宫娥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觳觫跪伏于地。   皇帝的心情因为病痛格外暴躁,窦湄还记得昨夜里杖杀宫娥内侍的场景。皇帝杖打大臣还有御史台出来,后宫妃嫔和宫娥内侍受杖毙,是一个人都不会站出来说话。   顿时整个寝殿内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天子一怒,哪怕发怒的原因只是一件小事,都让人吓得恨不得来世不再为人。   “拖下去。”皇帝下令,顿时有两名内侍牵来将人拖走。   殿内服侍的人,包括太医在内,都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窦氏何在?”皇帝道。   窦湄给皇帝按摩,能减轻他的痛苦。不过此时窦湄听见他唤自己,心上猛颤一下。不过只能起身上前去,跪坐在皇帝身后芊芊细指揉按在他的头上的穴位上。   柔软双手在头上揉按,不一会儿疼痛便缓解了稍许。   窦湄入宫八年,当年的青涩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透了的魅力。她的容貌被滋润的越发美艳。   不过皇帝此时没这个心情去欣赏美人,病痛实在是夺取他太多的精力了。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头枕在窦湄的腿上,馨香的香味让他放松下来。过了好一会,皇帝才说道,“去将太子叫来。”   窦湄楞了一下,轻声道,“是妾去么?”   “嗯。”皇帝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个美貌宫娥上来帮助皇帝从窦湄腿上移开,窦湄站起来向侧殿走去。   有内侍捧上炼好的丹药请皇帝服用。   侧殿内并无多少人,萧珩躺在榻上,呼吸沉稳。窦湄望见他睡的很沉,有几分不忍心将他唤醒。   不过到底是君命难违,她走到塌前,弯下腰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快起来,圣人唤你呢。”   萧珩从睡梦中醒来还有些怔忪,他的手抓住在脸上的柔荑,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耶耶醒了?”萧珩嘶哑着声音答道。   “嗯。”窦湄道,“快去吧。”   说着她拿起放在一旁的蹀躞带给他围上,整理身上圆领袍的褶皱。她将解开的冠带重新系好,将他打理好后,轻轻将他推出去。   皇帝服用过丹药之后,精神的确要比昨日里要好多了。皇帝见着萧珩,将他拉下来,和他说起朝中人事。   说着说着,殿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而后想起太子的大呼,“太医令快!”   窦湄见着太医令被两名内侍一左一右挟持进来,宫娥和内侍们面色焦急,手捧药碗等物进进出出。   没有召唤,她是不能入内的。因此她垂下眼来,不动分毫。   她心里渐渐的生出一丝快意。   那个榻上病的半死的老男人,召她入宫逼得她和家人分离的那个老男人,看来好像快要死了呢。   皇帝服用的丹药里,有几种乃是有毒,刚开始服用的时候见不到什么,但是时间一长毒素便积累的越多,到时候发作起来,便是药石无效了。他方才还精神很好的和儿子说起朝中的大臣,才过了不久,便一口鲜血吐出来。   宫里是养着一批道士的,而且专门给皇帝炼丹药,寻找长命百岁的方子。萧珩向来把耶耶养的那些道士当伶人看,若真是有永生成仙的方子,这些道士还不自己羽化登仙,怎么还会在京大内中来追求富贵?   太医令受命上前诊治,望见皇帝发青的面色,又敲了敲舌苔,把脉一回之后,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只是还是撑着和几个同僚讨论一下脉案。   太子再三询问皇帝的病情,太医令只好支支吾吾说丹药和药性相冲之类。萧珩听着皇帝用过金石之药,顿时大怒。   不过还是以老父为重,让太医令上来施针诊治。看着太医令扎针,萧珩立即让人去将那群道士捆了。   甘露殿忙成一片。抢救半日,才让皇帝转醒。   皇帝既然已经这样了,国事自然是不能处理了,于是天子宣布太子监国。   其中段晟没少进来看望这个妹夫,也是进来看看太子。   萧珩每次遇见这位舅舅,面上都是担心,自然眼眶也是红的。这位舅舅向来认为他仁弱,既然都仁弱了,他也不想在段晟面前表现的多强势。这位舅舅为什么会想让他做太子,原因他也是心知肚明。   皇帝的确渐渐的有下世的趋势了,病痛一日一日的折磨着他,又服用了金石之药,让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不过太医令用最好的药,轮着班不眠不休,也将天子的性命留住。   春日如同白驹过隙,一眨眼就过去了。长安的夏日格外的折磨人,太极宫低洼潮湿,很不适合病人居住。   到了五月,长安下过几次大雨,越发潮湿,太极宫有些宫殿里都进水之后,皇太子奉天子离开太极宫前往骊山的九成宫。   骊山山势高山林多,很是凉爽,实在是躲避潮湿和暑热的大好去处。   天子和太子去九成宫,不少大臣随侍。   天子在启程之前,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敕令,贬有赫赫军功的尔朱世出长安。尔朱世得到皇帝的敕令后,连路途上换洗的衣裳都没拿,带着一个家仆连夜出了长安。   九成宫内凉爽十足,不同于太极宫内的湿热,皇帝面色蜡黄,嘴唇上毫无血色,他周围全是得用的大臣。   萧珩跪坐在病榻前,面色苍白。   “太子仁孝,诸公尽知,善辅导之……”这话相当是遗言了。   萧珩一愣转而大哭起来,他扑到皇帝跟前,“耶耶莫要多想,一定会康复的。”   皇帝艰难的转头,他有气无力的道,“你是太子,怎么能大哭呢。太不像样了。”   段晟膝行上来扶住萧珩,拍拍他等的背。   皇帝让这几个大臣好好辅佐太子,尤其段晟,身为重臣,又是皇太子的亲舅舅,负有的责任就更大些。   “三郎劳苦功高,莫要让人进谗言,离间你们……”皇帝说话的声音很慢,也很虚弱。他提着最后一口气在说话。   最后看着萧珩,“有你阿舅在,就不用担心天下了。”   萧珩泪流满面,跪在地衣上连连俯首。   皇帝说完那些话,闭上双眼,过来了一会,头微微向里侧一歪。张淮大着胆子拿过一根羽毛放在皇帝鼻下。   羽毛丝毫不动。   “耶耶!”萧珩喊出来痛哭。   段晟将萧珩拉起来,“殿下,如今陛下山陵崩了,你身为太子,怎么能一味哭泣呢?”萧珩依然哭泣不语,段晟起身来下令封锁宫殿,将皇帝驾崩的消息牢牢封住。   天热尸体容易腐坏,段晟下令将宫中储存的冰块快速运来,尽快赶往长安。进入太极宫,确保万无一失,召集百官才宣布天子驾崩。   丧钟敲响,在长安里一圈一圈荡开来。   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是依照本朝规矩,后宫嫔御除去有所出的可以被自己儿女接出去养老之外,其他的便要落发出家,为先帝祈福。   萧珩一身斩衰孝服坐在榻上,下面跪着苏寿善。   “孤吩咐你的事,一定要办好。”   苏寿善闻言对着萧珩拜下去,“奴婢哪怕是死,也要将此事办妥。”   **   天子驾崩,国孝之下,天下婚娶暂停。   黄氏面色苍白瘫坐在榻上,李二娘哭着脸跪着。上面的李澄脸色败坏,李孝谨几乎不可思议的盯着妹妹。   这三月李二娘月事不准,当然黄氏一开始也没当太大回事,请了坊内的大夫来看。结果大夫看后面色奇怪,向家中主母确认小娘子是否出嫁了。   黄氏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再一问,珠胎暗结,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这还了得!   黄氏下了血本给了重金去封大夫的口,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能瞒住家里人,无奈只好告诉丈夫和儿子。   李澄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家女儿竟然未婚先孕。气急之下关起门来细细审问。   “你个孽障……”李澄气的手都在发抖。“说,那个人是谁!”   李二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见阿爷怒喝,哪里还敢隐瞒,一股脑的全说了。   “阿爷,要上门么?”闹到这样子,不嫁已经不行了。李孝谨问道。   “万一那猪狗不认呢?”李澄问道。   李二娘听见这话立刻就傻了。   “他今夜是否还来?”李澄憋着一股火气问道。   “还、还来……”李二娘身上抖的已经不成样子。   “二娘,你、你怎么就被那混账给骗了!”黄氏气的话都说不完全。   “我和他两情相悦。”李二娘哭嚷道。   “两情相悦个屁!”李澄忍不住爆粗了,“若是真两情相悦,那猪狗难道不会打听你是何家小娘子,正经的请官媒上门问名求娶么?!和你私通是为何?!”   一番话说的李二娘呆愣在那里,连面上的涕泪都忘记擦拭了。   “大郎,今夜里你埋伏在那里,若是那猪狗翻墙进来,抓到我跟前来!”李澄暴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  便当发出,圣人好好享用   感谢!!妹纸和修米酱偷出的地雷   ☆、幸运   丧钟在京大内敲响时,掖庭和后宫那些无子妃嫔们也开始惨嚎起来,满宫上下一片缟素,宫妃们穿着丧服,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跪在大殿里哀哀哭泣。她们是宫妃,并不是皇后,因此哪怕是贵妃也只能跪在后面,不能到前面去。   前面是皇太子宗室和各位大臣,宫妃只是天家之妾,没有权力去见那些宗室。   窦湄一身孝服,发髻上半点装饰也无,就是耳上的坠子也给取下来了。她跪在那里,手里的帕子时不时按下眼角,她是一点泪都没有的。旁边的宋才人哭的撕心裂肺,几乎真的是在嚎啕了,恐怕带头哭的贵妃都没她哭的伤心。   前头的张才人张孟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扮成女官在高丽服侍先帝,结果先帝从高丽回来一年多就驾崩了。就算太子仁慈,不将这事情算在她们头上。可是无子妃嫔的日子已经没有半点前途了,她们要被送去寺庙里剃光头发做尼姑,一辈子就耗在青灯古佛里了。   窦湄眼里没有半点泪水,在一众女子嘤嘤嗡嗡的哭声中,她只觉得心烦。无子宫妃和受过宠幸却没有生下皇嗣的宫人都要被送往皇家寺庙里。她自己也是无子嫔御,也在出家之列。   窦湄一点都不想自己被剃光头发做尼姑。   宋才人哭的撕心裂肺,终于两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窦湄冷眼看着,心里知道这哪里是在哭先帝,分明就是在哭自己的苦命。她半点都哭不出来,伸手在自己腿上狠狠捏了一把,愣是逼出泪水来。   珩郎……她能信么,他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剃掉头发的。   她眼中泪水流出,她顾不得用手中帕子去擦拭面上的泪水,前面的张孟也跟着宋才人一同晕倒。   几名内侍走过来将昏倒的两个嫔御加起来拖走,没有多少怜香惜玉。可不是,都是一些将要被送出宫的嫔御,就算受到了什么不好的对待,还有什么依仗来报复么?   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窦湄鼻子一酸,眼泪淌下来。   先帝驾崩,司空为国事计,请太子在先帝灵前继位。   大臣们,宗室们,跪在灵前按照礼节进行跪哭。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所以萧珩为自己父亲只要穿戴二十七日的孝服。这代表着,在这二十七日之内,那些掖庭和后宫的先帝嫔御就要收拾东西出宫去,为新皇帝的后宫腾出地方。   张孟眼色溃散的坐在榻上,这些才人们明日就要送到寺庙中去。这会她连东西都懒得收拾了。   窦湄抱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她的头上还扎着白色麻布。整个室内没有看到一个宫人,也是明天就走了,那里还会有人来服侍她们这些过气先帝嫔妃。   “孟娘。”门口处一层树叶,想来已经没人打扫了。   这一声呼唤,将张孟不知道在哪里游离的魂给招了回来。见到窦湄,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窦湄走上去,放下手里的包袱,抱住她。   “湄娘……”张孟抱住她失声痛哭。   “明日我们就要走了。”窦湄也落泪,双手抱住张孟的背哭的伤心。这十多天萧珩没来见她,刘茅也没来和她传过什么消息。就算在心里再三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可是在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窦湄也觉得前途半点都不能预测到了。   两人抱在一起大哭。   过了好一会,红着眼睛分开,窦湄哑着嗓子,“我帮你收拾。”   前去寺庙,还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苦日子,在宫中积攒的东西一起带去算了,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带上几件衣物就好,”张孟红着眼道,“真的带上什么值钱物什,那些老秃驴会收去的。”   窦湄楞了楞,“这么坏?”   “算什么坏,那些老秃驴也要吃喝,哪里会容忍下面的人藏着财物。”张孟笑笑,笑容里透着一股凄惨。   窦湄沉默着将衣箱打开,随意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   当年进宫的时候是除了年轻和美貌还有出身,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如今,出宫却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   年轻美貌又如何,进了寺庙,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两人沉默着,谁都没说一句话。   第二日,先帝嫔御们已经收拾了行李,吃过在宫廷中最后一次朝食后,登上牛车队伍缓缓的驶出宫城。   宫妃出家,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走正道,那也不是她们有资格走的。从一个毫不起眼的门里,将她们拉出来就算完了。那些生了皇子公主的嫔妃,倒是可以欢天喜地的被自己儿女接去,不用再在宫廷中苦熬。   外头拉车的内侍颇为年轻,车中这个窦才人其实是最后一个,牛车看上去毫不起眼。而那些看管的人,也只顾着看前面。毕竟要出家的先帝嫔御实在太多,看管的人又少,个个都早起,这会困的不行,只顾着拉前面的。后面一个倒是有一个内侍看着,不过那是……   走出宫城,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照得人头昏眼花,那些看管的人汗流如浆。   到了路上,人多起来,牛车也多起来。这里的牛车和外头富贵人家用的倒是没有什么区别,走到中途,那内侍让老牛行走的速度停了停。旁边有几辆一样的牛车拥上来,那内侍借口口渴去讨水喝,回来的时候坐上牛车继续赶车。   到了寺庙门前,排起的牛车队伍那可真长。这会人都送到寺庙这里了,也不会如何了。   大堂内,年轻女子尖叫着奔走逃窜。几十名女尼分别去抓那些女子,把她们按倒在地扯着头发剪。   哭闹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刘茅在厢房内悠哉悠哉的喝一口凉水,外头主持走进来,满脸为难,“刘公,这少了一个人。”   刘茅眉头皱起,神情相当不悦的盯着那名老女尼,“怎么少了?我来之前可是照着名单好好点过一回,才将人送到你这来的,送到你这寺庙里又点了一次,怎么就少了人?”   “是真少了人,”主持满脸讨好,“刘公,少了一个姓……”   “好啦!”刘茅把手中的瓷碗猛地向案上一摔发出一声,主持被吓了一大跳。   “我可是点了两回,主持口口声声说少了人,这是要污蔑我。”刘茅眯起眼睛冷笑道。   主持哪里敢得罪宫里有品级的内侍,连忙躬身请罪,“不是,不是,老尼真不是这样意思。”   “主持,你在这寺里有多久了?”刘茅斜睨着她问道。   “回刘公,有三十年了。”   “既然有三十年了,恐怕也知晓这弄丢先帝嫔御是个什么罪名吧?”刘茅笑着,话可是吓得老尼姑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这这这,这件事和贫尼没有关系啊!刘公明鉴!”   “我点了两回人,可是一点都没有错的,你口口声声说少了人,不是污蔑我是甚嗯?”刘茅冷笑,“污蔑内侍,你好大的胆子!”   “我我我没有啊!”主持这回是真的被这个内侍给吓哭了。   “想清楚了,主持。”刘茅从容的挥一挥身上并没有的灰尘,“我可是将人好好的带到这里的,主持嚷嚷着少了人,要是传出去……”说到这里刘茅冷笑了几声,主持吓得身上一颤,“主持到时候怕是性命不保啊……”   牛车在宽阔的大道上走了很久,到一个坊,这个坊的墙上直接开了一个正门。不像其他权贵之家有个土门围着。   这车不走正门,转而向后门行去。   窦湄在牛车中坐的久了,越发坎坷不安。她去问外面的内侍,但是心里又不敢。   她在车中听见吱呀的开门声,过了一会。两双芊芊细手从外面伸进来,将牛车的车廉卷起来。窦湄目瞪口呆的看到两名双鬟侍女站在那里。   “恭迎娘子。”那两名侍女唤道。   窦湄看向外面,风景优美,楼台处处。这哪里是寺庙的样子?   再一看,望见苏寿善笑容可掬的站在那里,“窦娘子快下车吧,里头多热啊。”   窦湄望见苏寿善哪里还有不知道的,顿时逃出生天的感觉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苏寿善见窦湄红了眼眶要哭,赶紧弯下腰来,“窦娘子快出来吧,这是喜事,哭多不吉利啊。”   说着向那两名侍女使眼色,两名侍女将窦湄搀扶下来,送上一顶檐子。   行走了好一会,她看着这都走了大半天,还没有停的意思。窦湄在心里估算一下脚程,心里暗暗吃惊。   她看向苏寿善,“苏公,这里是……”   “窦娘子,还不明白?这里是圣人居住过的府邸啊。”苏寿善笑道。   当年先帝为萧珩修建王府,原本打算用一坊之地,后来萧珩再三请辞才缩小了稍许。不过做上皇太子之后,爱子心切的先帝还是将那半坊的地方给萧珩修建了。   走了好一会,抬檐子的侍女都换了三四回,终于走到了内堂,窦湄下了檐子,走上内堂的台阶。内堂一般修建成阁楼的模样,窦湄在侍女的陪同下上了二楼,楼上四面是空的,竹帘已经放了下来。   “圣人说了,以后窦娘子就居住在正室。”苏寿善笑道。   正室,那是正经的王妃居住的居室。   窦湄惊讶的转过身来,苏寿善见了,凑过来压低声音,“娘子尽管放心,这里没有闲杂人等能够进来。”   这一说,似乎也将原先的太子妃算进闲杂人等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又渣了表姐一把……   ☆、皇后   这里是萧珩曾经居住过的赵王府,窦湄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住进正室这么一天。室内的一切都翻新了,并不是按照原来太子妃居住在这里那样摆设,里头的家具等物更是换了一批新的。不过此时国孝中,不能穿着艳丽服饰,里面的案几等物还是以朴素为主。   天热,窦湄随意进身体擦拭一下,换上细麻衣裳跪坐在茵蓐上。   夏日时分,天黑的格外晚。   室内早已经将灯点了起来,屋内墙角处将冰山搬上。长安夏日炎热,叫人恨不得发狂。室内有冰山让窦湄轻快一下。   室内凉爽,几盏灯奴上灯火明亮。   窦湄跪坐在茵蓐上,面前的案上摊着一卷黄麻纸,她在抄佛经。   本来她也应该如同那些先帝嫔御一样,被剃去长发,换上粗糙的衣裳,就此渡过一生了。为了先帝那样的人……窦湄半点都不愿意将自己的青春耗费在为先帝祈福上面。   “娘子。”一名名叫桃叶的侍娘走进来,见着窦湄还在抄佛经出口道。“天色不早了,娘子歇息吧。”   窦湄手里持笔写下最后一笔,她呼出一口气。   夏季里太早睡有些难捱,淡淡的艾草味从外面飘进来,“我睡不着,陪我说会话。”   窦湄坐在榻上望着桃叶,神情看着似乎还没有从几日前的风波中脱出来。   “唯唯。”桃叶在榻下跪坐下。   “你……知道皇后,不,太子妃是怎样一个人吗?”窦湄说到皇后,想起册立皇后的册命也没有下。东宫那位太子妃还不是皇后。   “娘子……”桃叶有些惊讶。   “那算了。”窦湄见她不欲说,也不强迫。   “太子妃……性子暴躁。”桃叶回想起苏寿善走之前叮嘱的,一定要将这位窦娘子服侍好了,“时不时责罚下人。”   桃叶也曾经在这里服侍过的,只不过没有跟随主人一同入宫。关于太子妃脾性也曾经听过,她小心翼翼的观察这位娘子的神色。   “爱责罚人么?”窦湄说道。   “是的,当年在千秋殿……”桃叶知晓这位娘子恐怕并不想听太子妃的什么好话,而太子妃当年做赵王妃的时候在下人里头也没有多少好名声。   “千秋殿怎了?”窦湄问道。当年太子妃崔氏才嫁进来,她还是掖庭里的一名才人,名不见经传。   “当年太子妃刚刚嫁进宫,和圣人争吵,圣人一气之下走了。有陪嫁侍娘去劝,太子妃失手就推死了……”桃叶想想在夜里说起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过那个侍娘还有个阿妹,这会也不知道如何了。   “这样吗……”窦湄呢喃道。   屋中灯火通明,烛火照进窦湄的眼瞳里映成两簇火苗。她回想起那位太子妃的高傲,想想那位也不应该是什么体恤下人的人。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天子在先帝灵前继位,但是却迟迟没有下达册封后宫的诏令。   当初继位的时候,就没有听到有册封后宫的事情,因此太子妃太子良媛等人还在东宫居住。   二十七日眼看着就要过去了,新帝身上的孝服就要除去,可还是没有册封后宫的命令。   清河大长公主急的嘴里都要起泡了,她这前半辈子活的各种顺心如意,自己是皇帝嫡女,皇帝一母同出的嫡亲妹妹,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最不顺心的事情只是驸马不合心意,不过这份不合心意也没多少叫她难过,公主府里头养了不少的男宠,只要她乐意都能在公主府里坐羊车来决定晚上让哪个面首来服侍她。   不过自从女儿嫁到宫里做太子妃,她操心就从来没停过。愁得差点头发都白了。   难怪常言道儿女都是债呢!   大长公主一身缟素进入东宫,此时萧珩已经搬到甘露殿去了,住在东宫的都是太子原来的妻妾。   崔宏德一身孝服,坐在榻上,大长公主急的在她面前团团转。   “阿娘,你别走了!我都看得都头晕。”崔宏德在先帝灵旁带着宗妇哭了好几日,人也累的很,望见母亲在自个急的走来走去,不禁抱怨道。   “你还不急!”大长公主气的半死,女儿和圣人的关系不好,她知道。如今迟迟不下册封皇后的旨意,能不叫她心惊胆战么。   “上回你怎么和圣人吵起来了?”上回女儿和女婿大吵了一家,后来直接以生病为由给禁足了。   “阿娘不是早知道了吗,还问这个做什么。”崔宏德坐在榻上,想起那日的事情面上还有怒气。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大长公主被气的肝疼。她转了几个圈,最后坐回榻上。“你自己的事情你还不急啊?”   “难道他还能册封杨氏做皇后吗?”崔宏德毫不在乎的脸一扬说道。“他要是敢册封杨氏做国母,那就等着天下看他的笑话!”   “你这妮子!”大长公主被女儿这话气的脸色发青,还天下的笑话呢。“你看魏文帝魏明帝哪个看他们的笑话了啊?”   皇室成王败寇,先帝还是杀了兄弟做皇太子,连弟妹都接进后宫来了呢,如今哪个去看他笑话。至于废立皇后那就更是这样了。   崔宏德别过脸去,大长公主望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女儿根本就不打算去和圣人服软,一时间更加心塞。   罢了罢了,还不如她自己去用力了。   “今日我去拜访司空,或许他能为你说上话。”大长公主沉吟一会道。   皇帝如今还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所依靠的还是那位阿舅。段晟说的话,或许在年轻的皇帝耳边有效果。   “你这几日给我好好呆着,改一改你那个臭脾气!”大长公主气的恨不得抽女儿一顿,好让她清醒。   崔宏德愤愤的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大长公主出宫之后,立即就奔往司空府,和司空夫人说话。段晟是先帝的小舅子,当年段皇后年纪小小嫁进来,和大长公主也有一段情谊。因此和司空夫人说起话来也容易。   大长公主从司空府中退出来之后揉弄着额角,回想自己操的心几乎全在儿女身上了。她重重叹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凭几上。   二十七日后,天子孝服除掉,开始紧张锣鼓的准备登基仪式。   萧珩似乎忘记了还有册封皇后这么一回事,他的案前堆积着山一样高的文卷。   苏寿善趋步走来,“圣人,司空求见。”   “请进来。”萧珩放下手里的笔说道。   “唯唯。”苏寿善退下。   不多时段晟走进来,萧珩和段晟是君臣,也是舅晟,何况先帝临终之时还嘱托段晟好好辅佐天子。   萧珩让人设下茵蓐请他坐下,两人说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说完公室,段晟将话题扯到即将举行的登基大典上,进而扯到册立皇后上面。   “皇后乃是国母,迟迟未立,未免有些人心不稳。”段晟说道。   萧珩听到段晟的话,眼中原本积聚起来的笑意渐渐淡去。   “哦?是吗?”萧珩手臂靠在凭几上,御座之旁那只鎏金仙鹤香炉振翅仰头,盈盈绕绕的芬芳便从它身上冒出来。   “阿舅认为何人能堪当此位?”萧珩问道,他原本就长得有几分秀美,如今越发温文尔雅。   “圣人为皇太子之时,先帝已经为圣人择娶太子妃。自然应当册封元妃为后。”段晟不带任何犹豫的说道。   “而且元妃出身高贵,乃是五姓女,出身大家。持关雎之德,能承天命。”   萧珩听着舅父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想笑。持关雎之德,怎么看都和崔氏毫无关系。   “看舅父的意思,是立崔氏为皇后?”萧珩问道。   “太子妃为东宫之嫡正,册立为中宫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段晟道,此事其实他夫人和他提过。太子妃立为皇后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圣人和太子妃关系不好,也不是什么秘密。清河大长公主为了这事到他这里请他在外甥面前说个话,横竖也是应该的事,也卖个人情。   萧珩面上的微笑不变,手指屈起轻轻敲击着手下的凭几。   看样子,这位舅父是打定主意,要他将崔氏册立为皇后了。   “善,就如阿舅的意思。”萧珩答道,“朕会令中书省拟定册命,交予门下省。”皇后那个位置说是国母,说是不可动摇,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既然能让崔氏坐上皇后的位置,改日也能将她从皇后位置上拉下来。   皇后是小君,可是小君的前程也是由皇帝决定。   段晟从妻子那里得知,外甥甚是宠爱杨良媛,杨良媛也是出身世家。他甚至都做好了若是外甥提出以妾为妻,变妻为妾,他一定要和外甥好好上谏一番。不过看来,外甥还是懂事理的。   不久之后,中书省拟定了册封皇后的赦书交予门下省,段晟自己本来就是门下省相公,皇后又是他心仪的人选,哪里来的将中书省拟定的赦书打回去的道理,很痛快就给通过了。不过交予尚书省执行并拟定皇后册封大典的时候,年轻的皇帝下了一道赦命,因为先帝才驾崩不久,册封皇后一事不适合大操大办,一定要简易行事。   既然圣人都开口这么说了,尚书省还是按照赦令来。将定好的皇后册封仪式流程交上去,结果萧珩看了看皱了皱眉头,提起朱笔就写了一堆说太过铺张浪费过于隆重的话。皇帝崇尚孝道天下尽知,他大力将册封皇后仪式上的用度一降再降,大有低调的意思。   段晟已经给清河大长公主卖了人情,太子妃也要入主中宫,至于册封仪式如何那就真的不是他的事了。家翁才去世不久,做儿子的就大肆铺张册封妻妾,的确很不像样。因此也没管这事儿。   等到大长公主从女儿那里拿到尚书省呈上来的流程的时候,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上面的仪式已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虽然册封皇后的仪式再简单也简单不到哪里去,但是从这些很能瞧出圣心。   崔宏德坐在榻上,她身上穿着的是浅淡的宫装,头上也不过是戴着几只银簪,并没有多少装饰。   “他恨我挡了杨氏的路呢。”崔宏德凉凉的道。   此时宫殿里只有她母女二人,并无其他服侍的人,因此她说话也没有忌讳。   “你给我在嘴上仔细点!要知道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大长公主斥责道。女儿将要封皇后,地位也在大长公主之上,不过女儿成什么样还是女儿。   “做了皇后之后,那杨氏再如何也是个妾!”大长公主劝道。“对了,杨氏被封什么份位?”   “四夫人之首的贵妃。”崔宏德道。“其余的几个封个四品的美人。”   “看,贵妃又如何呢?瞧瞧先帝那会,皇后不在,管理宫务都没有贵妃的份。”大长公主说道,   这话让崔宏德面上露出一丝笑影。   册封皇后那日,册封皇后仪式被一压再压裁去不少东西。例如应当在朱雀大道上行弛的花车就被皇帝下令取消了,长安城中有好多老人还记得先帝封后仪式的盛况。两厢一对比实在有些寒碜拿不出手,不过想起先帝才驾崩不久,圣人又仁孝,自然是不会大操大办。   原来的赵王王府里在正屋里服侍的侍娘都有些不敢表露出快活的神情来,窦湄早知道今日是册封皇后,她也不伤心。自己拿了针线,带着几个侍娘在屋中做女红。   她垂着头,绣着一幅牡丹图。针不小心扎到手,鲜红的血珠子就在指头上冒出来。桃叶望见,赶紧让人拿药膏来。   窦湄将指头送入口中,将血珠吮去。   她其实还真的有些嫉妒皇后,至少皇后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珩郎身边,而她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到宫廷。   萧珩见着头戴凤冠身着皇后朝服的崔氏,朝服上翟翚雉文的纹饰随着她下拜的动作而折起来。女子不宜直接见男子,哪怕是皇后也是一样。不久后,那边便是内命妇和外命妇轮着来朝拜皇后了。   萧珩被这繁琐的礼仪弄得头疼,很想甩手走人,又堪堪忍住了。望着下面的大臣,他想起被耶耶贬谪出京的尔朱世。   是该找个时候将尔朱世招回长安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表要以为萧珩同意立表姐是突然良心发现。   ☆、境况   新帝登基第一年不会改年号,也不会改先帝留下来的一切。   甘露殿前殿,荆州刺史面对天子退下。   苏寿善眼瞅着那位荆州刺史退下后,御座上的年轻皇帝伸手揉了揉眼内的穴位。苏寿善心里都替年轻天子悬着,这三十多天里头,天子都接见了三百多个刺史了。一天一百个呢!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苏寿善,去传扬州刺史。”萧珩放下按摩穴位的手说道。   “大家,”苏寿善弯下腰去,“大家这几天见了好几十个刺史了……先休息……”   萧珩抬头一瞥他,吓得苏寿善心里面一咯噔,赶紧去传人了。   甘露殿里又是一批刺史进入前殿觐见年轻的皇帝。   萧珩初登大位,也曾经见过父亲治下曾经有过的盛世,心中雄心勃勃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这时刘茅满脸苦涩的走进来,在苏寿善耳旁耳语了一阵。   苏寿善差点没跳起来,怎么尚书省右仆射又来了?!尚书省右仆射便是尔朱世,前三个月天子将外调的尔朱世调回长安,并授予尚书省右仆射一职。不可谓不是委以重任。谁知这位尔朱相公不知道脑子里哪里错了,才上任一个多月就老是到圣人这里要辞官。   要苏寿善说,这位相公当真是糊涂了!尚书省右仆射呢!圣人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啊,既然想着要辞官不干,难道是以前吃仙丹将脑子给吃坏了?   萧珩仔细问过扬州刺史,扬州的人口马匹牛羊数目,还有官仓义仓里粮草如何,如果一旦遇上大事,能顶上多久。还有每年的税收和商户往来情况。   苏州扬州一带一向是商人来往之所,每年上缴的赋税占了大头,刺史也是有备而来。可是还是架不住天子的诸多问题,额头上都起了一层汗。   待到见完扬州刺史,苏寿善趋步上来道,“圣人,尔朱相公求见。”   “让他进来吧。”萧珩听见尔朱世的名头,心里头叹一口气。这次来,尔朱世恐怕又是来和他说辞去尚书省右仆射一职的那套。   果然尔朱世身着紫袍进来,跪坐在茵蓐上,便开口说了,“臣最近身体不适,年纪已大,恐不能为陛下驱使。”   尔朱世坐在茵蓐上,笑得有几分憨厚,“臣年少没有读过几卷书,认得字恐怕就只有自己家人的几个名字。学识鄙薄,却坐在高位上,实在是让臣坐立难安,与其尸位素餐,不如识趣……”   “相公当真是因为这个吗?”萧珩在御座上问道。尔朱世是先帝时代的功臣,萧珩对他可算是知根知底,在军中有着很大的人望。萧珩也愿意用他,不过尔朱世在朝中却是和他的阿舅段晟,也就是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二省事并不是一路的,不是一派人。   “陛下,”尔朱世面色不改,任然是跪坐在那里,“臣才行不足以承担此重任。”   萧珩呼出一口气,点点头,“好吧,不过你任一个闲职,还是做相公吧。”   待到尔朱世走后,萧珩面色有些不太好。   他看着尔朱世向殿外走去,心里的郁卒越发的明显。尔朱世这哪里是如他自己所说的才能不够,分明就是在躲他的阿舅!   连一个相公都要辞官避开,他这位阿舅可真有本事。   “大家。”苏寿善躬身道,“到用膳的时辰了。”   天子一日三餐,庶民一日两餐。礼制里皆有规定,朝食用的是和很早,又接见了那么多的刺史,不用膳,这可撑不下去。   “嗯,抬上来。”萧珩点点头。   几十名内侍将布满膳食的案给抬了上来,萧珩看着这满满的美食,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持起玉箸和鎏金碗,萧珩眉头微微蹙起,随意叫苏寿善给自己夹了几样膳食,晶莹的白玉饭看得人不忍下口。萧珩却对这美味失去了兴趣,草草吃过几口就饱了。   放下手中的鎏金餐具,萧珩挥挥手让人将膳桌撤下去。   “大家,何不多用些?”苏寿善瞧着天子只是草草的用了几口,看不下去出声劝道。   “这几日备有许多新鲜蔬果,大家何不用些。”苏寿善道。   “诸事未了,朕哪来的心思用瓜果。”萧珩说完起身。   **   中书省起草了一份撤去尔朱世尚书省右仆射职务另给予散职的诏书,当这份诏书送到门下省,段晟看着这份诏书就笑了。   尔朱世和他一样都是从先帝时期的老臣,同样也是功臣,但是和他并不是一类人,和自己不是一类人存在于朝堂,尚书省右仆射,掌管尚书省,权力可不小。放任这么一个拥有如此大权力的非己一派,段晟怎么样都不能放下心来。   如今尔朱世自己识相,自己辞官,也倒省了他事了。   **   李澄差点被自己女儿给气死,李孝谨还真的在墙根处抓了一个人,律法有云通奸者判流刑二年。抓住的瞬间,李孝谨就拿着一团破布塞了那人的口给捆到父亲房里去,李澄亲自审问出这人的出身家住何处。这人是长安的一户人家姓徐名莘,要说出身那真的也不太高,家中独子,寡母所养大,但是幸好外舅家彪悍,寡母性情泼辣,族人敢欺负上门,寡母就敢上门骂街的那种。   那次去寺庙,见着李二娘青春貌美,就有心勾*引,而李二娘也春心萌动,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一听到这种,李澄脑子都快疼起来了。   可是女儿已经怀孕,也只有嫁这人了。   于是李澄一直等到天亮坊门开启,压着这登徒子上门,这家寡母花氏见儿子额头青了一块,来人又来势汹汹,正欲骂街,却听得那人道,“快去请官媒人。”   待那花氏听清楚自己儿子勾搭上一个好人家的小娘子,而且小娘子肚子里都揣了一块肉后,也赶紧的叫人去请官媒人上门问名。   只不过到下聘这么一项的时候,这个花氏却是相当的吝啬了。   肚子都揣了她家的骨头呢,还怕那家小娘子不敢嫁过来,注定是自家人了,哪里还肯花大价钱去下聘礼,于是聘礼少的可怜。   李澄对于和这么一个泼妇做亲家,简直心里快呕出来了。但是女儿已经怀孕三月,再不嫁人,到时候挺着肚子瞒都瞒不住,也懒得和花氏扯皮,直接应了。   自己女儿的聘礼,李澄还是备的足足的。免得女儿嫁到婆家里叫人看轻了去。   黄氏听说花氏的所作所为,知晓这亲家母是看轻了自家女儿,心里恨得牙痒痒。女儿又做了糊涂事,证据都揣在肚子里了,连发作都不能,只好抱着女儿哭天抹泪。心里打算待到女儿到七八月的时候,一定要将女儿接到家中来待产,不去受婆家那股闲气。   李家急着要嫁,徐家因为那块肉赶着要娶,正好一拍而和。待到风声紧的时候过去之后,新郎着公服在夜晚里来迎新妇了。   黄氏不去怪自家女儿,只恨女婿浪荡勾引自家好女儿,因此和那些姑嫂商定,到打新郎的时候下手狠些,只要不打死或者打成重伤,叫徐家郎君好好吃一番苦头。   徐莘来接新妇,结果被新妇家的姑嫂们拿着竹帚给狠狠打了一顿,差点头上的冠帽都保不住滚到地上。   新妇嫁进夫家第一日要早起,侍奉舅姑,还有下厨为舅姑做朝食。昨夜李二娘被昏礼折腾的不行,结果天不亮就要起身下厨。   花氏听跟过去的仆妇说了,自家郎君在那家挨的打很重。自从前朝开始,娶新妇就没有不在泰山家不挨打的,可是花氏她是一个寡母!寡母,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是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宝贵的。听见自家宝贝儿子被亲家打新郎给揍了,心里气的要死,想着要给新妇好看。   花氏性情本来就泼辣,和那些族人周旋十年,一张嘴就是不饶人,如今认为自家儿子受委屈了,自然拿新妇出气。   新妇将做好的馎饦端上来,花氏才吃了一口,呸的一声吐出来,呵斥道“你这新妇,在家中如何学的妇工,这馎饦汤咸的,是放了半罐子的盐么?你不知道盐可不便宜!”   李二娘在家中哪里受过半分委屈,最多不过是在窦湄未进宫的时候,被窦湄用言语挤兑过几次。   只见她立刻就竖了柳眉,陪嫁来的仆妇见状不好就要去拉,结果李二娘开口就道,“阿家莫急,新妇自有妆奁,盐价高昂却也买得起!”   花氏气的浑身发抖,手指指着新妇,看向独子,“大郎,你看你的新妇!娶了新妇你就不要阿娘了!”   国朝以孝治国,哪个人要是传出不孝的名声,这一生就算毁了。   徐莘吓得噗通一声跪下,磕头磕的砰砰直响,“阿娘莫气,阿娘莫气!儿给阿娘赔罪!”花氏的目的是整治儿媳,不是折腾独子,见着儿子磕头磕的头都快青了,赶紧作罢。   早上闹得这么一出,自然不能嚷嚷出去。   徐大郎对于刚刚娶回家的新娇娘,还是有几分心疼的。毕竟才进门,又长的漂亮,他自然的也心偏妻子。   晚上他好生温言软语的哄妻子,好容易哄得娇颜露笑容,心里便有些绯念。前三月已经过去,夫妻也能行房。徐大郎又哄又亲,惹得娇妻娇嗔连连,待到两人在榻上褪去衣衫正欲行事的时候,李二娘发觉不太对劲,她模模糊糊的望见有个人影在床边,床边有个人!   “大郎,有人!”李二娘颤颤道。   徐大郎听了,一眼就望见自家阿娘立在床边,这下可好,吓得他立刻就软了下去。   “好啊,你们没脸没皮的做这事呢!”花氏怒不可遏,一手打开帐子,探进去就将两人身上盖着的被子掀开。   “呀!”李二娘赤*裸着身躯在丈夫身下吓得尖叫。   “重身还勾着夫君做这事,真不知羞耻!”   “阿娘!”徐大郎不知道自己母亲招了什么邪,夫妻的房间也乱进,外头李二娘陪嫁的两名仆妇也赶紧走进来,连说带劝的把这位寡母给带走。   李二娘起来之后抱着被子又哭又闹,一晚上可当真精彩。   **   中书令钱遂之从宫中回家,管家见他回来,亲自上前牵住他的马。   “阿郎,今日有人送物什来呢。”   “是谁家的?”钱遂之下马问道。   “是中书译语人家送来的。”管家道。   “那物什呢?”   “已经送到阿郎书房中了。”   “好。”钱遂之听后大步走向书房。   书房里堆着许多书籍,案上有一只木盒,钱遂之走过去打开来看,里面整齐的放着一叠房契。   这长安居住大不易啊,钱遂之感叹。水米贵如油不说,做官做到他这份上,买房还得从自己手下人中低价强买。   他笑呵呵的将那份房契收好,这房子他可要传给子传给孙呢!   **   “娘子,娘子!”桃叶对一名妍丽女子呼唤道,“这叶子可真好看!”   如今已经十月,窦湄在这赵王府中居住了三个月,但是萧珩却还没来过一次,她穿着最新裁好的秋衣站在枫树下,看着枫叶。   枫叶红似火,看得人格外高兴。   窦湄看着枫叶,身上秋装素淡,她抬起头望着如火的枫叶,笑了出来。   “娘子,别担心,郎君一定会来看望娘子的。”桃叶轻声道。   窦湄转过头来望着桃叶,过了一会轻声道,“郎君才继位,自然政务繁忙。”   她看向这诸多风景,面上的笑越发温柔,“我可以等。”   萧珩也的确没有时间来看望她,十月里几分急报送到长安,赵魏等地地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焦头烂额,没时间见老婆……   ☆、舅甥   窦湄这几日在屋内带的有几分气闷,在赵王府的日子比宫中舒心的多。而且她也不必每日早起,她哪怕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敢来叫醒她。侍女们对她毕恭毕敬,小心服侍。一开始她才从要被拉去做姑子的惊吓中醒来,对于自己不但没有被拉去剃光头发,反而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感到很庆幸。   不过时间一长,她感受到的是似乎看不见尽头的寂寞。   深夜醒来,无意翻身一抱,她抱住的只是一团虚空。原本浓厚的睡意也渐渐撒去,起身一看,绣榻锦被,远远比在掖庭宫中好出许多。锦被里的香鸭炉吐着氤氲的芬芳,却解不了心里的寂寞。   当年在宫中那些荒唐的相会,想来却是让她越发的寂寥。   她说他会来,可是等久了,难免会有些焦躁。   “桃叶,我想去乐游原上走一走。”窦湄和桃叶说道。   桃叶一听她这么说就犯了难,她来这里服侍,没听过苏内侍说起过可以让这位娘子出门去。   “娘子,你看着府中风景多好。”桃叶劝道,“全长安的风景恐怕都比不上这里呢。”   这里用了一坊的土地,风景如画,楼阁处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使乐游原风景好,哪里能比上呢。   窦湄听了,也不再说话。她想要出去走走,她进宫将近十年,也不知道宫外是如何的摸样,更加不知道崇仁坊的家中如何了。   算算年纪,三娘也该婚嫁了,不知道嫁到如何的人家。还有四郎……   她说是想去乐游原,其实更是想回去看看。见一见亲人们,   窦湄听了桃叶的话,也没勉强。只不过眉目间还有稍许的愁绪。她坐于榻上,没有言语。   **   来自赵魏等地的地动,萧珩让三省的相公们给他拟出一个章程来。结果三日一次的朝会上,御使上了一道文书弹劾中书令钱遂之强买中书省译语人房宅一事。   众所周知,长安居住大不易,水米贵如油不说,宅子更是一等一的贵。哪怕在长安做官,不做到四五品官员以上几年,很难凭借那些俸禄在长安买的一套房产。   而钱遂之并不是关中人,他是南方人。想要凭借中书令的俸禄购置一套宅邸,不可能。   萧珩曾经在宫外居住一段时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当御使在朝堂上将此事一说,他就能在心里将事情想出个大半。   在长安有宅邸的人家,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将宅邸卖给外姓人的,而且用的是这么低的价格。不是强买便是那位中书省译语人有心贿赂。而接受贿赂的罪名可是流放。   钱遂之万万没想到这事情就这么被御史给抖了出来,顿时他的面色都青紫了,下意识的便将目光投向段晟,段晟是当今天子的亲阿舅,又在当年的立太子之中立有大功。如今可不是权势遮天么。   梁国公方泽茹知晓这位国舅权势心重,就连尔朱世都躲避开了。他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告病在家算了,免得出来招惹段晟的风头。   想起当年王府中一群谋士为先帝谋划太子之位的情形,方泽茹不禁要摇摇头感叹一句人心易变呐。   “圣人此事宜交予有司进行查核。”段晟从茵蓐上起身出列道。   即使有御史弹劾,也要交给大理寺等查明才能定下罪名。   萧珩坐在御座上,玄色的十二章服和垂下的毓帘显得那张年轻俊秀的脸越发让人不敢直视。   “善,就如卿家所言。”萧珩答道。   钱遂之心里恨那御史多管闲事,待到下朝在中书省呆到下值之时,他半点都没有等的直接去了段晟的府上。段晟身为三公,府邸直接就在坊门上开门。   钱遂之心中有事,顾不得和那些阍人扯来扯去,直接让家仆报上姓名官职。   阍人守门守久了,眼睛毒的很,看马上那人着一身紫袍,又听来人报是中书令,也不敢再想讨要些钱财了。连忙叫人将客人往里面请。   段晟听闻钱遂之前来,令人迎接到自己书房里。   钱遂之到书房,见到段晟坐在茵蓐上,身后都是一排排的堆满书卷和竹简的书架。段晟看见满脸焦急的钱遂之,温和一笑。   “登善,你来了。”   “相公。”钱遂之头一回遇上御史弹劾的事情,急的脑门子上全部都是汗珠子。先帝的时候对大臣收贿赂之事查的非常严格,甚至自己还会去装作普通人向有些大臣送礼,试探是否会收取贿赂。钱遂之在这种情况下,哪里敢收取好处。   新帝登基,钱遂之瞧着天子年轻,而且为人仁和。故而胆子就有些大,强买了手下人的宅邸。哪里知道御史台的人简直和良犬一样,一下子就将这事捅到了圣人面前。   “相公,救我!”钱遂之进来,出口就道。这种事情他可没有什么心情去和段晟寒暄。   “这种小事,你就成这样了吗?”段晟笑道。   “相公,这还是小事吗?”钱遂之不可思议道。   “那是多大的事呢?”段晟道,看向钱遂之的眼神里也带了一丝不悦。“放心,你当初为了圣人做皇太子立下功劳,我也不会放任你被刀笔史所辱的。”   听见段晟如此说道,钱遂之的心放下了大半。既然段相公都这么说了,那么此事便定下来了。   皇后之母清河大长公主由长公主封为大长公主之后,眼瞧着等级似乎越来越高,日子过得也比过去没有丝毫下降。皇家的公主们过得肆意,可是公主里面也分个三六九等,有些公主没有兄弟的,嫁到驸马家也不敢太闹腾,没有太大的底气。若是自己是嫡出,兄长们又是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那么公主自然是可以尽情肆意没有半点问题了。   清河大长公主就是这样,她敢把世家出身的驸马吓得病倒在榻,也敢光明正大养上许多面首,夫家半句话都不敢说。   如今她父兄都去世了,按理说再风光在侄子这里也应当收敛一点,不过架不住她亲生女儿是皇后啊。   这长安里的公主们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大长公主,都羡慕死她这独一份的尊荣了。   不过清河大长公主也是有忧愁的,这个忧愁就是皇后的肚子。皇后说尊贵那也是真的很尊贵,入主中宫,一国之母。   但是呢,皇后的位置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十分牢固的。说上名的说不上名的废后就有一大把,还别说无罪被废的更是一大箩筐。   有子无罪尚且都被废黜,更别提无子无宠的了。   清河大长公主瞧着这都继位半年多了,天子没有半点去皇后宫殿的意思,而她女儿更是让她恨不得打一顿。放下架子和圣人服个软就那么难?   眼瞧着女儿年纪都一年比一年大了,清河大长公主急的都快晕过去了。天子后宫很少,还没有谁产下皇子皇女,但是天子还年轻!她那位尊贵无上的侄子比她女儿年纪小!   请和大长公主从皇宫里出来,被女儿气的几乎七窍冒烟,最后跑到司空府里找司空夫人要办法去了。   司空夫人和请和大长公主还是有那么绕七绕八的亲戚关系,何况自家夫君和皇后算起来也是亲戚,也出个主意。   “殿下何不挑选自己身边有颜色的人呢?”司空夫人和大长公主说道。   只有皇帝才能被称为陛下,皇后哪怕是小君也只能称为皇后殿下。   清河大长公主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司空夫人。   “身边的人知道底细,用起来也放心,服侍圣人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司空夫人笑道。   “可是,这……”清河大长公主有些语塞,她对姬妾这种下贱的存在常来就不抬眼去看的,要自己去劝女儿给圣人送宫人……这这这……   司空夫人看出大长公主面上的不赞同,低声劝道,“宫人身份低微,哪里有什么威胁可言?若是蒙天幸怀有皇嗣,那么于皇后殿下也是十分有利。”   那些小妾生的庶子,都是给嫡妻生的。庶子女们喊嫡妻为阿娘,生母只能混一个阿姨。   皇家里行事与平常尊贵人家不同,但是,只要下手的好。将生下的皇子抱来自己收养,当做养子,也是十分可行的。   不见汉章帝是汉明帝马皇后的养子嘛,也不是正经的中宫所出!   这里头的意思,清河大长公主也明白。如今天子和皇后两看相厌,她就算有心调和,二娘那个性子死活不肯服软,可是天子可不会有耐心等皇后改性子。后宫那么多的鲜嫩美人,何必只是守着那一株花朵呢。   “这样倒也行。”清河大长公主点点头。反正一个宫人生子,只要圣人不有心抬举,怎么样还不是后宫之主说了算。   将皇子抱过去,做皇后养子。要是那会搭上司空这条大船,顺势封为皇太子巩固皇后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清河大长公主心下就将此事决定了。   苏寿善奉萧珩的命令去宫外,看一看窦湄怎么样。   宫中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朝中有权臣,而朝外天灾连连。萧珩在甘露殿忙的连膳食都不能好好用,更何况是出宫来见窦湄呢。   “娘子万福。”苏寿善一副大内内侍的装扮,向窦湄行礼道。苏寿善都佩服这位先帝才人在圣人心里的位置。皇后,皇后被圣人不喜的事在宫里头还真不是什么秘密。登基半年了,圣人都从来不去皇后宫里坐一坐。   杨贵妃那里,圣人还会给点脸面去和贵妃说一两句话呢。皇后是彻底的连圣人的边都摸不到了。   因此苏寿善对窦湄越发客气起来。   “苏公,多麻烦你了。”窦湄笑道,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圣人最近如何,可曾加餐?”   若是直接问萧珩身体如何,倒是怕惹来什么不必要的祸端。不如问问加餐了没有。   “回娘子的话,圣人好着呢。”苏寿善哪里听不懂窦湄的话,他笑道。   窦湄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道,“苏公,我最近想到外面走一走,不知道可不可以?”她在京大内呆了快十年,这长安城里的诸多风景,她也忘记的差不多。她想去看看。   苏寿善听见她这么说,也难为了一下,不过想起圣人的吩咐,还是说道,“娘子想出去散心,这是好事。不过要许多护卫陪同才行。”   长安里头那些个武侯,就是叫人心烦的苍蝇耗子,见着妇人衣着华丽单身就来查。   “这个当然的。”窦湄笑道。她听到苏寿善答应,心里也相当的欣喜。   几日后,朱雀大道上边多了一辆马车,马车前后都有男装的侍儿骑马跟着,还有几名戴幞头的男子远远的守着。   这幅架势俨然一副有身份家的娘子出行模样,哪里会有不长眼的武侯来拦?于是顺顺当当的一路到乐游原上。   乐游原是一块高地,常有人在这里登高望远,怀古感今。窦湄也曾来过,不过再次来的时候感觉总是很不一样。   窦湄扶着桃叶的手,头戴幕篱,幕篱上的轻纱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娘子,小心。”窦湄下车后,几名男装侍儿也跟在身后。此时天已经冷下来,但是乐游原上的游人却还是没有少。   李孝谨今日找了妹夫徐莘一同游乐游原,当然李孝谨倒并不是和妹夫关系多好。妹妹李二娘婆母花氏性情古怪的事情,他们一家也听说过了。寡母养大儿子,到了儿子娶妇之后,很多作妖的,许多寡母生怕儿媳和儿子过好了,闹腾的事多了去。   要不是女儿年少无知被人弄大了肚子,李澄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由寡母养大的男子。而且这男子还是家中独子,这点更让李澄很不满意。   李二娘归省娘家,和阿娘和阿嫂哭诉了自己在婆家遭受的待遇。花氏的所作所为听在黄氏和薛氏耳朵里简直是直了。   黄氏作为婆母再怎么刻薄,也从来没有去盯着儿子和儿媳行房的。   薛氏听见小姑子嫁了这么一户人家,心底里都吃惊。又想起将来要是自己生了女儿,一定要好好教养,不能落得如斯境地。   后来李澄和李孝谨也知道了,李澄身为长辈,不好管这事。于是李孝谨出来为自己妹妹撑腰。   李孝谨今日请妹夫上乐游原上,说是来一起看风景,其实也是敲打一二。毕竟妇人之事,他们也不好直接说,敲打一下妹夫,让他别太亏待自己妹妹。   李徐两家说要门当户对,那倒也勉强算是。其实李家要比徐家富裕许多,祖上也曾有军功挣有田地,十分富裕。   徐莘在大舅子面前难免就有些气短。   李孝谨的视线扫过徐莘的脸,望见他的局促,笑了笑,望向别处。望见一名丽人带着好几名男装侍儿站在那里。那名丽人头戴幕篱,轻纱罩身,让人看不清切她的容貌。不过颀长的身形,和素净清丽的装束,还是引来很多男子的注意。   这位娘子给他带来很奇怪的熟悉。   那位娘子回过头来,那双在幕篱下的双目静静的在他脸上扫过。   **   “啪!”苏寿善望见萧珩满脸怒容,将手中的文书扔在案上,吓得利落的就跪下去了。   萧珩望着文书上的字,额角上已经跳出了青筋。钱遂之外调同州做刺史是怎么回事?这事情吏部怎么没告知他?!   他呼的一声从茵蓐上起来,烦躁的在案前走来走去。   钱遂之的身上还兜着案子呢,到底是谁竟然跳过他这个圣人将人外放,没人告诉他他都能知道了!   段晟……真是好大的胆子……   萧珩越想越气,看见面前的案,差点一脚抬起踹出去。   正在这当口,刘茅进来了,“圣人,襄阳长公主求见。”   听见妹妹来,萧珩长长缓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襄阳长公主在宫中养到十八岁,宫中也有公主十岁就嫁人的,不过襄阳长公主是先皇后所出,和当今一母同胞的嫡出公主,先帝就把女儿留在身边,到了现在。长公主也不想嫁人,说要给耶耶守孝三年,再谈婚嫁之事。   “阿猗。”萧珩望见襄阳长公主说道。   俏丽的少女总觉得有些不对。   襄阳长公主并不是在宫中什么事都不知道,外头阿舅权势熏天,君权和相权迟早有一天会有一场恶战。   她望向兄长,三年后的婚事,一定要避开舅父那一派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点钟就写好了,不过家里网线被养的垂耳兔给咬断了……现在才修好ORZ   ☆、第 69 章   新年伊始,朝廷下令改用新年号昌和,大赦天下。不过改元和新年清晨的爆竹声响并没有响过久,赵地地动的消息再度送进长安,让人不由得有些犯嘀咕。今上被册封为皇太子之前是被封赵地。赵地如今几月地动,很难让人不会多想。   萧珩对赵地几月来连续不断的地动也是颇为困惑,他做秦王的时候封地就在赵地。如今赵地地动不止,也很难让他安心。可是天灾之事,非人力所能阻止。就算是他这个天子,能做的只是开放当地的义仓,发放米粮,严防当地官吏贪墨。至于如何止了这地动,他即使贵为天子,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天与地是相互感应的,不然如何来的地动,一动就是大半年。   苏寿善亲自领着尚书右仆射张新成,一路向甘露殿内殿趋步行去。   萧珩坐在殿内的御座上,看见张新成进来点了点头。   张新成不是司空段晟那一派的人,他见到萧珩,恭谨拜下,“臣见过圣人。”   萧珩点点头,让内侍摆上茵蓐,请他在茵蓐上坐下。   待到张新成坐定,萧珩看了一眼苏寿善,苏寿善会意带着殿内一众内侍退下。   不多时,内殿里只有君臣两个。   “张相公,”萧珩的手臂撑在凭几上,看向面前的张新成,“赵地一代地动不断,相公可有什么想法。”   张新成沉默了一会,“启禀圣人,天,乾也。地,坤也。乾象征着男子,坤,代表着女子。地动不止,或是女谒出了问题。”   萧珩坐在上面面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对张新成这话赞成是否。   “不过,天同样也代表天子。地,代表臣子。地动,或是说……”张新成说到此处,有些犹豫看向萧珩。   “说罢。”萧珩道。   “或是朝中有人有阴谋。”说完,张新成垂下头去。   萧珩听出他这话里说的是谁了,如今在朝堂上嚣张跋扈闹腾着党同伐异的,除了那位他的阿舅,段相公之外,不做他想了。   “朕也知道。”萧珩笑道。如今在朝中哪个还不知道段相公和汉朝的霍光很是相似呢?   霍光……萧珩的面色沉下来,但凡任何一个正常的盛年天子,就不会容忍朝中会有一个霍光出现!   而且他的那个阿舅,哪里是霍光的样子。   “圣人……”张新成开口道。段晟早在前朝之时就和先帝在一起,到了如今尤其是今上的嫡亲阿舅,在立太子中又有十分大的功劳。想要动他,如同蚍蜉撼树。   “此事朕知晓了。”萧珩道。   惯例三日一早朝,自从萧珩登基以后,朝堂的事情说出来给他听的,出去一些天灾,便是一堆接着一堆的太平话。往日他也听听算过了,今日这朝堂上,看着前头那一排着紫袍的三品以上的相公们,萧珩的视线在段晟面上停了停。   “今日,朕欲效仿先帝,开百官之言,诸公皆可上疏,直言朝政之弊端。”萧珩的脸在微微摆动的毓帘下越发模糊。   广开言路,这是从先帝开始就有的路子。今上效仿父亲,并不让人奇怪,朝会之后的几日里,果然有来了不少的上疏。   甘露殿里气压低沉,在殿内服侍的内侍和宫人们全都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萧珩翻看那些上疏,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这些上疏奇奇怪怪什么都有,偏偏他最想看到的,却是半点都没有。朝堂上那么多读书人,竟然还看不出朝堂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将这些都搬下去。”萧珩指指那边堆成一垛小山似的文书说道。   “唯唯。”苏寿善都快兜着一头的冷汗了,听圣人如此吩咐,他挥手招过几个小内侍抱着那些文书就下去了。   “让人去请段相公来甘露殿。”萧珩道。   苏寿善应下,就传话去了。   从门下省到甘露殿有一段距离,过了好一会,段晟才走来。   萧珩对这位阿舅在明面上还是十分客气,请他坐下之后,才道,“我想要学习先帝,广开上疏之路,可现如今却还没有一封言之有物的。这又是为何呢?”   这话被萧珩说的和和气气,半点也看不出什么怒火。不过这话细细想来,却要让人满头冷汗了。   那么多上疏,没有一封言之有物的,到底是朝堂之上没有真才实学的。还是真正的上疏被人拦了下来。   这两个不管怎么想,都让人吓得心惊胆战。   段晟面容平静,没有任何不安,他听了外甥的话,笑道,“自陛下即位以来,政化流行,条式律令,固无遗阙。”   萧珩面上温和的笑容依旧不改,“阿舅说并无遗阙,可是我听闻朝中有司办事尤看颜面。不以朝廷律令为准,这是为何?”   这话已经只差挑破一层薄纱,比之前的话更加显露出天子的不满了。有司都不按照朝廷律令来办事,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这份本事,恐怕大的很。   而如今掌控朝政的正是面前这坐着的。   “小小的看一下颜面,照顾一下同僚。此事,倒也是有。不过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人有远近,情有浓淡。此时就怕圣人也不能避免,除去此事之外的结党是一定没有。”   段晟这话是笑着说的,舅甥对望,当真是说不出的和谐。   段晟走后,萧珩眼中一片冷冽。   他这个圣人如今似乎真的只剩下个名头了?萧珩靠在凭几,睁着眼望着御座上的承尘帷幄,良久不言。   新年过了一月多便是春日,长安春日好热闹呢,曲江便仕女云集,五陵少年驰马而过。当真是说不完的好风景。   窦湄也没在这风光日丽的天里出门,赵王府太大了,一坊的地,水榭楼台什么都有。女主人主事的内堂上还建有几层的阁楼,只要将竹帘垂下可以尽情的欣赏风景。   不过窦湄最喜欢的倒不是这里,而是别处。   湖水清澈,春风习习。一群春衫轻薄的少女围绕在湖边不远处的一座亭内。窦湄着一袭素淡的齐胸襦裙,头上梳抛家髻,不过是别着几根银簪,连朵牡丹都没有簪的。   春风袭来,湖面上波光粼粼。养着的几只天鹅,在湖上戏水。   这天气是十分好的。   窦湄令人将亭子垂下来的竹帘卷起来,外头阳光明媚,风景非常好,这会是仲春,却也开始微微的热了起来。   少女们笑着陪窦湄说话,说着说着窦湄便有些困顿。   春日好,好休眠。少女们见窦湄秀气的打了个哈欠,便搬来几面屏风挡在榻的四周,又有少女将锦被搬来,替窦湄铺好。   窦湄在这府中,其实还真的没有什么烦心事。不一会便入睡了。   苏寿善跟在萧珩后头,萧珩今日从宫中出来在几个出嫁了的姊姊府中呆了一会,便回到自己曾经没住过多久的府邸。他来,自然是为了窦湄,早有人将窦湄的所在告知了他,萧珩先是耐着性子坐了一会的坐辇,过了一会直接开口催了。   抬辇内侍们自然是加快速度,到了湖边。萧珩事先吩咐了侍女不必让窦湄起来,他下了辇,径自就往亭里去。   苏寿善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见到圣人进了那个亭子,就令那些少女快些躲远。   萧珩绕过屏风之间空当,走了进去。望见榻上春睡的少女,好久不见,她似乎倒是气色更好些了。   萧珩垂下眸子,伸手去触摸她的脸,细滑的触感在指尖上徘徊不去。他渐渐的弯下了身子。   窦湄似乎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春*梦,有一双手解开她的衣带,肆意的揉摸。待到春意泛滥到不可收拾,她喘息着睁开眼,身上压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   萧珩抱住她,猛地一沉。   “嗯!”她一声惊叫,而后便是陷入似乎无休止的簸荡里。   过了好久,窦湄趴在萧珩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声。萧珩眼睛半阖,窦湄的发髻在胡闹中散掉了一半,他手指勾起一圈青丝在指间绕了绕。   “怎了?”窦湄望见他眼下的淡青色,手指抚上轻声问。   “只是没有休息好罢了。”萧珩轻声道。   “要爱惜身子。”窦湄道。   “……”萧珩闭眼一会,起身按住窦湄肩膀,将她压在榻上。他低下头来亲吻她的唇,而后一点点的吮咬耳垂,在脖颈处流连忘返。   窦湄回抱住他,将身体打开来承受他。   他咬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再过三月,我就接你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宫   两人从亭子里回到房间里,苏寿善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沐浴的香汤等物。窦湄沐浴换了新衣出来,萧珩正散着头发躺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窦湄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   她想起萧珩给的话,心里有些期待,但是更多的是不安。那个宫廷她也想回去,可是这一次回去,她要以什么身份呢?   “珩郎,”窦湄轻轻出声道。   萧珩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坐在身边的女子。   “怎了?”   “我这回宫,当真能行吗?”窦湄问道,她柳眉微蹙,面上也是担忧之色。   “勿忧,既然我要接你回宫,自然是打算好的。不过……”萧珩轻叹了一口气,“一开始还是要委屈你一下。这事,我需要和崔氏说一说。她毕竟是皇后。”   窦湄点点头,皇后再不受宠也是皇后,她要回宫,这事是要和皇后提一提的,除非皇帝下旨剥夺皇后的掌管后宫之权。   “我不怕委屈。”窦湄摇摇头,能入宫总比呆在这里没名没分的强。   萧珩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比之前浓了几分。在这里,总比在宫里好舒服许多,没有那么多烦心的事。   回想起太极宫里诸多烦心事,他将手中的书卷抛至一边,“真想不回宫中,在这里和你厮守一辈子。”   说着将窦湄拉过来,她沐洗过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带着不去的潮意。   他手指抚在她的长发上,带着迷恋。   窦湄听他这么说,知晓他只是一时在宫中遭遇不顺心的事情,才会说这话。她一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在他胸膛上蹭蹭。   “然后呢?”她问道。   “子孙满堂,儿孙成群。”萧珩多日来所受到的压制终于在这里得到释放。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将脸埋进她乌黑的发丛里轻轻蹭了蹭。   窦湄听到萧珩的话,眼里绽放出光芒来。子孙满堂,儿孙成群,这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抵挡不住的诱惑。   **   清河大长公主和自己女儿说了司空夫人的办法,从自己陪嫁进来的那些宫人里挑选出面容整齐的,让天子宠幸,生下皇子让自己收养。   这么多年的夫妻,皇后对圣人的宠爱算是死了心。   自己母亲这么说,皇后也就点头了。当年陪嫁的宫人里,为了女儿夫妻美满着想,清河大长公主并没有挑姿色美艳的侍女,基本上都是一些面目平常,但是聪明伶俐的。   如今要选一个美貌听话的出来,还真的没有。   大长公主也不好意思回去找一个美貌少女,这光是找人就要花费不少功夫,最好是从家生子里挑选,细心调教出来,要知礼要妩媚动人,更重要的还是要听话。   光是这几样,没个两三年办不成。   这眼下急着用人呢。大长公主愁的很。   她愁着怎么给女儿挑人,再次进宫之后。发现女儿坐在榻上,面色有些不对。   “怎了?”大长公主在女儿身边坐下,轻声问道。   “昨夜里六郎来了。”皇后的眼里里有些泪花又有些愤恨,看得大长公主好一阵糊涂。   “来了?!”大长公主听闻差点从榻上跳起来,“这可是好事!”、   “什么好事?”皇后冷笑,“他来,是要我给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大长公主面上的笑僵住问道。   “他要我将一个先帝嫔御,以良家子的身份弄进宫里来!”皇后说道这里冷笑连连。   “这这!”大长公主闻言,几乎不可置信。“先帝嫔御?!”   “是啊,”崔皇后冷笑,“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还和阿翁的嫔御勾勾搭搭。如今更好,要弄进宫里来了!”   “二娘你答应了没?”大长公主道。   “他这么无视伦理,我都不知道他当年那个仁孝是如何来的!”皇后说道这里,整个人都开始暴躁起来,她还记得当年站在长公主府红桥上的那个少年,冠发如墨,擦在他脸颊边的狐裘似雪。那时她听到的看到的,都是赵王的好话。没想到这样一个孝子,竟然还会和庶母有私情!   “那个嫔御出身如何?”大长公主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   “听说她阿爷曾经是功臣出身寒门,不过这会已经没落下来了。爵位朝廷里也没指定长子继承。”   “那就太好了!”大长公主拊掌笑道。   “阿娘,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后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和庶母搞在一起,羞耻都不要了,还说太好了?”   “二娘,出身寒门总比出身世家要好的多吧?”大长公主笑问。   果然,皇后听见这个问题,转过脸去。   “圣人既然喜欢这个女子,那就给他是了。这男子啊是你不给他,他偏偏就想的抓心挠肺,茶饭不思。若是给了他呢,不过是一开始的新鲜劲罢了。没过多久就丢到脑后,记不起来了。比起贵妃,对二娘你的威胁小太多了!”   皇后听着母亲的话,想起那个在承香殿里的贵妃,心中一阵心烦意燥。现在后宫无子,看得便是谁能够抢先生下皇长子。皇帝看着是厌弃了她,从来就不和她过夜。她就算自己再着急,哪里能够一个人生出孩子呢?   “这又怎么样?”皇后还是嘴硬道。   “我给你挑人,想要挑个貌美伶俐听话的,可是没个几年哪里能够出来?而且还一定要能入圣人的眼。不如舍远求近,圣人正好有个心悦的,你随手推舟给圣人个人情。圣人也记得你的好。至于那个女子,初来宫中,完全没有任何的根底,二娘你拿捏起来,也容易不是?”   这番话好歹将皇后说出一丝笑意来。   “眼前是要将贵妃给弄下去,别让她在你面前作威作福。”大长公主想起那名杨氏贵妃,冷笑一声。这个贵妃身居四夫人之首,又出身世家。要是真闹腾起来,当真头痛。还不如扶持一个寒门嫔御,圣人喜欢不说,而且对皇后的位置完全没有任何的威胁。若是生下皇长子,自己又是伶俐的,该知道要将皇子抱给中宫,那就更好了。   “那就这样吧。”皇后说道。宫务是要在她这里转个圈盖章的,她松松手让个先帝嫔妃进宫来,当真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当晚,皇后就将盖了章的一份文书让人送到甘露殿。   萧珩已经不太管政事,他那个阿舅,实在是太能干了。除了替他这个天子祭天之外,其他的政务都替他包揽了下来,苏寿善双手捧着皇后那边送来的文书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   “圣人,皇后殿下派人送来的。”   “呈上来。”萧珩挥了挥手,刘茅上前将苏寿善手中的文书接来呈给皇帝。   萧珩展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关于这次放出老宫人,择选良人子入宫的事情。想起昨夜里皇后的暴怒,他抬眼,“今日大长公主到皇后那里了是吗?”   “回禀圣人,是的。今日大长公主在殿下宫中。”   “姑母倒是很识时务。”萧珩笑出来,笑声里都带着一股愉悦,“苏寿善你去告知湄娘,她进宫后会先在皇后宫中,不要害怕。”   “唯唯。”苏寿善俯身。   窦湄知晓自己会再返宫廷,而且一开始会在皇后那里服役,一时间有些惊诧莫名。那位皇后在下人里头的名声,实在是不好。虽说不是经常往外头抬死人的那种,但是她这身份,皇后不可能不知道,会不会随意找个借口就处罚她?   苏寿善望着窦湄一脸的担心,轻声劝解,“窦娘子莫要过于忧心!圣人与皇后说过了,皇后是不会为难您的。”   苏寿善在大内许多年,眼睛利的很。原先他也以为圣人对这位先帝才人不过是新鲜,新鲜劲儿过去了自然也是记不得了。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上了心。这后宫里被圣人上心了的女子,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是这样的吗?”窦湄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她听过皇后的善妒。为了贵妃和天子大吵一架。自己就这么过去,当真半点问题没有吗?   “无事。”苏寿善乐的给窦湄卖个好提个醒,“窦娘子您就记住,在皇后那里放低身份就行。有大长公主在,您是没事的。”   苏寿善笑得有几分深意,皇后对着贵妃已经是有些无力了,怎会还折了这把剑呢。不过这剑会不会伤了皇后殿下自己,那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窦湄见苏寿善都这么说了,就算心里有不安也要强行按捺下来。   良人子入宫为宫人,和当初她入宫做嫔御有些不太一样。窦湄抱着一只包袱,跟着前头的女官一路走到皇后居住的宫殿里。   “去梳洗一番,待会皇后殿下要召见你。”女官将窦湄待到宫人居住的屋舍后,转过身来说道。   “唯唯。”窦湄弯下腰来送走女官,自己去打来井水,洁面漱口。换上宫人的窄袖上襦和红白间色齐胸裙。她将一头乌发打理成宫人里常见的惊鹄髻。面上不敢上妆粉,上了润肤的面脂,就急匆匆的提起裙子,前去拜见皇后。   那位原先引她入宫的女官看着她,“过来吧。”   窦湄垂下头跟在女官身后。皇后居住的宫殿,说十分华美倒也并不是,但是胜在端庄大气。   她垂着头跟着女官在一道道帷幕中穿行,最终停了下来。   殿内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衣,十分柔软。   女官对榻上靠着隐囊坐着的皇后躬身道,“娘子,窦氏带到。”   窦湄拜下,“宫人窦氏拜见皇后殿下。”说着她双手伏在一处,身体完全拜下,额头点在交付的双手上。   “哦,你就是那个窦氏。抬起头来。”上面传来一阵动耳的女声。   窦湄听见,保持着俯身的姿态,缓缓抬起头来,眼眸低垂着,视线望着的便是皇后美轮美奂的绣榻还有精美的宫装下摆。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   “唯唯。”窦湄听见榻上皇后出言,低垂着眼帘,微微抬起头,满脸都是一个宫人该有的样子。   崔宏德见下面跪着的女子抬起头来,她坐在榻上,那女子怯怯的抬眸,盛满水光的双眸光彩流动。那抬眸间的艳光一瞬间让她懵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容貌委实是艳光照人,也不怪圣人会看上她。   她瞅着那女子低垂着头,望上去姿态和平常宫人并无二样,心中微微的放心下来。看着就不像是一个十分有野心的样子,也是,出身寒门,如今进宫都要靠她松一松手,还能怎么有野心呢。   “听说你曾经是先帝的嫔御?”崔宏德说道。她修剪整齐的长指甲轻轻的拍在手下的唐草纹隐囊上。   “回皇后殿下,是。”窦湄垂着头答道。   “你今年年岁几何?”窦湄听见榻上人发问。   “二十三了。”   听见窦湄的回答,皇后笑了笑。   “好吧。今日之后,你是我宫中的宫人。要谨守本分,知道吗?”崔皇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说道。   “谨遵皇后殿下之命。”窦湄拜下。   “下去吧。”皇后也无意再和一个小小宫人说话,她身子向后仰躺进隐囊里。   窦湄起身,面朝榻上的皇后趋步退出。看着倒是和真正的宫人没有什么区别。   皇后低下头,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今日帮着圣人将先帝嫔御给弄进宫,她心情不太好。不过见到本人,虽然说长得一副好容貌,但是人看着还算是老实。   果然如同阿娘所说,这么一个小女子怎么能和贵妃相提并论。   她想了想,终于觉得心情愉快了些。   窦湄虽然才来,但是干的活却不少,皇后的洗漱便是交给了她。领头的大宫女是一个面目平庸的人,不过她对窦湄非常友好,她对别的宫人都不假辞色,但是对窦湄说话都柔和了几分。   “待会是你服侍殿下灌足,记着,殿下并不喜欢按摩手法过轻了,稍微用点力气。殿下喜欢这个,心情也会好的。”这位名为招弟的大宫女对窦湄笑道。   “多谢指点。”窦湄轻声道,她手伸向自己的袖袋,掏出一只小金发针偷偷的塞给招弟。   招弟将窦湄递过来的那枚发针给推了回去,她望着窦湄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我帮窦娘子并不是为了这个。”   窦湄听见那句窦娘子,下意识的去看她。   “窦娘子收好,在这宫里,这些是能派上用场的,不要花费在我这里了。”说完招弟起身向外走去。   外头传来两个小宫人的声音,“姊姊安好。”   窦湄将发针收回袖中,弯腰去准备要给皇后盥足的热水。她从没做过这等活计,不过招弟已经叫人都准备好了。   到了时候,有宫人进来,“阿窦,你去给殿下洗足吧。”   窦湄应下,和几个捧巾帕和润肤脂膏的宫人一起前去服侍。   此时大长公主正在皇后殿内,她知晓今日是那个先帝嫔御以宫人身份再次进宫的日子。她也想过来瞧瞧,到底是如何的天香国色才能将自己侄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那女子如何?”大长公主手里托着一只鎏金高足杯问道。   “果然貌美,难怪六郎会喜欢。”皇后低头望着杯中的葡萄酒,深红的酒液在高脚酒杯中来回晃荡。她抿了一口。   “不喜欢也不会让你这个皇后将人弄进来了。”大长公主说道,“就盼着那个窦氏争气,把贵妃给弄失宠了。”   “那个窦氏看着倒是个老实人。”皇后想起窦湄那副恭谨样子轻笑一声,她看向大长公主,“阿娘要看看么?”   “二娘你都说老实了,我何必专门去看?”大长公主抿一口葡萄酒嗔怪的说道,那个窦氏的身份,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个妾。妾在家里也只有比那些奴婢们好些了,在她们这些正经天潢贵胄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今日阿娘就别回公主府了,在这陪我一下。”皇后说道。   大长公主听了,面上有些微怔,“我留下来?”   皇后瞥了一眼母亲说道,“阿娘府上是不是又来了几个美人,怎么就在大内呆一宿都不愿意?”   大长公主府中还真的又进了一批美少年,都是教坊的美人,知情知趣唱个小曲跳舞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大长公主玩多了阳刚类型的美男,也想要尝尝阴柔美少年的滋味。如今正在热头上面,自然有些舍不开。   “二娘说的是什么话!”大长公主老脸一红,不过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皇后看着母亲,到底是自己的阿娘,心里气一气也就过去了。   她见着天色已晚,便传人上来服侍,见到大长公主似乎有去侧殿休息的意思,连忙道,“阿娘就在这里陪我吧。”   大长公主听了,自然是从善如流。既然留下来陪女儿了,当然要陪的要彻底写。   窦湄捧着水盆走进来跪在皇后的面前。   大长公主见着今日这捧水的宫人面生,再一看长得美貌,心中便有些底了,这人怕就是那个窦氏了。   窦湄垂着头,已经有宫人将皇后襦裙下摆给提上来,女裤的裤腿给卷了上去。她将皇后双脚轻轻浸入水中。   其实之前来服侍皇后洗足的是另外一个宫人,而且此宫人精通医理按摩,而窦湄却不通此道。叫她来给自己洗脚,一是看看性情温不温顺,二是也是给自己出出气。能弄到她面前来,还不知道两人在一起多久了,光是想想就让人一肚子的火。   大长公主看着窦湄顺从的给女儿洗脚,而且女儿故意嗔怒一句,那窦氏也是低眉顺目的跪在那里,不见有一丝的不顺从。   看到这里,大长公主当真是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如此甚好,甚好。   窦湄将崔宏德的脚从温水中捧出来,给她按摩穴位。她甚至连半道出家都算不上,根本没法和宫中专门学习给贵人按摩通气血的宫人。但是她给皇后按摩足底,皇后觉得倒是比往常都畅快些。   窦湄给皇后按摩完毕,正欲转身收拾器物离开,却听见皇后在榻上道,“等等。”   她垂下头,听候吩咐。只见皇后的玉足抬起来,脚趾抵在她的下巴上,窦湄顺着下巴上的力道抬起头,眸子低垂着。   这副恭顺的姿态得到了皇后的欢心,她轻笑一声,放下脚来。   窦湄将那只折边银盆端起,趋步退出殿外。她的指甲死死的抠住盆边,过了好一会又松了下来。   她记着进宫之前苏寿善给她说的话,想要在这宫里过好,不仅仅要的是珩郎对她的心意,更要皇后能够容得下她。   比起这个,方才受得又算是什么呢。   苏寿善的养子刘茅是个很机灵的,他和皇后宫中的几名内侍交好。这窦才人回到宫廷里几日,窦才人在皇后宫中过的如何知道的那是一清二楚。   萧珩要说对皇后完全放心也完全不是,皇后的性情他是知晓的,两人之间也并不是多相敬如宾,真要拿湄娘出气,他也来不及去拦。   皇后在后宫的权力还是十分大的。   萧珩听说窦湄在皇后宫中做服侍皇后的活,端茶递水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洗足之类的事也是窦湄亲自来。   听了这话,萧珩明显坐不住了。他把人放在皇后那里,只是方便将湄娘回宫,不是真给人让她使唤的。   他起身,“去皇后宫中。”   皇后得知圣人前来吃了一惊,自从圣人登基以来,从来就没进过皇后这宫殿。今日来了,反倒是有些稀奇,不过……她这几日葵水来了。   罢了,人在她这里看了几日,也该推出去为她做事。   “妾恭迎圣人。”皇后带着一众宫人盈盈下拜。窦湄也在随行的宫人中。   萧珩看着皇后,皇后平日里还是比较端庄,颇有世家女的风范。不过他自己曾经被皇后下过药,而且又大吵了一架。他从来不信那张端庄的表皮下是表里如一。   “起来吧。”他伸手去扶了皇后一把,众人前的该做的还是做全了。   两人进殿之后,皇后瞟了萧珩一眼,他来自己这里是为了什么,她大致也能猜的出来。她瞟了一眼身边的招弟。   招弟能从一个普通的宫人混到大宫女,是很有眼力的。   皇后那一瞟,招弟明了意思。向窦湄使眼色,窦湄悄悄退下替了奉水的宫人上前。   窦湄从帷帐那里走出,她才走出来,萧珩的眼睛便在她身上停滞不动了。   她将温汤恭谨的奉上退下。   皇后看着萧珩一路目送窦湄远去,心里扯了一下嘴角,她还是头一回见着他对哪个女子上心呢。   罢了,这会她要大度,要贤惠。只要能将贵妃上蹿下跳的给搞下去,松松手也不是什么事情。   “好久没上皇后这里,可否手谈一局?”萧珩笑道。   “好。”皇后手中团扇遮住脸笑。   棋盘很快被搬上来,两人布棋对阵,下过几盘,一个半时辰过去。棋局终了,萧珩也面露疲惫。   “圣人且去歇息。”皇后柔声道。而后看了一眼窦湄,这其中的意思,她也明了。窦湄默默的跟随在身后,一同去的还有招弟。   招弟送到殿门口停下来,听到传来要窦湄进去服侍的消息,转过身来对窦湄笑笑。   “窦娘子,去吧。”招弟轻声道。   窦湄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把人放表姐那里,萧珩渣渣不放心   ☆、甘露殿   窦湄稍稍整理一下仪容,抬步走了进去。皇后身边的那个大宫女对她是在是和颜悦色的有些不太正常了,她也曾是后宫嫔御,宫人之间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若是说觉得自己前途非凡,向来巴结,也说不过去。招弟已经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自己再怎么有前途,不过也是需要仰仗皇后鼻息的嫔妃,身为中宫身旁得用的人,哪里需要来讨好她?   不过随着走入殿内,背后殿门沉沉合上之后,她的心思渐渐也不放在上面了。   殿内的乳香盈盈袅袅,将人的心思也一并勾了过去。一名内侍趋步走出来,他走过来见着窦湄,露出一个笑容来。   “窦娘子,圣人命娘子入内服侍。”   窦湄点点头走了进去。内殿帷帐落下,将里头遮的严实。   殿内原本应该有许多宫人内侍服侍,窦湄却发现,那里不过也就两名宫人站在那里。宫人将她来,将帷帐拉起,让她通过。   窦湄走进去,身后帷帐就被放下。   才一踏入,窦湄整个人就被凌空抱起来,她吓得差点惊叫。而后闻见熟悉的瑞脑龙香,她抬头看见萧珩的脸。   萧珩将窦湄一路抱上榻,他双目灼热双臂撑在她身侧,窦湄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   他俯下来,轻轻亲吻她的额头。他伸手扯落拢在一旁的锦帐,锦帐落下隔绝一切外界对内的窥视,也吹皱了一池春水。   窦湄不自觉的揪住了身下的锦帛,她身子滚烫如同在滚烫的热汤中飘荡。神智也见见远去。   “今日你就随我回甘露殿。”萧珩低下头对侧躺在身侧的窦湄说道,他知晓自己从姊的那个性子不太好相处,原本以为照着她想要靠着湄娘来对付杨氏,怎么也不会亏待湄娘。没想到他还是想错了。   “殿下不会生气么?”窦湄翻过来,望着萧珩问道。   皇后是后宫之主,同样权力也十分大,处死一些宫人更是易如反掌。   “她哪里会生气?”萧珩轻笑,“她眼下巴不得将你送给我,好讨我欢喜。”   窦湄听见送这一字,皱了皱眉头。   萧珩持起她的手,那双手一如往日柔软白皙,但是想到刘茅说过的,皇后让她做洗脚婢做的事情,萧珩还是怒火中烧。窦湄出身功臣之家,即使现在家中还没有子弟将父辈的爵位继承下去,和宫中那些服役的甚至是没进来的宫奴婢有着天壤之别。   他吻了吻窦湄的指尖,而后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崔宏德望着自己面前的鎏金荷叶边碗,碗里是雪梨浆,光是闻着就觉得香甜。招弟拱手在在一旁。   “窦氏进去服侍圣人了?”崔宏德喝了几口雪梨浆,润了润喉咙开口说道。   “回禀娘子,是的。”招弟垂首答道。姿态再也恭谨不过。   崔宏德点了点头,她伸手揉了揉小腹,今日小日子来了当真难熬。   “娘子……”招弟似乎有些犹豫,她迟疑了一会终于开口问道,“娘子为何不多留窦氏在宫中一段时日,也好看清为人如何。”   这话听起来十足的为皇后着想,崔宏德笑了笑,她靠在柔软的隐囊上,“她出身就那样,还要靠着我松手给她一条活路,能怎样?圣人要她就给就是了,不给圣人还要和我生气。”   招弟听后,再次垂首道,“娘子所言甚是。”   “这一时半会的,圣人还舍不得放开那个窦氏呢。”崔宏德垂首看着自己的指甲。“罢了,他们且快活他们的,你和我搬来壶来,我投壶。”   招弟应下,不多时宫人们搬来了屏风和铜壶。崔宏德隔着屏风向后面的投壶里投矢,每投进一支,宫人们就会发出一小阵的欢呼声。   这等的热闹也让皇后高兴起来,一时兴起投了好十多支。不过小日子里身子到底有些不舒畅,便停了。宫人们端上热汤让她清洁一下面容和双手,皇后望着铜镜里的那张昳丽端庄的面容,想起窦氏那张艳丽近乎逼人的面容。   这男子果然最贱,端庄不爱,偏偏喜好妖冶的。   这会走来一名小宫人。招弟起身过去,耳语一番后,她回来道,“娘子,圣人起身了。”   皇后嗯了一声,将蔷薇露点在眉心和耳后,伸手扶了扶发鬓旁的步摇从茵蓐上起身。   萧珩眉眼里都带着柔和的笑意,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和这段时日因为受到司空压制而有些阴郁完全不一样了。   皇后看见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心中鄙夷笑了一声,轻声问道,“窦氏服侍的如何?”   萧珩弯了弯嘴角,他的眸子里此刻已经褪去了方才的温情,他点点头,“她很好。”   崔皇后哂笑,“既然圣人喜欢……”她看向身后,“窦氏。”   窦湄垂首走了出来,招弟站在皇后身后望见窦湄身形微微有些不稳。   “妾怕圣人说妾小气,这个窦氏就去服侍圣人好了。”皇后笑道。   萧珩点了点头,他勾唇笑道,“皇后贤德。”   自古以来,贤德的也只有正妻了,从来还没有听过哪个妾贤德的。皇后听了笑出来,她想起前段时间这位表弟给贵妃送去的那些珍贵玩物。只不过是一些玩物罢了,但是偏心到如此境地,逼得她不得不来自保。   崔宏德恍惚想起,成婚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听到他的夸赞。   招弟看见崔皇后眸子里的感伤,眼里露出一丝冷笑来。   窦湄抱着包袱到了甘露殿,她调到这里来,有皇后发话,自然是一切都不成问题。她是侍寝过的,看着似乎很得圣人喜欢,因此也没有人将她当做普通的宫人看待。就是房屋都是独立的一间,里面器物样样齐全。   还有两名宫婢来服侍她,这已经不是宫人的待遇了。   不过她才抱着包袱到里面没多久,刘茅便满脸笑容的出现在房间门口。   “窦娘子,圣人让您服侍。快去吧。”   窦湄听了,“我这就去。”说罢伸手将发鬓拢了拢。   甘露殿她曾经来过无数回,但是这回却是和以往都不一样。这宫殿里的主人已经换了,而且她走这条道不再是当年害怕恐慌的心了。   萧珩看着下面呈上来的文书,段晟独揽朝纲,那些和先帝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们已经躲避他的锋芒。不过萧珩预计着自己那位阿舅是不会看着朝堂之中还有异党,少不得还要出手的。   他想着,嘴角抿的很紧。眼中阴霾一片,他这位阿舅真是辅佐天子辅佐的真好,如今他这个天子该做的事情,除去祭祀天地祖庙之外,恐怕都要兜到这位阿舅身上了。   这个顾命之臣果然是好,甚好!   萧珩笑出来,笑声阴冷。听得苏寿善都忍不住缩脖子。   苏寿善瞅见养子带着一名丽人前来,眼前一亮。   “圣人,窦娘子来了。”别人或许只是认为这个窦宫人和别的宫人不一样而已,他却觉得这位窦娘子凭借着圣人的心意,只怕蒙大幸之日不远了。要是能生下皇子,啧啧啧。   萧珩听见窦湄前来,面上表情终于是缓了缓。   他起身,案上的文书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看不看似乎都无所谓了,他脸上露出微笑,窦湄走到御座下首,拜道,“妾拜见圣人,圣人万年。”   “起来吧。”说着环顾左右,“尔等且退下。”   此时外面天色已暗,算算时间也该到就寝的时候,这一句退下包含着多少旖旎,众人都心知肚明。   等殿内内侍退下,萧珩走下来将窦湄拢入怀中,他此时像极了一个丧气的男孩。头靠在怀中女子的肩上,就连说话的嗓音都带着一股孩子气,“湄娘,我这天子做的没意思透了!”   他身材颀长,看着就像萧珩整个人都包在窦湄身上一样。   窦湄知晓他是在说气话,伸手回抱住他,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顺着,安慰他。朝中的事情她没有听萧珩说过,但是看来似乎也是很不顺利。   “有不顺心的事了?”她问道。   “有人把我这个天子的事全部包揽了呢。”萧珩答道,声音闷闷的。   “那就抢回来。”窦湄说道,“臣下敢僭越,那就是大罪。”   萧珩在窦湄的颈窝里沉声笑起来,“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抢回来的?”   “我觉得你能。”窦湄轻声道。   萧珩听了抱住窦湄,他鼻间都是她的清香。过了一会,他咬住她的耳垂吮了会,“天晚了,睡吧。”   “嗯。”窦湄点点头。   她走到榻前,萧珩自然的展开双臂让窦湄给他更衣。窦湄给他解开腰间的蹀躞带,解开圆领袍领口的纽绊,脱到剩下中衣后,窦湄正要抬头,被他伸手拉扯到怀中一齐倒在榻上。   “今夜不准走。”萧珩咬着她的耳垂气息絮乱的说道。   “嗯。”窦湄吻住他的侧脸应道。   宫妃侍寝,除非是到了四夫人那等的地位,不然一般还是完事就要退下,不能和圣人一同共寝的。   不过今日甘露殿里迎来个例外。   今上后宫里实在是太凋零了,萧珩也没有什么广选美人充实后宫的心思,有名分的宫妃除去居住在掖庭里的,竟然就只有杨贵妃一个人。   贵妃早起梳妆,待会要去拜见皇后。如今这后宫里人太少,她也躲不过见皇后这事情。她对着铜镜,给自己眉心贴上一枚花钿。   皇后看她不顺眼,她也知道。如今瞧着竟然是越发的不能和解了。杨氏在宫廷中生活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当年的清纯少女。   得罪皇后下场有多惨她知道,要么就拼死争夺宠爱,要么就去皇后面前低声下气的认输。   可惜,那位皇后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贵妃!”她身旁服侍的宫人走了进来,慌慌张张在她耳旁低语了两句。   “什么?一名宫人竟然在圣人那里留宿了?”杨氏吃惊的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德妃   “怎么会这样?”贵妃发上的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她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贴身服侍的宫人,“此事当真?”   她自打从采选入宫,从东宫良媛到承香殿贵妃,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孩。更何况皇后对她虎视眈眈,就是为了自保,也要迅速的壮大起来。   “奴婢不敢欺瞒贵妃。”宫人道。她抬头望了一看四周服侍的宫人。   “你们都退下。”贵妃说道。   “唯唯。”内殿的宫人依言退出。   “还有什么事情,你说吧。”贵妃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鎏金的护甲说道。   “听说那个宫人,是从皇后殿下宫中出来的。”宫人轻声说道。皇后宫中根本管的不严,只要有心,还是能探得到一二消息。   “皇后将宫里的宫人服侍圣人了?”贵妃听了有些不可思议。皇后是什么脾性她一清二楚,当年她在东宫还是从四品的良媛的时候。皇后和圣人大吵一架,回头就将火撒在她头上,白白的挨了二十来个巴掌,那会还是太子的圣人后来慰问有加,又赏赐下来许多锦帛还有伤药。   她那会躲了半个月不敢见人,就是代替太子妃处理事务,都是和内侍们隔着帘子的。   贵妃伸手去触摸脸颊,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皇后冲进来直接叫老宫人将她抓了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她。   平常人家妾侍就是服侍女主人的,她无话可说。可这里是天家……   “正是!”宫人说起这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这宫人就调往甘露殿了……”   果然还是出招了,现在后宫没有子嗣。圣人也没有招她侍寝过,她若是想要有个皇子,在这宫里恐怕就能和皇后分庭抗礼。这里是宫廷是天家,外头的那一套在天子家并不十分适用。   宫人低着身子等着贵妃说话。如今皇后已经出招,贵妃这里自然也不能完全动静都没有。说起来宫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圣人对承香殿也是恩宠万分了,可是圣人就从来没有召贵妃侍寝过。一次都没有!宫人偷偷的瞟了一眼贵妃,贵妃的容貌在这美人环绕的后宫当真不出挑,甚至还有些平庸。只是清秀还有端庄。   贵妃跪坐在茵蓐上,高台镜台上的铜镜里照出一张不甚清晰的面容。她抿紧了唇,手指伸进盛有胭脂的精致螺钿盒里,指尖沾上了红红的胭脂,在眼尾轻轻一扫,多出妩媚的一抹绯色来。   哪怕再告诉自己,她出身世家,与那些从寒门选进来小门小户以色事人的女子不一样。可是到了如今,她悲哀的发现,出身在这个宫廷里并不是最重要的,子嗣才是宫妃们的命根子。她也要学着将自己盛装起来了。   “待会去殿下那里。”贵妃说道,伸手在妆奁盒里拿出一支金花钿璎戴在高髻上。   每日清晨,三品以上的嫔御都要前来拜见皇后,今上后宫空虚,也没有广选美人填充后宫的举措,因此能到皇后这里的就只有一个贵妃,其他两个在东宫服侍的最多封了个四品的美人,没有资格前来拜见皇后。   皇后坐在榻上,看着前来拜见的贵妃眼角是说不出的春风得意。她见识过窦氏的美貌,如今再一看这个杨氏,果然觉得长相寡淡。还是阿娘说的好,男人们没几个不爱貌美娇娘的。家里正妻觉得太正经,又不能冒犯,可不只有在那些貌美的妾侍身上找补了?   皇后不觉得杨氏真能放下自己那张脸面也去争宠。   “起身。”皇后说道。今日贵妃是盛装打扮而来,这份打扮里有没有挑衅的意思,皇后也不在乎了。   喜新厌旧乃那些男人的习性。皇后瞧将贵妃眼角的那抹胭脂红,手中的宫扇一抬,便将嘴角讥讽的笑给掩了去。   真当自己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呢,这桃花妆艳丽的很,不足够美貌年轻根本就压不住。   “贵妃面上看着有些不好。”皇后难得的心情好了起来,就连看着贵妃的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和气。“若是觉得不适,让太医署的人前来看看。”   后宫中有专门管辖疾病的奚宫局,不过贵妃这种四夫人之首,自然不要奚宫局的人来查看。   “多谢殿下。”贵妃垂首谢道。   皇后斜睨着她,垂下眼道,“这宫中子嗣空虚,听说外面有些小人竟然传出了不好的流言。”   “后宫嫔御当以为天子延绵子嗣为重任,贵妃身为四夫人之首,身受圣人恩惠,更应当勤勉才是。”皇后嘴角含笑,望着贵妃说道。皇后今日高髻上并无多少饰物,不过一朵牡丹,戴几只金簪。   她望着盛装的贵妃,心中好笑。正室果然还是正室,完全不是杨氏这种以色事人的妾侍能够比的。哪怕就算有十个窦氏,对她的皇后之位也没有多大的冲击。可是只不过一个窦氏就让贵妃阵脚大乱。   阿娘果然没诳自己。   从皇后宫殿中出来,贵妃的步子一如平常,但是只有随身服侍的心腹宫人才察觉到贵妃脚步的虚浮。   “等圣人下朝和诸公商量事务后……”贵妃呢喃道。   “贵妃?”心腹宫人听见贵妃的话,有些吃惊。   甘露殿那里除了皇后,宫妃们一般是不允许靠近的。贵妃这该不是热昏了头吧?宫人望望外头这天,长安的夏日最是炎热不过,热起来能要人命。难道贵妃是热糊涂了?   贵妃反应过来,她垂下眸子,“无甚,回殿吧。”   窦湄在甘露殿的确受到了不一般的待遇,萧珩看不惯她穿宫人的红白间色裙和窄袖上襦,刘茅福至心灵,自己去内侍省那里打招呼,让服侍窦湄的宫婢报了窦湄的身长尺寸等,让有司去裁制。后宫专门有一个局来负责有关事项,里头又是弯弯道道多的很。刘茅在里头还是颇花费了些心思。   结果新衣裳做来,巴巴的送给那位窦才人,好叫圣人眼前一亮。谁知道那位先帝才人现在的窦宫人,竟然还是宫人的那一套装束,甚至圣人赏赐下来的那些首饰一件都没带。   刘茅见了差点没两眼一抹黑的倒下去。   萧珩望见正在自己身边服侍笔墨的窦湄那副素净模样很不高兴,等将手中文书批阅完毕,让人发往中书省后。他屏退众人,拉着窦湄上榻,耳鬓厮磨间,他动作就格外的狠,弄得窦湄都有些受不住。   待她面色绯红气喘吁吁之时,他磨蹭着她不满开口,“无事你穿着和那些宫女子一样做什么?你和她们不一样!”   窦湄勉强积起一丝清明,她喘息了好一阵,才答道,“我眼下就一个宫人,虽然有了恩宠,也不能肆意张扬,怕有人说闲话。”   萧珩听见她的话,奋力一挺,将她的那些清明全力击碎,接下来半点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窦湄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她用锦被捂住大好春色,拉开榻前的帷帐,只见着一溜的宫人手捧崭新的衣物站在那里。   “窦娘子。”领头的宫人浅笑道,“小人们服侍窦娘子穿衣。”   窦湄听后看向那些宫人手上捧着的衣物,蜀锦吴绣,华美异常。甚至就是罩在外面的纱衣都薄如蝉翼,这样的衣物自然不可能是普通宫人能够穿戴的。   她此时身上未着一缕,辗转悱恻间,被萧珩剥下丢出帷帐的衣物也早不见了踪影。就是连头上的发针都被他拔掉嫌弃的丢开。   看来这是铁了心的要她换个打扮了。   窦湄叹一口气,只好将身上遮挡住的锦被推开。那些衣裳换了上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高髻,窦湄不用那些金灿灿的饰物,只在上面簪了一朵白牡丹在高髻后别上一把玉梳后,便起身了。   此时时辰还算不太晚,但没有大臣来甘露殿中和圣人商讨政事了,除去在三省六部中值夜的官人之外,其他全部赶在坊门落下前归家去。   窦湄走入殿中,看见萧珩正在案前在写什么。苏寿善笑着他身边提醒一句,“大家,窦娘子来了。”   萧珩将手里的笔一放,就向窦湄看过来。窦湄身上着纱衣,纱衣轻薄,穿在身上如同身披轻雾。   “湄娘你来了。”萧珩高兴的向窦湄招招手,窦湄带着笑容上前去做到他身边。   案上放着一卷纸,窦湄好奇的望了一眼,“宫人窦氏因妊有功,封……”   她抬起眼眸望着萧珩,萧珩纠结的伸手去探了探她小腹,“我打算等你有妊,就封你为德妃。”   四夫人的位置相当朝廷上的丞相,她听见他这么说还是吓了一跳,“这样好么?”从宫人突然就封了四夫人的位置,这速度已经不能用急速来描述了。   “皇嗣难道还当不起这个四夫人的位置么?”萧珩拉着她说道。   “可是殿下那里……还有外面……”窦湄说起来还是有一份担心。   “她自己毫无所出,凭什么对我来指手画脚?”萧珩嗤笑道,“至于外头那班相公,哪里能管得到天子后宫里!他们又不是长舌妇!”   “比起这个,”萧珩扳过她身子,直视她双眼,“湄娘你这一月都和我一起,一定要怀上!”   窦湄听了这话,脸上绯红。一月都在一起,若是争气点,就怀上了。   “我让太医署的人给你开些暖宫的汤剂来。”萧珩抱着她说道,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后嗣的事情也开始缠着他不放。毕竟天子没有一个皇子,是很动摇人心的事情。   窦湄满脸红晕,听着这话她也没办法和平常人一样。   萧珩这话说出的第二日,果然就有太医署开的汤剂过来给她服用,让太医为她调理身体。她本来底子就不错,月信一向很准,太医也没瞧出什么毛病。萧珩十夜有五六个夜晚是缠着她不放,终于过了三月,到了仲秋的时候,窦湄看着膳食里的一碗鱼汤,胸口一阵翻腾,面色苍白顿时就呕吐了起来。   服侍的宫奴知道这位窦宫人很受宠爱,见到她呕吐不止顿时就慌了手脚,前去找刘茅,询问要不要找奚宫局的人来看。   刘茅一双眉毛听着那宫婢的话,顿时倒起来,“窦娘子身体不适,自然是请太医署来看,奚宫局那些人怎么能进这地方!”   说着,刘茅一路小跑的就去找苏寿善。   苏寿善知晓这其中利害,赶紧就报给了萧珩。太医署的人被天子召来了给窦湄把脉。   不久之后,喜信报到天子那里。天子原本平静无波的后宫也被这一喜讯给打破了沉静,在今上大婚的十年后,终于有女子传出了有妊的消息。   同样,萧珩也将册封窦湄为德妃的那封诏令也和皇后说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后宫的册封应该和她说一声。   以宫女子一夜之间册封四夫人,这种晋升速度委实太过神速。就是皇后原先有心思来栽培窦湄,都皱起了眉头,“这样好似有些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萧珩靠在凭几上,“窦氏有妊,有大功。比起皇嗣,四夫人的位置也不算什么了。”   皇后眉头一皱,心里疼的厉害,这皇帝是在说她不能生么?可是她一个人怎么生的出皇子来!   “眼下窦氏有身,前三月都还没过。何不等皇子生下再做册封?”皇后抬眼看见萧珩眸色阴冷,心下忍不住一颤,她下意识的改口,“要不然等窦氏胎稳再做册封,毕竟册封礼十分劳累。”   这下萧珩的面色终于缓了缓,他点点头,“善,就等怀胎四月后册封吧。”   竟然没对册封的位置有任何的改动。   皇后在萧珩这里吃了亏,回头就和大长公主闹,“阿娘你说那个窦氏,一册封就是德妃,宫里头哪里有这样一上来就是四夫人的?”   大长公主看着女儿乱发脾气,还砸了几个器物,一个宫人收拾的时候莫名的招了皇后的眼,“拉出去!”   招弟一挥手,那宫人就捂了嘴被拖出去了。   皇后一通脾气发完,最后扑在母亲腿上大哭。   “好二娘,别哭,别哭了。”大长公主拍着女儿的肩膀,劝了又劝,“你和一个嫔御来争风吃醋做什么?难道忘了这个窦氏她是寒门女!再受宠,难道还能越过你去?”   皇后听到这话止了哭泣,没错,再受宠,难道还能和贵妃一样对她有那么大的威胁。   大长公主见着女儿不哭了,终于是放心了。   窦湄揣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好不容易过了前三月,到第四月上,册封礼举行了。考虑到她还怀着孩子,册封礼还是办的比较简单。   隆冬里,崇仁坊李家门口来了几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内侍。   内侍上去客客气气的敲了门,和阍者说道,“我们是奉命来接德妃母亲进宫的。”   阍者听着立刻就腿软了,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从京大内里来的人!立刻就赶紧的叫人进去传话。   李慕娘听说宫中来人,连外面的风衣都来不及穿,急急忙忙到堂上去。此时李澄已经让人将内侍请了来。   听说外甥女被今上册封四夫人之一的德妃,还身怀皇嗣。李澄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心里再一算,外甥女进宫是先帝时候的事情了,如今却……他不敢想下去了。   “李娘子。”见到李慕娘,内侍客客气气恭谨的很。   “阿公万福。”李慕娘微微低了身子。   “这实在是折杀奴婢了。”内侍不敢受礼连忙躲避开来,他拜下道,“德妃有妊,圣人有令让夫人入宫陪伴德妃。”   李慕娘袖子掩口,望向兄长。兄长点点头,她知道女儿这事蒙大幸了,一阵喜悦无以言表,四夫人之位呢!她令人赶紧收拾衣物,立刻入宫陪伴。   黄氏听见前头闹哄哄的,叫人去打听,结果就听到外甥女被封的消息。这些年这个外甥女入宫之后就没有多少消息,黄氏也当她死了。这下子封妃的消息传来,她呆若木鸡,甚至儿媳出声唤她,她都没半点反应。   黄氏想起当年她和小姑子的那一桩桩恩怨,如今这外甥女得了天幸……不会记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母女   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并没有很多,后宫的事情前朝向来不会去管。不过今日后宫里的确有喜讯传出,今上膝下空了十年之后,终于后宫有人怀上了皇嗣。今上为此事大肆庆祝,甚至还封了那位宫人为四夫人之一的德妃。   这等晋升实在是太过神速,尤其是段晟等人知晓那宫人的身份之后。那位窦德妃原先的身份便是先帝的才人。先帝嫔妃无子者难道不应该被送入寺庙落发为尼么?怎么还会出现在宫中?   不过段晟也并没有十分纠结于窦德妃以前的身份,他对圣人的子嗣问题实在是担忧很久了。大婚十年,后宫却没有半点消息,私底下都有消息说圣人不育。这话听得段晟十分恼火,又担忧,若是外甥真的无子,便要从血缘亲近的亲王那里过继嗣子。圣人有两个同胞兄长,没有理由舍弃嫡系去那些庶出皇子里过继,可是他和那两个大外甥的关系,可是半点都不好。   听到有宫人怀孕,段晟也松了一口气。反正这不能生育的疑云是要从圣人的头上消去了。至于四夫人的位置,封了就封了,反正那个窦氏若是真能生下皇长子,也是大功一件。   段晟在门下省的馆舍内,看着中书省拟好的关于将钱遂之从同洲调回长安的任书,他持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放在一边,过两日这些会发往尚书省。   钱遂之在同州做了一年多的刺史,风头也差不多过去,也该回到长安了。   那份文书萧珩事先看过,钱遂之之前被御史弹劾强买中书省译语人宅邸一事,那些大理寺之类的有司商量来商量去,拖来拖去,最后拖出个罚金二百的结果。萧珩到了现在都看到了那位好舅舅拟出来的让钱遂之回长安的文书了,可是钱遂之的罚金他也没听到有司去收缴过。   若是在先帝时,钱遂之这番作为,恐怕早被先帝拉出来作为典型例子外放,绝对不会容忍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萧珩面上平静心中冷笑,他这位阿舅还真是没将他这个天子放在眼中。   想到如今朝堂上,大臣们几乎都听司空的,他这个圣人几乎就只剩下了个盖章划日的作用了。   不过他会慢慢等,等到机会来为止。   他伸手拿出朱笔在中书省送上来的那份文书下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   他批阅完文书,内侍们上来将那些批阅完的文书搬下去,送往尚书省。萧珩从御座上起身,外头天色大亮。此时不宜入后宫,他方才批阅过那些文书,觉得一阵疲惫。   “苏寿善。”萧珩唤了一声。   “奴婢在。”苏寿善立即应道。   “湄娘那里如何了?”他问道。   “德妃母亲已经入宫了。”苏寿善说道,他心里为圣人对这个先帝才人的宠爱暗暗惊讶。以前他以为圣人对窦才人,啊是窦德妃,不过是新鲜一阵子罢了。毕竟后宫有那么多的美人等着圣人前去采呢,再美貌难道还能一辈子得宠不成?苏寿善见过的例子也只有文皇后了。   如今这窦德妃一飞冲天的,看来还是他之前瞧错了?   “那就好。”萧珩笑着点点头,“她们母女十多年没有相见了,李夫人能够照顾湄娘再好不过。”   窦湄父亲曾经受封国公,李慕娘自然也是国公夫人,担得起这一声夫人了。   窦湄坐在徽音殿中,她的腹部隆起的并不明显,旁边是刘茅满脸微笑道,“德妃,今日圣人要给您一个惊喜呢。”   自从窦湄被册封德妃之后,刘茅也被分到她殿里来,掌管诸多事务。他满脸笑容的,窦湄看着越发的疑惑。   她在榻上一动,刘茅便弯下身来,“您小心。”   “什么惊喜?”窦湄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着问道。这是她自己的寝殿,完全不必还像之前那样小心谨慎。   “这……”刘茅还和她卖了个关子,“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窦湄靠着隐囊,斜睨着刘茅,过了一会她也笑了。这时一名宫人端着一碗梨浆前来,刘茅亲自上前,从那宫人手里接过那只鎏金碗,毕恭毕敬的呈送到窦湄面前。   宫中上下对她这一胎看得很重,皇后无子,照着圣人对皇后的冷遇来看,说不定中宫没可能诞下嫡长子了,那么皇长子便是很得看重。   “今日贵妃遣人来问候您。”刘茅见着窦湄将那碗梨浆用的差不多了,出声道。   后宫里那么多人,就她一个怀上了。而且晋升的那么快,想不引人瞩目也很困难。可不,四夫人之首的贵妃就想来见识见识了。   “多谢贵妃的心意。”窦湄将手中的鎏金碗递给宫人,漱口之后擦拭着嘴角说道。   “贵妃还说几日后请您过去一叙。”刘茅说道。   “我身体不适,就不前去给贵妃添麻烦了。”窦湄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她和贵妃的品级是一样的,四夫人,贵德淑贤四妃,以贵妃为首,但是四妃的品级都是一样的。因此窦湄还真的不怕贵妃来着。   “唯唯,奴婢这就让人送话过去。”刘茅笑道。   刘茅才走出去,就有宫人前来,“李夫人来了。”   刘茅看向那边的内殿,他迅速拽住一个内侍,“快去承香殿和贵妃说,德妃身体不适不能应邀了。”   说完自己赶紧进殿,他笑容满面,“娘子,您看谁来了。”   按道理,宫中在帝后身边近身服侍的,称呼圣人为郎君,皇后为娘子。窦湄下意识的觉得刘茅这称呼不妥,但是随后进来的人让她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李慕娘是头一回入宫,她心里忐忑不安又欣喜非常,听说女儿怀了皇子,又被册封为德妃,她真是高兴的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这一大早就跟着内侍进宫,到了这徽音殿,望见于自家迥然不同的做派,心中也有些不安,女儿进宫十多年,这十多年不见,还不知道女儿成了甚么样子。   跟随着带路的宫人绕过门口的屏风,柔软的锦绣地衣无比的舒适,带着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向李慕娘诉说着宫殿主人生活的舒适。   她过了一道道帷帐,终于在内殿望见一个美人,那美人坐在大榻上,靠着隐囊。望见她,嘴微微张开。   “阿娘?”窦湄上下打量好几回,终于将眼前人和记忆里的阿娘重合起来之后,喊道。   “二娘?”女儿长得和记忆里那个小少女已经很大不一样,容貌已经彻底展开了,艳丽的几乎让她有些不敢认。   “阿娘!”窦湄带着些许哭音喊道。   李慕娘这回终于能确定面前这位年轻的贵妇就是自家二娘,她上前去展开双臂就将女儿抱在怀里。母女俩抱成一团,刘茅见着窦湄好似要哭,连忙道,“夫人,这是好事啊。不能哭泣!”   李慕娘听了连忙擦擦面上的泪水,笑着看女儿道,“瞧我都糊涂了,这是好事啊!”   说着拉着女儿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窦湄今日是梳高髻,上面只是戴着几支金簪,甚至连牡丹都不戴,素净的很。她下意识的去看女儿的小腹,“皇子如何了?”   窦湄眼角还带着些许泪花,她擦拭了一下眼角道,“已经四月了。”   “不吐了吧?”李慕娘问道。   “吐了三月。”窦湄见着阿娘,委屈的说道,“甚么都吃不下。阿娘……”   李慕娘一听就着急了,“这可不行。”她抱着窦湄,好似抱着一个大孩子一样。   “这冬日里,用不下膳食,麻烦着呢。”说着她问,“太医看过了么?”   刘茅这会站不住了,他说道,“夫人放心,德妃这一月进用肉糜无碍。”德妃这话传出去,知道的是知晓德妃只不过是向阿娘撒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懈怠了呢!   “二娘你这瓜娃子!”李慕娘听了刘茅的话,在女儿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来,让阿娘看看。”李慕娘将埋在怀里的女儿给拉起来,仔仔细细打量,又去轻轻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腹。   这会窦湄的小腹只是微微隆起,她衣着宽大,甚至都看不出她重身。   李慕娘生育过三回,也是经验丰富,看过一回后放下心来。   窦湄开口问,“阿娘,家里三娘和四郎怎样?”   “三娘今年里定了人家,开春就过门了。”李慕娘说起儿女,眉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她早年过的不好,二嫁后来还和继子有矛盾,但是她有儿孙福啊。   “四郎几年前中了童子科做了校书郎,听说做的不错,很得上峰的赏识。”李慕娘笑道。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窦湄眉眼都舒展开来,“那极好。”   “阿舅如何?”窦湄问道。   “他都好。”李慕娘说道,想起自己那个侄女的事,她心里就忍不住叹气。李二娘出嫁之后,和阿家过的是磕磕碰碰,还好儿媳薛氏贤良,不然这日子过得。“前段日子,他还做了阿翁呢。”   “那真是太好了。”窦湄笑了起来。   **   承香殿中,贵妃听宫人说德妃身体不适,不会前来之后。她坐在茵蓐上陷入长长的沉默中。   从宫人直封德妃,后宫上下瞩目,自然那位窦德妃的出身也被翻了出来。她万万没想到窦德妃竟然还是先帝的嫔御。   她满心以为朝外会有反对声,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没有一个大臣出来反对。于是这位先帝嫔御顺顺当当的成了德妃,和她平起平坐。   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都此景肉里。   她真的好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宠爱   李慕娘的到来,让窦湄赶到很是开心。母女俩十年没有见面,在一起有很多话要说。毕竟是母女之间的体己话,窦湄让内殿里服侍的宫人内侍都退下。   李慕娘让女儿靠在隐囊上,问起女儿这几年在宫廷中是怎么渡过的。女儿进宫的时候还在先帝时候,到了二十来岁被册封德妃。因为李家没办法知道宫里头的事情,李慕娘也只当女儿在宫中蒙大幸。   窦湄对前一段日子都是简简单单的一语带过。刚刚进宫的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当真不知道幸运还是如何,若是说幸运被先帝当做玩物肆意在榻上玩弄,折磨的她喊疼就不敢。若是说不幸运,若不是做到五品的才人,也不会遇见萧珩。   得得失失,她自己都想不通了。   “圣人待你如何?”李慕娘笑问。   窦湄难得的红了脸,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圣人待我很好。”   要是不好,也不会如此宠幸了。李慕娘安心的点点头。   她握住女儿的手,“腹中饥饿了没有?”孕妇总是饿的很快,还没到餐点上就开始饿了。   “我吃过了呢。”窦湄笑道。   “这宫中高位的就殿下还和你和贵妃?”李慕娘问道。她初入宫廷,陪着女儿,不过这宫廷不比李家,万一自己不知道什么得罪了宫中的贵人,那就不好了。   “先帝嫔妃都不在宫中了。”窦湄说道,先帝的嫔妃们没有高祖嫔妃那么幸运,至少还有个婕妤留下来,有子女的还好,可以被接出去由子女抚养,没有子女的便只有去做尼姑一条道路了。想起来,她当年也是去寺庙的嫔御中的一员。   不过,她终于还是回到了大内。   “还有一个婕妤在后宫中。”窦湄答道,这个婕妤是跟着她一起被册封的。萧珩决意册封她为德妃,皇后觉得这样太过显眼,因此萧珩就随带提拔了一个四品美人。当然那个美人真是撞大运了,按照宫规,只有三品婕妤以上才能居住在后宫里。三品以下居住在掖庭,掖庭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这样。”李慕娘点了点头。   “阿娘不用担心。”窦湄笑着道,“那个婕妤不会时时来。何况一个三品婕妤,阿娘可是国公夫人。真见面了,婕妤还要给阿娘行礼呢。”   宫中嫔妃等级对应朝外,窦湄的父亲好歹被封国公,虽然爵位没有被儿子继承下来。但李慕娘的身份到底还是摆在那里。除了窦汪那两个蠢货,干出把自己名声都被败坏完的事情来之外,没人敢明面上去对她怎么样。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李慕娘笑道。“对了,二娘。”她说道,“你以后不要老是呆在殿内,要多走动走动。”   李慕娘前后生育三次,自然是经验丰富。   “他们都要我坐着。”窦湄听了母亲的话气道。   “毕竟二娘怀的是皇嗣。”李慕娘感叹,“都是奴婢,怕二娘你出了事不好担待。不过他们的话不能全听,你这会日日躺在榻上,到时候胎儿太大,又没力气生。”   窦湄当然听母亲的话,母亲是女人,比那些阉寺要靠谱许多。至于太医也没有叫她日日坐在榻上。   窦湄立即就起身,按在肚腹上在殿中绕了一圈。   刘茅望见,赶紧叫几个宫人小心伺候。他看着窦湄在李慕娘的搀扶下,在殿内走了一圈。心里头担心的不得了,圣人对德妃这一胎看得很重。要是有个差错,恐怕自个就要去见自家祖宗了。   傍晚,徽音殿迎来了后宫后妃翘首以盼的尊贵之人。   窦湄和母亲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即使夕食已经端了上来,窦湄专注于和李慕娘说话,连膳食都不怎么用。   门口的内侍尖细着嗓子,唤了一声“圣人至。”   李慕娘听见,赶紧从茵蓐上起身。站立到一边。她双手拢在袖中微微拜下。   她的视线中出现绯色袍子的衣摆,衣摆下是白色的足袜。   “夫人不必多礼,起身吧。”清越的男声格外的好听,而且出乎意料的年轻。   李慕娘依言起身,萧珩站在她面前,关切问道,“夫人一切都还习惯?”   李慕娘答道,“老妇一切都好,多谢圣人。”   说着,李慕娘微微抬眸,去看这位年轻圣人的长相。一望之下,她呆愣住,这位圣人不但年轻,而且俊美,长眉入鬓,凤目狭长。   这样的容貌就是她这样的老妇都看的入迷。   窦湄望见轻轻咳嗽。   李慕娘反应过来低下头去。   萧珩对李慕娘方才的失礼不以为忤,他笑道,“夫人居住在宫中陪伴湄娘,辛苦夫人了。”   “老妇不敢言苦。”李慕娘连忙说道。   两人说过话后,萧珩走到窦湄身边,望着她面前食案上的膳食几乎一箸未动,他伸手探探温度。   他声音就冷下来了,“刘茅,将这些都撤下,换新的上来。”   刘茅吓得差点就跪下了,立刻要内侍上前,将窦湄和李慕娘没动几口的膳食撤下。   出了殿门,刘茅擦擦额头的那层喊。圣人那脸都阴下来了,可真吓人!   不过,这样算不算,窦德妃在圣人心里是不是不一样?   “方才那些膳食是不是不合胃口?”萧珩看着窦湄问道。   李慕娘在不远处的食案前坐下,听见圣人的话,心里非常高兴。男子只有欢喜女子才会来关心呢,女儿得圣人喜欢是一件大好事。   “我不爱吃羊肉。”窦湄因为怀孕口味和过去很不一样,挑来挑去。   “冬日吃羊肉与女子大有好处。”萧珩轻声哄道,“让做的不有味道就好了。用波斯胡椒就没有味道了。”   窦湄瞥他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   李慕娘望见,简直是为女儿给捏了一把冷汗。结果她望见圣人不但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反而更加柔声细语的劝女儿多用些肉糜。   很快热腾腾的新膳食上来了,是几个温鼎,温鼎旁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羊肉还有菜蔬。这时节新鲜菜蔬很罕见,只有骊山温泉那里有,除此之外就是贵族家也是吃肉的多。   还有一个碟子放着碾碎了的胡椒,胡椒从波斯传来,价格昂贵。就是李家富庶,也没有多少。在大内,这也不过是极平常的,在贵人膳食上不起眼的调料罢了。   萧珩亲自持箸将极薄的羊肉按入温鼎中烫熟,沾上胡椒粉后放入窦湄面前的浅碟中。   他的目光清澈温柔,几乎能溺人。   窦湄指使着萧珩将一碟新鲜菜蔬去烫熟,自己将那一碟羊肉食用干净。   见到她终于肯吃肉,萧珩眉眼里都是笑。   晚间两人就寝,萧珩抱着她,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了一会,“这孩子应该早些来的。”   窦湄躺在那里听了他的话就噗嗤笑了出来。   萧珩听到她的笑声起身,双臂撑在她头边,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还笑,你个没良心的。”   窦湄眼睛晶亮的看着他,她搂住他的脖子,“我最有良心了,郎君说这话可不妥。”   暖香在萧珩鼻下凝住,他低低笑出来,扯落一旁的帷帐。   第二日,两人起身,窦湄送走萧珩。自己打扮素净的就去皇后那里。   因为怀孕,她在宫中也能用上坐辇。   坐辇到了皇后宫殿前,窦湄下辇来。皇后这会正和襄阳长公主说话,襄阳长公主此时还没出嫁,也不急。   “殿下,窦德妃来了。”招弟趋步上前,说道。   皇后笑着看了一眼襄阳长公主,“窦德妃倒是来的早。”   襄阳长公主眉头蹙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也知道那位窦德妃是窦湄,她完全没想到兄长能将耶耶的嫔妃再次弄进宫,而且破天荒的就册封了一品德妃。   她心中一开始也别扭,但是别扭过后也就释然了。皇室本来就被胡化过的,在胡人里有一个风俗,儿子会继承父亲的财产及其姬妾。   她瞥了一眼皇后,她当年和窦德妃交好的事情在宫中也不是秘密。皇后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一会,窦湄进来。她望见和皇后一同坐在上位的襄阳长公主,楞了楞,而后很快的反应过来,她跪下来对皇后行礼。   “妾拜见殿下。”   皇后坐在上位受了她全礼,笑眯眯的看着窦湄比以往更加白里透红的面色。   “德妃的面色比在我宫中好了。”   窦湄听了这话,立刻俯下身,留给皇后一片恭谨的后背。   “皇后仁慈,妾不敢忘皇后的恩德。”   襄阳长公主心中越发反感,不知道皇后让她看这一幕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皇后的性子比起十年前,看着是有所收敛,其实却越发的喜怒无常。加上圣人对皇后的冷遇,皇后自己都开始不太注意形容,上回还在殿里搞什么莫名其妙的熏香,弄得乌烟瘴气的。   “哦,”皇后对窦湄的反应感到很满意。   只是襄阳长公主在一旁皱眉,她越来越不知道这个皇后是怎么想的了。窦德妃现在身怀皇嗣,要是在皇后宫中出了个什么好歹,真的以为阿兄会放过她?   “好了,地上也凉。”襄阳长公主出口道。   皇后瞥了襄阳长公主一眼,眼里带着些不快,她故意让窦湄在地上多跪了一会,然后才放她起身。   “也不必如此多礼,坐着吧。”皇后支着下巴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表姐被萧六折腾成心理不健康了╮(╯▽╰)╭      ☆、嫁娶   贵妃前来的时候,宫中能够来拜见皇后的窦德妃和默默无闻的婕妤都到了。甚至和圣人人一母同胞的襄阳长公主也在。   襄阳长公主心里对皇后很是不满,方才她那句难道还说错了不成?当着她的面故意揉搓德妃,就因为她为德妃说了一句好话?   皇后的性子越来越喜怒无常,她低首持起鎏金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枣花蜜水。她瞥了一眼窦湄。窦湄今日装扮素净,面上脂粉清淡,最亮眼的不过是眉心的那个梅花形花钿,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襄阳长公主在宫廷里长大,父兄宠爱,不过后宫里的这些道道她心中也清楚,窦德妃这是在小心翼翼的躲避皇后的气头。   “妾拜见殿下。”贵妃进殿,发现众人都在,不禁面上一红,下跪拜道。   皇后手里正在拨弄着最近她自己所配的合香丸子,她眼眸低垂,似是无意,“贵妃昨夜好似睡得不错。”   皇后没有叫起,贵妃也只能在地衣上跪着。听见皇后如此问话,贵妃白了脸,“妾失礼,还请殿下宽恕。”   窦湄坐在茵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同样不说话的还有坐在她下首的婕妤。   婕妤怯怯的望了窦德妃一眼,贵妃出身名门,这么被皇后折辱,到底心里还有不忍。想着同时一品夫人的窦德妃能不能帮帮贵妃。   窦湄这会自己还想着怎么不去讨皇后的讨厌,哪里还会去帮贵妃。她能进宫虽说完全是萧珩的意思,但是皇后在里面也是出了一份力。只要皇后一天还在就还是这后宫之主。她干嘛要为了一个贵妃去得罪皇后?   “殿下恕罪。”贵妃听了皇后这听似调侃的话,再次跪伏在地。   “你没有重身,昨日也没有服侍圣人。既然就这么起迟了。”皇后眼角瞥见窦德妃低眉顺目老实的厉害,也对比的看贵妃很不顺眼。窦德妃有宠有孕都知道看她这个中宫皇后的眼色。这位贵妃竟然在众人之后才姗姗来迟。   “好了,起来罢。”皇后望着她难堪够了,才出声道。   贵妃谢后起身,坐在窦湄的右侧。   贵妃方才被皇后那么折辱一番,在面上没有露出愤愤之色,但是手指紧紧攥住袖口。   那个婕妤从东宫开始就在服侍的,身为东宫老人,也知道皇后和贵妃的那些恩恩怨怨。当年皇后带人扇了贵妃二十多下嘴的事情,在东宫也不是什么秘密。   贵妃是世家出身,奈何家中在朝中已经没有多少势力。吃亏也只能含泪吞了。   “德妃,听说最近蓬莱岛那里起了冰雾?”皇后懒得去照顾贵妃心里想着委屈不委屈,转头就和窦湄说起话来。   这大内壮观景致不知道有多少,又有仿照神话里蓬莱仙岛修筑的大湖,中间一处孤岛,就是传说中仙境那般模样。   窦湄点头“是,妾也听说了。”   “景致如何?”皇后靠在隐囊上,慵懒问道。   襄阳长公主眼中已经生出了不满,贵妃等人是皇妾,妾对主母就是毕恭毕敬,也陪着说话解闷。可她不是!她是正经的嫡长公主,凭什么崔二拉她来听这些?   “听人说景致极好。”窦湄低眉顺眼的说道,那神情恭谨的不能再恭谨。若是拉来一个宫人回话,恐怕那神情都没有什么差别。   皇后很满意窦湄的恭谨,她笑着点点头。   妃嫔们来皇后这里只是早上拜见,真要说有什么话,也是没有的。   皇后说了几回话,身体向身后的那弯凭几里陷进去。   窦湄见状,十分有眼色的请退。   她开了个头,贵妃和婕妤也纷纷告退。   襄阳长公主黑着个脸,这会她还不能和嫔妃们一起退下,不然将自己的身份都拉低下来了。   嫔妃们退下之后,婕妤向贵妃和窦湄行礼之后朝自己的寝殿去了。只剩下窦湄和贵妃两两相望。   窦湄望着贵妃,贵妃的眼角处有一抹似乎是胭脂红的痕迹。   贵妃望着面前这个一鸣冲天,几乎成为后宫传奇的女子。不可否认,她比自己要美貌许多,同样……也好运许多。她的视线扫过窦湄微微隆起来的肚子。   窦湄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转过身去,方才贵妃的眼神里没有多少恶意,也没有多少善意。   她知道后宫里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妒恨的很多。不敢拿自己去冒险。   贵妃见着窦德妃微微拜身,而后就是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走下阶台。圣人对窦德妃这一胎看得很重,徽音殿更是上下滴水不漏。她想在德妃这里安插个什么都很难,更别提想要做什么了。   她就这么看着德妃上了步辇一路行远,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她深深吸一口气,皇后宫殿里又传出一股浓厚的香味。贵妃知道那是皇后最近自制出来的合香丸子,那丸子听说是皇后随意配制的,没有用任何方子。香味浓的不行,她被这一阵阵的香味弄得恶心想要呕吐,自己快步离开。   襄阳长公主在和皇后随便说了几句话后,把皇后扰的都快给脸色了,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她原先也不太喜欢这么作弄人,奈何今日皇后太让她生火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崔二娘,后来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她的六嫂。变了也就变了吧,阿兄也不喜欢崔二娘的这个性子,十年来都是对她冷冷淡淡。到了如今,这位六嫂的性情更是越发的古怪。   要是当年她那位亲姑姑不去耶耶那里想着和阿兄结亲,不管嫁到长安城里哪一家,凭借着有个大长公主的阿娘,怎么着都是肆意无限的。偏偏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襄阳长公主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清河大长公主。清河大长公主看着侄女,满脸笑容,过来和侄女说了一会话。   襄阳长公主才被皇后恶心过,没有多少心情和姑母长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找个由头走了,清河大长公主才走进室内,一股浓厚的熏香便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连连。   “二娘你这是在做甚么!”清河大长公主被呛得连连咳嗽,殿里头白雾弥漫的,看着似乎像是起火了。   皇后坐在香炉前,听见母亲的话也不回头。   “快!将这个移开!”大长公主指挥着宫人说道。   待到宫人们赶紧将香炉移开,大长公主坐下来,“你怎么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乌烟瘴气怎么了?”皇后说道,“反正圣人从来也不会来。”不会来还不准她随自己的心意么?   “你啊!”大长公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对了,耶耶怎么样了?”皇后问道,前段日子听说自己父亲身体不好。   “他就那样。”提起驸马,大长公主脸色便有些不好。两人的夫妻缘也就那样,一直磕磕碰碰过到现在。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大长公主早就一脚把这个没事儿就爱作脸的驸马给踹开了。   望见母亲面上有不虞,皇后别过脸去。   因为后宫有喜讯,新年宫里准备的派头就格外的大。大年初一大臣们参加大朝会,都能见到司空那满面的笑容。   梁国公这些年在朝堂上越发的低调,除去家里乐安长公主时不时就闹事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事情能被长安勋贵家知道。圣人听闻这个庶妹闹得过头,也曾出手惩治过,禁足在公主府。   梁国公着紫色朝服,手里持着笏板。他望着那边的司空段晟一眼后,自己坐到位置上去。这些年段氏气焰嚣张,他年老了不太爱管事。哪怕段晟在朝廷里党同伐异,他也是窝在自己的国公府上装聋作哑,不想搀和进去。   可惜有时候他不想惹,麻烦却还是跟上来。   **   开春之后,李家也开始为外甥女办喜事。由于李慕娘被召进宫陪伴窦湄养胎去了,没办法出来给女儿主持昏礼。于是由舅父舅母代职。   黄氏以前就将小姑子那一家当做在家里吃白食的,尤其是李慕娘,还分了她的权。格外惹她厌恶,可是这回,她也不敢太拿架子。   嫁妆准备的很丰盛,上回内侍来,从宫中也赐下不少器物。而且德妃这个名头,虽然是皇妾,但到底和平常人家主母提起两脚就能卖了的妾侍不同。而且皇家后宫嫔妃的品级是对照着外朝。   窦湄的品级算起来也是个丞相了。   别人哪里能看低了她家?   李澄给外甥女说的人家也算是个富贵人家,家中有爵位有地,原本祖上是鲜卑阿单氏,后来改为汉姓林氏。   这昏事也算是门当户对。   傍晚昏礼举行,按照北朝留下来的习俗是要打新郎和催妆的。家中一群请来的姑嫂将新郎给打的在院子里抱头鼠窜之后,终于放新郎去新妇楼下去催妆。   黄氏坐在室内听着男方家里那些宾相扯着嗓子吼“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那些宾相都是五大十粗的壮汉,声音大的几乎能把屋顶给掀翻。黄氏听得心烦,和身边的仆妇说道,“让三娘早点出来算了。”   “且慢。”李澄出声阻止。   黄氏回过头看着夫君,“不妥吗?”   “此时,便是要给那小子难受的。”李澄笑呵呵道,不让新郎体会娶妇的辛苦,到时候说不定就能看低了新妇。   黄氏听了这话,只好忍下气。继续等。   等到窦涴下楼来,坐了木雁之后,领了妇训,就上了夫家的车。   这么一通忙完,黄氏送了一口气,第二日醒来。一名仆妇急急忙忙赶来,满脸焦急。   “娘子,二娘子归家了!”   出嫁女儿轻易不回娘家,听到女儿回娘家,黄氏下意识的就觉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皇嗣   孟春,宫里忙完春祭,皇后也去蚕室喂了一回蚕之后,后宫中再次沉浸下来。皇后一日以往的喜欢在宫殿里烧那些浓味的熏香,萧珩在之后,照顾一下皇后的面子,也到皇后宫殿中坐一坐。当然他没打算在皇后宫殿里过夜,当初便是不喜欢崔氏,更是不想她有嫡子,所以才一直晾在那里,到了如今,也没有什么改变的想法。   两人一见面,甚至连争吵都懒得吵了。没有必要,萧珩不会去见皇后,皇后就算要来见他也需要有人通传,可惜大多数萧珩是直接不见的。   前朝的事情皇后管不着,后宫的事情是皇后的权责,要是皇后拿着后宫的事情来问他,他过一会就能让皇后回宫殿里“养病”去。   “圣人至。”殿门的内侍春困的很,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强撑着一抬头,便望见那边圣人的仪仗。   内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尖细着嗓子喊道。   招弟听见内侍那尖细声音,趋步过来到皇后身边。此时皇后手里正拿着一只合香丸子正准备向鎏金银镂空熏香球中放。   “娘子,圣人至。”招弟双手拢在袖中拜道。   “嗯,我知道了。”皇后神色平常答道。来了又怎么样,这把戏萧六玩的多了,他从来不会给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玩些花招,在她这里坐一坐,甚至连口热汤都不会用,更别说在她这里用膳了。基本上不过是说过几句话就走人。   一开始她还傻兮兮的有几分期待,可是这种把戏耍多了,她也不在意了,圣人将她当做贼来防呢。   她想起这半年来,基本上后宫中最得宠的是窦德妃,这个先帝嫔御,在先帝时期不过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五品才人,到了这会却是和那只三年不鸣一鸣冲天的大鸟一样,一飞冲天,不仅怀有皇嗣不说,甚至如今在后宫里除去皇后之外颇有些大红大紫之态。   私心里不是不嫉妒的,可惜她除了嫉妒之外,也只有这样了。若是说学外面那些主母的手段,留子去母,在皇家里根本就用不上不说,就是下药,后宫二十四司几千双眼睛盯着,还别提掖庭的内侍省在那里伫立着。二十四司和内侍省,对于那些怀孕的宫妃是眼珠不错的盯着,后妃用药极其严苛,甚至每次熬药后的药渣子都会保存起来,每个宫殿的用度,从吃食锦帛到用药,但凡少了一厘,都会有人前来查办。哪怕有人都派不上大用处,因为用药之事关系到皇家安危,一旦出了事,首先管事的人都走不脱,连带着还有家里爷娘姊妹兄弟,全部要上菜市口。   重压之下,哪怕是得罪宫中贵人,他们也不敢把宫中饮食安全不当回事。   她这个皇后做的竟然还不如东宫太子妃那般随心所欲。   罢了,皇后想道。宫中没有皇子,皇帝又不采选新人入宫,那些朝臣也只会把帐算在她头上。她也隐约听说了,外头对她也有善妒不容人的风语。   窦德妃得宠有孕,也算是给她自己摘清。   停了辇,萧珩下辇走到殿门,就感觉到一股浓厚的熏香气味扑面而来。熏的他蹙眉。   他自幼精通调香之道,香料此物,向来点到为止,一旦过度,不但不美,反而让人头晕目眩心生反感,如今萧珩就是这样了。   他在前朝受段晟的节制已经够多了,到了后宫,难道还要去委屈自己?   于是他掉头就走。   苏寿善望见圣人转过身子就往辇上坐,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喝道,“起辇!”   此时皇后才从殿中出来,就听见苏寿善尖细的喝辇之声。她望着天子仪仗向殿外动身,越行越远,冷笑两声,自己回殿中去了。   招弟跟着皇后返身入殿,她脚步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殿外还未完全消去的天子仪仗。   萧珩回到甘露殿,才回到殿中,有内侍从中书省送来紧急文书,上面甚至还有御史台上的文书。   御史台很少出动,一旦出动便是不小的事情。   果然萧珩打开文书一看,竟然是有人告发司空段晟谋反。告发的人是一个来自洛阳的士人,信誓旦旦说段晟欲图不轨窥伺神器。   这种告人谋反的案子,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在取证查实之前,一律要送到天子案前定夺。   萧珩持起朱笔,心里有些遗憾,这种告发实在是来的太早了。他在文书上批下司空造反子虚乌有,告发之人收入狱中问罪的回复。   将这种文书批阅过后,他让人发往门下省。自己靠在凭几上闭目小憩了一会,睡了一会,他睁开眼问苏寿善,“天黑了没有?”   苏寿善心中奇怪,“大家,还没呢。”   萧珩皱起眉头,而后从御座上起身,“罢了,不等了。”   苏寿善见着萧珩大步就往外头走,赶紧的跟上,“大家这是……”   “去徽音殿!”萧珩丢下这句话便一步跨过了殿门。   窦湄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显了,李慕娘扶着女儿小心翼翼的在徽音殿的花圃里看风景,走动一下。   李家也曾经是士族大家,不过后来没落了。但是即使这样,家中也有独门的养生方法。李慕娘向来就看不上那些宫人要女儿老是在榻上躺着。   孕妇休息过久了,不运动,没有气力,胎儿养的又大。到时候等着出事吧。   “二娘,小心着。”李慕娘扶着女儿小心翼翼的看着路前面。   李慕娘的那一套让徽音殿里上上下下都提着一颗心脏在喉咙口,这殷国公夫人让德妃经常走动,万一不小心摔了绊了,圣人自然是要把帐算到他们头上。   于是宫人们扫除花圃里的断枝杂草要比过去勤快许多。花圃里干干净净的,别说碍脚的碎石块了,就连灰尘都半点也无。   “阿娘,最近身子越来越沉了。”在阿娘身边,窦湄也和一个未嫁小姑一样,对着母亲撒娇。   “能不沉么。”李慕娘扶着女儿道,“这月份越大,身子就越沉。”   她想到再过一两月就该去寺庙里上贡拜佛,希望女儿母子平安,不过自己如今人在大内,此时应该大兄会安排人去做。   “二娘和圣人没有敦伦了吧?”母女俩把臂前行,低低私语。这私密的话就连刘茅也听不到。   窦湄听了就红了脸,“五日前有过一次。”   窦湄听说妇人有身三月之后和待产的后三月之前,可以适当的有些夫妻之乐。她不忍心萧珩忍的厉害,也担心会有别的宫人趁虚而入,便和萧珩适当的敦伦。   “你呀!”李慕娘听了之后恨不得点女儿头一下。   “反正儿也问过太医,无事的。”窦湄笑道。   “二娘你可真是要气我。”李慕娘在女儿手上轻轻拍了一下。听见女儿这么胡闹,李慕娘可真的被气到了。   “腹中皇子要紧。”李慕娘清楚知道,现在在女儿肚中的这个金贵的皇子就是以后女儿在宫廷内站稳脚跟的根本。   “儿知道。”窦湄一手按在高高耸起的肚子上说道。   说着,她看着不远处的芙蓉花,淡粉的芙蓉花开的绚烂。她见着喜欢便让宫人采了来,李慕娘从宫人手里接过那朵芙蓉,给女儿把玩。   刘茅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他当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边要瞧着德妃母女,一边还要看着那边负责通传的内侍。   圣人十分宠爱德妃,几乎每日都要过来的。   结果来通传的内侍没见着,倒是见着一抹玄色的身影。   哎呀!菩萨!是圣人。   刘茅连忙下拜,“奴婢拜见圣人。”   窦湄听见,转过身来,望见萧珩正站在那里,望着她笑。望见窦湄手中的芙蓉,走过来,苏寿善极有眼色的亲自选了一朵芙蓉双手呈了上去。   芙蓉开的正好,萧珩接过那朵花,仔仔细细的给簪在窦湄的发髻上。   今日窦湄并不梳高髻,只是一半头发绾起,一半头发随意的披着。反正这事在她自己的殿内,还不能随心所欲?   萧珩看了看,点点头,“果然好看。”   李慕娘从看见萧珩站在那里之后,就退避开了。   窦湄伸手摸了摸发鬓旁的芙蓉,笑了出来。   萧珩扶住她的手臂,“今日大郎没有踹你吧?”   “踹了一次。”窦湄说道,“力气可不小。疼呢。”   “这孩子。”萧珩笑骂一声,他问,“这几日还去皇后那里吗?”   “自然的,每日拜见殿下,不可少的。”窦湄答道,她在后宫里一向老实的很,虽然怀着孩子,该去拜见皇后的一项都没有少。   因此皇后对她就不算是和颜悦色,也不太爱难为她。   萧珩想起在崔氏宫殿里闻着的那一股呛人的熏香味,就皱起了眉头。那么重的熏香,对腹中胎儿怕是不好,香料也和药材一样,能够治疗疾病,也能害人的。   例如郁金就不可给有身妇人使用,作为药材,甚至不能碰唇。   他可不知道崔氏在那么浓的香里加了什么香料,也懒得去派人查看。   “以后就不用去她那边了。”萧珩说道。   窦湄听了心下咯噔一下,她吃惊的回过头来,“六郎?”   “她在殿里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在烧些什么。”萧珩笑笑,“最近听说她行事越发的乖张,不知道在做些甚么。你重身,就不用去管她了。”   说完他笑了起来,“阿猗要出阁了呢。这妮子终于是要出嫁了。”   窦湄听了欣喜道,“是哪户国公公子?”   她和襄阳长公主到底还是有过一段情谊,也希望襄阳长公主能过的好。   “是宋国公家的次子。”萧珩说道。   他其实也挺佩服自己这个妹妹,长安里那些权贵人家不要,偏偏要个低调行事,不牵涉进权力争斗的国公家。   这样也好。   皇后手里拿着一只小银匙,银匙子刚刚从一只小瓷瓶里取出些许香料来。   招弟侍立在一旁,过了一会一名内侍进来,躬身道,“皇后殿下,圣人身边内侍来了。”   小银匙轻轻倾倒,将香料倒进一只青瓷孟里。她点点头,“让他进来。”   苏寿善笑容可掬的进来,见着在调香的皇后,笑着拜下身,“奴婢拜见皇后殿下。”   “起来吧。”皇后头也没抬,好似没看见他一样。   “奴婢前来,是奉圣人之命来的。”苏寿善笑道。   皇后一皱眉,手里的的银匙就轻轻敲在孟边上。   “圣人说,”苏寿善面上恭谨还在,不过腰挺直了,“德妃身怀六甲,不宜再过多走动。以后就不必……”   还没等苏寿善把话讲完,皇后已经将手中的银匙丢在一边,她冷笑道,“德妃有孕,劳苦功高。自然要体恤她,在生产之前就不必来我这里了。”   苏寿善对这位皇后的怪性子也知道,他只是拱手对皇后一拜,便退了下去。   这皇后失势是一定的了,无宠无子,哪怕是抱养,都没有皇子给她养。苏寿善心里嗤笑一声,作罢,使劲儿作。   圣人可半点都不怜惜她呢,越作越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崔宏德坐在榻上,气的浑身发冷。不然德妃前来拜见,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肚子里的那块庶孽就那么重要?   她转眼看到自己榻上的那盒郁金粉,瞬间浑身和掉进冰窟一样。还是说,圣人知道她想做些什么了?   那盒郁金粉是皇后自己来配香丸的,每次只用一点点,要宫廷里专门教导出来的司栉女官来细细分辨才能知道。她前几日心里想着凭什么窦德妃能够得尽宠爱,而她却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等中耗尽年华,她不甘心,她要让窦德妃不好过。   明明她让这个女子进来的,结果她看到的便是窦德妃专宠,圣人每日都去徽音殿。这么多年来,她还真的没见过哪个能受宠到如此地步。   郁金本来就对孕妇不利,她若是只用那么一点点呢?反正只有一点,谁看的出来?   难道萧六真的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皇后俯在榻上,身子在微微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     ☆、得子   大长公主进宫见到的便是噤若寒蝉的宫人,殿内的熏香并不如往常那般浓厚,她走入内殿,发现女儿匍匐在寝榻上,走进了一看女儿面色苍白,大长公主急忙道,“怎么了,二娘?”   崔宏德想一定是自己鬼迷心窍了,她知道窦德妃的怀孕是给自己摘清楚,可是还是看不惯对方的得宠,就做了这样的事。   “二娘,怎了?可是身体不适?”崔宏德听得身后的母亲在问。   她抿紧了唇,她从榻上起身来,一头扎进母亲怀抱里。   “阿娘……”她抱住母亲闭上眼。   “好二娘,无事。”清河大长公主望见女儿如此,作为母亲的柔情也让她爱怜自己的女儿。   “今日圣人派人和我说,以后窦德妃不必到我这里来了,在产下皇嗣之前。”在母亲怀里她闷闷说道。   清河大长公主一楞,愤愤说道,“圣人真是,即使窦德妃重身,前来拜见皇后乃是嫔妃本分。怎么会如此!真是颠倒!”   “窦德妃现在金贵着呢,瞧着她肚子里怀着的可不是皇长子么。”崔宏德扯动了一下嘴角说道。   “那也要她生的是皇长子才行。”清河大长公主嗤笑道,“圣人对她这胎看得这么重,如果产下来的是个皇女,到时候在宫里丢人可就丢大了。”   “呵呵,”皇后一回想,当萧六知道自己宠爱的宠妃最后生个皇女的表情,她呵呵的笑出了声。她被这个无情的男人冷待了这么多年,这个宫廷里,她几乎没有一个帮手,时不时还要被他宠爱的宠妃梗一下。难道就不准她想象一下萧六的失望和愤怒来消气?   清河和大长公主想到几年年初因为后宫有嫔妃怀孕,天子的气色都要比往年要好上许多。   要不是二娘失宠,而贵妃看着又是十足的对手。她怎么会同意女儿动用皇后职权将人给弄进来?没想到圣人竟然对德妃这样宠爱。   真是乱了规矩!   想起兄长,清河大长公主忍不住皱眉,当年先帝就算再宠爱哪个嫔妃,都没有让嫔妃受到如此待遇。还真是……   “窦德妃最近对二娘还算恭谨么?”清河大长公主问道。   皇后想起那个挺着肚子恨不得身子完全匍匐在茵蓐上的女子,唇边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她还是知道尊卑的。”皇后答道。   “那还知道规矩。”大长公主笑一声。揉揉女儿的头。   “不来就不来,反正她也不可能永远不来。”崔宏德说道。   仲春里,宫中准备了好久襄阳长公主的婚事,婚期就在眼前了。   襄阳长公主这回在出嫁前到了窦湄居住的徽音殿,这位娇客的驾临,让窦湄有些无所适从。   这么多年当年那个小公主已经要出嫁,而她也快为人母了。   襄阳长公主看着窦湄挺着肚子坐在茵蓐上,正让宫人给自己上蜜水。   “我这次来,也就是看看你。”襄阳长公主说道,“毕竟以前你我还是有些情分的。”   “那时多谢公主的照拂。”窦湄答道。   胡人的从继婚在皇室里也有,例如先帝,便是接收了兄弟们的妻妾。说来,今上还是和耶耶学的。   “你好就行。毕竟寺庙里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襄阳长公主说道,皇室信奉道教,佛教到只是作陪的,那些接收先帝嫔妃的寺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旦进去了这辈子都要青灯古佛作伴。   襄阳长公主扫过窦湄如云的黑发,看来阿兄都没让德妃去庙里头去。不然到了庙里头发被剃光,哪里是这么快就能长起来的。   “我今日来,也是有话和你说。”襄阳长公主迟疑一下,说道。   “长主请讲。”窦湄笑道,对于襄阳长公主,窦湄也有心有感激的。   “你如今重身,阿兄又十分宠爱你。”襄阳长公主靠近了些许,在她耳畔轻轻吐声,“小心其他人。”   这其他人,襄阳长公主没有明说,但窦湄依照眼前的局面也知道是哪几个。比她份位低的,不说要仰仗她鼻息,就是连近她身都难。   左右不过是皇后和贵妃了。   皇后性格有些喜怒难辨,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会硬气那么一下。   “多谢了。”窦湄谢道。   襄阳长公主的昏礼十分热闹和壮观,虽然嫁妆是按照长公主级别来,但是婚车等一系列的物什,却要比其他长公主下降的时候大的多也精致的多。   甚至行人手中的火把烤焦了大道两旁的树木。   长安人有感叹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尚主本来就是一件麻烦事,尚的还是与天子一母同胞的长公主,要是以后这位驸马都尉敢有个花花肠子,一状告到圣人面前,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   窦湄的月份的确大了,孟春如果还算是有些春寒料峭,那么到了初夏的时候,肚腹已经大到低头看不见脚尖的地步了。   到了如此地步,窦湄都庆幸幸好萧珩在之前就免了她不必前去拜见皇后的礼节,不然每天早起去皇后宫殿那里,即使坐着坐辇她也吃不消。   挺着这么一个大肚子,就算有人扶着她走路,也是相当的辛苦。   “二娘,来,张口。”李慕娘持匕亲自喂女儿吃食。   孕妇特别容易饿,因此李慕娘干脆让女儿一日多餐少食。免得将胎儿养的太大,生产的时候困难   窦湄张开嘴,吃下那口清甜的宝浆。   “德妃,贵妃来了。说是要探望您。”刘茅趋步走进来小声道。   “贵妃来做甚么……”窦湄低声嘟囔了一句,还是抬起头来,“请她进来吧。”说着她一手撑着腰,就要从榻上起来,近身服侍的宫人前来扶她,结果窦湄还是使不上劲。   “二娘,起不来就别勉强了。”李慕娘看着心疼说道,“我去迎接贵妃好了。”   “这不好。”窦湄扶在宫人的手臂上,向殿外走去。   李慕娘心疼的很,上前亲自扶住女儿,心里也埋怨贵妃,没事来做甚么。   贵妃见到德妃扶着一个面生妇人的手,缓慢的走出来,她瞟了一眼德妃的肚子,发现已经隆的很高了。   已经有八个月了吧?贵妃想道。德妃这一胎,宫中上下瞩目,其中后宫女子颇为羡慕嫉妒恨,也有按照等待若是产下皇女暗暗看笑话的。   就是贵妃自己心中何尝有不是复杂难说,她自小便受族中教养女德,不嫉妒便是其中一项,奈何进了这宫中,不嫉妒哪里是她能够管得住的。   “贵妃……”四妃以贵妃为首,但四妃的品级却都是一样的。窦湄吃力的扶着侍女的手,微微蹲了下身子,如今隔着一个大肚子,她无论如何腰也弯不下去了。   “德妃快起来。”贵妃出声道,她对着寒门出身,靠军功发家的那些暴发户,在她心里就是嗤之以鼻的存在。可是如今,面前这位寒门暴发户出身的女子,一跃成了德妃,而怀着皇嗣。   不管德妃这胎是男是女,反正是圣人的第一个孩子,意义别格外不同。   “贵妃今日前来,可是有事?”窦湄一手撑在腰上问道。随着产期的临近,她腰也疼起来。   “无事,不过是来看看德妃。”贵妃笑道,她视线时不时扫过窦湄隆起的肚子。   “这位便是殷国公夫人罢?”贵妃笑道。   “老妇见过贵妃。”李慕娘两手扶着女儿,行礼道。   “夫人不必多礼。”贵妃笑道。   李慕娘心中不喜,这位贵妃明知道自己女儿产期将近,还前来,这不是在折腾人么?   “贵妃进殿去吧,外面暑气重。”窦湄招呼道。   李慕娘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搀扶进去,窦湄这段日子双腿都有些浮肿,叫来太医来看,太医也不能给出多好的办法,只能吩咐饮食上多注意一些。   有时候李慕娘觉得听那些太医的,还不如听她这个阿娘的。   “二娘,小心。”李慕娘扶着女儿小心坐到榻上。   那边贵妃看见,隐隐的有些眼热。她进宫多年,家里人可没有一次能进宫来探望她的。   窦湄吃力的靠着隐囊,孕妇怀孕到后期十分辛苦,腰酸腿肿,行动不便。   “让贵妃见笑了。”窦湄坐下来松了口气说道。   “德妃言重了。”贵妃道,“快到产期了吧?”   “太医说是快了。”窦湄说道,说话力气有些上不来,说起孩子她面上柔和了很多。   “那可要加倍小心,”贵妃道,她没有任何的生产经验,不过她真的很羡慕德妃,甚至还想去摸一摸孕妇的肚子。   不过她神情才流露出这种想法,李慕娘望见便不动声色的坐在女儿身边,将贵妃的视线隔绝开来。   “多谢贵妃关心。”窦湄捧着肚子谢道。   “今日来,我是为了给德妃送礼。”说着,她瞟了一眼身后人,身后的宫人会意,令人将几匹锦帛拿上来。   窦湄自从调到甘露殿开始,见着的好东西就有许多,自然不会将贵妃送的那些匹锦帛放在心上。   那几匹锦帛流光溢彩,一望便知道不是俗物。可惜徽音殿的库房里堆放的有不少是进贡来的,因此窦湄也只是瞟了一眼,就让宫人收下。   “实在多谢贵妃了。”送来了就收下,反正再拿出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贵妃见着窦湄肯收下,面上的笑容又柔和了些许。窦德妃这胎不管男女,反正作为如今后宫中唯一有子嗣的嫔妃,她的日子差不到哪里去,而她这个贵妃,没有子嗣,日后虽然不好说,但是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窦德妃是皇后给再次弄进宫的没错,可德妃也的确唯皇后马首是瞻,但以后谁能保证一直会是这样呢。   窦湄当然也知晓贵妃心中所想,她反正在这个宫廷里彻底站稳脚跟之前,是不会和皇后叫板,不过这位贵妃也不是怀着好心思来的。   窦湄开口刚想说话,腹中突然一阵痛楚。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倒进榻里。   李慕娘立即就扶住她,“怎了,二娘?”   “阿娘,我腹痛。”窦湄扶住母亲的手道。   此言一出,刘茅面上变色了,他赶紧招呼宫人来,“将德妃扶上榻去。去太医署请太医来——!”   刘茅这个节骨眼上可顾不得贵妃了,窦德妃肚子里的那个皇子可比什么贵妃金贵多了。贵妃有什么差错,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要是德妃母子有个什么差错,圣人能把他头给摘了。   于是殿内的人忙乱起来,李慕娘哪里还去管贵妃,她女儿腹痛看似是发作了,做娘的急的团团转,哪里啊还会去顾得上?   贵妃看着徽音殿忙碌起来,刘茅指挥完人,赶紧来和贵妃说,“贵妃,您……”   “我先回去。”贵妃说道,她不是皇后,守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太医署的人一路赶紧跑来,把脉之后,说是要生了。   早就备下的接生妇立即忙碌起来。   萧珩在甘露殿听到徽音殿生产的消息,差点坐不住。苏寿善有眼色,打发一个小内侍来来回回的打探消息。   等到萧珩将手里的文书批完,还是没有传来孩子出生的消息。他坐不住干脆就往后宫去了。   窦湄是头胎,生的就格外艰难一点,李慕娘在她身边不停的鼓励她,“二娘,疼就用力,不疼就不用力,存着力气。”   窦湄疼的连说话力气都没有,额头上一层汗。   这夏日产子,产房里怕让产妇受凉,不敢用冰块,格外的难熬。   “圣人至——”这会正兵荒马乱的时节,刘茅听见殿门黄门尖利着嗓子差点双腿没软下去。这徽音殿里事情已经够多了,怎么圣人也来了!   “圣人。”刘茅不敢懈怠,赶紧趋走过去。   “德妃怎么样。”   “听太医说,已经是生产了,不过什么时候生下来,不好说。”   妇人生产有慢有快,慢的能折腾一两天,快得一眨眼就生下来了。   萧珩听了皱紧眉头,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在殿内的一张坐榻上盘腿坐下。   窦湄这胎生的的确也有些难,不过到了黄昏时候,终于产房内一声响亮的啼哭。   萧珩一下子就从榻上直起脊背,一个宫人满脸喜气的跪倒在他面前。   “是男是女?”萧珩问道   “奴婢启禀圣人,是个皇子!”宫人答话的声音里透出说不出的高兴。   萧珩高兴的立即就从榻上跳了起来。   第二日,德妃得子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内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9 章   皇长子的出世让满宫上下,外带那些司空一系都松了口大气,这不能生育的疑云已经从年轻的圣人头上散去了。哪怕圣人才二十六岁,但是大婚将近十年,后宫别说皇子就连个皇女都没有,很能不引起一些不好的猜测。如今德妃产子,有了皇长子,段晟也不用担心外甥的子嗣问题了。   因为窦湄还在坐月子,哪怕是夏日,徽音殿里还是有一些炭火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瞧大郎长得多好,像二娘呢。”李慕娘看着榻上的外孙笑得合不拢嘴。初生的婴儿两只小手虚握着,睡在柔软的褥子上。   旁边一众专门被拨来服侍皇子的宫人乳母,一双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她。   后宫所出皇子皇女都会专门派十多个乳母宫人内侍前来照顾服侍,一旦皇子皇女出了个什么差错,他们也是被连带问罪的命,因此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李慕娘看着外孙睡了一会,才笑容满面的起身,看向负责喂养皇子的几个乳母。乳母的穿用从徽音殿出,而且尤其是吃上面是花了大力气盯着,决不允许有半点差错。   “记得照看好大皇子。”李慕娘轻声道。她到宫中几月,对这宫中局势也颇为了解了。女儿受宠产子份位又高,不知道多少后宫嫔妃咬牙切齿呢。尤其是皇后和贵妃……   这宫中不比长安平常显贵人家,什么庶出上不了台面之类。天家从来就是例外,平常人家里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在天家就有。   窦湄躺在榻上,她还在坐月子,月子里头沐浴是做不得的,怕受了凉老来受罪。额头上也搭着一条头巾,包裹着头。   旁边一位宫人端来熬好的药汤请她喝下,药汤腥热苦涩,窦湄皱着眉头喝下后,就立即要漱口洁面。   重新躺坐在榻上,窦湄见着李慕娘进来,寝殿内因为窦湄正在下恶露,又不能洗浴,就点了十分重的熏香来遮盖住她身上的血腥味道。   “阿娘,大郎怎么样?”窦湄问道。   “好,都好,大郎睡的可香了。”李慕娘说起外孙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那就好。”窦湄笑道。   “这孩子,头两月都睡的多,到了三个月大的时候才知道多睁眼呢。”李慕娘坐到女儿榻边说起来,亲娘也不会嫌弃女儿身上血腥味重。   “到了傍晚,六郎肯定要来看大郎。我不能出去,到时候阿娘多忙一些。”窦湄说道。她这个衣衫不整的样子也不想被萧珩看见,都是让李慕娘去迎接的。   说起这个年轻圣人,李慕娘心情又要好了一分。她看得出来圣人对自家二娘是真喜欢,自从大郎出生之后,各种从没听过的好物就流水一样的到了这徽音殿。还有几次要亲自来寝殿内来看人。   不过产妇坐月子难免要比平日里多些污秽,不宜见人。都是被窦湄派宫人出来婉拒。   有这份心不容易了。李慕娘想道。   果然萧珩在傍晚就来到徽音殿了,他首先还是来窦湄这边来看她,窦湄一日既往不想自己那副邋遢样子被萧珩看见,李慕娘出来和萧珩说几句话之后,萧珩就转去看儿子。   初为人父,萧珩还是相当激动的,内侍省那里拨了许多乳母宫人前来照顾,但还有些不放心。   躺在榻上的婴儿还在熟睡,萧珩伸手轻轻戳了儿子的脸,发现榻上的婴儿睡的很香,完全没有醒来的意识的时候,皱了眉头。   “今日太医来看过么?”他转头看向刘茅。   刘茅如今就是窦湄身边的总管,听圣人这么问,连忙道“看过了。”   “太医怎么说?”萧珩问道。   “太医说,大皇子一切安好。”   “安好?”萧珩皱起了眉头,眼中明显不信,“安好,怎么每日里都睡这么久。”   “圣人,孩子都这样。”李慕娘听了说道,“这初生的孩子,前两月吃得多睡得多,但是这睡得多长得快!”   刘茅正兜着一头的冷汗呢,听见李慕娘这么说,连忙道,“殷国公夫人所言甚是。”   萧珩皱起的眉头平展开来,他微笑颔首道,“那就好。”   李慕娘想了想说道,“皇后殿下今日来人,说明日来看大皇子。”   “皇后?”萧珩原本的笑脸在听到皇后的名头后,脸上的笑意又散去,“她来做甚么?”   李慕娘垂下头不做声,她对皇后和贵妃很不放心,哪怕二娘的再次进宫也是在这位殿下的帮助下才成事的,但是如今今非昔比,女儿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去服侍皇后灌足的小宫人,皇后性情她也听说过,十分的暴躁和善妒。而且皇后年长无子,和圣人的关系非常坏,她就没有听过圣人去过皇后宫中过夜的。   都这样了,李慕娘也没有把握皇后对二娘完全没有嫉妒之心。   “这还没有满月,不宜见生人。”萧珩这话一出口,刘茅就觉察到圣人这话里就有些不对,皇后是嫡妻,按道理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的皇子皇女都认皇后为母,当然这里是天家,自然不同。   不过这话……好像圣人已经对皇后厌恶的厉害了?   “苏寿善。”萧珩唤了一声,苏寿善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听着。   “待会你去和皇后说,大皇子才出生,不宜见多了人。让她还是在自己宫殿里休息吧。”   “唯唯。”苏寿善领命退下。   **   清河大长公主这会进宫一脚踏入女儿殿内,就见着几个黄门拖着几个宫人出来。宫人们害怕被责罚的更重,也不敢出声讨饶。   大长公主这知道,女儿又犯脾气了。   走进去,果然是看着女儿做在榻上,一头长发也不盘髻就那么披散着。很有几分吓人。   “二娘,你怎啦?”大长公主走进去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圣人不让我去看大皇子而已。”皇后冷笑道,她是嫡母看看孩子怎么了,萧六是怕她进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大皇子双手掐死还是用锦被闷死?她会这么傻送上一个让他冠冕堂皇废后的由头么?   “圣人这过分了。”大长公主屏退左右,只留下招弟在一旁服侍后,坐在女儿身边愤愤道。   去看看一个庶出的皇子怎么了?难道身为皇后还看不得?   “罢了,不看就不看,他当我稀罕一个洗脚婢生的?”皇后冷笑道,“日后会怎样,还两说呢!”   招弟跪在一旁,听见母女倆的对话,眉眼都没动一下,她将准备好的冰镇梨浆奉送过去。   晚间服侍皇后躺下,招弟退出来,在经过那些普通宫人居住的房间前,还是走了进去。   被打了的小宫人趴在那里嘤嘤的压着声音哭,其他的宫人都围着她们安慰。宫人们对于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还有人吃不住打被杖毙的呢,这几个已经是好运了。   “进宫也就这样子了。殿下说打就打,说杖毙就杖毙,我们苦命,又有什么办法?”有宫人压低了声音道。   “可是这宫中也不全是这样,听说德妃那里就从来没有责罚过什么人……”   “要命不要,快闭嘴!”   有宫人眼尖的瞧见走进来的招弟,赶紧低声呵斥。   宫中贵人不将宫人内侍的命当回事,也不常见,至少文皇后就从来没有这么做过。相反还很温和,甚至在先帝惩罚内侍的时候,还会出言求情。   如今皇后的行事和文皇后倒是相差的很远。   “拿去吧。”招弟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瓶子递给一个宫人,说罢就走了。   回想起宫人们的话,招弟的眼眸转动了一下,嘴角咧了一下,这个皇后,崔氏哪里还能平安的做下去。   圣人已经越来越厌恶皇后,当年皇后下药的事情已经让圣人反感万分了,德妃产子,只要大皇子能平安长大,为了给孩子正名,皇后的位置迟早要换人,天家还是喜欢名正言顺。嫡长子为皇太子,更能让人说不出话,也能少去以后很多的争乱。   半个月后,大皇子满月。萧珩高兴的召齐文武百官在百春殿饮酒宴乐,甚至喝到兴致上,天子亲自下来当着大臣们的面跳舞起来了。   萧珩自幼精通音律,贵族男子们也学有舞蹈,他令乐工吹奏自己作的乐曲,踩着拍子在众大臣面前起舞,他身着常服,笑容满脸,偏偏姿容俊秀,如同玉人一般。   音调一个转变,萧珩两脚一站,旋转起来。   这种类似胡舞的舞蹈,出自关中的一众老臣们看得是津津有味,而且还鼓掌为圣人伴奏。 作者有话要说:     ☆、座次   窦湛今日依旧来的挺早,九品的校书郎作为起点还是不错的,窦湛年少才十六岁,在这个位置上做久了也不急,反正还有许多士子考了一辈子,都还没摸到这九品校书郎的边。窦湛今日依旧去藏书阁看书,校书郎这位位置受人羡慕的一点,就是可以翻阅在藏书阁中的藏书,丰富自己的学识,要知道这里有许多书是外头没有的。   今日他抽拿出一些颇有些年头的书卷,外头一个同僚见着他十分客气的对他笑笑。   那同僚长他许多岁数,考上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当初他初来这秘书省,许多同僚看不惯他这黄口小儿,最近长姊被册封德妃,又生下皇长子,官署中有不少人知晓他和窦德妃的关系,私下鄙夷之余,还是对他和颜悦色了不少。   他回礼之后,抱着书卷到大堂进行整理,此时同僚们正低低私语说起考课的事情。国朝中,每年都会有有司对各级官员进行考课,评论高低,当任期四年满了之后,考课优异的自然高升,差的自然降职,还有些不上不下的便卸去官职守选。   窦湛每年的考课是上上,但是可能是因为年纪不大的关系,满了两回的四年,他也没从校书郎的位置上升上去。   那些同僚见他抱着几卷书卷进大堂,半真心半假意的感叹,“这苦读许多年,还不如家中有个好小娘子。”   这话分明就是冲窦湛而来,窦湛这种话这几月来不知道听了有多少,不过每次都是权当做听不见罢了。   他自幼遭逢巨变,家中兄弟不睦,居住在舅父家里,知道阿娘和两个姊姊的不容易。这些风言风语不当一回事就算了,他也不打算和那些心怀不平的同僚有个什么过节。   那些同僚心中酸虽酸,但是知晓这位是如今圣人宠妃的弟弟,也不敢胡来,见他只顾着整理书卷,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几个同僚心中恼火,也只能自己将这口气吞下去了。   大内的清晨是忙碌的,皇后在镜台前,注视着铜镜中的面容,鎏金铜镜中映射出来的女子,面容虽然姣美,但是眉宇间皱起来,蕴含着长年以来形成的怨气。   这点怨气让这张原本美丽的容颜变得有几分叫人不舒服起来。   招弟将一只绯红的琉璃瓶子从一只螺钿盒中取出,双手呈到皇后面前。   皇后将招弟手中的琉璃瓶子拿过来,打开倒出里头的蔷薇水,轻悄悄点在眉心和脖颈上。   “皇后殿下,”招弟侍立在一旁说道,“殿下生辰之事,内侍省已经将庆典之事拟好了章程,还请殿下过目。”   “生辰?”皇后皱起了眉头,这些年她是越来越怕所谓的生辰,这种生辰过一次自己就老了一岁,“我知道了。”   招弟听出皇后话语中的不喜,垂下了头。   内侍省拟出的庆贺皇后生辰的,不过是和往年一样,帝后还有后宫嫔妃积聚在一起庆贺,外有宫廷中优伶表演作乐。完全没有半点什么推陈出新之举。   不过就是这样,才显得不会出错。   反正也是往例,就这么做了。   窦湄在徽音殿中听到皇后宫殿中的内侍传来的要在皇后生辰那日,前往为皇后过生日的事情后,点了点头。   李慕娘在那边抱着三四个月大的外孙逗乐,听见皇后内侍的话,有些忧心的对女儿说,“这去皇后那里,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自从生下大皇子后,圣人对徽音殿的宠爱越来越明显,甚至到了不加遮掩的地步。这也越来越遭到后宫嫔妃的嫉恨,李慕娘对此也是忧心忡忡。   “不过是宴乐。”窦湄笑道,“没事的。”   她和皇后如今已经是没了和解的可能了,反正双方只差撕破最后一场皮,倒也不怕皇后会做什么了。   “二娘还是要担心。”李慕娘说道。这后宫嫔妃为了陷害情敌无所不用其极,谁知道皇后会做什么。   “无事的。”窦湄笑道。   突然李慕娘怀中的大皇子哭闹起来,守候在一旁的乳母赶紧围上来,从李慕娘怀中将孩子抱走去喂奶。   窦湄自己的奶水没有多少,喂的也不多,渐渐的也没了。   “这孩子就交给阿娘照看了。”窦湄轻声道。   “放心吧。”李慕娘提到外孙,满眼都是笑意。她如今眼里也就是女儿的安危前途还有孙儿们了,大皇子长得白白胖胖,很是讨人喜欢,李慕娘别提多喜欢这个外孙了。整天抱着恨不得不撒手。   窦湄望着母亲带笑的眼神,不禁自己也笑了。   庆祝皇后生辰的宴会是在晚上,窦湄也没有怎么将自己打扮一番,不过就是面上扑些粉,眉心点个花钿就去了。   后宫中的嫔妃不多,能住在后宫里的三品以上的妃嫔加起来也不过是三个,因此宴会上,嫔妃席上便有些冷清,婕妤是老老实实,贵妃和德妃两人也不过是相互笑谈几句,就没有之后了。   皇后坐在上首位置,眼角的余光瞟过窦德妃,因为产后修养的很好,窦德妃比以前更加容光焕发,而且丰腴了些,更加吸引男子的视线。   即使没有盛装,但也能散发出魅力来。   这比起来,倒显得她这个皇后如何的落魄,殿中连个男人都留不下。   “圣人至——”内侍尖利的嗓音响起。   在座的妃嫔们赶紧起身拜倒在地,皇后出来迎接,看到这个和自己结缡十年的夫君,皇后扯了扯嘴角,“妾拜见圣人。”   说着作势蹲了蹲身。   萧珩早就见惯了这位表姐如此模样,他连个笑容都没有给,更加没有去扶她起来,只是说了一句“起身。”说罢就往宴会上去了。   皇后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就给了个没脸,她袖中的手一下子攥紧,指甲刺进肉里生疼。   帝后在上首坐定,嫔妃们才入座。   皇后失宠是后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嫔妃们垂着头,也不去看上首的帝后表情如何,只是低着头享用美味。   那边百戏已经开场,伶人们卖力的为贵人表演。   皇后看了一会,突然向窦湄看去,“德妃出身扬州是么?”   窦湄听到自己被皇后点名,连忙将手中的鎏金高脚杯放下,垂下头恭谨答道,“妾出生在长安,家父曾经任职过扬州都督,妾跟随家父去过扬州,住过几年。”   皇后听了一笑,“那也算半个扬州人了,听说扬州女子妖媚善讴歌,德妃口音里也常含扬州口音,想来也应该会一些,何不当庭讴歌一曲助兴呢?”   此言一出,贵妃和婕妤都把视线放在窦湄身上。   窦湄面上滚烫,口腔里几乎弥漫起一阵血腥味道。   皇后这样,是将她和那些贱籍的乐人相提并论了吗?   皇后见窦湄跪坐在那里,垂着头没动,皱了眉头,“怎么了,难道我还指不动你?”   “够了!”萧珩突然将手中的玉高脚杯摔在案上,玉杯一下子滚落在地,杯中的葡萄酒泼撒了一地。   “圣人何必生这么大火?”皇后听见萧珩出声,冷笑回头,“德妃乃是妾,妾这个皇后难道还真的不能让她做什么?”   萧珩转过头盯住她,眸色阴冷,皇后被他看得一阵生怕,又挺起胸去和他对视。   萧珩一言不发将手边的凭几推开,站在席上,他看向窦湄,“回甘露殿,窦德妃随侍!”   这是摆明的在皇后面前要维护德妃了,贵妃垂下眼来。这么多年,她就是被皇后扇了二十多个巴掌,也没见着圣人这么维护她过。   “圣人!”皇后见状凄厉高呼道,“今日是妾的生辰,难道圣人就不给妾脸面吗?!”   萧珩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眼里满满的全是厌恶,“给你颜面,你给朕颜面了么,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是个皇后!”   说罢,一手拉过窦湄就向外头走去。   皇后胸腔内翻山倒海一般,气血翻腾,当场气的瘫坐在地。招弟眼尖望见连忙过来扶住皇后。   “殿下,殿下!”招弟望见皇后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自觉到不好,“快去太医署请太医!”   原本应该是庆贺生日的宴乐,这会已经是半点办不下去了。   今夜窦湄在甘露殿留宿了一宿,到了第二日,皇后生病躺在榻上起不了身的消息传进甘露殿,萧珩听着苏寿善传来的消息冷笑了声,当真是自作自受。   他看向那边,窦湄正在梳妆,乌黑如云的长发盘在一起,越发的美丽。他有些看痴了,过了一会才回头来看苏寿善。   “皇后有疾,可是后宫诸事还是需要有人来处置。”萧珩说道,“今后后宫事务就交予德妃处理。”   后宫事务向来都是由皇后处理的,在皇后不能处理宫务或者是十分不受宠的情况下,天子就会下令由其他妃子或是太子妃来掌管宫务。   苏寿善听了一弓腰,就退出去让人到内侍省传话了。   刘茅老早就在外头等着,苏寿善看着这个养子,笑了笑,“你这小子走大运了,看样子,德妃怕是要有运了。圣人下诏,皇后有疾,让德妃统领后宫事。”   刘茅听了眼睛一亮,这是在行使皇后职权了!   他差点儿就给苏寿善给跪下了,“儿能如此,都是靠了耶耶的栽培!”   “好了好了,快去找个人去内侍省传话吧,以后的那些事就报到徽音殿去。”苏寿善道。   “唯唯!”刘茅赶紧脚下一阵小跑去了。   苏寿善望着头上的这片天,清晨的天十分湛蓝,飘着几朵白云。   “这天呐,怕是要变咯!”苏寿善感叹道。   皇后在榻上病着,宫妃行使皇后职权,说起来好像是理所应当,但是细看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清河大长公主听说女儿生病,连忙进宫照料。   萧珩对于表姐的生病,只是命令太医署好生治疗外,也没有另外的表示了。   天子召集一些五品以上的大臣,在一处皇家苑囿处进行宴乐。   当臣子们到达之后,却看到一个不正常的景象。圣人将皇长子生母德妃也一起带来了,若是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可是负责安排座次的礼仪官竟然将德妃的坐席安排在只有皇后才能坐的位置上。   座次,东西南北各个角落代表的尊卑不一样,完全不能乱的。如今这么安排,只能是在圣人的授意下了。   段晟看向面容上笑意盈盈的外甥,而那边的梁国公方泽茹低下头当做没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   ☆、第 81 章   换皇后这件事,在皇家里就从来不陌生过,尤其是皇后无宠无子,而皇帝年久才得一子的情况下,皇后的位置就显得格外的岌岌可危。虽然皇后是小君,不可轻易言废,但是实际上,各种被废掉的皇后几只手都数不过来,汉朝一个皇帝甚至前后三任皇后,前两任那都是被先立后废,到了牵扯到皇太子的名正言顺,皇帝们往往是不留情面的。   窦湄坐在萧珩身边,她手里持着一只夜光杯,夜光杯中紫红色的葡萄酒在酒杯中轻轻晃动。她今日盛装而来,头上沉重的金簪承托着高髻,身上的蜀锦流光溢彩。   她面上的笑容端庄,没有半点宠妃该有的艳美,虽然她长得的确是艳光慑人,不过此刻头坐在那里的确是有几分的风采。   萧珩此时春风满面,正让内侍为各位臣工上酒。   “圣人。”此时回到长安来的钱遂之突然说话了。   钱遂之两年前因为强买中书省一个译语人的宅邸,被御史给弹劾了,不管这译语人当初是不是存心想要讨好上峰,只要被御史给弹劾了,这事情就不是好事了。当初这事情交给大理寺还有三省商议,结果拖来拖去,最后才勉勉强强的给拖出个罚金二百的结果来,但是最终这个结果也没有执行,段晟利用职权,先是在大理寺将这案子拖住,回头又让吏部将人外放做了同州刺史,同州就在长安附近,这外调也没有多大的坏处,现在更是被调回来了,甚至史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复为宰相。   这么一个人开口说话,其他的大臣眼睛全转过来了。   “哦?钱相公有什么事么?”萧珩手里持着玉杯浅笑道。   “圣人。”钱遂之从席上起身,对着上首位置的萧珩行礼之后说道,“德妃坐的位置不对。”   顿时下面的大臣们眼神乱飞起来,其实一开始入席的时候,都注意到德妃坐的位置不对了,是在女君的座位上,不过大家都沉默着而已,毕竟崔皇后无宠无子,虽然身出名门,但是娘家在朝堂上是没有半点势力。   “哦?”萧珩唇边的笑容半点不变,他回过头去和窦湄对视一眼,“德妃的位置哪里有不对?”   “德妃所坐的位置,乃是女君所有的。”面对萧珩的笑语,钱遂之板起面容说道,面上当真是一派的堂堂正正,“德妃乃是一品四夫人,按尊卑来说,不应当坐在那里。”   这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要不是窦湄早之前就知道这位当年顾命大臣的做派,恐怕还真的以为是谏议大夫徐耀那样的耿直之人。   这会也没大臣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她长得美貌,又是宠妃皇长子的生母,男女之别摆在那里,谁敢来看她?   不过这会段晟却看过来了,视线里带着些许的考究。   她只是唇边带笑,眼角的余光都不在那些人身上看一眼。她要做的便是和六郎统一阵线,而不是在这会知难而退,当面拆六郎的台。   “哦,是这样。”萧珩面上仍然不减半点笑意,甚至在他的反应上来看,都不将这些当做一回事情。   “钱相公且安心坐下饮酒……”萧珩笑道。   “圣人,德妃坐于女君之位上,实在是不妥,尊卑之序,嫡庶之别,哪里是随便能够僭越的?”一个名叫韩栎的中书侍郎出列说道。   窦湄闻言,依旧不做声,望了那位中书侍郎一眼。这话的确也说的很对,尊卑之序,嫡庶之别,在长安的任何一家轻易都不能乱的规矩,偏偏在天家却并不是十分重要了。   当年就是先帝也是做了杀兄弑弟的事情,才将皇太子的宝座拢入怀中。真要算起来,先帝都要被拉出去给套个不孝不悌的帽子。   这些话不过是用来压人的罢了。窦湄在宫中多年,这些事情看得多听的也多。如今听着这些大臣满嘴的仁义道德,心中顿时有些好笑。   不过好笑归好笑,这种情况下,还真的不是她适合开口的。   或许是那位中书侍郎见着她实在是太过沉默,竟然想着在她这里打开一条口子,“不知道德妃可曾听过戚夫人的故事?”   这是摆明要她知难而退了,她笑了一下答道,“侍郎觉得皇后殿下是吕后么?”   韩栎没想到这位看上去似乎只是徒有其表的宠妃开口就给了他这么一句话,他说她会有戚夫人的下场,这位德妃问他一句是否觉得皇后殿下是吕后。   吕后的名声就没有好过,封吕氏外戚为王,残杀刘氏诸王,这一条条的都摆在那里,这话题偏偏又是他挑起来的。   “妾失言了。”窦湄轻轻的礼了一下说道。   有了这么一出,这宴会怕是不能如常好好进行下去了。萧珩草草喝了几杯酒,看着那些伶人耍了百戏之后,就带着她回到了后宫。   此时大郎已经睡了,萧珩怕吵醒他,不过就是在小榻边看看他睡的怎样后,就回来了。   窦湄拆了高髻,换上平常穿用的那套寝衣,坐在榻边。萧珩洗漱过后走过来,坐下来。   今日也算是一次试探,萧珩坐在她身边,他笑了笑,“就怕那些人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呢。”   窦湄抬眼望着萧珩笑了笑,他这话里头的意思,她也明白。知道哪几个出来用力,到时候也能有个底。   “在他们眼里,我也就是个懦弱的圣人。”萧珩将窦湄拢入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鬓说道。这么多年他倒是从来不和自家舅舅正面进行对抗。但是这并不是个永久的办法,朝堂中不是没有段晟的政敌,但是这位相公是他的亲舅舅,而且又是先帝的顾命大臣,权势熏天,自然是许多人都避其锋芒,不敢与其作对。   “今天敢和你我对着来的,在先帝时候,甚至一句重话都不敢多说。”萧珩说着,眼中冰冷一片。   他想过了,前朝想要突破出去,十分难,尔朱世在军中威名赫赫但是他正呆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梁国公,梁国公除非是被逼到角落里,不然还是那副温吞样子,最近也在家中养病并不外出了,朝堂上如此情形,他就是想要找个帮手都难。   如何打破这一局面,他看来看去,便只有后宫了。   “六郎勿要忧心。”窦湄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道。   宴会上的事情接下来几日,在后宫就传遍了,自然李慕娘也听到了,她忧心忡忡的抱着外孙和女儿说,“圣人真的这么做了?”   “是的。”窦湄逗了儿子一回,听到母亲这么问,她答道。   “这……”李慕娘迟疑了一下。照着这个样子,自己女儿和皇后算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皇后和我已经是那样了。”窦湄说道,皇后和自己已经是那样了,当众侮辱,如今又出了这么一回事,哪里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呢?   要不能把皇后给弄下去,她和她的大郎就不用活了。为了自己和大郎的命,也要豁出去。   经过太医用药几日,皇后已经有了好转,本来这个病就是气郁于胸,当气消散去了。当稍微恢复过来,便听到圣人让德妃坐尊位代替自己的消息,原本好转的身体一下子又坏了下去。   清河大长公主对女儿的身体很是忧心,抛下公主府里那些新得的美少年,在宫廷里一心一意的照顾女儿。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皇后躺在床上,面色已经坏了起来,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我不能就那么如了萧六的愿,他别想那个贱婢来坐我的位置!”   这话说的癫狂,清河大长公主听得是泪流满面,当初女儿说起让窦氏进宫的时候,她只是当给女儿找来一个对抗贵妃的助手。谁知道这窦氏一朝得势,生下皇长子,便反噬其主了。就是贵妃,也没有到这种地步啊。   招弟拿着煎熬好的安神汤前来,想要给皇后喝下,谁知皇后一抬手便是将那只鎏金碗给打落在地,药汁泼了一地。   清河大长公主见着女儿如此,抱住女儿哄了又哄,终于让皇后将安神饮子喝下。   招弟服侍皇后睡下后,将大长公主安顿到侧殿里。   如此照顾了两三天后,就是铁打的人都耗不住,大长公主到底还是出了一趟宫,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里诸多事务有长吏来处理,清河回到公主府中只是为了轻快一下,她沐浴过换了一身新衣后躺在榻上,前来服侍的面首上榻之后,拿过篦子为清河篦通还带着水汽的长发。   “大长公主为何面有忧色?”面首一边为她梳发一边问道。   清河最近很是宠爱这个新来的美少年,听他这么一问,她幽幽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二娘的事情。”   这么多天她也需要有个宣泄,毕竟被那些事情压着也不好受。于是就将圣人宠爱德妃,如今皇后后位堪忧的事情说了。   那男宠听了道,“窦德妃就像妲己,说不定是妖狐所化,前来魅惑圣人的。”面首说的话无非是哄面前这位贵妇高兴。   “这话你说的很对。”清河爱听这话,“早知道就该当场杖毙。”   “不过要是这德妃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长子被殿下收养,那就好了。”面首垂首道。   清河听了点点头,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这话等她回到宫中,私下里也和女儿抱怨着说了。那一条命在清河看来是不值什么的,再说了现在窦德妃已经都那样了,和皇后哪里还有半点情谊可言?这话也算是背后的抱怨。   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皇后听后眼神很明显的闪了一下。如今她已经是四面楚歌,自己生病,而外头又传来皇帝试探废立皇后的事情,她多年无子无宠,家族在朝堂上也无多少助力,和有宠有子的窦德妃对打起来,胜算不大。   虽然听说是被几位相公上谏,可是她和那位司空要说有关系,当真不大,如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   等母亲去休息之后,她唤过招弟来,“将德妃的生辰八字找来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像不像萧六、老皇帝还有窦湄?   ☆、废后(一)   自从那次在宴会上,萧珩让窦湄坐在女主人的位置上,引来好几个司空派的大臣出来反对。之后,圣人也没在朝堂上提起过关于后宫的事情,众人也装作不知道。只要不涉及撤换后宫主人的问题,至于圣人怎么宠爱德妃,臣子们是一概不管的。   皇后重病在床,已经无法起身来处理宫务,圣人让德妃暂行代替皇后来管理宫务,也没有人能挑出错来。皇后病了,可是那些宫务到底是需要有人来决断,德妃来处置,看起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窦湄在徽音殿中,听着从内侍省报来的各项事务,她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来适应这些宫务,到了现在处理起来已经没有多少阻碍了。宫廷中就没有几个笨人,她已经是四夫人,而且是皇长子的生母,她来接管宫务,内侍省的人多少是下盘子下菜的,知道这个德妃是招惹不起的,至于宫中其他嫔妃,贵妃如今看着已经差不多是废了,在东宫和圣人刚刚登基的时候或许还能得圣人的青眼,但是如今却真的是昨日黄花,半点风浪都掀不起来了。   宫妃和皇后不一样,圣人想动皇后,还要去试探一下门下省的那些相公,可是想要将个宫妃丢在一边,不要太简单。   “咿呀”大皇子在外祖母的怀里咿咿呀呀的叫,大皇子九个多月了,长得白胖可爱,抱起来颇有斤两。   萧珩进徽音殿便是看到李慕娘抱着儿子,旁边有宫人拿着拨浪鼓在逗他。   殿门的黄门扯着嗓子高呼“圣人至——”   李慕娘抱着怀里胖墩墩的外孙,在宫人的搀扶下,从榻上起来行礼。   “夫人不必如此多礼。”萧珩望见这位殷国公夫人要拜下来,赶紧说道。他望见李慕娘怀中白胖可爱的儿子,面上的笑一下子绽放开来   “阿狶。”他笑道,“有没有想耶耶?”说着,他就伸手来抱。   李慕娘看见,心中有几分不舍,到底还是将怀中的宝贝外孙给递到萧珩那里去。   萧珩这些时日抱过不少次儿子,孩子大名还没取,等到两三岁的时候能站住脚了,便给孩子起名,现在还是叫孩子的小名阿狶。   婴儿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耶耶看了一会,转而兴奋大叫,甚至双手就拍上了耶耶的脸,啪啪的响声在内殿里十分清晰。   “大郎!”李慕娘望见差点没被宝贝外孙给吓出病来。   见着李慕娘上来就要将孩子从怀中抱走,萧珩摇摇头,“无事,阿狶愿意玩就让他玩,精力好,才长得快!”   说着他很有兴致的抱着儿子一路到最里头的寝殿去了,“耶耶带着阿狶找阿娘好不好?”   “咿呀!”婴儿回了响亮的叫声。   李慕娘听见圣人的那句阿娘,原本要跟着进去的脚步顿了顿。按道理,这宫中的所有皇子皇女都要认皇后为母,叫皇后为阿娘,二娘是德妃,虽说是生母,但是在称呼上也只能吃个亏,让儿子叫她阿姨,但是如今照着圣人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让大郎认皇后为母的意思?   她早知道女儿和皇后已经是撕破了脸皮,甚至圣人都开始试探门下省废皇后了,但是这亲耳听见,到底是比在那些宫人口里听见有不同。   二娘这是真的得了盛宠了!她欣慰想道。   窦湄此时正在批阅内侍省呈上来的关于后宫各处用度的多少,她持起笔在其下画了一个圈,算是表示自己已经知道许可的意思。   萧珩抱着儿子进寝殿来,看见窦湄端坐在坐榻上,正凝神在翻阅些书卷。   女子凝眉思索,手中的笔在纸卷上写下批复,那模样,和那些三省相公在批阅文卷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萧珩怀中的阿郗见着母亲,立刻哇哇大叫起来,吸引母亲的注意力。   窦湄听见婴儿叫声,以为是母亲带着儿子来找自己,结果回头一看,就望见萧珩抱着阿狶站在那里,阿狶委委屈屈的在父亲怀里,一双胖手就往母亲那里挥要抱,甚至都哭出来了。   她只能放下自己手中的笔,下了榻走过去,将儿子从萧珩怀中接过来。   “阿狶这小子,就喜欢阿娘,难道耶耶不好么?”见着儿子在窦湄怀中破涕为笑,萧珩有些无可奈何,伸手就在儿子娇嫩的小脸上刮了刮。   “六郎你多陪陪阿狶就好了。”窦湄抱着沉甸甸的儿子笑道。   “湄娘。”萧珩手里轻轻捏着儿子小手出声道。   “嗯?”窦湄看过去。   “过几日,我们去一趟司空府。”萧珩说道。“阿舅毕竟是门下省的相公,废后诏书就算在中书省起草,也需要门下省的通过。去试探一下,也没什么。”   萧珩其实心中对段晟能够同意废后的事情,没抱有多大的期望,不过是试探一下,瞧瞧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窦湄听后点了点头,废后这样的大事,她已经预见了会有怎么样的激烈反对。毕竟崔皇后到底还是从世家出来的,出身名门,又是先帝为六郎聘娶的。比起她这个先帝嫔御不知道要堂堂正正多少倍。   过几日司空府果然接收到圣人将和德妃一同驾临的消息,段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颇有一些底细了。   他令家人准备起来。到了那日夜里,圣人果然带着德妃如约而至。   司空带着夫人儿子孙子在中门内迎接。司空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在那里等着,只听见黄门尖利着嗓子喊“圣人至——”   她们赶紧拜伏下来。   车门被内侍拉开,摆上供天子下车的踏几,萧珩和窦湄从车中出来,萧珩看着拜下的段晟笑道,“阿舅何必如此多礼?起身罢。”   “臣惶恐。”段晟起身,退避到一旁。   今日天子带来许多赏赐,看得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男女有别,因此宴会也分男女,窦湄自然是和司空府中的女眷在一起,出来迎接的都是正妻,那些妾侍是没有资格入席的,不过因为窦湄的身份,她还是坐在上首位置,“舅母身子可好?”   司空夫人听见德妃那一句舅母愣了愣,关于这位窦德妃,司空夫人这个外命妇都曾听过她的大名,出身已经没落了的殷国公家,又是先帝嫔御,却能一飞冲天到如今的位置上。在座的各位正妻们最是讨厌便是这种侧室,有几个儿媳大着胆子看过去,望见德妃容貌顿时倒吸了口冷气,上首坐着的佳人姿容皎皎,艳光逼人,谈笑间眉目流转的风情若有若无的吸引着人的视线。   那几个儿媳想起传说的圣人对德妃的盛宠,顿时便有些明了,这样的美人简直就是传说中妲己褒姒那样的祸水,皇后那样出身大家的娘子,哪里能在魅惑男人方面能够比得上?   司空夫人心里头直冒酸水,她心里冷哼一声,这声舅母要叫也得是皇后来,不过皇后倒是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舅母,但是也轮不到德妃来。   不过心中这么想,到底还是要回话,“多谢德妃,我一切都好。”   窦湄方才视线在那些司空家的女眷脸上转了一圈,有沉默低头的,也有抬头来看她眼中露出震惊又不屑。她在大内呆了十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不比这些娘子们差,甚至更好,哪里看不出她们现在心里所想?   窦湄心中无所谓笑笑,没关系,她和六郎是下定决心要让崔氏将位置腾出来,不成功她便要赔上自己和阿狶的性命,成功了,这位目空一切的司空夫人也要应了她那一声舅母。   此时和这些娘子们生气完全没有任何的必要。   前头女乐丝竹已经响起来,司空府中养了许多的女伎,宴会之上楚腰款款,美人如云,舞蹈间挥起的长袖看得人不由得赞叹女伎们的技艺。   萧珩今日前来并不是为观看司空府中的舞姬技艺有多么高超的,他和段晟的位置挨的十分近,他浅笑着道,“我想要让几位从兄和从弟在朝中担任个职务。”   段晟一听,望过去。   “小儿愚钝,怕不能堪用。”段晟推辞道,他那几个儿子资质平庸,并不是能在朝堂上拼搏的材料。有些事情不是他铺好路,就能让儿子们一帆风顺的。   “哎——”萧珩手持酒杯笑道,“阿舅实在是太过自谦了。能有虎父,哪里又来的犬子呢?”   段晟知道这位外甥有话要说,果然等到酒过三巡,萧珩浅笑着道,“阿舅,如今皇后无子,而德妃有子,可将德妃立为皇后么?”   果然来了,段晟听了这话面上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示,他只是持着酒杯,皇后不受宠,这在长安权贵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圣人,皇后出身大家,而且圣人和皇后尚且年轻,子嗣之事不必太过武断了。”段晟说道。   萧珩唇边温润的笑意不变,他抬手将手中鎏金高脚杯中的西域葡萄酒饮尽。   这场宴会表面上是主客皆欢,可是萧珩和窦湄回到车上回大内的时候,他道,“看来,和阿舅看来是有一场要打了。”   窦湄沉默一会,其实这个结果他们都已经预料到了。   “我们会赢的。”她轻声道,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和她身后全家的前途,也必须要赢。   几日后,在朝会上,圣人终于提出,“皇后崔氏十年无子,而德妃有子,可立德妃为皇后。”   此言一出,在座的大臣纷纷惊诧。   钱遂之首先站出来说道,“皇后出身世家,身份高贵,未曾有失德之处。圣人何以废嫡妻而立嫔妾呢!” 作者有话要说:     ☆、废后(二)   皇帝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当众提出废立皇后,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瞒,大长公主听闻之后,惊诧莫名。   此时病榻上的皇后听闻圣人提出废后的消息之后,却是一反平常的脾气,她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她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和内侍,偌大的内殿之中只有招弟侍奉在身边。皇后所坐的那张大榻上放着一只小竹筐,竹筐里是刚刚做好的人偶。   皇后垂下眼帘,伸手将竹筐里的两只小人偶拿起来,“招弟?”她微微转过头去。   “殿下……”招弟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些迟疑,宫廷之中巫蛊这种事情,若是不被人知道还好,一旦被人知道了,估计就有许多人死在这上面。   “拿来。”皇后眼都不抬一下说道。   招弟迟疑了一下,到底是将手心里攥着的那条写着字的黄纸条给递了过去。   皇后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微笑,将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给缝在小偶人的身上,另一只小偶人也贴着一张纸条。   她拿起那个明显看起来是女子的人偶,手里拿起一根长针,向人偶的头肩刺去。   她的心里好恨,这么多年,十年了。萧珩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嫌弃她不会生孩子,可是孩子哪里是她一个人能够生的出来的?   不过是摆明了,不过是拿着一个理由来让自己下台罢了。   “呵呵呵……”皇后望着人偶突然发出轻笑,她哪里会让萧六这么如意,徽音殿她插不进手,但是她还有另外的方法让他的心尖尖难受。   招弟袖手在一旁,方才在她面上的迟疑之色已经消散而去。   皇后已经自己作死,她要是再不用这个把柄,简直是对不住被皇后推死的姊姊。   徽音殿引来天子,窦湄此时正将内侍省那里送过来的公文批完,正带着阿狶在玩,守在殿门口的内侍突然喝道,“圣人至——”   后宫中都知道,圣人专宠德妃,因此徽音殿守门的黄门都是一个个的打起精神,生怕会有个什么差错。   窦湄让乳母将儿子抱好,自己下榻出去迎接。   “湄娘起来。”萧珩笑着将她扶起来,又转头看见儿子正在乳母怀里眼巴巴的瞧着他。他让乳母将孩子递过来抱在怀中。   “耶耶。”怀中的阿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阿狶能够喊耶耶了啊。”萧珩大喜,抱着儿子继续逗弄,“来,叫耶耶。”   窦湄望着父子俩玩在一块,面上露出笑容来。   萧珩说着抱着孩子就往外头走去,外面阳光正好,带着孩子出去晒一晒,吸收一下天地的阳气,对身体很有好处。   窦湄跟出去,徽音殿后修有花圃,花圃的花团锦簇,根据四季的不同,都会有不同的花卉开放。   小孩子就这么被抱在父亲的怀里,见着那些蝴蝶咿咿呀呀的叫个没完,看到喜欢的还会伸手要。   窦湄跟在这对父子身后,过了一会萧珩转过身来,“殷国公夫人呢?”   “阿娘暂时归家去了。”窦湄笑道。   “嗯。”萧珩笑着点点头,“这些时日,夫人也辛苦了。”   “耶耶——耶耶——”阿狶在萧珩怀里扭来扭去,胖胖的小手一个劲的挣。   “你呀。”萧珩拍了拍怀中的孩子,他看向窦湄,“今日我将那事说了,阿舅反对。”回想起在前朝的事,萧珩也不是太在意,朝臣的反对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要是不反对了,那才是奇怪。   抱着孩子走了一会,见到阿狶打哈欠,让乳娘抱走了去睡。   两人在花圃中走了一会,而后携手走入内殿中。   “今日六郎受累了。”窦湄让那些宫人为萧珩更衣之后说道。   萧珩坐在窦湄身边,他将头埋在她丰美的发丛中,“不受这累,到时候恐怕吃的苦海更多些。”   他说道,“朝堂上如今朝臣是铁板一块,怎么化解,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可是要是他突破不出去,就要做段晟的章子了。他可半点都不愿意。   想着他缓缓的将头从她的发丛转移到她的脖颈上,并伸手解开了她的丝绦。   “现在还是白日呢。”窦湄察觉到他的蠢蠢欲动,伸手按住说道。   “湄娘真忍心?”萧珩凑在她的耳畔说道。   窦湄听见他嘶哑的声音,按在他手上的力气也渐渐小了下来。萧珩得意一笑,伸手就将一旁的帷帐扯落下来。   大长公主听闻皇帝想要废立皇后的消息,顿时急的如同热窝上的蚂蚁一般,她立即就上了司空府,向司空夫人打探消息。大长公主的驸马这些年基本上就是和药罐子作伴,身上不过是挂着个驸马都尉,至于崔家人在朝堂上更是没有什么能够拿的出手的子弟,圣人想要废后的消息,还是通过她大长公主的渠道得知的。   崔家人除去一个百年世家的名头以外,就没有其他的用处!   大长公主在心里头把夫家人骂的是狗血淋头,皇后娘家人在朝堂上就没有一个顶用的!她自己又是皇家的大长公主,宗室里的那些藩王,全部在封地上,也没半点可能飞奔回来看在她这个姑姑的脸面上给皇后说话。   她只能火烧火燎的前来找司空夫人打探消息了。   司空夫人也正在郁闷呢,上回圣人带着德妃前来,一出手便是好大的手笔,十车的珠宝丝帛。甚至那些小妾们生的庶子们竟然也都给五品以上的官职!   司空夫人差点没被气的内伤。说是庶子都是认嫡母为母亲,生母那都是那可以提起两脚就能卖了的货色,但是心里却并不是真的拿那些庶子当做自己亲生的来看。她自己还有亲生儿女需要谋划呢,这下可好妾生的上了高位了!   她亲生的那些还在夫君手下做事一开始都不能做到五品以上,被个庶子爬在头上,当真是气死个人!   司空夫人见着大长公主,两人在内堂上说起这事,司空夫人面上的笑便有些冷,“这种事情,夫君自然是不允许的。那德妃是个怎样的出身呢?她出身寒门不说,而且又曾是先帝才人,如今蒙得天幸,不必在寺庙中修行,有了大皇子,可是这子纳父妾说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这样的女子,怎能有那样的德行位居中宫呢。”   大长公主听到这话,心里轻松下来了。这三省里的官吏都是看司空的脸色行事,只要三省不通过,就算圣人亲自起草废后诏书,也没有用。   “阿嫂说的这话实在是太对了。”大长公主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容出来,这废立皇后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看这些三省的相公们。皇后关系到国体,可不是说废就能废的。   “我听夫君说了,”司空夫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对圣人说,先帝曾对圣人说过佳儿佳妇,既然是佳妇了,自然不能轻易动。”   “司空所言甚是,当年先帝在时,二娘和圣人可不是相敬如宾么?可见都是被德妃给迷惑了。”大长公主听着司空夫人的话,心中很是舒畅。   “皇后也应当有一个皇子。”司空夫人到底还是加了这么一句,结果大长公主的面色立即就坏了。   要是能生,当年早生了。何必等到现在。   弄不好,二娘这一生都生不出来了。圣人对她一句是没有任何的兴趣了。   司空夫人望见大长公主的面上变得僵硬,她才知晓方才失言了,可是对于皇后来说,没有一个嫡出的皇太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朝堂上提出废后一事,以司空段晟为头的大臣们激烈反对。要不是在大殿上,恐怕都有人将子纳父妾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   不过萧珩也没有勃然大怒,那些大臣说完之后,也不见他有多少举动。不过他命令不久后的蚕礼由德妃代行。   因为圣人已经有了让德妃做皇后的心思,这件事情自然是得不到大臣的支持,德妃听闻之后,亲自向圣人推辞,最后定下由贵妃代行。圣人还感叹了一番德妃的贤良,在后宫大肆渲染了一番。   关中越来越冷了,外头寒风呼啸,钱遂之将双手在火炉上烤了烤,熏暖了些。他面上笑得自得,他一个从南方士人能一路做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是很不错了,只是前段时间受了点磨难,不过也没关系。弹劾自己的那个御史已经被他外放到外地做小官去了,只怕是到死都回不到长安。   和他斗?呵呵,还早的很呐!   想着他的心情越发的愉快,甚至令人暖了酒,自斟自饮起来。   **   徽音殿里暖气十足,李慕娘进宫来看外孙,这会阿狶已经能在宫人的搀扶下,自己摇摇晃晃的开步走路了。   李慕娘见着外孙摇摇摆摆的学走路,笑得双眼眯起,“大郎走的好,瞧瞧这腿脚多有力啊。”   窦湄笑着看着儿子摇摇摆摆的走着,她偏过头去问母亲,“阿舅最近如何?”   “你阿舅一切都好,”李慕娘说起这个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   “不过怎了?”窦湄道,“阿舅家里有了什么事情?”   “是你阿舅家的二娘。”说起来李慕娘都要唏嘘,“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二娘的小郎没了,她阿家常常对她呼来喝去,正在要和离呢。”   听着母亲的话,窦湄听着没有多少反应,李二娘在她记忆里已经不剩下多少了,“那可真是不幸。”   她已经没多少心情去关心那个早就想不起来多少的从妹,她只是点了点头,“下回选个好郎君就是了。”   母女俩并不在这个话题上说上多久。   窦湄做了德妃之后,给母亲在长安里置办了宽敞的院落,她没忘记黄氏对她们一家的芥蒂,已经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了。   李慕娘这些天惦记着让儿子一同从兄长家里搬出来,赶在坊门落下前,去看一看,如今两个女儿美满,三娘也重身,四郎也要看着娶新妇了。眼看着这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好,她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快活。   窦湄亲自将母亲送到殿外,即使身上披了厚厚的貂皮斗篷,殿外的冷风灌进来还是让窦湄给打了个冷战。   当天夜里,窦湄就开始有点发热头疼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六一贯是,你以为他会发起攻击,他笑呵呵的就翻过去了。你以为他不会来了,他却一刀子劈过来……   ☆、废后(三)   窦湄当天夜里就起了热,面上绯红,萧珩来的时候,刘茅已经急急忙忙的让人去太医署将太医请来了。   萧珩一路直接到内殿里,看着窦湄躺在榻上,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触及的温度让他眼眸冷了下来,萧珩转向刘茅。   “这是怎么回事?”   刘茅听到这话,噗通一声跪下,“今日白日里,德妃还是好好的,后来德妃送殷国公夫人出殿回来,过了一两个时辰就……”说着他把头垂下来,不再言语。   萧珩听了,在窦湄的榻前坐了下来。太医被徽音殿的内侍一路架了过来,太医进了内殿望见圣人也在,顾不上喘气,利索的就给圣人跪下了。   “臣拜见圣人。”   “速速过来为德妃诊治!”萧珩眼下没有什么心情去和太医讲究什么君臣之礼,立刻说道。   太医署里也见识过圣人对德妃的呵护,德妃生产的时候,妇人科的太医几乎是连着几日全天待命,产后不计任何的珍贵药材,反正只要对产后妇人身体好的,要太医们斟酌着给德妃调养身体,最近大内上下都知道,圣人已经在大臣们面前提出废立皇后的事情了。   太医自然是不敢怠慢,他上前,让跟随的药童取出一系列看诊需要的物品,宫人将德妃手腕从锦被中拿出,系上丝线让太医诊脉,太医一手扶着丝线,心中想起皇后生病,圣人不太关心的态度,再对照德妃发热,圣人火烧火燎的着急。他不禁心中感叹一句,在这后宫,还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关中的冬日比起别处很有几分难捱,撒盐一样的雪夹杂着寒风扑面打来,雪粒子打在脸上可是真够疼的。   中书舍人刘嘉俞站在司空府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双手拢在袖中,这并不是在坊内,而是在坊外,按照国朝规制,凡是三品以上的权贵,都是有资格在坊墙上开设大门的。因此刘嘉俞身后便是人来人往的大道了。   司空府大门前,几排戟架摆开,向过往来人炫耀着这座府邸主人赫赫的身份,身后的家奴熬不住,上前劝道,“阿郎,不如……归去吧?再晚些,坊门就要落下了。”   刘嘉瑜听见家奴言语,面色灰败,他抬头看了一眼司空府的大门,从阍者进去到现在,还没有人来通知他进去见司空。   他前段时间因为一件事得罪了司空,司空便让吏部让他外放,他从大舅子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听说已经由中书省起草外调的调令已经发向门下省。   他想着能不能前来和司空告罪求情,毕竟他出身寒门,好不容易才在长安站定脚跟做了个中书舍人,这一外调,他这许多年的辛苦就要付诸东流了。   这一等他已经等了好久了。   过了良久,他叹道,“罢了,回去吧!”说罢,自己过翻身上马,向自己家居住的坊中弛去。   时间是掐的刚刚好,才进坊门中,坊门落下的咚咚鼓已经响了起来,要是再晚点那就真的只有在别的坊里过夜了。   “阿郎归家了!”守在家门口的阍者望见刘嘉俞的身影,赶紧喝道。顿时府里头窜出好几个家奴出来,迎接刘嘉俞进门。他的妻子张氏正在里面等着他回来。   张氏见着他进门,连忙迎上去,面上关切,“如何?”   刘嘉俞摇了摇头,张氏望见抚着胸口连退几步,如同一桶冰水浇在头上,冻得她半饷都说不出话来。   “看来,只有外放了。”刘嘉俞说道。   张氏镇定下来,“夫君也不必如此,妾家阿兄就居住在坊内,何不请阿兄过来,为夫君谋划一二呢?”   张氏的兄长还是一个颇有计谋的人,向他讨要办法,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刘嘉俞现在就似一个落水之人,一根稻草都是要抓的,听妻子这么说,立刻叫人去将大舅子请来。   另外命令庖厨准备好酒菜来招待他。   张氏兄长来之后,刘嘉俞将他迎进室内,正堂只有三面墙,要是去正堂只有吃寒风的份。两人饱食了一顿酒肉,酒饱饭足之余,刘嘉俞说起了这件事情。   “原本是想和司空告罪的,如今司空却连见也不见。”说起来,刘嘉俞无奈的向自己膝盖上捶了一下,“实在是无法,让你看个笑话了。”   张氏的兄长手里端着个酒杯,听着妹夫的事,他思索一下,“这件事情也倒并不是完全没有半点余地。”   刘嘉俞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   “圣人眼下最想做的是甚么?”张氏兄长笑问。   刘嘉俞本是在三省任职,也是曾经在东宫弘文馆做过事情的,哪里会不知道。   “圣人想要立窦德妃为皇后。”   “嗯,”张氏兄长点了点头,“可是司空答应吗?”   “不答应。”刘嘉俞答道,说完他眼睛一转,“这意思是……”   张氏兄长嘿嘿笑起来,伸手就在妹夫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圣人毕竟是圣人,你跟着圣人走,是没错的。”   “舍妹和窦德妃母亲殷国公夫人走的近,你到时候让舍妹上门去拜访。”张氏兄长笑道。   刘嘉俞如同醍醐灌顶,没错,司空的这条路已经封死走不通了,何不去撞撞运气,敲一敲圣人的钟呢。最差也不过是被外放。   刘嘉俞顿时对大舅子感激的不行。   待到大舅子走后,他和张氏商量,张氏听后,一拍手,“真是极好,我与殷国公夫人向来交好,此事应该不成问题。”   “明日,我就和人换值。”得了解决办法的刘嘉俞一扫方才的抑郁之色,面上全是欣喜。明天晚上并不是刘嘉俞当值,不过明日和人换值也应该不是什么事情。   **   皇后一大早听见德妃起热的消息,顿时笑上心头,这么多天压在她心头上的重石轻上稍许。她真的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些天到底是怎么渡过来的,前朝废皇后一事已经提出来了,自己手中皇后职权已经被圣人剥夺给了德妃。她十年无子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在萧六手中,阿娘又一个劲的催自己拿出对策来。   她真的感觉自己都快撑不住了。   还好,苍天有眼。   她坐在镜台前,望着铜镜里终于露出了难违的笑容。招弟持梳在其后为其梳发,她瞟了一眼那边的螺钿盒,眼里隐隐的带了些决然。   起热之事可大可小,国朝三日一朝会,萧珩不必大清早起来就去朝堂,会见过几个大臣之后,萧珩不顾还在白日,急急赶到徽音殿,太医们的诊断是寒邪入体。   德妃在生产后一直养的很好,重来都是没有受过半分凉。太医推测估计是送殷国公夫人出徽音殿的时候,突然被寒风一吹,冷热交替,才会受寒的。   说来也不是太大的毛病,但是圣人的模样看着如果德妃的病没有好转,下一刻他们就不用在太医署呆下去了。   于是太医们战战兢兢的给德妃开药,用的药都是温和的,不敢用效果强的药汤,还是以强身为底,这么一来,自然是好的慢了。   窦湄睡的昏昏沉沉,她只觉得浑身无力,缓缓睁开眼,望见榻前坐着一个人,柔软的触感滑过脸颊。   萧珩手持用温汤泡过的巾帕仔细的为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太医们说这病出过一身大汗基本上也就差不多快好了,不过还会无力几天。   “疼……”窦湄虚弱的吐出一声。   萧珩见到窦湄醒转过来,欣喜非常,“湄娘。”可是听到她虚弱的声音后,立刻阴了脸色,他看向那些服侍的太医,“怎么回事?”   太医想说这是正常的,可是顶着圣人那似剑一般的目光,这话的确是不太敢说出口。   “珩郎,我身上疼。”窦湄微弱的话语里带着些许的哭音。   萧珩闻言顾不得那些太医,将手里的锦帕丢到一旁,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哪里疼?”   “浑身都疼,头,肩,哪里都疼”窦湄说了这么一句,觉得口渴,“温汤……”   苏寿善闻言,立即向养子使眼色,刘茅立刻就叫小宫人将备着的温汤拿来。   不多时一名宫人奉着一只玉杯上前,萧珩扶起窦湄,喂她喝下温水。   喝了温水之后,窦湄昏昏睡去。   一直见到窦湄睡熟了,萧珩才给她将被子压了压。   他出来到前殿,问了太医,的确窦湄没有任何加重的趋势之后,才放下心来。他令乳母将儿子抱出来。   冬日里服侍大皇子的乳娘和宫人害怕皇子受凉,将皇子穿成了一个喜庆的团子模样。   阿狶几日没见到母亲,正哭闹不休,见着耶耶,立即伸手要抱。   萧珩将儿子抱过来,软软的一团,看得他特别的心软。   “耶耶,阿娘,阿娘!”小孩子才学会叫耶耶阿娘,因此叫的特别响。   “阿娘不好呢,过几日才能见阿狶。”萧珩抱着儿子坐在榻上安慰道。   “耶耶耶耶,阿娘阿娘!”阿狶在萧珩怀里扭来扭去的叫。小孩子声音娇,耐不得喊,过一会就嘤嘤呜呜的抓住萧珩翻领胡服不放。   “阿娘很快就好,阿狶要乖。”萧珩抱着儿子哄了半会,最后让人拿来一只笔给儿子玩。弄了好一会,小孩子才平静下来,拿着手里的那只笔一个劲的往榻上戳。   那些宫人和乳母哭出来的心都有了,圣人没带过孩子不知道,这孩子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万一戳在自己身上,出个什么好歹,那就真的不好了。   幸好大皇子对手里的那支笔的兴趣不大,玩了一会,丢开了。又摇摇摆摆的站起来,去摘萧珩头上的幞头。   萧珩干脆将头上的幞头摘了给他,结果孩子玩了一会没兴趣了,丢在一边。   过了一会,孩子玩累了,就在萧珩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萧珩将手里的孩子交给乳母,让乳母小心照顾,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不过萧珩没有半点进膳的心情。   一个内侍趋步进来,对着萧珩下拜道,“圣人,中书舍人上书于圣人。”   中书舍人……萧珩记得是曾经在自己东宫任职过的人,不过许多年来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没动过,最近要被司空调往外地了。   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事情来上书。   “递上来。”萧珩道。   不多时,苏寿善亲自奉着一卷纸卷上来。   萧珩打开了看,突然发出一阵笑声,“回甘露殿!”   苏寿善见着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赶紧的服侍萧珩坐上辇回了甘露殿。   萧珩含笑看着手里的那卷纸,里头写立德妃为皇后,乃是顺应天意民心。他看后都不禁拍案叫绝,继位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个看到如此识时务的臣子。   回到甘露殿后,他立即召见中书舍人刘嘉俞,刘嘉俞正等着这个机会呢,一进甘露殿,立即将自己支持天子换皇后的想法一股脑的倒出来。   中书舍人位置虽然比不上司空那些重臣,但到底是掌制诏,参与机密,有几分重量。萧珩听这位刘舍人的话,当真是全身舒畅无比,立即下令赐珍珠十斗,并另外让他留在长安,原先还没被送到门下省的那份调令也被追回。   刘嘉俞高高兴兴让自己的家仆将那十斗珍珠用马车拉回了家,这下原本感觉前途惨淡的他,顿时找到了新的方向。   天寒,大内里富贵是能抵御寒冷的,尤其是在贵人的居所。招弟招过一个小内官,塞了几块金子,让他去找徽音殿总管内侍刘茅,说是将一只小木管交给他。   圣人想要废立皇后的事情,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皇后宫中本来人心就不在皇后那边,此事一出来,下面的人心思活络想着另寻出路,那小内侍听说是去找徽音殿的总管内侍,顿时有些羡慕嫉妒恨,这是攀上高枝了么。   不过收了人的金子,敢干的还是干,何况徽音殿他也想去沾沾呢。   于是寻了个机会到了徽音殿,找到刘茅,将事情说明白了,将那只竹管交给他。最近德妃身体欠安,刘茅忙的焦头烂额,听说是徽音殿的大宫女递来的,顿生狐疑,他自己拿着那只管子鼓捣了一会,从里头抽*出一张布条来,展开一看。   “菩萨!”刘茅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立刻就跪地上了。   他想起正在病中的德妃,还有德妃病中的话语,立刻没有耽搁,马上去甘露殿找苏寿善。   苏寿善听说之后,脸立刻就白了。   半点不敢停,亲自进去觐见圣人了。   “刘茅得了消息,徽音殿的大宫女说,”苏寿善说起话来,牙齿还在打颤,宫廷之中,巫蛊这种事情出来了,那就不是死几个人能了事的!   “皇后、皇后殿下,以作人偶,贴上德妃生辰八字,诅咒……”苏寿善话没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响,萧珩已经将面前的御案给踹翻了。   “下令,搜皇后宫殿,另外将皇后父亲崔晤,兄长崔尚一同拿下,押往大理寺!崔氏族人囚于家中,不得外出!”   萧珩牙齿咬的格格直响,苏寿善吓得觳觫于地,听得皇帝下令,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出来。   只要出了巫蛊,不管是诅咒哪一个,都是大罪!苏寿善立刻传人去将圣人的命令传下。   皇后坐在殿内,手里持着长针向女偶的心脏位置上狠狠一刺。突然外头喧哗起来,她将手里的人偶塞进一只螺钿盒子里,塞进眠榻里的锦被中。   她整整衣裳走出来,见到内殿外竟然站着杀气腾腾,甲胄齐全的神策军。   外殿里不断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她心里咯噔一声,强行镇定下来。   “大胆!”皇后呵斥道,“竟然敢到我这里来冒犯!”   领头的神策军头领,抱拳向皇后一礼,“殿下,小人奉圣人之命彻查此处,还请皇后不要为难!”   说着,头领一挥手,如狼似虎的神策军立刻扑入皇后宫殿的寝殿内。   “你们要做甚么!”皇后立刻惊慌起来,要去阻止他们,“你们这些武夫竟然敢来冒犯我!”   苏寿善派来的几个甘露殿的内侍见状立刻将皇后按住,不让她阻拦搜查。   “皇后殿下。”苏寿善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眼睛瞪大的皇后,“这也是奉了圣人之令,若是皇后这里并无什么不好的事情,搜搜又有甚么呢?”   崔皇后恨恨的望着这个大内内侍里头一号的人物,胸脯起伏不定。   “搜到了!”里面传来一声。   苏寿善挑了挑眉毛,一名神策军走出来,拿着一只精美的螺钿盒子,打开来看,里头有两只人偶,见衣着应该是一男一女,苏寿善看了看顿时脸色大变,那只男偶背上竟然是写着今上的御名!   看来皇后诅咒的不仅仅是德妃,连圣人都算上了!   这已经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皇后殿下,看来也由不得你了。”苏寿善话语里已经没有半点尊敬的味道。“咱家这就向圣人禀报。”   说着他向压住皇后的两个内侍使眼色,将人立即压在地上,半点都动弹不得。   立即皇后的宫殿封宫,所有服侍的宫人内侍全部扣押起来。   大批的神策军跑在朱雀大道上,到崔氏一族居住的坊内,照着崔氏家谱一个个的点算族人,押入家中。   另外一部分人前往樊川到崔氏在樊川的居所将驸马都尉崔晤抓来送回长安大理寺狱中。   清河大长公主的公主府也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清河大长公主见着如此杀气腾腾的神策军,立刻惊诧莫名,“你们这是要干甚么!”   “大长公主。”负责传令的官吏皮笑肉不笑,他展开手中的布帛,“大梁皇帝赦——皇后崔氏,行巫蛊——”   清河听到巫蛊二字,立刻尖叫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二娘不会做这种事情!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是德妃!是德妃——”   “大长公主!”官吏一声叱喝将清河镇在那里,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如今清河大长公主家犯事了,而且又是和巫蛊扯上关系,是翻身不了了,官吏也懒得和清河讲什么客套。   “将崔尚拿下!”   神策军立即就向公主府内奔去,不一会一名男子被四名军士按住手脚拖了出来,后面传来女子和小孩的啼哭。   “夫君,夫君——”卢氏带着儿子哭着在后面追赶。   “阿娘——!”崔尚望见清河大喊了一声。   清河像是从懵懂中清醒过来,立即扑上去要和那些捉住儿子的神策军拼命,可是如今神策军可不管她,伸手一推,就将清河推倒在地。   宫中召齐群臣的鼓声没有任何预兆的响起来了,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参加。   到了太极殿,只见着圣人着常服坐在御座上,面色青黑。而御座不远处放着一只小案。上面摆放着一些东西。   “今日紧急召诸公来,乃是为了让诸公看这些物什。”萧珩伸手向那只小案指了指。   说着,几名内侍端着那只小案在那些大臣门前缓缓走过。   只见那只小案上放着两只布偶,上面写着德妃和今上的名字,写着德妃的那只布偶身上还刺着几只铁针。   大臣们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阿舅,你知道这些是从何处搜出来的么?”萧珩面带笑容问司空段晟,可是面上的笑到不了眼底。   “臣不知。”段晟答道。   “这些是从皇后宫中搜出来的!”萧珩怒喝道,“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德行无所缺失的崔氏!她诅咒朕诅咒德妃!这是想做甚么!是想咒死朕和德妃,她好学吕后么!”   “好一个大逆不道!”   “这么多年来,朕待皇后以礼,崔氏就是这么来报答朕的?这就是所谓的母仪天下?位居中宫?”   皇帝愤怒的咆哮在大殿内盘旋不去,朝臣们噤若寒蝉。   “圣人,此事尚未查明……还是……”钱遂之出列道。   “尚未查明?”萧珩冷笑,“那上面写着的生辰,就是崔氏的笔迹。”   “圣人,皇后行巫蛊,欲大逆不道。”中书舍人刘嘉俞闻言,心里暗骂皇后干的好事,他还正想卷起袖子,和司空一派对打呢,不过机会不能放过,他立即出列了,“此事关系圣人安危,不能从轻只能从严!”   萧珩看向中书舍人的目光柔和许多,“中书舍人所言甚是。这种事情,光凭崔氏一人,是难以办到的,将崔氏父兄压入大理寺审讯,崔氏全族待罪。”   “圣人……”段晟闻言出言道。   可惜萧珩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司空还想说甚么呢?难道朕的安危在阿舅心中还比不得崔氏么?”   段晟见着外甥冷冽的双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他觉得眼前的外甥十分的陌生,和之前那个温吞的圣人判若两人。   萧珩经历过刘嘉俞那事,看到了朝臣里也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铁板一块,他的那位阿舅行事太过不羁,排挤异党的事情不要太多,他可以借着那些得罪了段氏的朝臣,来一步步的扳倒司空一派。   段晟在朝中得罪的人也不要太多。   他拿着刘嘉俞做了个好例子,很快大理寺也应该有人来投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舅舅被外甥一个右勾拳给打懵了   ☆、废后(四)   事情果然如同萧珩所预料的那般,大理寺丞袁艾向圣人投诚了,段晟多年来身居高位,甚至许多大事都在他的掌控下完成的,甚至当年先帝时候立太子,那也有他的一份力在里面。朝堂之上没有人敢去冒犯他,甚至就是有些政见不同的功臣,例如方泽茹和尔朱世都是早早的避开他的锋芒。   段晟行事起来难免会有几分霸道,而手下的那些官员们,就算战战兢兢哪里又能保证自己半点都不会出错,让司空厌烦呢?   得罪了司空,又不想就这么失去在长安打拼多年才得来的官位,那就得另辟道路,刘嘉俞就让这些人见着了希望,原本这位中书舍人也是要被外放的,结果跟着圣人走,不但的得了许多赏赐,甚至连外调的调令也被追回来了。   反正已经得罪了司空,何不学着刘嘉俞,敲敲圣人的钟,总比被司空赶出长安要好出许多。   皇后被囚禁在内殿内,那些服侍的宫人内侍全部被关押起来,由宫中有司专门负责拷打审问。   而崔晤崔尚父子被押入大理寺狱中,进了大理寺,大理寺丞正缺个向圣人投靠的投名状,见着这对父子,也不客气,更加不讲那套对百年世家的尊崇。皇后行巫蛊,诅咒圣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袁艾私心里揣摩圣人的心思,恐怕是不给皇后留半点退路了。   于是让人对这对世家父子严刑拷打,逼问出如何协助皇后大逆不道。   而皇后宫中的那些宫人内侍,有好多受刑不过,开始胡乱攀咬,甚至有宫人说皇后为了不让德妃独占圣人,和贵妃联手。不过最大的收获还是在皇后身边服侍的那位大宫女身上,大宫女不等有司动刑,直接就将皇后从太子妃时期做的那些事全部抖了出来,其中还牵涉到皇后和大长公主合谋,从宫外弄进一些道符来,烧了混在水中让圣人喝,好让圣人中咒常来,另外皇后在给圣人的膳食中下了媚药,好图怀上皇嗣之类。   有司听见这些,差点眼珠子都没给掉出来。   此事被整理出来在朝堂上说出来之后,群臣大哗,这下,原本想要保住皇后的司空一派都无可奈何,大长公主都已经牵扯进去,而且是差点将符水给圣人喝下去了。过去能给圣人喝符水,今日就能下咒诅咒圣人了。   中书舍人首先出列“崔氏大逆不道,且早年行献媚之事,德行全失,已经不堪为一国之母。崔氏一族应该严惩!”   钱遂之听见刘嘉俞的话,脸色十分不好,他出列道,“只凭宫人片面之词,未免有失偏颇。还是让有司调查过后,再下定论不迟。”   “片面之词?”萧珩在御座上发声问道,头上冠冕垂下来的玉旒将他的面容遮住,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这是皇后身边大宫女所言的。”大理寺丞出列道,“皇后当初巫蛊之事便是由此女揭发。”   “到了如今地步,诸公难道还想将崔氏这个毒妇继续留在国母的位置上么?”萧珩沉声发问。   “行巫蛊之事,本来已经是德行丧尽。”刘嘉俞嘴角含着一抹笑,挑着眉去看那边到了现在还不忘为皇后辩护的钱遂之,“更何况诅咒今上,大逆不道呢?钱相公口口声声为崔氏一族辩护,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氏所做的事情已经等同于谋反,为谋反之人说话,难道不是同谋吗?   “你!”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诛心,钱遂之一下子面上长的紫红,手中的笏板都险些拿不稳。   “御史台和大理寺将此事彻查到底。”萧珩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务必除恶殆尽!”   钱遂之看向不远处的段晟,段晟一声紫袍,头上戴着笼纱冠,他缓缓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在皇后这件事情上,他已经没有任何的胜算了。皇后行巫蛊,本来不管诅咒的是谁,就是该废黜的,更何况诅咒的还是今上。   此行等同谋反,他想要活动,也十分有限。   承香殿内贵妃望着前来传令的苏寿善,跪在那里半饷都没有反应过来,苏寿善对着这位同样是世家女出身的贵妃笑笑,然后将手中的布帛展开。   “皇帝令,贵妃杨氏与皇后合谋,行巫蛊之事,德行有损,夺去贵妃之位,入暴室。”   “不,不!”杨氏反应过来,她直挺挺的跪在那里,思绪里一片空白,她过了一会像是反应过来,哭喊着去抓苏寿善的手“妾没有参与此事,没有参与此事啊!”   “杨氏,走吧。”苏寿善躲开杨氏,他叹了一口气,“快去吧,好歹留些体面。”   曾经在皇家公主中不可一世的清河大长公主在这十多日间,苍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发鬓也已经白发苍苍,她坐在大堂上,方才大理寺来人了,将她府上服侍的那些男宠全部捆走审问。   大理寺的监狱里腥臭难闻,负责审讯的刑部侍郎在那边看着被按在地上挨杖刑的崔氏父子。   监狱中的狱吏下手都颇有技巧,让人吃尽苦头,却又不让人毙命。   “说罢。你们二人是如何帮助皇后行大逆不道之事的。”刑部侍郎开口道,今日是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来人了。   大理寺丞看着下面两个血人笑了笑,“诸公且有些耐心,这两人嘴很硬呢。”   崔晤挣扎着,拼尽喉咙里最后一丝声音道,“我在樊川,皇后在大内,我怎么助皇后行巫蛊……”   “呵呵,真是嘴硬。”袁艾皮笑肉不笑,他看了一眼狱吏,狱吏会意将一排竹签拿来。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来。   **   窦湄渐渐的好了起来,这下萧珩更是笃定了是皇后诅咒她,才让她发热生病。当他将这事告诉她的时候,还安慰道,“无事,那些我已经让太医署派祝由科的人来,已经无事了。”   窦湄对皇后下咒想要自己死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惊讶。皇后早已经恨她入骨,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她连我一块咒了。”萧珩说起这事,面上带笑,可是心里仍然是恼火万分,“她这是想夺了我们孩儿,自己好去做吕后么?当真好打算。”   窦湄听见皇后竟然连萧珩一起咒了,她连忙抬头,“珩郎没事吧?”   “我无事。”萧珩看着她焦急的面容,心中一片柔软,他持起她双手安抚道,“别怕。”   窦湄才刚刚病愈,听得他温柔的话语,靠在他怀中。   一月多的时间,三司将皇后巫蛊案的始末梳理清楚,呈送到圣人案前。   其中罪状人证物证皆在,不容抵赖。   圣人下令中书省起草废后诏书,并且将三司商量过后对崔氏家族的刑罚一同发向门下省。   崔宏德跪在冰冷的地上,听着上面尚书省来的侍郎读废后诏书,而后前来的司徒和宗正前来,将皇后玺綬收回。   “崔庶人。”侍郎站在崔宏德面前说道,“圣人有令,让你迁居长安郊外离宫,不必入暴室。”   崔宏德此时身上属于皇后的袍服早已经被褪下,身上穿着的不过是平常的细麻衣裳。她听后,垂下头轻笑,肩膀抖动着,而后笑声越来越大,她扬起头笑得疯狂,状若痴癫。   “连大内都不让我呆了吗?”崔宏德笑出了眼泪,竟然就这样将她赶出了长安,让天下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话。一个被废黜而且被赶出长安的废后……哈哈哈,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吗?   “崔庶人,走吧!”   崔宏德斜睨了催她的那个内官一眼,抬步走出宫殿。   皇后巫蛊案中,牵涉进去的崔家也拿到了三司的最后决判。   崔晤崔尚参与巫蛊案在狱中自杀,其妻子和近支伯妗叔婶连同其下的侄儿侄女等第三等亲属判流放三千里,崔家出嫁了的女儿已经是夫家人,因此并没有受到波及,同时崔氏族中受了聘书的小娘子也可以领一份嫁妆嫁人,不在流放之列。   长安城郊处多了许多流放的人,长安人望见指指点点,心里感叹,这百年世家的崔氏,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糊涂皇后,不但诅咒宠妃,还诅咒圣人,这已经不是毒妇可以形容的了。   长安人回想起当年崔家的尊荣,看热闹的有,感叹世事无常的也有。   世家里人丁兴旺,流放起来人也十分多,大家都知道,这一旦流放出去,便是彻底的败落了。流放之地定是荒蛮的地方,所谓的世家风骨到了那地方能有什么可以保留的,等过个几十年等到大赦回来,恐怕都是一群只晓得种田的田舍汉了。   皇后被废,过了半月,圣人封窦德妃母亲李氏为韩国夫人。   国朝内,国公之母之妻,均封国夫人,三品以上大臣之母、妻封郡夫人。窦德妃的父亲是开国功臣殷国公窦约,也担得起这个国夫人,不过在先帝时期,这位殷国公是不太得志的,如今殷国公的爵位都没有继承下来,如今圣人却封了李氏为韩国夫人,这就像一个讯号,瞬间就让权贵里头炸开了火。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废掉了,表姐,要是有重生,下回遇上萧六记得别报仇,快躲开吧……   ☆、立后(一)   清河大长公主在这次的崔氏巫蛊案中,因为参与到早年的给还是太子的圣人下符水,所以身上也是带罪的。可是毕竟清河大长公主是圣人的嫡亲姑母,和先帝是一母同胞,圣人也没将大长公主怎么样,不过大长公主的夫家就真的是飞来横祸了,废后崔氏的父兄都在狱中畏罪自杀,她的那些伯叔等第三等亲属判流放三千里,同样,清河的嫡亲孙子年纪幼小,但是也在被流放之列。   不过皇家公主里有个惯例,若是夫家凡是犯事了,那么公主一般会和驸马和离,脱离关系。清河自然也不能例外,毕竟身上拖着个崔家妇的身份,也没意思。   大长公主经过这么一次,自然是萎顿下去了,就是连那些公主们之间的聚会也未曾出现过。毕竟闹出这种事情,就算没有被圣人追究,也是太丢脸了。   襄阳长公主今日很有兴致的请来一些姐妹来自家的公主府里小聚,她肚腹也鼓了起来,怀着有八个月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和其他姊妹说笑的心情。   驸马平日唯唯诺诺的,看着就不舒服,还是请自家姊妹来为好。   寿阳长公主言笑晏晏,在席间说了几个笑话,逗得襄阳长公主笑得前俯后仰,乐安长公主才被圣人解禁,出来望见这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话题就转到了现在已经成了庶人的崔氏身上。   “说来,最近也没见着清河姑母了。”乐安长公主说道。   其他的长公主面色都微妙起来了,她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哪里还有心思出来游玩。   “那个崔氏,说起来还是崔家女,崔家,百年世家呢!”乐安长公主这段时间吃了大嫂的亏,大嫂就是五姓女,自持出身世家,对她这个皇家公主左看不惯,右看不惯的,指手划脚叫人心烦。   要不是怕圣人再下禁足令,她还真能让卫士把这位大嫂给打一顿。   “竟然干出那种事情,圣人没有赐她三丈白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乐安长公主笑道,她最讨厌的便是世家女那张脸,一天到晚的板着,就是寺庙里的那些和尚都比她有活气些。   “可不是。”襄阳长公主对崔氏从小就没有多少好感,当初巫蛊案一出来,襄阳长公主差点没急的上火。   “圣人待她有礼呢。”襄阳长公主感叹道,“不过幸亏圣人有天助,发现崔氏不轨。”   寿阳长公主眨了下眼道,“十二妹,听说圣人想要立窦德妃为皇后?”   襄阳长公主一手扶在高高耸起的肚腹上,浅笑道,“如今只有德妃一人有子啊。”   众多长公主顿时露出了会意的笑容,皇家中,母凭子贵,汉代也常有为了将太子有一个嫡出的身份,从而废立皇后的。   如今不过是古事重现罢了,没有多少可以在意的。   乐安长公主回到公主府,让人传驸马方懓前来,方懓和乐安常年是各玩各的,乐安不管方懓有多少美貌妾侍,方懓也知道乐安养有许多美少年。   夫妻两个除去新年之外,是不太见面的。   如今传召,倒是显得不同寻常。   方懓前来,望见乐安坐在榻上,背后的折屏上绘有大朵的牡丹,饰有孔雀羽毛。   他不知道长公主唤他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坐下吧。”乐安说道。   方懓依言坐在茵蓐身上。   “你也知道,最近朝上为了立皇后的事吵翻了天。”   “是。”方懓点头。   “我想了想,或许我们家的机会来了,你和方相公说,何不支持窦德妃为皇后,还能获得圣人的欢心。”   方懓一听,顿时有些傻眼。   “这后宫之事……”   “什么后宫之事!”乐安怒斥道,“立皇后呢!而且后宫只有窦德妃有子,圣人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立她了,此时不去让圣人高兴,更待何时!还是说等段晟死了,才去出头么!”   “长主!”方懓当真是有苦不能说,“阿爷已经不想插手朝堂中事了。”立皇后这种事情,阿爷根本就不想插手。   乐安长公主脸色青白的看着面前的驸马,驸马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但是她看着却是十分的恶心。   “罢了!你走!”乐安别过脸怒道。   等到方懓走了,乐安才不屑的哼道,“父子都是没用的废物!”   皇后被废后,中宫虚空,立皇后一事再次被提上朝堂。   段晟是不允许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坐上皇后宝座的,而且这个女子还曾是先帝的妃子,子纳父妾已经是有违伦常,如今竟然还想着将人给扶上一国之母的位置,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觉得在朝堂上,恐怕没有几个人出来支持外甥这个痴心妄想,没想到既然还真出来几个了!   “窦德妃有子,又是皇长子,古礼中长子位置特殊,如今母以子贵,有何不可?”中书舍人刘嘉俞故作满脸惊讶问道。   “你曲解古礼!”钱遂之被气的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手颤抖着指向刘嘉俞道。   “古礼有云,乃是嫡长子,庶孽之属怎能与嫡长子相提并论!”中书侍郎韩栎说道。   “那么汉文帝,韩侍郎觉得如何?”刘嘉俞问道,“汉武帝当年为长?为嫡?”   汉武帝还是后来因为母亲王夫人被册立为皇后,才得了嫡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之前刘彻不是嫡也不是长,做太子的是皇长子刘荣。   “话说……”吏部尚书文晋出列缓缓道,他也是在这次立皇后中投靠到圣人那边的,眼下官位中等的大臣,渐渐的投靠到圣人的阵营内。因为司空把持着大权,想要再向上升迁,如果不是司空的嫡系,便非常难,但是投靠到圣人那里,拥护圣人,说不定还能得个向上爬的机会,要是司空,那就是连那个机会都没有了。   “一个种地的田舍汉,若是多收了十几斛稻子,还会将原来的家妇给换了。更何况天子拥有天下,立皇后之事,又有什么可说的?”文晋望着中书侍郎韩栎说道,而且他面上故作惊讶。   今日萧珩带的冠冕并没有垂下来的玉旒,因此刘嘉俞朝着御座上一瞟,就能瞟见圣人嘴角的笑容。   那笑是愉悦的,欣赏的。   刘嘉俞心中的干劲越发大了。   “圣人。”段晟听见手下人和那边的人吵得实在是不太像话,出列道,“圣人何必要以妾为妻,另聘淑女为后,岂不是更好?”   “司空,若是任命官职,有一人已经精通事务,而另一人却懵懵懂懂,该选哪一个呢?”萧珩问道。   “朕没有心情来让一个幼女来掌管后宫。”萧珩望着舅舅,清晰的说道。   “陛下,臣曾听闻晋武帝曾言‘嫡庶之别,所以辨上下,明贵贱。而近世以来,多皆内宠,登妃后之职,乱尊卑之序 ’,以妾为妻,乱尊卑之事,不能有。”   “司空。”刘嘉俞道,他和司空段晟的仇怨是解开不了了,在大道上苦苦等候被人看笑话那一幕一直在他心中回放,“晋武帝下令,不准衣滕御为嫡正,敢为晋室可曾国泰民安?”   “中书舍人何意?”段晟回头问道。   “晋朝之乱始于晋惠帝,晋惠帝之母杨皇后,明知道儿子痴呆不可承天命,却任然这么做了,晋室没有以嫔御为嫡正的事,可是晋室最后如何呢?”刘嘉俞道。   段晟蹙起眉头,双眼眯起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中书舍人。   “国运连绵是否,和是否以滕御为嫡正,没有任何关系。”文晋道。   “简直就是荒谬!”钱遂之说道,在大殿中大呼小叫是要被惩处的,他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说道。   两派相持不下,萧珩宣布退朝。   萧珩坐在辇上,回想起今日出来反对的那一个个大臣,心里已经有了底,到时候要清除的也就是那些为首的人了。   到了甘露殿,萧珩批了几卷文书,最近山东一代有流匪作乱,为首的女子今日自称皇帝,公然反叛。   他持起朱笔写下令山东周围州县派兵围剿之类的话,并派遣人开义仓向贫农家中发放粮食,写完之后放在一边。   这种流匪作乱的一般都是贫农,发给了粮食,基本上也翻不出什么波浪了,而且派出官兵镇压,也能平定了。   “宣德妃和大皇子来甘露殿。”萧珩说道。   “唯唯。”苏寿善弓腰,立刻就去了。   窦湄得知之后,亲自抱着儿子上了辇到甘露殿。   大皇子已经一岁多了,能否叫出耶耶阿娘阿婆来了,也能认人。   进了殿,望见坐在御座上的父亲,就叫了一声“耶耶!”   “阿狶。”萧珩望见儿子,顿时露出笑容。   窦湄走过去,将怀里的儿子放在地上,小孩子才学走路不久,摇摇摆摆走了几下,又觉得费劲,干脆趴在地上就朝父亲爬了过去。   “阿狶哦!”萧珩从御座上起身,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人就是要用两脚走路的。”他笑着捏捏儿子的小脸。   窦湄走过来,望着这对父子天伦,面上露出笑容来。   “湄娘。”萧珩看见窦湄,抱着儿子大步向她走来。他眼光荡漾着温柔,他看着她。自从生下长子之后,他觉得她更加漂亮了。   “小心些,阿狶最近沉了不少。”窦湄轻声道。   “怕什么,都是自家父子。”萧珩笑道,“对不对?阿狶。”说着他就去闹儿子。   小孩子被父亲弄得嘻嘻哈哈笑声不止,闹了一会后,阿狶两只小手抓住萧珩的衣襟,“耶耶。”   声音叫的还是有些模糊,他抱着儿子坐在御座上,“湄娘也来。”   窦湄闻言,敛裳也坐在御座旁,看着这对父子玩闹,萧珩给儿子纠正发音,“这是耶耶。”他一边教一边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窦湄,“那是阿娘。”   阿狶看见母亲,立刻乐了,大喊一声“阿娘!”   窦湄望见儿子的娇憨模样,立即就笑了。殿中立有几只鎏金香炉,其中在御座之前便有好几只镂空鎏金熏香银球,香气缭绕,她正笑着,突然被这香气一熏,顿时觉得难以忍受,一阵恶心涌上来,她转过头去捂住嘴干呕起来。   萧珩望见,连忙问道“怎么了?”然后向苏寿善道,“传太医!”   苏寿善不敢怠慢,一溜烟的就去找小内侍。甘露殿是有值班的太医,不多时太医前来,隔着帘子为窦湄诊脉。   萧珩抱着儿子坐在一旁,看着太医诊治,过了一会后,太医喜上眉梢,他起身向萧珩深深下拜,“臣恭喜圣人,德妃有妊。”   萧珩听了之后,立即笑起来,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抱起儿子高高抛起又接住,“阿狶要有个阿弟阿妹了。”   小孩子被抛在空中又落回父亲怀里,欣喜的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立后(二)   窦德妃又怀孕了,这个消息在大内里传播开来,没有人觉得意外,实在是因为圣人太宠爱她了,夜夜专宠,几乎就没有停过,要是怀不上,才奇怪呢。   韩国夫人听闻后,带着自己的小女儿进宫探望她。李慕娘最近年轻了不少,事事顺意,如今女儿封后的事情,圣人还在和司空吵,不过她本着女人的自觉,应该这事情也差不离了。窦涴十多年都没有见到过阿姊,心里头就有些忐忑,她刚刚生产完三四个月,身体还带着些许没有消去的臃肿。   林家十分富裕,公婆对这位新妇也很好。生产之后的供养十分丰富,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皇宫。   韩国夫人看了一眼女儿,安慰道,“那是你阿姊,别担心。”   “嗯。”窦涴看了一眼母亲点了点头,她今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夫家也知道她的姊姊是窦德妃,十分希望她能在德妃面前,说一说自家小儿子的好话,能在仕途上好一些。   窦涴是不觉得这些有什么用处,不过阿家想着,她就只能勉为其难的试一试了。   “你阿姊又怀上了。”韩国夫人说起这个,眼睛里都是光亮,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儿孙福。“待会见着二娘,记得别让她多操心。”   窦涴垂着头应了。   窦湄知道今天母亲会带着十几年没有见过的妹妹来,特命人将宫殿里收拾一下。她怀孕,因此那些熏香都换成了淡雅的味道,她在宫人的搀扶下坐在榻上,身上宫装简单,头上梳高髻,几支长金簪在发中,衬托着发顶的那朵牡丹。   刘茅满脸喜气洋洋,“娘子,一切准备好了。”宫廷中,帝后近身服侍的内侍宫人称呼皇帝为郎君,皇后为娘子。   刘茅这么称呼,显然是将窦湄当做皇后了。   窦湄勾唇一笑,她也不去让刘茅改变称呼,她点点头,“做的很好。”   过了一会,守在宫殿门口的黄门让人来报,韩国夫人带着林夫人前来了。   窦湄让宫人搀扶着自己从榻上起身,出去迎接母亲。   窦涴一直在母亲身边,听着前往有悦耳的叮当声,抬头一看,只见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年轻美妇人正扶着侍儿的手,缓缓行来。   那位美人眉眼含着一缕春风,额前的金步摇上的流苏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让人望见就移不开眼睛。   她着大袖衫,裙裳及地,肩上的披帛也长长的在地上拖行。   “二娘。”韩国夫人望见女儿含笑说了一声。   窦涴顿时觉得有些自惭,比起姊姊来,她这容姿实在是不能入眼。   窦湄望见母亲旁边有个年轻妇人垂着头,想来应该就是妹妹了。   “三娘?”她出声问道。   “阿姊。”窦涴抬起头应道。   窦湄听见展颜笑起来,“来,阿娘,三娘,快到殿中来。”说着,就让宫人们扶她们进去。   殿中有一方水殿,是临着水的。窦湄脱去脚上的履,躺坐在榻上,榻后摆着一副描金的屏风,宫人跪在两侧。   窦涴十多年都没有见过姊姊,姊姊也只是年幼记忆里的一抹身影了,她在那里有些局促。面前宫人将洛阳紫樱桃端了上来,一只长颈鎏金壶也放在旁边。   “三娘,就当做是在家中。”窦湄笑道。   “听你阿姊的话。”韩国夫人说道。   说完小女儿,韩国夫人就关心起大女儿来,“二娘,最近身体如何?”   “一切都好,这一胎,倒是比阿狶那会轻松些。”窦湄说道,这一胎也就是在闻到比较浓厚的熏香味,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要呕吐,其他的在饮食上面倒是没有半点不碍的。   “那就好。”韩国夫人放心下来,“大皇子如何呢?”   “他呀,又沉了。”窦湄说起儿子,眉眼都弯了起来。   “孩子沉些好呢。”韩国夫人关心完女儿和大外孙,和女儿说起外头的事情来,“最近上门的人很多,中书舍人家的,还有吏部尚书家的,大理寺丞家的,这些家的主母老是上门拜访,而且送了许多礼。”   “她们送礼的话,阿娘收下便是。”窦湄沉吟一下说道,“这些人都是在朝中支持六郎的。”   “是这样!”韩国夫人点点头,“那以后便是要将她们当做座上宾来对待了。”   “也不必如此。”窦湄拿过一只长柄宫扇掩口笑道,“他们也是有求于六郎,既然如此,只要表明态度就行了,不必放下身段。”她面上也有自矜之意,“如今我们家也并不是以前那般了。”   韩国夫人同意女儿的说法,“只是可惜你阿父殷国公的爵位……”   “阿娘,耶耶的爵位当然得由我的亲生弟弟来继承。”说到这个,窦湄的嘴角都带了几丝的冷笑,“窦汪那两个蠢货,怎么能粘我们这一支的光?”   “阿姊的意思是……”窦涴听见姊姊说起爵位的事情,眼前一亮问道。   “这事成了之后,自然是要荫及亲属,”窦湄靠在隐囊上说道,“但是,窦汪当年不孝不悌,怎么能继承耶耶的志向。而且他们是我的兄长么?”   “可是,爵位若是不由长兄继承,反而由幼弟来。族人和外人们的议论……”韩国夫人还是有些迟疑,她也并不是多喜欢那两个继子,继子不孝,她也不会赶上去做慈母,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疑虑。   “那两个蠢物现在是在外面做官吧?”窦湄闲闲问道。   “是的。”窦涴答道。   “在外面做官,难免都会有些乌烟瘴气的事。”窦湄垂下头看着自己修建整齐的长指甲,“到时候将罪名加重,给放出去,爵位哪里轮得到有罪之人来继承,就是那些族人又能说什么?若是敢来闹事,直接捉了问罪。”   窦涴望着姊姊面上的冷笑,觉得有些陌生,而且进宫的震撼在心里回转,原来姊姊是真的要做皇后了。   她迟疑一下,将阿家托付给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窦湄听后沉默了会,韩国夫人见状,嗔道,“怎么拿这事来烦你姊姊呢?”   “这事眼下不好办。”窦湄温柔笑道,“司空现在盯我盯的很紧,巴不得我有什么不法之事。等到日后,我会向六郎提起的。”   窦涴原来就没想这事情能成,不过听见姊姊这么说,还是面上露出了笑容,好歹回去也能给阿家交差了。   这时,乳母抱着睡醒吵着要阿娘的大皇子进来,“娘子,大皇子找您。”   阿狶在乳母怀中看见母亲,闹腾要下来,才将他放在地上,就摇摇摆摆的向母亲一路走去了。   “大郎,还记不记得阿婆?”韩国夫人看着宫人将小家伙抱上榻的时候,笑眯眯道。   阿狶钻进母亲怀里,看见外祖母,奶声奶气的喊“阿婆。”   韩国夫人笑了起来,她伸手指着小女儿,“大郎,那是从母。”   “从……”阿狶才学这个发音,叫的也不清楚。不过韩国夫人和窦涴都笑了。   这一次进宫韩国夫人觉得十分愉快,她赶在坊门下落前出宫,回到家里,有侍女上来禀告,“大理寺丞家娘子来了。”   下人称呼主母为娘子,韩国夫人立即让人将那位袁娘子请上来。   这次袁艾家娘子来,是有急事的。   上来了急匆匆的行礼过后,也不寒暄,直接就将那事说了,原来经历过上次在大殿里关于立皇后的争议之后,司空段晟和中书令钱遂之还有一个礼部尚书私下议论,说窦德妃不配被立为皇后。当时有奴仆听见了,就告诉了袁艾,袁艾就要妻子赶紧来告知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听见这事,立刻皱起眉头,第二日,她立刻进宫,将此事告诉了窦湄。   三日一次的朝会上,萧珩将那位礼部尚书提出来,问了一些事情,其中多是西州那边的事情。而后不久,这位礼部尚书就被调做西州都督府长史,到西州和胡人打交道去了。不作出个什么政绩,恐怕是难以回到长安了。   段晟和钱遂之哪里不知道,这是圣人对他们反对窦德妃为后的报复?顿时更加反对起来。   “德妃出身低微,怎能为一国之母!”钱遂之手持笏板说道,“从开国至今,皇后皆是大家之女,窦德妃出身寒微,实在是不配此位!”   “钱相公。”萧珩坐在御座上,看向他,“德妃父亲殷国公,乃是开国功臣,在高祖之时,为工部尚书,实封八百户。先帝曾修氏族志,氏族志中,开国功臣姓氏是几等?钱相公这么说,难道是藐视先帝吗?”   钱遂之顿时面色涨得通红,他是按照原先的那一套门第观念来的,谁知道圣人顿时就拿着名为先帝的大棒子兜头就打下来。   刘嘉俞望见,赶紧说道,“先帝重修氏族志,氏族志中,皇室是第一等,外戚为第二等,开国功臣为第三等,其余皆按照官职高低排序。按照氏族志来言,德妃家族乃是第三等,钱相公何故血口白牙,指鹿为马,说德妃出身低微呢?”   指鹿为马一词出于秦朝的赵高,而赵高,那可是害的秦朝被灭了的罪魁祸首。   “你!”钱遂之被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中书舍人,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吏部尚书文晋望见情势一片大好,也不甘落下,手持笏板出列道,“先帝已经定下天下姓氏的高低,不再用旧时的那一套,如今相公却还以旧日的门阀观,敢问相公,是将开国老臣置于何地?”   这话铿锵有力,又是站在先帝的位置上,一时间顿时压得司空那派说不出话来。   “强词夺理!”   “钱相公,说一说臣哪句话强词夺理了嘛!”文晋满脸无辜的看向钱遂之,“难道钱相公就真的不将开国功臣放在眼里么?”   说着,还看向了段晟,段晟此刻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但脸色却是骗不了人。   “你——!”   “德妃出身清贵门庭,相公如此反对,莫不是希望家中小娘子可以中选么?”刘嘉俞森森一笑,他本来也是寒门子出身,才不管世家里的那套呢,直接就恶意满满的调侃钱遂之来。   朝堂中支持立德妃为皇后的一派,顿时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来望向钱遂之。   萧珩听见那话,望见钱遂之那张有话说不出口的脸,顿时想笑。   这一次依然是没有吵出个什么结果,但是战果萧珩非常满意,他宣布退朝。   钱遂之在朝堂上被气个倒昂,文晋看也不看他,径自就往殿外走。钱遂之出殿后,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段晟望见,立刻伸手去扶。   刘嘉俞望见,心中得意。他低头将官袍袖口的一丝褶皱抚平,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萧六给朝中出身寒门的大臣画了个大饼,然后他们给他干活打嘴炮了……   先帝在地下哭泣,自己的氏族志,竟然被那么用了!   ☆、立后(三)   长安的夏日里有几分的闷热,萧珩到了徽音殿,陪着儿子玩了一会,用了些许膳食后,便和窦湄一起午休。   窦湄此时月份怀的月数还小,肚子也看不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柄宫扇,正给躺在身边的萧珩扇风。殿内用冰块,宫扇一扇,便凉风习习。   萧珩闭上双目休息一会,忽而伸手抓住窦湄手腕,她手中的团扇便掉落在一边。   他很小心的将她圈在怀里,低下头吻她的额头,窦湄将身体放轻松,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过了半个时辰后,窦湄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她拉过锦被将自己和萧珩盖住。   “朝堂上再吵,也再也吵不出什么了。”萧珩伸手拨了拨窦湄额头上被汗水浸透了的发丝,说道。   “嗯,这个我明白。”窦湄轻声道。朝堂上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但是想要让立皇后的事情有个实质性的进展,管靠朝堂上面吵架,还是不行。   “过几日,我让几位老臣去甘露殿,商议此事。”萧珩睁开眼睛说道,“到时候,湄娘你就在帘子后。”   窦湄听后,点点头。   这朝堂上的事情她自己在后宫中,并不直接插手。不过听见萧珩这么说,她是一定要去的,因为萧珩请来的那些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只要其中有一派支持自己,那么这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为了大郎,我们也要拼了。”萧珩抱着怀里的人说道。   回想起孩子的前途,窦湄将头埋进他怀里。   韩国夫人今日来看女儿了,女儿怀孕她应该留在宫中照顾的,但是眼下,圣人要立女儿为皇后,司空那一派咬死了女儿曾经是先帝嫔妃的事情,死活就不让。韩国夫人其实早看出来其中的猫腻了,要说在乎乱了伦常,子纳父妾的事情,当初她家二娘是怎么再次入宫的?而且后来二娘怀孕册封德妃,那也不是圣人嘴皮就能定下来的事情,也是需要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最后尚书省通过。   当初册封德妃的时候,三省就通过了,怎么如今要立为皇后,那些相公们就死活不答应了?   韩国夫人也看出来圣人和那些相公的不对付了。   因此她也要留在宫外,还给女儿多出一双眼睛来。   窦湄将母亲迎进殿内,母女俩说上几句话,又谈起了那些常常上门来拜访的娘子们,“前段时间吏部尚书家的娘子上来,说道吏部尚书在朝堂上说起一个田舍翁,多收了几袋麦子,也想着将家中妇人换了,天子拥有天下,想要换皇后,朝堂之上又何必议论纷纷。”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的粗俗,将圣人和一个田舍翁放在一起作比较,但是细细看来,其中好似又有一些可以用来做文章的地方。   窦湄听了这话,凝眉思索一会,渐渐的面上露出笑容来,“这文相公,果然是来帮助六郎的。”说着她看向刘茅。   刘茅这些时日,肚子里转的比车轱辘还快,德妃这个眼神投过来,他就能在肚子里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阿娘,记得回去让人将这话传出去。”窦湄靠近了母亲,轻声说道。   “二娘,你这意思是……”韩国夫人说道。   “圣人为了立我为皇后,在前朝和司空对着,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为了我。”窦湄并不傻,她在萧珩身边几年,也看出朝堂中臣强主弱这么一个问题来,萧珩立她为皇后,不仅仅是为她着想,也有和司空□□的意思在里面。   “文相公这话说的是太好了。”窦湄笑道,一个天子竟然还比不得田舍翁那般随心所欲,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这里头的猫腻在哪里了。   “那好,”韩国夫人说道,既然女儿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会尽力去办。   只要女儿能好,她做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   韩国夫人是心甘情愿的给女儿做这些事情。   朝堂上圣人没有继续就立窦德妃为皇后的议题,因为山东一代流民作乱,此事也须得君臣商议。   那一代的流寇问题并不是很大,当开义仓和重兵镇压之后,那些作乱的流民顿时散了,而那个带头称帝作乱的女子也在清缴中被杀掉。   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朝会结束之后,段晟正要去门下省,却见到一名黄门前来,“圣人召几位相公前去商议要事。”   受圣人传召的大臣有四个,段晟和钱遂之,还有尔朱世,其外还有一个姓李的老臣。   尔朱世向来就不是段晟那一派的,他受到圣人传召,前去甘露殿商议要事。   钱遂之这些时日来,在立皇后一事上,基本上就和那些站在同意立窦德妃为皇后的那些相公吵的鸡飞狗跳,因此他对这些事情也格外的敏感。   尔朱世向来和段晟一派不过是点头而已,没有多大交情,而且段晟也在朝上排挤他,弄得他干脆就将尚书省右仆射的职位一辞了之。   走在宫道上,钱遂之冷眼瞟了几眼那边正沉默不语的尔朱世,突然停下来,开口道,“圣人突然传召,一定是为了立窦德妃为皇后之事,圣人想要立德妃,决心已定,若是谁反对必死无疑。”说着,钱遂之就看向了段晟,“司空乃是圣人元舅,不能够出声反对,不使圣人有杀舅的名声,”他看向了尔朱世,尔朱世身上兜着个司徒,也是三公之一,“司徒乃是国家重臣,在此事上也不好发声,若是被圣人所杀,会让圣人有杀功臣的恶名。”   “只能某出来,某对国家社稷功劳不大,又是先帝临终委命托孤之臣,此时某不出来说话,将来死后入九泉,恐怕无颜见先帝。”   尔朱世听着钱遂之这一番听着大义凛然的话,心里面冷笑一声,好个南方獠,将他划到司空一派去了,还堵他的嘴呢。   他可没有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习惯,瞧着钱遂之摆明了是要将他当做司空一派的了,他突然面露异样,手捂住腹部,脚步停了下来。   “尔朱相公,您怎啦?”旁边姓李的老臣突然发声问道。   其他两人顿时转过头去望着尔朱世,只见尔朱世一手捂住腹部,神色痛苦,“突然腹痛如绞,某怕是不能前去拜见圣人了。”   说着,尔朱世拱手向其他三人告罪,自己就捂这肚子一路走远了。   原本该是四个相公去见圣人的,结果只有三个人去。   窦湄坐在甘露殿御座后的帘子里,她的身前是一重竹帘再摆放上屏风,将她的身影遮掩的严严实实。   “圣人,三位相公到了,尔朱相公突觉身体不适,未能前来。”苏寿善说道。   “嗯。”萧珩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三位宰相到了。   窦湄听见那边的萧珩发问,“如今中宫之位虚空,德妃生育有皇长子,可立为皇后,诸公意下如何。”   她几乎都能看到萧珩这话是冲着段晟说的。   但是接话的却是钱遂之。   “圣人,德妃不能被立为皇后。”   “为何?”   “德妃出身寒门,其父虽然是开国功臣,但是在前朝不过就是个小吏,当地富绅罢了。底蕴远远不比不上那些大家。”   窦湄听见钱遂之口若悬河,气势高昂,她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崔庶人以犯巫蛊被废,是她的罪行,但是一人不能将整个大家女子都概括了,圣人舍弃出身高贵的世家女,而立寒门出身的德妃为皇后,那岂不是舍弃了宝玉,而选了有瑕疵的了吗?”   “况且德妃当初进宫,是何人?乃是先帝的才人!居于掖庭服侍先帝十年!敢问圣人,若是真立德妃为皇后,圣人应当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萧珩袖中的手立即攥紧,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强行将自己胸口的怒火给强压了下去,他微微偏过头,竹帘的屏风后也是静悄悄的么有半点声响。   窦湄已经气的差点喘不过气来了,当年不是她自愿要入宫的!她那会十二三的年纪,服侍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老翁,谁来问过她愿意不愿意!   钱遂之望见上首御座上的圣人垂首不言,自觉应当趁胜追击,他跪在地上,挺直了腰背,“臣今日这一番话得罪了圣人,实在是万死,”说着他将笏板取出来,放在身侧,“笏,还给圣人,请圣人允许臣告老还乡!”说着,他解下头上的幞头,对着天子就是砰砰的磕头,他磕的十分用力,顿时血流满面。   萧珩望见钱遂之血流满面的模样,立即勃然大怒,“来人,将此人给朕拖出去!”   窦湄满腔的怒火已经无处发泄,她早年的伤口被钱遂之撕开,血淋淋的给人看,她高声喝道“何不将他杖毙于殿外!”   段晟听见御座后爆出一声女子的声音。立即明白了,外甥竟然还将德妃一起带来了!   外面有禁军军士走进殿来,两边一个拖起钱遂之就往殿外走去。钱遂之满面的鲜血沿着脸缓缓滴落在他的紫袍上。   “圣人,钱相公乃是先帝任命的托孤之臣,就算是犯了律法,也不应当用肉刑来惩罚他!”段晟急切说道。   萧珩望见段晟面上的急切,面上浮现一丝冷笑,这回终于知道说话了?   终于露出这么一个马脚,当真认为他会将这个机会放弃掉?   “钱遂之御前冒犯,既然自请致仕,朕自当考虑!”萧珩靠在凭几上冷笑道。   段晟说道,“圣人,钱遂之固然有错,但是圣人应当慎重考虑。”他望见外甥面上的怒容,心中焦急,万一真的一旦对钱遂之用刑,他便是损兵折将,损失重大。   “将钱遂之给朕拖出去!”说罢,萧珩挥袖而走。   御座后竹帘后有女子的倩影缓缓移出,窦湄隔着竹帘望了段晟一眼,嘴角抿紧,眼里怒气翻涌。   第二日,中书侍郎韩栎上书,圣人不见,韩栎干脆就跪在殿外高声大喊“皇后应当立大家女,圣人为何要以妾为妻!”   有从甘露殿出来的臣子望见,面面相觑,结果还没等韩栎来得及喊上第二声,如狼似虎的禁军来了,拖起韩栎就走。   臣子们立刻脸色就变的灰白了。最近臣子们里面也流传起吏部尚书文晋的一个说法,就是田舍翁多收了几斗米还会换妇人呢,天子想要立皇后,臣子为何还要和个长舌妇一样议论个没完?   看着韩相公被拖走,圣人是真的要立德妃为皇后了。   过了几日,文晋在家里洋洋洒洒写下几卷文书送到了甘露殿,萧珩看都不看,直接丢到一边,他将一卷将钱遂之贬谪在外的文书放在门下省的文书里,钱遂之外放,等于是将段晟的一条臂膀给活生生折了。   “苏寿善。”   苏寿善闻言躬身“圣人。”   “宣司徒。”萧珩说道,那个尔朱世狡猾的和个老狐狸一样的,见着事情不对就跑了,这会司徒在家也应该休息够了,该出来了。   “唯唯。”苏寿善应道。   尔朱世早就知道,圣人迟早要找自己的,那一日的事情他也听说了,钱遂之那人做出的事情,实在是让他自觉观赏了一场好戏。   当宫中人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紫袍穿好,跟着内侍就一路到宫中了。   见到尔朱世,萧珩露出笑容,让他坐下。靠着凭几,萧珩说道,“朕有心立德妃为皇后,可是司空等人强烈反对,此事司徒有何看法?”   此时,殿内还有其他三省几位相公都在场。   尔朱世乃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重臣,在军中享有十分高的名望,在朝堂上,能和司空一拼的便是这位司空。   “此乃圣人的家事,又何必过问外人呢?”尔朱世俯身说道。   那些三省的相公或是面露微笑,或是满脸诧异。   萧珩喉咙里发出愉快的笑声,他看向那些三省的相公,“既然如此,诸公还有何话可说?”   他看到中书舍人刘嘉俞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刘嘉俞立即心领神会。回去之后,和那些一起支持立德妃为皇后的人商量一下,各自活动。   百官们也不是死心眼的要跟着段晟走的,大多数还是像墙头草一样随风倒,司空强势的时候便和司空,当圣人强势,甚至出手将钱遂之贬谪在外断了司空一条臂膀之后,他们瞧见君臣斗法,向来在军中享有盛誉的司徒支持天子立德妃,也只有从命的份。   一月后,百官联名上疏,支持德妃为皇后。   中书省开始起草立后诏书,刘嘉俞亲自写,将立后诏书改了又改,甚至还将早年圣人和德妃那段暧昧给全部推在先帝身上,说是先帝将德妃赐给了还是皇太子的圣人,所以这不是乱伦,和当年王政君一样。   刘嘉俞还是颇有几分文采,很快就将诏书写好。   在百官上疏当天,圣人就将册立德妃为皇后的诏书颁布。开始进入到准备皇后册封大典里。   刘茅一路跑着前来报喜,韩国夫人立刻大喜,双手合十,“果然还是菩萨保佑!”   窦湄坐在榻上,她怀里还坐着正低头玩球的儿子。她面上带笑,低头对儿子说道,“阿狶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叫母亲为阿娘了。”   “二娘,二娘!”韩国夫人坐到女儿的坐榻上,高兴的和女儿外孙喜极而泣。 作者有话要说:  立皇后成功,其实舅舅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乱伦问题,这次的立皇后,也不仅仅是立皇后,更是夺权。萧六借着立皇后这件事情,料理了他舅舅最有利的臂膀。这次是料理舅舅臂膀,下回就是料理舅舅本人了……   ☆、完结   今日是皇后册命仪式,窦湄昨夜里特地早睡了三个时辰,当星子还挂在天际时,宫人们已经服侍她起身了。   韩国夫人为了万无一失,自己特地住在宫中,掐着点起来,看着女儿梳妆。   窦湄起身后,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兰汤,她先去沐浴。韩国夫人老早守在那里,看着十名宫人将册命仪式上要佩戴的首饰一一呈上,那边还有二十多名宫人正将皇后大礼服抬过来,其中皇后袆衣架在椸上被五六个宫人小心翼翼的移过来。   “小心点,都小心点!”刘茅站在那里,指挥着宫人将几只大的螺钿盒给放到镜台那边去。   窦湄沐浴出来,换上干净吸汗的细麻亵衣,套上内服走出浴室。   她走出内室,有五六名宫人左右簇拥着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不小心就跌了一跤。到了内殿,韩国夫人眼前一亮,“二娘,快些!”   说着,韩国夫人让那些宫人上来给窦湄穿衣,窦湄站在帷帐中,宫人们将帷帐放下来隔绝外面的窥探,宫人将素纱中单披在她身上,窦湄手臂穿过宽大的袖管,细白指尖探出袖外。素纱中单被宫人们对照着中线整理好,系上系带,内里的中裳也一并整理整齐,将皇后袆衣抬了过来,皇后袆衣按照礼制,乃是青织成为之,文为翚雉(翟)之形,素质,五色,十二等。   将袆衣穿上,正好中线之后,加蔽膝,大带,青衣革带。   皇后这套礼服十分的繁重,宫人们忙得额头上都起了一层的汗珠。衣裳穿好,梳妆,头上发髻梳上去,加首饰花十二树,并将两博鬓戴上。   皇后腰间佩带玉组等同天子,等到这么一套完全弄好,只要走动一下,腰下便是轻微的声响。   “二娘。”韩国夫人看着女儿浑身上下这么一身,有些担心。   她急急忙忙扶着女儿坐下,“趁着还没开始,二娘用些饮食。”说着让宫人端来一些膳食,让女儿用。   用完之后,漱口,将面上的妆粉补了不,眉心上的花钿正了正,此时尚宫司言司宝进来,一切准备就绪。   窦湄上了车,向太极殿行去。   她身着皇后大礼服,一步一步走入庭内,两边黄门手持行帷,萧珩升殿,大臣们分别站立在两旁。   司徒尔朱世被皇帝任命为向皇后授册宝的正使,窦湄在庭东方向,身后宫人拖起她繁复的裙裳,以免裙裳阻碍了她的动作。   “某奉制,授皇后备物典册。”尔朱世手捧装着皇后册宝的锦盒说道。   窦湄望见皇后册命的竹简被放在那只盒子里,她身后的尚宫下阶,代替皇后跪受册宝,尚仪拉长了声调,“拜——”   窦湄缓缓拜下身来。   尔朱世将册命皇后的竹简取出,宣册。   尚仪答道,“再拜。”   窦湄再次拜下。   尚宫将皇后册宝奉进来,交予窦湄,而后尚服将皇后印玺和綬授给窦湄。   奉迎皇后的使者已经到了,窦湄将皇后册宝和皇后印绶交予女官。自己缓缓在使者的引导下走进太极殿。   萧珩在太极殿升殿,着冠冕服,垂下的玉旒将他的面容遮挡住,文武五品以上皆立左右,窦湄将下巴抬高,她已经是皇后,不再是过去的天家嫔妾。她抬头和御座上的萧珩相对而笑。   皇后已经册命,内外命妇入立政殿,觐见皇后。   窦湄袆衣青色的后摆,被宫人们整整齐齐摆放在坐榻之后。手侧设有凭几,外命妇们着礼服,面朝皇后拜下。   “拜——”司仪双手拢在袖中高声喝道。   打头的是韩国夫人,其后便是司空夫人。司空夫人此时跪拜在席上,冲着上首的新皇后行拜里。   “再拜——”   众外命妇起身,又在司仪的喝声中拜下。   窦湄一眼就望见了外命妇里靠前的司空夫人,司空夫人这是有些畏畏缩缩,头低垂着,好似害怕被人望见。   “皇后曰可——”   众外命妇起身,窦湄笑着看向司空夫人,“舅母,舅母身体可还安康?”   司空夫人得了皇后这么一句,脸上的笑都有几分僵硬。她以为圣人册封德妃为皇后成不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就成了。   “回禀皇后殿下,”这句话说出口,心里似乎都扭成了一团,“老妾一切安好。”   “那就好。”窦湄笑笑,回过头来,再也没有看司空夫人第二眼。   外面鼓吹齐作,场面庄严非常。   此时长安城里正在为册命新皇后的时候大肆庆祝,圣人大赦天下,朱雀大道上,满载着鲜花和伎人的花车,由数十个壮汉推着,缓缓前行。花车上的伎人,正使出浑身力气来表演杂耍。吞火球,踩钢刀。朱雀大道两旁皆是前来观看花车的人,长安人是很喜欢看热闹的,望见花车,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整个长安陷入狂欢的气氛中。   几月后,立政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接生妇满面笑意的对榻上的窦湄说道,“恭贺皇后殿下,是一位小公主!”   皇女们并不是生下来便是公主,需要经过册封,不过接生妇知道话要捡好的说,皇后嫡出的皇女,那自然是头一份的了。   窦湄躺在榻上,额头还黏粘着汗湿的黑发,听见接生妇的话,她笑了起来。   “快给圣人看看。”韩国夫人爱怜的给女儿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唯唯!”   萧珩坐在寝殿外面,阿狶一直都坐在父亲旁边,他模模糊糊知道自己会有个弟弟或者是妹妹,不过他将阿弟或者是阿妹当做一个稀奇的玩具来着。   “圣人。”接生妇抱着襁褓走出来,对着上首的圣人便是拜下来。   “抱过来给朕看看。”方才早就有宫人来告知生了个公主,他急着要看看女儿。   接生妇连忙将怀中的襁褓递到了萧珩手中。   怀中的婴儿长得颇为肥硕,正闭着眼睛,小嘴儿咂着,一张小脸红且皱。   阿狶看着耶耶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便凑过来看,看了一眼,被妹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耶耶,好丑!”阿狶吓得连忙跑开。   “小子!”萧珩望着儿子没命逃的样子笑骂一声。   李二娘这会有幸跟着姑母韩国夫人一同入宫,为满百日的大皇女洗三,一同前去的还有她母亲黄氏。   李二娘早年和前夫生的孩子夭亡之后,便和前夫和离,回到娘家里,一直没有再嫁。黄氏这是头一回入宫,见着韩国夫人面目含笑,丝毫没有半点紧张,她吞了口唾沫,想要说话,结果接触到韩国夫人的眼神,又将话吞了回去。   黄氏完全不敢像当年那样,敢和小姑子怎么样了。甚至这些天来,她战战兢兢,生怕皇后会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来报复她。她害怕的不行,即使家中的夫君被赐五品官职,也抚平不了心头的恐惧。   李二娘想要去看看宫道,结果还没伸手,就被母亲黄氏给拦下。   立政殿立天子居住的甘露殿十分近,在宫门处下了车,有皇后派来的檐子来接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是国夫人,又是皇后生母,自然担得起这份待遇。不过黄氏和李二娘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她们是跟在檐子后面,跟着一路进去的。   李二娘眼角瞟见这大内的富丽堂皇,宫殿处处,在震惊之余,心里生出一股艳羡来。   到了立政殿,韩国夫人从檐子上下来,整整衣裳,她含笑回望黄氏和李二娘,“阿嫂,进去吧。”   说着一名俏丽的宫人前来,为她们带路。   李二娘的眼睛在那名宫人的衣着上转了几个圈,发现宫人衣裳的料子竟然都比自己的好上许多不止。   大内不愧是大内。   到了主殿,进了内室,见着一名佳人躺在榻上,她额头上扎着巾帛,但是面色极好,容光也是半点没有收到损伤的   那佳人转过头来,望见韩国夫人,笑道,“阿娘。”   李二娘如遭雷击一般,呆呆站立在那里,那就是窦二娘?!   “二娘。”韩国夫人上前,“大娘呢?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都准备好了,”窦湄眼风都没有扫到黄氏那边去,她笑着回答。   黄氏站在那里,在宫人内侍的目光下如同被针刺似的,她和女儿没有半点诰命在身,她跪下来,拜倒在地,“拜见皇后……”   窦湄听见那一句,转过头来,这才发现黄氏,“舅母?您也来啦?”   黄氏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行礼的姿态还是不够熟练的。   窦湄看着觉得有些碍眼,“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一名宫人趋步而来,“娘子,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开始吧。”说着,窦湄从榻上坐起来,亲密的一手挽住母亲手臂,李二娘被立政殿的富贵给耀花了眼,要不是母亲拉了她一把,还没反应过来。   一只金盆里已经盛好了温汤,乳母抱着大皇女前来。正要洗,外面的内侍喊道,“圣人至——”   韩国夫人立即拜下,按道理,外命妇应该在圣人来的时候回避,但是她毕竟是皇后的生母,没有那个必要了。   但是李二娘却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她方才被这富贵迷了眼,也想看看那个传说中被窦二娘迷的死去活来的圣人是个什么样子。   结果她看见一个年轻郎君从屏风后走来,他着常服,头戴幞头。面容俊秀,眼波流荡。   她一时间便看呆了。   萧珩望见一个女子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发呆,心下有些不喜,他对行礼的韩国夫人道,“夫人起身,不必多礼。”说着他看向黄氏,“这位应该是舅母吧?”   黄氏听了惶恐垂首。   萧珩看了一眼李二娘,面上露出疑惑来,“这位……是……湄娘的……姑母?”   此言一出,李二娘顿时脸涨得通红。   就是窦湄也忍不住抬起手中的宫扇掩住脸上的笑容。   “六郎,那是我的从妹。”窦湄轻声道。   萧珩抱歉的笑笑,“没看出来。”   李二娘羞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了!她难道看上去就那么老?   “大娘的洗三……六郎也来……”皇后的话还在继续,但是李二娘已经听不下去了。   从宫中归家之后,李二娘在房里大哭了一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让她无地自容的了。   都是她前夫那个该死的,要不是他,她怎么会这样。   册命皇后之后,窦氏家族也得到荫封,故殷国公被追赠三公,窦湄的兄长也被提了为止,要调往长安,结果爆出了他们在任上曾经贪墨的事情来。从先帝开始,贪墨一直便是重罪,皇后亲自对圣人说,王法前,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妾兄长犯法,也应当从严处置,不能因其是外戚之固,便听之任之,这样将律法置于何地?   圣人将皇后和他说的这些话在朝堂上,和大臣们说了之后,按照律法严厉处置,从先帝开始,对贪墨一事便罚的十分严格。于是原本的调令也不能行使了,后来查出来的贪墨数量颇多,而且这两个皇后兄长在任上,也有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但是最后皇帝的决定却是让人惊诧,于朝堂之前集众杖杀。   毕竟是外戚,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过于严厉了,但是皇后对此没有半点异议。   于是当着一众臣子的面,皇后的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被五花大绑,塞住口,被施加杖刑,活活被打死。   行刑官事先被人提醒过,要打的颇有些叫人害怕,而且不能让他们死的太痛快。   于是一直打了百杖,鲜血从两名外戚的身下流出,堵在喉咙口的惨叫都渐渐息弱下去,才一杖打在太阳穴上,要了他们的命。   皇后对外戚的严厉管束手段,让文武百官大吃一惊,比起文皇后不准兄长过于参与权力,皇后简直是可以被称作不近人情了。   如此之外,皇后殿下从宫中派人到窦氏家族去,教导他们礼仪仁义,不准有仗着外戚的身份肆意妄为,否则窦汪兄弟的前鉴不远。   窦氏族老吓得差点当场尿裤子,昔日那个被他们欺凌的小娘子,正派人来警告他们。   过了三年,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同年,司空段晟被一名洛阳人告发谋反,圣人下令彻查,几月后,段晟被贬谪出长安,前往爱州为刺史,段晟才到任三月,一名酷吏封圣人旨意,再次前往爱州调查谋反案,段晟自知无可挽回,自缢身亡。   段晟死后,他的妻儿也收到牵连,皆发配岭南。还有朝中和他有过牵扯的大臣,也一并被逐出朝堂。   段氏子弟和女眷被流放的那日,长安人又看到了官兵们呵斥着那些原本是高高在上的郎君娘子,这些原本的尊贵人衣衫褴褛,双目无神的被官兵一路驱逐。   新年初一,百官前来朝贺帝后,参加大朝会,窦湄走在萧珩身后进入两仪殿。殿中不仅仅是长安的百官,甚至各州刺史,和其他的藩国皆派来使者朝贺。   萧珩坐在御座上,他身后设帘,窦湄坐在帘后,皇太子在御座右设座,一同接受百官和使者的朝贺。   大殿内,朝臣高呼天子万年,呼声如同海浪。   窦湄着皇后礼服跪坐于榻上,她抬头,视线触及前面男人的身影,她露出笑容,这是她的男人。她望向那边幼小的身影,阿狶年幼,但是在这种场合,他挺直了腰背,她眼光柔和下来。   接下来十几年,几十年,她都要和她的男人,她的儿子,一同站在帝国的最高处,望着这锦绣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接下来是开春秋夏姬呢,还是啥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